第二章 多事之秋

秋盡江南。廠區(qū)的楓葉更紅了，十月小陽春。路邊的常青樹，依然是那樣的青綠，街心花壇上的菊花，依然是那樣的艷麗。如果不是看到那些，經(jīng)不起風(fēng)霜而凋謝的柳、槐、榆和發(fā)黃的小草，你不會以為這兒是江南初冬，而是冬天里的春天。

郁瑞祥和許天龍去了冰封雪飄的東北和內(nèi)蒙。好不容易完成了試機任務(wù)凱旋而歸，今天中午火車到站。王琳本想約孫一葦一道過江去接站，可怎么也找不到她，聽她同車間的姑娘們說，孫一葦近來變得厲害，除了穿著新潮，打扮入時，紋起了眉，涂上唇膏。上班時常一個人躲在車間角落里抽煙。更有甚者，她經(jīng)常晚上不回集體宿舍，在外跳舞，唱歌……聽了這些，王琳很為小孫擔(dān)心。她感到有負許天龍之托，不好交待。無奈之中，她只好一人，過江去接郁瑞祥他們。

火車徐徐地進站了。王琳緊緊盯住九號車廂，跟著車廂向前跑了一小段。車停了，車站里頓時熱鬧起來。上上下下的旅客，各種小販的叫賣聲，匯合成一種特有的城市音樂。王琳踮起腳在人群中尋找她要接的人。忽然她聽到身后有人在叫她，回頭一看是許天龍，王琳高興而急切地問：“郁瑞祥呢？”許天龍向身后一指：“喏，在后邊?！蓖趿湛吹接羧饦恿?，連忙跑過去，接過他肩上的包，喊了聲：“好沉啊?！?/p>

許天龍打量了一下王琳說：“王琳，今天打扮得好漂亮呀。為了接小郁，今天特地下了一番工夫。”

王琳說：“哪兒的話，平時我還不是這樣穿的？”

郁瑞祥這才端詳了她今天的打扮，紅色的羽絨服，白色的印花絲巾，腳上穿一雙黑色的半高腰皮鞋，顯得既大方又精神，洋溢著青春的朝氣。郁瑞祥也不由自主地贊美道：“嗯，不錯，今天是漂亮。”

經(jīng)他這么一說，王琳的臉都興奮得紅了。

許天龍打趣地說：“女為悅己者容嘛。哎，孫一葦怎么沒來？”。

王琳見問，一愣，連忙打了個馬虎眼說：“我去找她一道來，不知怎么，可能她到她媽家去了，沒有見到她?？纯磿r間也來不及了，我只好先來了?！彼氯?，許天龍不放心，他說：“這個小孫，怎么搞的，成天干什么？”

郁瑞祥說：“不調(diào)查就沒有發(fā)言權(quán)，別先下結(jié)論。”

許天龍拎著包說：“現(xiàn)在上哪兒？是不是先填一下肚子，從早到現(xiàn)在還沒吃東西呢?！?/p>

王琳說：“你們也真是，不能在車上買點東西吃一下？”

郁瑞祥說：“車上的東西太貴，方便面都吃夠了，倒了胃口?！?/p>

他們一行三人出了站。還是王琳眼尖，一眼看到了正在撿票口東張西望，正在接人的董珍珍和林蘭。她主動過去和董珍珍招呼：“小董，你也接人啊？”

站在董珍珍旁邊的林蘭說：“王工，還是你來得早。人已接到了？我們還要再等一下?！?/p>

郁瑞祥和董珍珍、林蘭打招呼，問：“你們接誰啊？”

董珍珍說：“接我的一個親戚。他說也是和你們同一趟車。林蘭是被我拖來，陪我來玩的?！?/p>

許天龍說：“你看，人都快走完了，說不定不是這班車吧?！?/p>

董珍珍說：“那我們就等下一趟車。”她對郁瑞祥說，“這次差出得夠苦的了吧，任務(wù)完成了？”

郁瑞祥說：“凍得夠嗆。機子試得還可以。有些地方需要改進。不過總的說來，情況比預(yù)期的好。”

董珍珍笑著說：“祝賀你們凱旋歸來?！?/p>

站在旁邊的王琳等得有些不耐煩了，催促著說：“快走吧，肚子還餓著呢，你們有話以后再慢慢說吧。”

林蘭說：“啊呀，你們還餓著肚子，那你們趕快去吃點東西。董珍珍，走，我們再到那邊看看，看你表叔是不是從那邊出來了？”說完，將董珍珍胳膊一拖，向他們打了個招呼，就離開了。

林蘭和董珍珍邊走邊說：“我說打月臺票先進里邊去接，你看還是被王琳接走了?！?/p>

董珍珍說：“就是我們接到了，王琳來了，還是要被她接走，還是白忙。”

林蘭說：“不見得，我們?nèi)绻拥接羧鹣椋麄円幌萝?，我們可以從另一方向出站，叫一部出租車就先走了。你啊，動作就是慢半拍?！?/p>

他們分手后，許天龍和郁瑞祥開玩笑說：“瑞祥，說不定董珍珍是來接你的，你真是廠里的頂尖人物。王琳，你可得小心，小董可是廠里的名花之一，小心和你競爭啊?！?/p>

郁瑞祥說：“你胡說什么？想不到你的想象力是如此豐富。王琳，別聽他的?！?/p>

王琳勉強地笑笑說：“天龍，你現(xiàn)在就讓瑞祥和她談我也沒意見。我看你還是少煩點別人的神，想想小孫怎么沒有來接你的吧?！?/p>

許天龍見王琳又提到孫一葦，心情立即冷落下來。他嘆了口氣說：“看來小孫近來變得不少，連我回來都沒有來接?！?/p>

郁瑞祥說：“你別聽王琳說，事情越說越玄，沒有那么嚴重吧。”

說著三人到了一家車站附近的小飯館門前，女服務(wù)員見有客人來了，立即迎出門來，幫他們提行李，將他們迎進餐廳。

三人落座后，王琳說：“你們別動，我今天請客，天龍你點菜?！?/p>

郁瑞祥說：“女士和男士在一起，應(yīng)該是男士付錢?！?/p>

許天龍打著哈哈說：“我天天遇到這樣的事就好了，我點菜，別人付錢?！?/p>

王琳笑著說：“看把你美的，沒有那么多好事。下次該你付錢?！?/p>

許天龍笑著說：“好，好，下次我付。今天先撈個現(xiàn)的再說?！?/p>

王琳笑著說：“癩皮?！?/p>

席間，三人快吃得差不多了，郁瑞祥問：“哎，我們出差個把月，在外見到的，除了一望無際的大草原，便是莽莽蒼蒼的大興安嶺森林。成天只知道趕路，做試驗，廠里的情況如何？”

許天龍說：“別文縐縐的，之乎者也。有話直說。題目不限，誰家的雞上了樹，誰家的貓咬了狗，誰家夫妻打架都可以說，我們洗耳恭聽就是了?！?/p>

王琳笑著說：“看你油嘴滑舌的，這當中還有幾分幽默。好吧我來說，這第一條嘛，是本大小姐兩個星期前，從技術(shù)科調(diào)車間和張建春一道，看管自動銅焊機?！?/p>

郁瑞祥問：“為什么要調(diào)你去？”

王琳不高興地說：“表面上是工作需要，頭頭們說那臺自動銅焊機，要學(xué)自動化專業(yè)的人才能操作，實際上是我媽通過我表姨曾明莉做了工作，將我們有意分開。但是她們二人又都不承認。明明是她們搞的鬼，表面上都不認賬?！?/p>

郁瑞祥安慰她說：“我看也沒什么。下車間可以增強動手能力，不見得就是壞事。至于分開不分開的事，反正我們還在一個廠，早不見晚見，和沒有調(diào)一個樣，不值得大驚小怪?！?/p>

王琳聽郁瑞祥這么說，也就不再說什么，氣也消了一大半。

許天龍問：“除了這事，還有什么新鮮事？說來聽聽?！?/p>

王琳想了想說：“再就是焊錫班的田猴子，說家里房子不夠住，上次分房沒有分到，前幾天居然搶了一間幼兒園的倉庫，住進去了，弄得幼兒園許多東西被放到露天底下。”

郁瑞祥問：“哪個田猴子？”

許天龍說：“嗨，大名鼎鼎的田猴子你都認不識？他叫田仲源，今年四十來歲，平時不好好上班。發(fā)了工資就在外面吃吃喝喝，不到半個月，身上就能一文不剩。他老娘就是被他活活氣死的。車間里的人，大家像做好事一樣，今天你給一點，明天他給一點，家里的東西也被賣空了。這次他搶占幼兒園的倉庫，肯定是過不了冬了，到廠里來訛幾個錢?！?/p>

王琳說：“我就不知道，這種人為什么還留在廠里？”

許天龍說：“這種人叫打不死，吃不掉。你要開除他，地區(qū)、居委會也不肯要。你說怎么弄？只好給他繼續(xù)吃社會主義的大鍋飯?！彼f到這兒，話鋒一轉(zhuǎn)，他說，“哎，這種人還有個本領(lǐng)，他能將錫灰中的錫回收。廠里為了買靜求安，同時也是為了挽回一部分資金，每次錫灰化錫都讓他干，他每次都能賺不少。有一次廠里回收錫的工作沒讓他干，他就睡在廠長室門口兩夜……”

郁瑞祥說：“不說了，一聽這事就惱火。有什么開心的事嘛？”

王琳說：“開心的事也有，前幾天桑干臣為承包車隊的事，和許大江干了一仗，結(jié)果還是老許行。他說不管哪個廠領(lǐng)導(dǎo)表態(tài)，折舊費非提不可。桑干臣氣急敗壞，要打人，結(jié)果碰了一鼻子灰，大家都說他是好樣的。”

許天龍贊許地說：“這個秀才有骨氣，我從心眼里佩服他。有些人，衣冠楚楚，道貌岸然，就是才不正用。不光明正大，貪污受賄，專干偷雞摸狗的事，叫人惡心?！?/p>

王琳說：“天龍，別憂國憂民，杞人憂天。時間不早了，快回家吧?！?/p>

郁瑞祥一看手表說：“是的，快走吧。”王琳去結(jié)了賬，三人便來到過江的長途汽車站，等車去江北。

說來湊巧，郁瑞祥他們一進站，便看到廠里的銷售科長王祖義，和一個戴著金項鏈、金耳環(huán)，身穿裘皮大衣的三十來歲的少婦在一起。王祖義見了廠里的同事，特別是廠長的大公子，本來想躲開，已來不及了。只好推下一臉笑，主動掏出香煙和他們?nèi)舜蛘泻簟?/p>

郁瑞祥、許天龍和王祖義握了手。王祖義顯得特親熱，問了他們外出試機情況后，便主動向郁瑞祥說：“小郁，我這次外出要貨款可算是豐收，特大豐收。我知道廠里資金緊張，馬上又要過春節(jié)了，什么都需要錢用。我這次去了兩個主機配套單位，你猜我要了多少？”

郁瑞祥隨便估了一下，說：“五六十萬吧?！?/p>

王祖義得意地笑了笑，“不止這個數(shù)。好，不說了。這是在廠外，要注意保密。”他說到這兒，湊到郁瑞祥耳邊俏俏說，“一百多萬?！彼@得十分得意。

郁瑞祥說：“真的，太好了。”

王祖義接著跑到附近的商店里，買來一大包糖果、糕點讓他們吃，弄得郁瑞祥幾個都很不好意思。

上車了，王祖義和郁瑞祥打了個招呼：“小郁，前面的那個女士是我的親戚。這次我剛好順道，把她接到我們家玩幾天，我們先走了?！闭f著他幫那女人提起行李，就先上了車。

王琳對郁瑞祥說：“王祖義說的也不知是人話、鬼話。那個女人到底是他什么人？”

許天龍：“他講的是鬼話，那個女人去我們家鄉(xiāng)我見過，估計是他相好的，把她帶出來游山玩水的?！?/p>

郁瑞祥說：“你看看清楚，別弄出冤假錯案來?！?/p>

許天龍胸有成竹地說：“我許天龍什么時候看走眼的？”他拍了拍胸脯說，“我要說錯了，我請大家猛吃一頓?！?/p>

他們?nèi)撕芸毂氵^了江，回到了久別的家鄉(xiāng)。

郁瑞祥風(fēng)塵仆仆回到家，一放下包，就問：“媽，爸呢？”

謝秀明說：“你爸還在廠里沒下班。哎呀，你怎么搞的，蓬頭垢面，胡子長多長也不知道刮。這么長時間在外面瘦了一圈，冰天雪地，虧你爸也想得起來的，讓你們?nèi)ナ苓@罪。等他回來我才找他算賬?！彼贿呎f，一邊忙著去廚房給兒子弄吃的。

郁瑞祥進了衛(wèi)生間，忙著洗臉，擦手。出來對他媽說：“這差是苦了點，但是收獲不小，實踐出真知嘛。”

謝秀明白了兒子一眼說：“下次這種差無論如何不能再出了。零下三四十度，誰經(jīng)得住這么個凍法？快，吃點東西上浴室洗澡去。把衣服里里外外都換干凈，千萬別把虱子帶回來?！?/p>

郁瑞祥說：“媽，你別說得那么可怕，現(xiàn)在外面的衛(wèi)生條件好多了，不是過去了?！?/p>

不一會謝秀明將熱好的飯菜端上桌，做母親的看到兒子瘦了，心疼得很。不斷地叫兒子多吃菜。郁瑞祥吃完放下碗筷，抹抹嘴，感慨地說：“家里的感覺真好。在外條件再好也不管用。”

母親帶著二分不滿，對兒子說：“知道家里比外面好就行，以后才不想出差呢。”

兒子撒嬌地說：“媽，這是工作需要，你說爸在廠里是一把手，這個頭我不帶誰帶？我總不能給爸、媽臉上抹黑吧。”

母親說：“少說這些大道理。去，現(xiàn)在就上浴室去。衣服早給你準備好了，在你房間的柜子里。”

郁瑞祥正準備提包去浴室，電話鈴響了，是許天龍打來的：“嗯，我就是，程康華怎么啦，在醫(yī)院搶救，在哪一家醫(yī)院……好，我就來。”說完，放下話筒，放下手中的包對他媽說，“媽，等一會兒回來洗澡，程康華又進醫(yī)院搶救，我這就去看一下……謝秀明想攔住他問個明白，郁瑞祥已快步?jīng)_下樓，騎上自行車去了醫(yī)院。

醫(yī)院心臟科病房，外面的走廊里站了不少紅旗廠的人，和程家的親友。程康華的妻子白桂香，不停地用手絹揩眼淚。郁瑞祥走近搶救室一看，只見程康華靜靜地躺在病床上，鼻子里插著氧氣管，心電圖的示波器上的波形曲線在緩慢地移動著。不一會，郁瑞祥看到醫(yī)院的醫(yī)務(wù)主任陪黃江貴、陳鵬舉兩個廠領(lǐng)導(dǎo)出來了，醫(yī)生再交待，病人不能再拖了，必須立即轉(zhuǎn)院去上海動手術(shù)。

程康華一家，夫妻倆都在紅旗廠當工人，上有老娘，一個孩子上小學(xué)，負擔(dān)不輕，偏偏在這個年齡段，程康華生這場大病，真是飛來的橫禍。

人命關(guān)天，救人要緊。廠里沒錢，郁劍也急得在辦公室里，捧著茶杯來回轉(zhuǎn)。他對廠醫(yī)劉醫(yī)師說：“廠里將在近期內(nèi)籌措出錢來。你們先和上海方面做好聯(lián)系，實在不行先繳一部分，其余的款項陸續(xù)交齊?！?/p>

這時秦振元走進廠長室喊：“老郁，沒錢買材料，就要停產(chǎn)了。你看怎么辦？”郁劍反問他：“你說怎么辦？廠里是不是還有潛力可挖？”

秦振元想了想說：“看來只有動廠里廢品庫的腦筋了。廢品庫里有許多合格的零件，工人在進行車間打掃除時，為了圖省事，往往將許多合格品也送進了廢品庫。年深日久，越積越多，東西是不少，要清理靠二三個人也清不完，只有花大力氣才行?！?/p>

郁劍眉頭一揚，來了精神說：“這好辦，組織全廠科室人員，共產(chǎn)黨員，共青團員義務(wù)勞動，突擊兩天，任務(wù)包干?！?/p>

秦振元說：“老郁，現(xiàn)在干什么都講報酬。你提倡義務(wù)勞動，他要不來干怎么辦？”

郁劍說：“開會講清目前廠里的情況，各個支部書記掛帥，相信大家是通情達理的。至于極個別的人嘛，要問清情況，該批評教育的批評教育。”

秦振元說：“好，希望越快越好，說動手就動手。”

郁劍站起來對秦振元說：“好，我們這就去現(xiàn)場看看，程康華的醫(yī)藥費我還指望它呢?！?/p>

秦振元說：“你到像個老財迷了。這個錢應(yīng)該全部花在生產(chǎn)上?！?/p>

郁劍說：“我們什么時候分過家的？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廠里再難也要給程康華看病?！?/p>

第三天剛好是周六。所有中層以上干部、共產(chǎn)黨員、共青團員以及一些青年積極分子都來參加義務(wù)勞動了。足有兩百多人。大家一式的工作帽，藍色工作服，白紗手套。很是整齊壯觀。大家分工明確，熱情很高，排成幾條長龍，將庫里的東西往外傳，年青力壯的小伙子，用車子將東西往外拉，檢驗員和工藝員，忙著給產(chǎn)品分類。合格品，次品，廢品分堆擺放。

吳瑕看到那么多的合格品，和可以代用的零部件堆在那兒，臉上感到火辣辣的。有些沉不住氣了，他當著大家的面，大聲說：“老姜，你看這么多有用的東西，居然是從你們質(zhì)檢員的眼皮底下滑過去了。這是多大的浪費，以后再有這種情況，就要找你這個質(zhì)檢科長了?！?/p>

姜少林，五十年代的中專畢業(yè)生，今年已五十多歲，他為人忠厚耿直，技術(shù)上肯鉆，早就是工程師了。他見吳廠長當眾指責(zé)質(zhì)檢科，抖自己的威風(fēng)，也有點沉不住氣了。他說：“你看這是哪一年就扔到這兒來的？不是我推卸責(zé)任，我到質(zhì)檢科才一年多。要問責(zé)任，你為什么不去問問供應(yīng)科和統(tǒng)計員，他們的投入產(chǎn)出是怎么抓的，報表上的數(shù)字是怎么填平的？就我所知，我廠的投入產(chǎn)出工作，和統(tǒng)計工作都得到過局里的表揚，還介紹過經(jīng)驗。這么多東西居然都是合格品，我都感到奇怪?！?/p>

吳瑕見姜少林當眾頂撞他，不給他面子，有些惱羞成怒，大聲地說：“我就不信這當中，就沒有你們質(zhì)檢科半點責(zé)任？”

姜少林不吃吳瑕這一套，也提高嗓門說：“要追究責(zé)任，首先是廠領(lǐng)導(dǎo)的責(zé)任。這么多東西為什么到今天才清理？廠里要不是資金緊張，說不定要等這些東西銹光了，拉出去賣廢鐵。”

在一旁勞動的郁劍，感到他們有些不像話了。他走過來說：“你們別爭了，剛才姜工說了，要談責(zé)任首先是領(lǐng)導(dǎo)的責(zé)任。這話說得對。我是一把手，責(zé)任主要應(yīng)由我負。今天不是開檢討會，是義務(wù)勞動，也是廠里的物資管理，質(zhì)量管理的現(xiàn)場會。大家都看到了，正如姜工所說，我們廠的投入產(chǎn)出工作，是經(jīng)受過檢驗的，現(xiàn)在看，牛是不是吹大了？當然，我不是說大家一點工作沒有做，而是沒有做好，浮而不實。大家說像這樣怎么能不虧損？我們有些同志不能吃糧不當兵，更不能當四腳朝天的干部，占著茅坑不拉屎。還有人成天心不放在工作上，只顧忙自己的小天地。今天的義務(wù)勞動，居然還有極個別的人沒有參加，是什么原因？組織科、人事科好好查一查。有人說義務(wù)勞動是以前的事，現(xiàn)在不興時了。這是十足的謬論，現(xiàn)在提倡奉獻，不是空喊口號，我們現(xiàn)在就是要通過像組織義務(wù)勞動，這樣的一系列活動，重新激發(fā)起我們企業(yè)的精神，重新鑄造我們企業(yè)的靈魂，將全廠的職工團結(jié)起來。人心齊，泰山移。我相信，沒有克服不了的困難，就像今天這樣干，我們今年扭虧為盈的目標一定能實現(xiàn)。”郁劍說著，不少人都停下了手上的活，圍過來聽他講。他見大家都圍過來了，干脆叫大家聚攏來，休息片刻，于是他對秦振元說，“讓大家休息一會，都過來聽聽?！?/p>

秦振元向周圍的人招招手說：“大家都過來休息一會，廠長有話說?！?/p>

參加義務(wù)勞動的人都圍了過來，郁劍站在人群中，指著面前的各種零部件說：“大家都看到了，許多好東西都被人為地送進了廢品庫，真叫人痛心。剛才有同志在談造成這么大的浪費責(zé)住，我有責(zé)任，各級領(lǐng)導(dǎo)有責(zé)任，在場的不少同志也有責(zé)任。當家做主，發(fā)揚主人翁精神不是一句空話。工廠興亡，匹夫有責(zé)。大家說是不是？我建議每個人都認真想一想。今后你的本職工作如何抓？如果再有東西從你們手中白白扔掉了，你要負多大責(zé)任？現(xiàn)在有一種傾向，只要工廠企業(yè)效益不好，群眾都會罵領(lǐng)導(dǎo)。我這個當廠長的該不該罵？我說有該罵的，也有冤枉的地方。那就是你也是工廠的主人，你手中也有大小不同的權(quán)力，你也該捫心自問，自己是不是有責(zé)任，該不該也排在被罵的行列之中？這些東西，各部門應(yīng)盡快將它清理出來，好的零件生產(chǎn)上還等著用，所以和大家商量，今明兩天一鼓作氣，將這個庫全部清掉，請電工在這兒再拉兩盞臨時燈，準備加班。干完了請浴室把水燒熱一些，我請大家洗澡，大家有沒有意見？”

“沒有。”答腔的人回得不夠有力。

他又問了一句：“大家到底有沒有意見？”

“沒有?！被卮痃H鏘有力。

郁劍對薛浪花說：“薛廠長，請食堂準備晚飯和夜餐，每人一碗肉絲面?！?/p>

劉大炮說：“廠長，你算算，我們這么多人白天連著晚上干，就請大家吃一碗肉絲面，也太小氣了?！?/p>

郁劍笑著說：“我看可以了。等廠里扭虧為盈，廠里再請你們吃大餐，四菜一湯管飽?！?/p>

人群中爆發(fā)出一陣笑聲。

第二天是廠休息日，許多住在職工宿舍里的和附近的員工，聞風(fēng)都來參加義務(wù)勞動了。王琳、郁瑞祥、胡春鳳合拉一輛板車。天很冷，大家還是忙得解開了上衣，渾身是汗。天晚了燈火輝煌，大家依然在干。戴強夾在人群中，只穿一件羊毛衫，工作帽的帽舌子倒在后面，他騎著一部三輪，蹬得飛快，邊騎邊吆喝，小伙子干得十分賣力。

人多，熱氣大，干勁足。原訂要四五天才能干完的活，眼看可以提前完成了。

看著這二三百號人一天忙下來的成績，特別是銅質(zhì)零部件，初步估計，各種合格品就值二三十萬，那些電機的電樞和定子，很快都可投入使用。

為了趁熱打鐵，不失時機地教育大家提高質(zhì)量意識。郁劍和幾個頭商量了一下，決定由黃江貴副書記掛帥，工會、全質(zhì)辦牽頭，在廠里舉行一次“增產(chǎn)節(jié)約反浪費展覽會”。郁劍提出，把廠里能書善畫的秀才集中起來，展覽會要辦得生動活潑，要用事實教育大家。一個星期內(nèi)和大家見面。

陳鵬舉笑著說：“我們這下又有事做了。我們手上的事本來就不少?！?/p>

黃江貴說：“老陳，還是充分發(fā)動群眾吧，廠里這方面的高手能人不少。我相信一定會搞好的。”

郁劍又叫來朱山，對他說：“你去把服務(wù)公司的小謝叫來。”朱山脫下帆布手套匆匆去了。不一會朱山身后跟了個矮胖子，他叫謝東林，他現(xiàn)在是廠服務(wù)公司經(jīng)理。四十出頭，車工出身。服務(wù)公司兼搞營銷，平時應(yīng)酬多，他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長了一身呆肉。你可千萬別小看他這個服務(wù)公司經(jīng)理，各車間部門多余的人，都往他這兒送?，F(xiàn)在麾下已有百十號人，他手下有一個小賣部，一個電機電器維修門市部，一個小飯店，還在廠外攬活兒干。單獨核算，一年下來，公司發(fā)工資不愁，還略有盈余，頭頭們都認為他干得不錯。只是不斷有人告他的狀，說他經(jīng)常私下分錢。郁劍為此曾找過他問過幾次，謝東林振振有詞地說：“廠長，服務(wù)公司是獨立法人，是向廠里承包的，當初講好我有分配權(quán)，只要繳給廠里的這一塊一分不少，我沒有貪污就行了?！庇魟β犃怂纳贽q有道理，于是也就不再追問了。

謝東林一到現(xiàn)場，看到那么多的零部件，已大體明白了廠長叫他的原因。他想，廠長絕不會有什么便宜給他討，他走到郁劍面前，問：“廠長，你找我？”

郁劍直起腰來說：“小謝，找你來，讓你們服務(wù)公司發(fā)筆財?！闭f著他自己笑了起來。

謝東林說：“廠長，別轉(zhuǎn)圈子了，哪有那么多好事？廠里不刮服務(wù)公司的皮就好了?！敝x東林邊說邊笑，從上衣口袋里掏出香煙，向郁劍遞過一枝來。

站在旁邊的劉大炮喊了起來：“你們看，謝東林只知道巴結(jié)廠長，給廠長遞煙。他哪兒瞧得起我們這些兄弟?！?/p>

謝東林連忙跑到大炮面前，遞上一根煙。這時其他人不依不饒，跟在后面起哄。謝東林轉(zhuǎn)眼工夫，一包煙便散光了，沒有抽到煙的人，不甘心，還在他口袋里搜，看到實在沒有了，才悻悻地走開。

謝東林回到郁劍面前笑著說：“廠長，你看這生意還沒有做，一包煙到?jīng)]了，今天肯定是蝕本生意?！?/p>

郁劍笑笑說：“輸贏你都得做?！彼噶酥盖謇沓鰜淼牧悴考f，“這批合格的零部件以及這邊的次品，全部交給你們服務(wù)公司，組織人員清理，重新涂防銹漆，交檢驗科檢查，合格后進生產(chǎn)科半成品庫。處理費用按產(chǎn)品的百分之十算給你們，這是對你們的優(yōu)惠，我算了一下，估計也有不少錢，特別是有色金屬。”

謝東林說：“百分之十太少了。你看這些原來都是進了廢品庫的東西，一文不值，經(jīng)你一弄又變成錢了。你就多讓我一點好不好？再說這個月，你又安排了十個人到服務(wù)公司，我實在負擔(dān)不起。”

在不遠處勞動的秦振元，笑著走過來對他說：“你別哭窮，你贏虧我不問，你可以和廠長談。我告訴你，這批零件有一批絕對是好的。最遲一周內(nèi)要交到生產(chǎn)線上，我還指望這批零件用呢，耽擱了唯你是問?！?/p>

謝東林點點頭說：“秦廠長，這一點你放心。八更八點我抱頭滾，也保證按時交貨。只是錢嘛，請你向廠長說說情，給碗飯給我們服務(wù)公司吃吃。”

郁劍聽了說：“別裝得可憐巴巴的。小謝，你的生意經(jīng)弄到廠里來了，好，再加二個百分點給你，到時候你可別誤了生產(chǎn)?！?/p>

謝東林聽到廠長松口了，高興地說：“好，有這兩個百分點，廠長，盡管放心，決不誤事?！闭f完就轉(zhuǎn)身要走，一下子又被郁劍叫住，“別忙走，我上次跟你說扒圍墻開店的事，考慮得怎么樣了？”

“這個……”謝東林想了想，面有難色，他說，“扒圍墻容易，這建房子的錢從哪兒來？”

郁劍說：“前幾天我到市機械廠參觀，人家真會動腦筋，只花了一萬塊錢，就開了十幾間門面。”

謝東林將信將疑，笑著對郁劍說：“廠長，你不是騙我吧？”

“誰騙你？這事你可問薛廠長。”郁劍認真地說。

站在旁邊的薛浪花，看著謝東林笑笑說：“真的，我和郁廠長一道去參觀的，人家用的叫多米諾骨牌效應(yīng)。就是廠里只投第一個一萬元，將第一個門面修好，誰來承租就交一萬元，作為一年的租金。廠里就拿這出租的一萬元再砌第二個門面，后來嫌這個進度太慢，干脆就招標，誰交一萬元，誰就可以得到一個門面，本廠職工優(yōu)先，還可留職停薪，開不下去也可回廠。你說，問題是不是很快就解決了？”

參加義務(wù)勞動的人，也都饒有興趣地說：“這是個好辦法?！?/p>

謝東林說：“唉，我們怎么就沒想到？”他拍了拍自己的頭說，“看來我們就是有點笨?！闭f完大家都笑了。

郁劍說：“不是我說你，你平時是酒喝多了，成天心不放在工作上，習(xí)慣于過1+1=2的太平日子。這件事你和薛廠長一道研究個方案，交廠部討論，你們服務(wù)公司準備再接納一百人。”

謝東林叫了起來：“廠長，這不是要我的命嗎？再接納一百個人，我可招架不了。看來你得再派人來了?！?/p>

郁劍笑笑說：“沒有那么嚴重嘛。韓信用兵，多多益善。你謝東林開始干服務(wù)公司經(jīng)理時，不也是這么喊的？這樣難那樣難，日子不也過來了。如果都不難，還要你謝東林干什么？張三、李四都能當經(jīng)理了?！?/p>

謝東林被廠長將了一軍。他說：“廠長，生產(chǎn)上多余的人，干脆解除合同算了，何必叫我受罪？”郁劍說：“你以為培養(yǎng)一個技術(shù)工人那么容易？現(xiàn)在只是因為廠里要調(diào)整產(chǎn)品結(jié)構(gòu)，人員多余是暫時現(xiàn)象。你那兒是人才庫，讓他們到你那兒自食其力，也是減少廠里的壓力。馬上廠里的新產(chǎn)品出來了，我再招些生手來，再培訓(xùn)多不劃算?！?/p>

劉大炮對郁劍說：“廠長你也是精透了，心思挖空了?！?/p>

郁劍笑笑說：“這也是逼上梁山，市場經(jīng)濟，競爭激烈，企業(yè)的競爭還得靠人，我把這些人儲備起來，用時招之即來，來之能戰(zhàn)，你說是不是？再說，下來的人中有不少老職工，他們過去都把青春獻給國家，獻給廠里了，今天你能一遇困難，就將人家一腳踢開，這叫什么同舟共濟？作為一個企業(yè)領(lǐng)導(dǎo)，只有把蛋糕做大才是真本領(lǐng)?！?/p>

站在旁邊的人，都認同地點點頭。

為了給丈夫轉(zhuǎn)院去上海治病，籌措各種無法報銷的費用，白桂香粗算了一下，至少要一萬多元。這對一個普通工人來說，是一筆相當巨大的支出。要維持生計，又要照顧好孩子讀書，真苦壞了白桂香。她只有利用上早班和中班的空余時間，擺了個小吃攤子，盡量來補上這一塊。

天氣很冷，北風(fēng)呼嘯。天剛蒙蒙亮，程康華的母親程大媽，便一聲不響地起床為媳婦和孫子燒早飯了。他們一家還住在廠里六十年代蓋的，一排低矮的職工宿舍里。屋子里光線很暗，程大媽也舍不得開燈，同時也怕驚動日夜操勞的媳婦，和睡得正酣的孫子。

程大媽在屋里，輕手輕腳地摸索著，開了煤球爐子的爐門做早飯，她一邊忙一邊嘆息著，想不到自己的命這么苦。丈夫早逝，自己一把屎一把尿，含辛茹苦，好不容易把兩個兒子帶大。大兒子如今遠在外地，經(jīng)濟也不寬，有孩子讀書，只有逢年過節(jié)才寄幾個錢來，以盡孝心。現(xiàn)在和她一起生活的二兒子康華又得了心臟病，她真不知如何是好。每想到這兒，她不敢再往下想。兩行老淚便情不自禁地流了下來。

不一會，房門響了，白桂香一臉倦意，頭發(fā)蓬松地從臥室里走出來。喊了聲：“媽。”便匆匆梳洗完畢，又忙著去叫醒睡得正香的兒子。小家伙還有點不想起，被他媽硬是拖了起來。

白桂香忙照應(yīng)兒子的早飯，給兒子煎雞蛋。兒子小石頭對她媽說：“媽，以后別給我煎雞蛋了?！?/p>

白桂香問：“怎么啦？不喜歡吃煎的，媽給你煮或者打荷包蛋。”

小石頭搖搖頭說：“爸爸身體不好，治病要花錢，把買雞蛋的錢省下來給爸爸治病?！毙∈^一臉稚氣，說得十分認真。

兒子的話，鉆到白桂香心里去了。她想不到兒子，小小年紀就這么懂事。她心一酸，熱淚盈眶。她抹了抹眼淚說：“你別說傻話，你現(xiàn)在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家里再難也不能不讓你吃好。媽以后再早點出攤子，晚上遲點收攤子，你吃的雞蛋錢就掙回來了?！?/p>

小石頭見媽媽不開心，流眼淚了，怕她媽過于傷心，便退了一步說：“媽，那我每天就吃一個好嗎？”程大媽聽到孫子和媳婦的對話，心里也不是個滋味。她叫過孫子說：“你快吃飯吧，要遲到了。你媽還要趕快出攤子趕早市。”小石頭這才乖乖地坐到桌邊吃早飯。白桂香迅速地將食材放在小車上，推著車子出了門，去擺小吃攤子。

白桂香今年三十五六歲，為了給丈夫治病，過度的疲勞，使她過早地退去了少婦的光澤。眼角上已隱隱出現(xiàn)了魚尾紋?？墒撬裏o怨無悔，為了給丈夫治病，為了這個家能支撐下去，她再大的苦也吃得。

程康華在廠里人緣好，工作實實在在。他得病以后，廠里的哥兒們都挺義氣的，不少人隔三差五地，到白桂香的小吃攤子上買碗面，下碗餛飩什么的，有意識照顧她的生意。白桂香知道大家同情她，把利看得比別人小。面的堆頭比別的攤子大，水餃別的攤子賣一元五角一碗，她相同數(shù)量只賣一塊三，所以她攤子上的生意還不錯，有時忙不過來。廠里的小姐妹們，像胡春鳳，她們班的班長王芹，有空都去幫一手。她的生意好了，引起了別的攤主的嫉妒，有幾個年青氣盛的，想找她的麻煩。一天傍晚，幾個小青年把自己的攤子，圍在她攤子的周圍，擋住她的出路，讓她不好做生意，急得白桂香直打轉(zhuǎn)。胡春鳳看在眼里，咽不下這口氣，她回廠將這事告訴了許天龍。許天龍說：“這好辦，不就是幾個小青年嗎？哪天有空，讓我去會會他們?！?/p>

胡春鳳著急地說：“還等你有空呢，白桂香生意不做啦？要去就去，不要空口說大話。”

經(jīng)胡春鳳一激，許天龍爽快地說：“好，就今天下班以后，你去替我將萬人嫌他們幾個喊到，去教訓(xùn)教訓(xùn)這幾個小子?！?/p>

胡春鳳說：“你有數(shù)一點，千萬別動手，你是練過摔跤的。萬一出手重了，打傷了人，就更不好辦了?！?/p>

許天龍笑笑說：“不會，我有數(shù)，我不過是讓他們放規(guī)矩點，不會傷人?！?/p>

胡春鳳又跑去告訴白桂香，說許天龍他們幾個下班后，要去整治一下那幾個家伙。白桂香膽小，生怕把事情惹大。說：“不行，不行，他們千萬不能動手，事情鬧大了，我可擔(dān)待不起?！?/p>

胡春鳳說：“白大姐，你別怕，現(xiàn)在是人怕狠的，鬼怕惡的。不是東風(fēng)壓倒西風(fēng)，就是西風(fēng)壓倒東風(fēng)，你要是不治住他們，你就別想安生?！?/p>

白桂香見他們執(zhí)意要去，也不好拂了他們一番好意，也就不再攔他們。

晚上，街燈下的丁字路口，人來人往，十分熱鬧。這里一溜煙擺了一長排的小吃攤子，攤子旁邊坐了不少下班的工人。白桂香的攤子被三四個小伙子的攤子包圍了，白桂香正在著急，六神無主。這時只見大許領(lǐng)著小張，小孫和萬人嫌，晃蕩著走過來。圍在白桂香攤子外面的小平頭二毛，和四狗子迎上去喊道：“老板要吃什么，餛飩、水餃、蛋炒飯？大放血價格全市最低……”

“去，去，讓開，我要買她的水餃。”大許黑著臉，推了推擁上來的二毛和四狗子，兩人經(jīng)他輕輕一推，直往后退。

小戴跟在大許后面，神氣活現(xiàn)地說：“讓開，讓開?！币贿呎f一邊徑直往里走，那二毛和四狗子還要拖大許，大許向他們眼睛一瞪說：“怎么啦？告訴你們，我要到里面買吃的，你們讓不讓？”

二毛和四狗子就是不肯讓路，雙方僵持著，大許火了，喊：“你們讓不讓？”

“老子就不讓?！倍駛€潑皮無賴，又像好斗的小公雞，拉開架勢就準備動手。

“你做誰的老子？嗯！”大許一把抓住二毛的胳膊，使勁一捏，只聽二毛連聲直叫。“啊喲，啊喲！”臉上立即就變了色。

大許厲聲問：“你還做不做人老子了？”

這時四狗子想上來幫二毛，被站在旁邊的小張和小戴一把抓住，戴強對四狗子說：“哎，兄弟，你又不把耳朵扒扒，打聽打聽，站在你們面前的許師傅，是我們市里有名的拳擊摔跤高手。你還想動手，看來你們攤子，今天是不想要了?！彼墓纷右宦?，再看看眼前的架勢，來者不善，光棍不吃眼前虧。說：“二毛，二毛你這小伙是有眼不識泰山。許師傅，請你高抬貴手，放他一馬?！贝笤S問二毛：“以后還出口傷人了？”二毛搖搖頭說：“是我有眼無珠，不了，不了。”

這時站在他們后面，一直沒有吭聲的小張，從口袋里掏出一張治安聯(lián)防隊員證。對他們說：“我們是聯(lián)防隊員，許師傅你放開二毛?！贝笤S這時才放開二毛的胳膊。小張對二毛說：“二毛，四狗子，你們把攤子圍在我們白大姐的攤子外面，明擺著欺人家是個女同志，這叫欺行霸市。你們競爭不過人家，年紀輕輕地，來這一手臉也不紅。還叫什么男子漢大丈夫？今天我們許師傅就是專門來和你們會會面。人總要講個道理，實話跟你們說，我們廠的白師傅，家里有困難，先生得了心臟病，開刀要花好幾萬，缺錢才出來做這個生意，人心都是肉長的。人都要有點公德心，你們說對吧？”

小戴這時插嘴說：“我們小張師傅可是專管這一方平安的，你們二位要不識相，就向工商管理所、派出所匯報。告你們欺行霸市，就有你們好受的了?！?/p>

兩個小青年，今天遇到克星了。他們連聲打招呼：“不知者不為罪，今后我們再也不敢了?！闭f著從口袋里掏出一包三五牌香煙，給他們敬煙，大許擺擺手說：“不抽你的煙，平時幫著照應(yīng)點，大家交個朋友?！?/p>

二毛這時也回過神來，陪著笑臉說：“好說，好說，今后還請許大哥多多照應(yīng)，將來有空拜許師傅為師，學(xué)拳擊，學(xué)摔跤，好不好？”

戴強接過四狗子遞過來的煙說：“好，抽你根煙，也算是給你個面子。”許天龍笑了笑說：“這就看你的表現(xiàn)了，再說練拳擊是為了強身，不是用來欺人。”二毛陪著笑臉說：“是，是?！?/p>

大許看了看白桂香說：“白大姐，今后你放心做生意吧，有什么事就先找他們倆幫忙?！?/p>

二毛、四狗子連連點頭：“白大姐有事盡管說，盡管說。”白桂香點點頭，她感動得熱淚盈眶，只是說：“謝謝，謝謝?！?/p>

大許一行，看著他們把攤子都挪開了，正準備要走，白桂香拖住他們，要他們每人吃碗餛飩再走。他們說什么也不肯，很快就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白桂香看著他們幾個的背影，臉上掛下了兩行淚珠。

為了讓丈夫盡快轉(zhuǎn)院去上海，白桂香特地抽了個空，去廠工會找陳鵬舉。

她推開工會的門，見陳鵬舉正坐在圈椅上，一邊剝著桂圓往嘴里塞，一邊在看文件。顯得悠然自得。白桂香喊了聲：“陳主席?！标慁i舉抬起頭來，見是白桂香，說：“白師傅，有什么事？”

白桂香說：“陳主席，還是我家康華轉(zhuǎn)院的事。醫(yī)院催了，醫(yī)生說，再不及時治療，將來他們也負不了責(zé)任。你看，真急死人了?！闭f著眼淚情不自禁地流出來。

陳鵬舉說：“你別急，這事我已請示過幾次了。廠里正在想辦法。廠長前兩天組織全廠干部義務(wù)勞動，就是為你家程康華籌集醫(yī)療費用，你也不是不知道。”

白桂香急了，她說：“你們今天研究、明天討論，這要等到哪一天？我去找廠長?！闭f完轉(zhuǎn)身就走，恰好殷萍進來。她知道白桂香要去找廠長，一把抓住她胳膊說：“哎，你找廠長也沒用，你還是再等一兩天，等我們陳主席請示了，再說，好不好？”

白桂香說：“廠里說起來都是沒有錢，前幾天王祖義一個人就帶回百把萬?！?/p>

陳鵬舉說：“是有這回事，可是錢剛上賬，就被銀行劃掉了。廠里的一筆貸款到期了，所以廠里還是沒錢?！?/p>

白桂香說：“陳主席你也不要推三阻四，工會是工人之家，有困難我只有找工會。你要一天不解決，我就天天到工會來，請你不要怕麻煩?！?/p>

白桂香見再在工會拖下去，也不會有結(jié)果，只好滿腹心思地到車間去上班。

胡春鳳剛巧走過來，和白桂香迎面大撞。她見白桂香眼睛紅紅的，問她怎么回事？白桂香將去工會的事說了一遍。胡春鳳不平地說：“工會除了到時間給大家發(fā)幾張電影票，舞票之類的東西，還能做什么事？為了保烏紗，他們樹葉掉下來怕打破頭。他們才不敢真正幫職工講話呢。這種人以后我再也不會投他的票，再投就是這個。”說著手一伸，手心向下，五指分開，做了個烏龜?shù)臉幼印?/p>

正巧，戴強從旁經(jīng)過，他聽胡春鳳這么說，對胡春鳳說：“你好大的膽子，背后說陳主席的壞話，我現(xiàn)在就去告訴他?！焙壶P一把抓住他，用滿是油污的手在他臉上一抹，立即變成了個大花臉，戴強不依不撓，追著她不放，看到張松壽來了，兩人才停下來，乖乖地去上班。戴強喃喃地說：“你別兇，你一輩子嫁不到好老公……”

離下中班還有十分鐘。不少工人已停機打掃衛(wèi)生，擦機床。這時張松壽走到車間中央，大著嗓門喊：“大家等一會打掃，集中一下，有件事要和大家商量?！惫と藗兟牭秸泻?，都停下手里的活，向張松壽靠攏過來。在明亮的燈光下，張松壽掃視了一下人群，清了清嗓子說：“好，大家都來了，今天沒有工作上的事要談。主要是請大家?guī)椭幌掳坠鹣阃尽４蠹抑莱炭等A得了心臟病，要去上海開刀，要花六七萬，誰遇到這樣的事都難，廠里目前效益不好，我今天晚上和幾個班長碰頭研究了一下，決定在車間內(nèi)先募捐，如有可能再請示廠部，在全廠募捐。請各人伸出援助之手，各人看自己的能力，不勉強，幫白桂香一把，大家有沒有意見？”

“沒有?！痹S多工人異口同聲回答道。

“好，如果沒有意見，明天一早就開始募捐，請大家把錢帶來，散會。”大家轟地散開，車間里七嘴八舌議論開了……

第二天一早，裝配車間貼出了一張《伸出你援助的手，獻上一份愛心》的海報，海報是用大紅紙寫的，十分醒目。

同志們：

我車間白桂香同志的愛人程康華，因心臟二尖瓣狹窄，急需轉(zhuǎn)上海醫(yī)院動手術(shù)，手術(shù)費用和照顧費用初步估計六七萬元。

由于廠里目前經(jīng)濟十分困難，為了幫助她解燃眉之急，經(jīng)許多同志倡議，決定在車間內(nèi)募捐。希望大家能發(fā)揚友愛精神，慷慨解囊，獻上你的一片愛心。謝謝。

裝配車間

（蓋章）

一九九七年×月×日

上班鈴還沒打，上班的人已不少。戴強向一個個走進車間的工人師傅喊：“請大家把捐款送到班長那兒去，一分不嫌少，一萬不嫌多。張師傅，李師傅掏錢吧。”正說著廠長郁劍來車間巡視，他見車間里不少人，圍在大紅紙面前議論著，他也走過去，靠近海報仔細一看，原來是車間為程康華治病募捐。他被工人師傅之間的友愛精神感動了。他正想說什么，胡春鳳沖著他說：“廠長，廠里沒有錢給程康華治病，我們大家盡力湊湊，你也捐一點吧?！庇魟B連點頭說：“好，好，你們車間帶了個好頭，馬上廠部開會，發(fā)動全廠員工向你們學(xué)習(xí)。為程康華獻上一份愛心。”說著他從口袋里掏出皮夾，將皮夾里的錢和飯票菜票一齊倒了出來，說：“就這么多，全捐上?！毙〈魇挚?，抓起錢來一點，將錢高高地舉過頭頂喊道：“郁廠長捐的錢連菜票，一共二百一十五元八角整。”

車間里響起一陣掌聲。

郁劍向大家擺擺手，動情地說：“請大家不要鼓掌，我感到臉紅，程康華的病，早該籌集資金讓他去上海動手術(shù)了。只是資金實在困難?，F(xiàn)在大家發(fā)揚團結(jié)友愛精神，使我很受感動，也深受教育。我這個家沒有當好。外面三角債嚴重，大幾百萬的貨款收不回來，現(xiàn)在我們正組織力量出去要錢。今天我在這兒向大家表個態(tài)，廠里將盡快幫助解決他的醫(yī)療費用，哪怕是砸鍋賣鐵，也在所不惜。今天大家給他募捐，使我看到了紅旗廠的同志們團結(jié)的力量，我相信，只要我們繼續(xù)發(fā)揚這種精神，團結(jié)起來，我們就會克服一切前進道路上的困難，就會很快走出困境。”郁劍這個部隊政委出身的廠長，不失時機及時地做政治思想工作。說完他便繼續(xù)他的早間巡視了。

這時，藍壽康湊巧到車間找人，遇上大家正給程康華募捐。張松壽對藍壽康說：“藍廠長，請你也為程康華捐一些吧?！?/p>

藍壽康二話沒說，將蔣美娟給他繳電費的三百元錢，從口袋里掏了出來，送到張松壽手上，張松壽一數(shù)，向大家大聲喊道：“藍廠長三百元?！闭f著還將藍壽康捐的錢在手中揚了揚，立即贏得了周圍群眾的一陣掌聲。

青工馬小寶走過來，對藍壽康打趣地說：“廠長，今天把太太叫你買米打油的錢都捐了，回家太太問米吶，油吶？你晚上要跪搓板了。”

藍壽康微笑著說：“沒有那么嚴重吧。一人有困難，大家支持，天經(jīng)地義?，F(xiàn)在千不怪萬不怪，只怪廠里目前效益不好，廠里的改革步伐不夠快，許多問題積重難返?？磥碇挥屑涌旄母锊椒ィ研б娓闵先?，以后職工看病，也就不需要大家再捐錢了?！?/p>

青工趙玉林說：“關(guān)鍵還在你們這些當頭頭的，火車跑得快，全靠車頭帶。”

“是啊，關(guān)鍵在領(lǐng)導(dǎo)，特別在一把手。一將無能，千軍受罪。”桑干臣到下面來找藍壽康，見縫插針，說起對郁劍的不滿。

藍壽康見桑干臣在大庭廣眾之中，公開散布對郁劍的不滿，生怕把自己牽扯進去。他沉下臉，嚴肅地說：“小桑，你說話別沒輕沒重的。亂發(fā)議論。再說現(xiàn)在虧損的企業(yè)，又不是我們廠一家，有許多深層次的原因，一時和你也說不清。應(yīng)該說，郁廠長是一個成天辛辛苦苦，任勞任怨的人，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p>

桑于臣不服氣地說：“只知道苦有什么用？沒有苦到點子上去，效益才不好?！?/p>

藍壽康見他越說越露骨，便打斷他的話頭說：“不調(diào)查研究沒有發(fā)言權(quán)，你不可以亂說?！?/p>

桑干臣知道說走了嘴，連忙轉(zhuǎn)彎說：“藍廠長，剛才我是隨便說說。說錯了請藍廠長的批評教育。廠長，局里通知你九點半鐘開會，郁廠長讓我來送你去?！?/p>

藍壽康看了下手表，說：“不早了，趕快走?！彼蜕８沙茧x開了車間。

全廠的募捐活動開始了。戴強被殷萍派去捧收錢箱，小戴很高興。他捧著用大紅紙裹著的錢箱走在前面，陳鵬舉跟在后面收錢，殷萍記賬，白桂香跟在三人后面，向大家表示感謝。他們所到之處，大家捐錢都比較踴躍。廠里有名的富婆周月秋來了，大家滿以為她要捐個百兒八十元。誰知她打開皮包，只抽出一張十元的人民幣。戴強當時喊了起來：“周師傅就捐十元??？太丟面子啦，少不了來一張百元大鈔?！苯?jīng)戴強一喊，周月秋這才勉強地從包里又抽出十元錢，放進箱子里去。顯得很尷尬。

看著周月秋的背影，戴強對旁邊的人說：“真是越有錢越小氣。”站在旁邊看熱鬧的胡春鳳說：“這要看各人，有人把錢看得重，要那么多錢有什么用？又沒幾個孩子，丈夫一年到頭不歸家，廠里除了和李紅梅稍微玩得好點，連一個知心朋友都沒有。成天守著那么多錢，活得真不值得?！?/p>

不知什么時候，廠辦公室秘書李紅梅，聽說車間在捐款，也下來捐了二十元。忽然聽胡春鳳提到自己的名字，大著嗓子說：“好個鳳丫頭，你在背后說我的壞話。”

胡春鳳扭頭一看，臉上連忙推下笑來，握住李紅梅的手說：“李大姐，我胡春鳳再大的膽，也不敢說你這個廠部大秘書的壞話。說你的壞話，這還了得，一個狀子告到廠長面前，就要砸我的飯碗?！?/p>

李紅梅一邊伸出手要擰胡春鳳的嘴巴，一邊笑著說：“你越發(fā)會說了，看我不撕你的嘴?！焙壶P跑著、笑著一下子躲到裝配工小唐的背后。

小唐說：“你真是瘋丫頭，你就別鬧了，李大姐難得到這里來，我們還未說上幾句話，讓你一鬧，就什么都說不成了?！?/p>

李紅梅問小胡：“你們剛才說的可是周月秋？”

小唐、小胡都點點頭。胡春鳳說：“我說她這種人越有錢越小氣。誰吃了五谷不生災(zāi)？哪個人家沒有點磕磕碰碰的事？為程康華募捐，連剛進廠的小徙工，有人都拿了五十元，她開始只捐十元錢，后來萬人嫌喊起來了，她才又加了十塊錢。”

李紅梅說：“其實她是個好人。不過，你曉得，自從她丈夫去了海南以后，兩三年都沒回來過。她去一次海南，每次都是帶著一肚子氣回來。她心里很苦。她銀行里存款是不少，可是她拿不到。要用她丈夫的身份證，所以她有錢和沒錢一樣?！?/p>

小唐、小胡一聽都不開口了。

小胡說：“這樣下去還不如早點離婚。”

小唐：“你說得真簡單，這也是上菜市場買青菜蘿卜？”

李紅梅：“她先生巴不得她提出離婚呢？只要女方肯離，男方說這兒的一套大戶給她，再給二十五萬，甚至可以更高?！?/p>

小唐：“周月秋什么態(tài)度？”

李紅梅說：“這種男人就不能讓他稱心。我和周月秋說，用一個字‘拖’，拖到哪天算哪天。反正她丈夫也不敢公開和那女的結(jié)婚，不然就犯法?！边@時許天龍又喊上班了，她們幾個人才分開。

李紅梅在車間里遇到了頭發(fā)花白的馮森華。馮森華十七歲就在紅旗廠當徒工，熬了幾十年，才熬了個工段長。李紅梅主動和馮森華打招呼：“馮師傅忙啊？”

馮森華說：“哎，你怎么有空下來的？”

李紅梅：“找郁廠長簽個文件，順便看看車間里募捐?！?/p>

馮森華提到募捐，嘆了口氣。搖搖頭說：“假如以后廠里真的不行了，大家看病就真成問題了?，F(xiàn)在無災(zāi)無病就是福啊?！?/p>

李紅梅：“現(xiàn)在效益不好的廠不少，許多人都下崗了。不少單位不能按時發(fā)工資，我就怕我們紅旗廠也會出現(xiàn)這種情況，真叫人有點擔(dān)心?！?/p>

“是啊，像我這樣的人，在廠里一千就是幾十年，如今已五十多歲了，到外面也沒人要。真正是上有老，下有小，更不要說生災(zāi)害病了。剛才我看到大家給程康華捐款，就很感動。今后，看來全靠廠里也不行，我們大家只有相互幫助，靠我們自己了。”

李紅梅：“馮師傅，你有一身好手藝。車、鉗、刨、銑、電焊樣樣來得，你怕什么？走到哪里都有人搶著要，找還找不到你這樣的武林高手呢？”

“小李，你拿我開什么玩笑？你看我都這把年紀了，老骨頭不管用啦?！瘪T森華說。

李紅梅突然壓低了嗓門，帶著兩分神秘地對馮森華說：“聽說有不少人要找你幫忙，有一把拉刀做不出來，有人說紅旗廠能干這玩意兒的，只有你們兩三個，而你的手藝又是最過硬的?！?/p>

馮森華怔了一下。想了想說：“你怎么知道的？”

李紅梅笑了笑，淡淡地說：“我聽說了，只是隨便問問?！?/p>

馮森華說：“是有這么回事。不過，他們想背著廠里搞廠里的同類產(chǎn)品，搶廠里兩千人的飯碗，我不能干這吃里扒外的事。拿紅旗廠的錢，壞紅旗廠的事，人都要講良心，講個公德?！?/p>

李紅梅：“聽說他們又去找王工幫這個忙了?！?/p>

馮森華：“他們找誰我不管，也管不了。不過這事廠里要知道了，也絕不會饒他們?！?/p>

李紅梅點點頭，沉吟不語，若有所思地說：“誰害病誰吃藥。由他去吧?！?/p>

馮森華繼續(xù)說：“一個人，心不能黑，不能吃到碗里看到鍋里，小李啊……”他突然笑起來對李紅梅說，“你真是個包打聽，怎么下面有點風(fēng)吹草動，你都知道，你耳朵真長?！?/p>

李紅梅笑笑說：“我也是道聽途說，問問而已。放心，我不會亂說的?！?/p>

這時周月秋又匆匆忙忙走過來，一把抓住李紅梅說：“哎，你在這兒，我到處找你找不到。”

李紅梅對她說：“什么事？這么著急？”

周月秋二話沒說，把李紅梅往車間外面拽，匆匆地來到一棵雪松旁邊。周月秋說：“曹錦標來電話了，他過幾天要回來，說堅決要辦離婚手續(xù)，不辦不行。那個小婊子給他生了個男孩……”她邊說邊抽泣起來。并從口袋里掏出手絹，不停地擦眼淚。

李紅梅安慰她說：“你別哭，哭也沒用?！彼h(huán)顧了一下周圍，見人來人往，對周月秋說：“走，這兒人多，不是說話的地方，到檔案室去，那兒沒人?！闭f完將周月秋手一拉，便去了檔案室。

老太太看到媳婦手中用報紙包著的錢，不住地念叨著說：“廠里的人太好了，他們都是菩薩心，他們對我們這樣好，我們拿什么報答他們吶?！?/p>

白桂香看到婆太太激動得抹起眼淚，也跟著抹起眼淚來。她說：“媽，我們只有更好地工作，才對得起大伙兒一番好心。不過話又說回來，這幾千元也解決不了大問題，醫(yī)藥費要六七萬呢，廠里到現(xiàn)在還沒有答應(yīng)給錢?！崩咸珖@了口氣說：“是啊，這怎么辦呢？”

正說著有人敲門，進來的是周月秋。白桂香感到奇怪，平時周月秋是很少來串門，今天莫非是有什么事？她請周月秋坐下，周月秋說：“我是特地來打招呼的。白天捐款時我沒帶錢，捐得太少。再說我的情況你也是知道的。我家那口子為了逼我離婚，把家中所有的存款，都填上了他的密碼。馬上他又要回來了，還是要離婚，我想了想，聽了別人的勸，我先哄著他。下午我和他通了電話，他見我有些松動，答應(yīng)我先取一小部分錢出來。下午我就想著，先給你送點來?！闭f著打開包，將二百元遞到白桂香手上。白桂香死活不肯要，說：“上午你已捐了，怎么好再要你的錢？”一個要給，一個不接，周月秋擺下臉來說：“大妹子，說什么我們在一起這么多年，誰家不會遇到大災(zāi)小難的，到時候總指望別人幫一把。你要是看不起我，我就收起這錢，你要是嫌錢少，就再說一聲，我周月秋不是小氣人。早上被萬人嫌一說，我真不知臉往什么地方擱?！?/p>

白桂香見周月秋說得如此真誠，盛情難卻，才將錢收了下來。

之后周月秋說：“自己家那口子過幾天就回來了，還要回去整理整理?！?/p>

臨走時周月秋又說：“現(xiàn)在辦什么事都要請客送禮，你家程康華治病要那么多錢，不送禮，怎么會批得下來？我看你們再困難，這筆錢不能省。”

白桂香點點頭說：“你說得有道理。不過……這禮怎么送，送多少？我也沒個譜子，你倒是幫助出出主意。”

周月秋說：“恐怕少說點也得幾百元?，F(xiàn)在人眼眶子大了，送少了請不動他啊。”

程康華母親聽周月秋這么說，湊了上來說：“給康華看病要緊，送也只好送了。”說完她深深地嘆了口氣。她對媳婦說：“桂香啊，看來事不宜遲，越快越好，今晚我和你一道去?！毕眿D點點頭。

晚上，掛在墻上的鐘敲了七下，謝秀明將桌上的飯菜熱了又熱，還不見丈夫和兒子回來。她只好邊打毛線邊等。這時有人敲門。

謝秀明開門，來人是廠里的王祖義。王祖義謙卑地笑笑說：“謝老師，廠長在家嗎？”

謝秀明擋住門口，客氣地對他說：“噢，王科長，老郁還沒有回來，他還在廠里。你有事可以去廠里找他?！?/p>

王祖義笑著說：“工作上的事想請示一下?！敝x秀明知道他是犯了錯誤想上門做工作的，更不想讓他進屋。王祖義見進不了門，只好厚著臉說：“謝老師，跟你說老實話吧，這么些年來，廠長一直對我不錯。我也不怕丑了，你知道我家正在鬧矛盾，廠里要處理我，我現(xiàn)在是內(nèi)外交困。如果廠里處理我，我回家就更不好交待。我老婆非和我離婚不可，我的家眼看就要散了。我現(xiàn)在后悔也來不及了。無論如何請謝老師在廠長面前美言幾句?！闭f到這兒，謝秀明不能老讓他在門外站著，只好放他進屋。

王祖義進了屋，將手中提的漂亮的塑料包，往桌上一放說：“謝老師，聽說你身體不太好，這次出差，特地在北方給你帶了件西口貨的羊皮襖?！闭f著他拉開拉鏈，抽出一件非常漂亮的外套，他翻開里面又白又柔軟，一圈一圈的羊毛說：“這是地道的西口貨，皮板子薄，是多年的老寒羊。”

謝秀明說什么也不肯收，她將皮襖放進塑料袋，對他說：“小王，做人要本分。你家那口子我見過，人不錯，長得也不差。你們這些男人，手上有了權(quán)有了錢，不好好過日子，學(xué)著作怪。你目前只有回家作深刻檢討，和那人一刀兩段，痛改前非。如果一邊檢討，一邊藕斷絲連，家中的架還有得打。你也別送我這送我那，老郁的脾氣你是知道的，我看你要真心改了，比送我什么東西都好?！?/p>

王祖義點點頭說：“廠里的處分，是不是請你和郁廠長幫我說說?！?/p>

謝秀明指著皮襖說：“好，我可以幫你說，但你要幫我做一件事?！?/p>

王祖義聽謝秀明找他做事，來了精神，忙問：“什么事？只要我小王能辦到的，一定辦?！?/p>

謝秀明二話沒說，將放在桌上的皮襖塞到王祖義手上。說：“你將這個帶回去，我就幫你說。你要不拿，明天我讓老郁拿到廠里去還你，怎么樣？”

王祖義被將軍將死了，只好苦笑著說：“好、好，我?guī)Щ厝?。那就請你無論如何幫幫忙?！?/p>

謝秀明把王祖義送出門，深深地嘆了口氣。

王祖義提著包出得門來。路上，有兩個人朝郁劍家這邊走來，路燈下看不清楚來人的面孔，只聽見一個年齡大的婦女問年輕的說：“郁廠長家住在什么地方？你再去問問人吧?！?/p>

年輕的婦女說：“媽，我問過了，就是這幢樓，不會錯的?！?/p>

王祖義定晴一看，年輕人好像是本廠的白桂香，她們手中提著兩包東西，看來也是來郁劍家送禮的。他連忙閃過一旁，躲在花圃中一棵雪松的暗處，想看個究竟。

謝秀明家，門鈴又響了。她關(guān)掉電視去開門。門燈下，她看到廠里的女工白桂香，和一個白發(fā)蒼蒼的老太太，手里拎一大包東西，花花綠綠的，白桂香見了謝秀明，臉上擠出點笑來，輕聲地請教了一聲：“謝老師，廠長在家嗎？”

謝秀明認識白桂香，她想擋駕，可是看老人年齡大了，不忍心把她們關(guān)在門外。只好請她們進屋坐：“你們吃了晚飯沒有？”她們都一一答了。

白桂香婆媳倆都是老實人，沒到廠長這樣的大干部家來過。進門坐下后，十分拘謹，手上提的東西也不知往哪兒放。白桂香猶豫了一陣，才把手中提的東西放在墻角落里。謝秀明看見了連忙說：“白師傅，你們上門找老郁，要帶東西干什么？使不得，使不得?！?/p>

白桂香說：“謝老師，一點小意思，我們一點心意。聽說你身體不太好，補補身子。”

謝秀明不依，連忙說：“不行、不行。我身體壯著呢，每天我還要上三四節(jié)課呢。這位老太太是你什么人？”

“婆太太?！卑坠鹣阏f。

“啊呀，進來時你也不介紹。你看，白師傅，你家老年人就在這兒，為什么不孝敬她？我家老郁有個規(guī)矩，不收禮，全廠都知道，今天不能壞這個規(guī)矩?！?/p>

白桂香不好意思地說：“廠長的規(guī)矩我也曉得。這不叫送禮，只是表表心意?！?/p>

謝秀明說：“你們今天是要叫我為難。老郁的脾氣你們是知道的，他說過凡送禮的，該辦與不該辦的事一律不辦，我還要挨批評。老太太今天有什么事嗎？”

老年人激動地說：“我家康華的心臟病，要到上海去開刀，地區(qū)醫(yī)院的大夫說，手術(shù)動得越早越好，今天特地來求廠長幫這個忙，救我家康華一條命?！闭f著說著老太太又抹起眼淚。

謝秀明安慰她說：“別急、別急，有話慢慢說?！逼畔眰z滿腹心事地坐下。

有人開門鎖，郁劍回來了，白桂香見廠長回來，連忙站起身來招呼：“廠長”。

郁劍看到家中的這兩個不速之客，便明白了她們的來意，他問白桂香：“這位是？”

白桂香連忙說：“這是程康華的媽。”

程老太太也喊了聲廠長，說：“今天特地請你幫忙。救救我家康華。”

郁劍安慰她，讓她坐下說：“程康華的病一定要治，這兩天廠里正在為他治病募捐，廠里準備盡快地湊足這筆錢，專門派醫(yī)務(wù)室的醫(yī)生去陪他治病，你放心，廠里再難救人要緊。”

程康華的媽還不放心地說：“廠長，究竟什么時候能去上海？”

郁劍耐心地說：“快了，就這幾天。今天上午，我還派劉醫(yī)生去醫(yī)院了解他的病情。地區(qū)醫(yī)院的醫(yī)生說最好在這個月能轉(zhuǎn)到上海去。唉，難啊，又要顧生產(chǎn)，又要顧兩千人吃飯，還要解決治病問題，老人家，這和當家過日子一樣，柴米、油鹽、醬醋茶缺一不行，你說是吧，希望你們能諒解廠里的難處。”

謝秀明端上飯菜，郁劍說：“你們二位吃了晚飯沒有，要不要再加點？”

白桂香婆媳這時連忙站起身說：“我們吃了。”白桂香跟她婆婆交換了個眼色說：“媽，我們走吧?！?/p>

老太太慢慢轉(zhuǎn)過身來說：“廠長，那就拜托你了。你真是個大好人，廠長，我什么時候聽信？”

郁劍站起身對老人說：“三天后聽信，你們不要再來了。到時候我讓工會或醫(yī)務(wù)室通知你們就是了?！?/p>

白桂香婆媳二人千恩萬謝。這時謝秀明起身，將她們帶來的禮品提起來，塞到白桂香手上說：“這個你帶回去，給老人家和程康華吃?！?/p>

白桂香避讓著不肯要。

郁劍說：“小白，我在全廠大會上講過，凡上門送禮的，事情即使是該辦的一律不辦。你不能壞這個規(guī)矩，否則我答應(yīng)你的事，一律不算數(shù)?！?/p>

白桂香見廠長一臉嚴肅，只好將一包東西捧在手上，不知所措。謝秀明寬慰地說：“二位放心，老郁答應(yīng)你們的事一定會辦的，你們早點回家吧，外面天冷，家里還有孩子?！?/p>

白桂香婆媳從郁家出來，不但提著原來的禮品，又多了謝秀明送程康華的兩瓶蜂蜜和兩袋奶粉，給小石頭的娃哈哈。老太太一邊走一邊說：“你們廠長真是個大好人，送的東西非但不要，還送了我們不少東西，真讓人過意不去?！?/p>

王祖義躲在樹后，將她的談話全聽得清清楚楚。他佩服郁劍的為人，自覺慚愧。

她們走了以后，謝秀明一面催郁劍趕快吃飯，一面問：“三天之內(nèi)能解決嗎？”

郁劍大口地扒著飯說：“能。”

“三天之內(nèi)有錢了？”妻子不放心追問著。

“嗯，我們組織了義務(wù)勞動，清理了廢品庫，叫謝東林先墊錢。等清理出來的物資變成錢，再還服務(wù)公司?！?/p>

妻子詫異道：“現(xiàn)在還興搞義務(wù)勞動，都什么時候了，誰還肯來？”

郁劍提高了嗓門說：“噢，現(xiàn)在就不提倡奉獻精神了，你別忘了，我還兼著黨的書記，這就叫精神文明、物質(zhì)文明一齊抓。而且確實已取得了豐碩的成果?！闭f著自己笑了起來。

謝秀明說：“啊呀，你一參加勞動，我就忙不完了，衣服要從里洗到外，怪不得衣服這幾天這么臟?！?/p>

郁劍：“誰叫你是我的老婆？結(jié)婚之前我就和你說過，嫁給我，要準備吃一輩子苦，這不，你又叫苦了。”

謝秀明沒好氣地對他說：“什么老婆不老婆的，多難聽?，F(xiàn)在外面興叫太太，叫夫人?！?/p>

“好，現(xiàn)在改口叫太太怎么樣？我說太太你可要注意身體啊，你要倒下來我們連吃飯都成問題了?！庇魟φf。

“那你就再找一個，比我年輕漂亮的。”妻子和丈夫開著玩笑。

“不敢、不敢，還是結(jié)發(fā)夫妻好?！?/p>

夫妻倆哈哈一笑。

送程康華去上海動手術(shù)，廠里的專車出發(fā)時，許多工人和干部都來送行。目送汽車遠去以后，郁劍見到程大媽還站在路邊抹眼淚，他向她走去，安慰她說：“老太太回去吧，程康華會很快恢復(fù)健康的?！背檀髬屢话炎プ∮魟Φ氖郑镁貌环?，喃喃地說：“廠長，你是我家康華的救命恩人。你真是個大好人?！?/p>

“你得感謝大家，感謝組織對他的關(guān)懷……”郁劍動情地說。送走程康華，郁劍了卻一樁心思。

郁劍趁熱打鐵。在廠里開了一個別開生面的“廢品展覽會?！?/p>

展覽會在工會俱樂部，布置得樸素大方，標題醒目，文字說明言簡意賅。在“這也是廢品嗎？”的大匾額下，放了一大批清理出來的合格零部件，旁邊的文字說明，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這次清理竟清理出二十多萬元的合格產(chǎn)品……浪費觸目驚心，每個來參觀的人無不受到一次震撼。馬小寶、趙玉林、胡春鳳、戴強幾個人一進來就議論開了，馬小寶說：“你們看這么多好的東西變成了廢品，這個責(zé)任該誰負？這些管理人員都是吃干飯的?！焙壶P說：“要談責(zé)任，首先是廠領(lǐng)導(dǎo)和那些中層干部的，平時他們在會上，說起管理來，都是一套一套的，看看這個德行，就要問他們是怎么管的？”戴強指著墻上的一幅畫，畫上一個正在操作的車工，偷偷地將工件扔到窗外，說：“趙玉林，你看這畫上的車工才像你呢?！壁w玉林看了漫畫，對戴強說：“才像你呢。我可從不干這種事?！焙壶P幫著戴強說：“小趙你別吹，上次我到你們那兒辦事，正好看到你將一個工件偷偷地扔到窗子外面。你還想抵賴？好漢做事好漢當嘛，你這就少了男子漢的氣質(zhì)?！壁w玉林被胡春鳳抵得沒法退，羞得滿臉通紅。不過他還不服氣，爭辯道：“扔的人多啊，又不是我一個?！边@時檢驗員張維榮走過來說：“你們往外一扔，我們每天的數(shù)字就對不上了。統(tǒng)計員經(jīng)常和我們吵，原來是你們?nèi)拥?，我們當替罪羊。?/p>

馬小寶護著趙玉林說：“大哥不要說二哥，你們檢驗員一點責(zé)任都沒有？那是什么？”他指了指展覽會上的諸多陳列品，“你們看到了吧?！?/p>

張維榮說：“產(chǎn)品合格不合格首先是生產(chǎn)出來的。你們沒本事保證產(chǎn)品百分之百合格，找我們檢驗員算賬，肯定是找錯了門。不是我臭你們，有些人技術(shù)差，素質(zhì)低，工作沒有責(zé)任心，所以才出了這么多廢次品?！?/p>

張維榮這一說，引來許多在場工人的抗議，胡春鳳首先大著嗓門對他說：“你才素質(zhì)低呢？你們檢驗員中，有多少人做到持證上崗的？就我所知，你們當中，有人初中都沒畢業(yè)，像個人樣子，成天拿把卡尺，在車間里神氣活現(xiàn)的。我也不想臭這些人，有人連形位公差都不會量?！瘪R小寶，高喉嚨大嗓子地對張維榮說：“你們有什么了不起？你看不起我們工人，也就看不起你自己。你也是工人出身。你弄弄清楚，不是我們工人成天勞動，養(yǎng)活你們這些管理人員，你早就喝西北風(fēng)去了?！睆埦S榮說：“到底是誰養(yǎng)活誰，看來工程師都不如你貢獻大？”

負責(zé)這次展覽的許大江，見他們吵了起來，連忙過來將大家分開，站在他們中間，說：“好了，別吵了，別影響別人看展覽。剛才你們的爭論，我都聽到了，講話不要偏激，大家都是勞動者。至于產(chǎn)品質(zhì)量是生產(chǎn)出來的，還是檢驗出來的，我這個全質(zhì)辦主任說，是全面管理出來的。每一個工序都是一個環(huán)節(jié)，缺一不可?！苯?jīng)他這么一說，大家才不開口。

站在一旁看展覽的郁劍和藍壽康，聽到了他們的爭論。郁劍走到人群中對大家說：“同志們剛才的爭論，很好。說明我們舉辦這次展覽會，收到了群眾自我教育的效果。大家的質(zhì)量意識提高了。紅旗廠的浪費驚人，管理上的漏洞很多，許多規(guī)章制度形同虛設(shè)，有章不循，有法不依。主要責(zé)任在我這個一把手，治廠不嚴。我已決定，將我自己的工資下浮一級，時間為三個月。至于其他各級的責(zé)任，這次就暫不追究了。希望全廠同志以此為戒，發(fā)揚主人翁當家作主的精神，增產(chǎn)節(jié)約，把紅旗廠的效益迅速搞上去?！?/p>

藍壽康說：“剛才郁廠長嚴于責(zé)己，主動下浮工資。我是分管物資工作的，我也有不可推卸的責(zé)任。我在此向郁廠長請求，我也下浮一級工資三個月。希望大家從今以后，能在廠部的領(lǐng)導(dǎo)下，真正將管理抓上去。我在外面談判的時候，腰桿子也硬些。”

這時馮森華說：“二位廠長，我想提個意見，不知道可以不可以？”

郁劍看著他說：“馮師傅盡管講，言者無罪，聞?wù)咦憬?。?/p>

馮森華說：“廠里這幾年進了不少小青年，他們當中大部分表現(xiàn)不錯，但是，也有些獨生子女，仗著父母親兩把大紅傘撐著，工作不當回事?，F(xiàn)在發(fā)現(xiàn)他們中出質(zhì)量問題的很多。你就是罰他的錢，他也不在乎，我建議廠里是不是花點工夫，讓有關(guān)部門管一管他們。同時抓好對他們的培訓(xùn)、教育，考試不合格的不能上崗。實在不行的就調(diào)離生產(chǎn)崗位?！?/p>

郁劍說：“好，馮師傅意見提得好。我和黃書記已商量過了，廠里馬上要開一個政治思想工作會議，研究如何進一步加強政治思想工作。特別是一些小青年，他們是甜水里泡大的，不知道生活的艱難。教育科要制定一個全員培訓(xùn)計劃。特別是要抓好對年輕職工的初、中級工培訓(xùn)。做到人人持證上崗，和工資掛鉤。決不能放任自流。要盡快抓出成效來?！瘪T森華他們聽了廠長的話，都滿意地點點頭。

郁劍和藍壽康從工會俱樂部出來的時候，郁劍不無感慨地對藍壽康說：“我們廠的職工隊伍素質(zhì)就是不差，關(guān)鍵就看我們?nèi)绾螏н@支隊伍了。”

藍壽康討好地說：“郁廠長，你這別開生面的展覽會，收到了很好的效果。大家反映很好，都說大老板工作有主見，有魄力?！?/p>

郁劍笑笑說：“算了吧，你看查出這么多問題，我們還能自我欣賞，自我陶醉？我們看到這些東西，應(yīng)該臉紅?！彼麌@了口氣說，“問題太多了，如果我們不解決，大家非玩命不可?！?/p>

藍壽康說：“廠長，你放心，我保證你指到哪，我打到哪兒，決不后退?！?/p>

郁劍笑笑，再也沒說什么。

孫一葦經(jīng)常去的那家叫“夜來香”的歌舞廳。規(guī)模在市里算得上中等，內(nèi)部裝修比較新潮，生意相當不錯。是兩個老板合伙開的。名義上的老板姓黃，叫黃聚財。此人中等身材，瘦精精的，尖嘴猴鰓，一副陰險的樣子。另一個老板是藍壽康的夫人蔣美娟。實際這錢又是機械局副書記蔡維鋼的。這里的水很深。自從蔡維綱和蔣美娟兩人好上以后，蔡維鋼感到手上有不少游資，無法處理。存銀行吧，利息太低，又怕樹大招風(fēng)，萬一被人懷疑就糟了。憑著蔡維鋼的嗅覺，他和蔣美娟再三商量，決定搞娛樂行業(yè)。憑著他們在市里方方面面的關(guān)系，也不怕走水。有問題找那些在市里掌著實權(quán)的鐵哥兒們，一個電話，一桌酒席就能將問題擺平了。

孫一葦有一付好嗓子。雖說沒有進行過專業(yè)培訓(xùn)，唱起歌來卻也能傾倒一批小伙子。有一次，蔣美娟聽了她的唱，很感興趣。心想留住她，就能帶來滾滾財源。她知道孫一葦是紅旗廠的工人，涉世未深，比較單純。她特地指示前堂主管文玉玲去拉她，請她吃飯，送她手機。每月工資千元以上，小費不計在內(nèi)。

孫一葦經(jīng)不住金錢引誘，每天下班后，都用“麗莎”這個名字來這里唱歌。當她數(shù)著大把大把的小費時心里高興極了。想不到錢來得這么容易。

后來，浙江老板錢來，也來到“夜來香”，由于他出手大方，被這兒的老板當財神供奉。文玉玲對錢來更是有求必應(yīng)。錢來對孫一葦早就垂涎三尺，只是苦于沒有機會，也少一個人從中撮合。于是他便花重金買通文玉玲，請她大力協(xié)助。文玉玲知道孫一葦是本歌廳的臺柱，不敢做主，便告訴了蔣美娟和蔡維鋼。蔣美娟說：“不行，萬一她出了什么事，我這歌廳誰來撐門面？再說，紅旗廠那邊也不好交代。”

蔡維鋼說：“我看可以，讓她去見見外面的花花世界。這樣她就更不想回去當工人了。就是有什么事，也與我們無關(guā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