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細想看看,我和你之間到底有什么問題。
無非是我們不得已有同一個爸爸,最后你和你的母親從我和媽媽身邊搶走了這唯一的一個爸爸,說到底我也并沒有覺得對不起你。如果說無辜的你必須要背負私生女的罪名而活在這個世界上十幾年,那也怪不得我。
同樣承受過因為父親而帶來痛楚的我,也并沒有將失望和痛苦加注在你身上,以此為借口驅(qū)使自己去傷害你,那么,你徐嫣,又憑什么,憑什么要因此而牽累到我的朋友!
……
教室里。
“我有話想和你說?!?/p>
徐嫣抬起頭來:“說吧?!?/p>
雖說她正坐在位子上仰視童小柔,卻依舊讓人感覺居高臨下。
如果是別人,此時此刻一定會覺得異常尷尬,但是因為童小柔,一直深深知道徐嫣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她習慣扮演這樣高傲又善于施舍的角色,卻更加讓童小柔打心眼兒里瞧不起。
“有什么事,你就沖著我來。”
……
童小柔四歲那年,徐嫣和她的媽媽來童小柔的家里想討個公道。這樣的情況免不了會失控,大人們怕小孩子會因此受到影響,所以讓他們?nèi)窍碌目盏赝鎯骸?/p>
來到樓下的院子,童小柔一屁股坐在沙堆上,徐嫣則猶猶豫豫的不知道該不該坐下去,因為她正穿著新買的連衣裙。想了想,她抱著膝蓋在一旁蹲了下來。
童小柔拿著那些塑料小鏟子還有小桶開始鼓搗起沙來,像往常一樣把沙倒進模型盒里,加水然后拍打結(jié)實,倒過來就是一個模型。
徐嫣有點兒眼饞,問道:“能給我玩玩兒嗎?”
童小柔大方地用鏟子將一邊的模型推給徐嫣:“一起玩吧?!?/p>
徐嫣又害怕把衣服弄臟了媽媽罵,所以笨手笨腳的,童小柔于是索性挪了一下屁股來幫徐嫣弄。兩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玩得不亦樂乎,完全不知道樓上已經(jīng)吵翻了天。
那是一個格外安詳?shù)南挛?,溫暖的日光從大片的葡萄藤架子上篩落下來,稀稀疏疏地鋪在院子一角的兩個小女生身上。
“你叫什么啊?”
“大家都叫我嫣兒。”
“好漂亮的名字啊,我叫小柔?!蓖∪嵝Φ锰煺鏌o邪,“嫣兒,你下次再來我們家玩兒吧,院子里的女生都沒有你漂亮,我喜歡和你玩?!?/p>
小小的徐嫣紅了臉,重重地點了點頭:“嗯,我也喜歡你?!?/p>
哪怕是第一次見面,也能感覺到對方應該是自己喜歡的人,可以和自己成為最好朋友的人,哪怕不知道彼此其實擁有一個爸爸,也能感覺到一種惺惺相惜的親密感。
而現(xiàn)在,卻莫名其妙地出現(xiàn)隔閡,甚至勢不兩立,因為妒忌、因為委屈,做出傷害對方的舉動,忘了彼此其實是那樣親密的姐妹,甚至忘了你我的身上流著一部分同樣的血。
……
“我不懂你在說什么?!毙戽堂娌桓纳?/p>
所有的人都被這一來一去充滿火藥味的對話吸引了。
“童小柔,你兇巴巴的干什么?”一個自認為是徐嫣好朋友的女生站出來插話。
“你可以跟我過不去,但有必要傷害沫沫嗎?”
“橡皮擦一不小心丟歪了,是我能控制的嗎?”
童小柔努力讓自己的胸口起伏得不那么厲害,徐嫣的意思是,那封信會落到沫沫手上純屬意外,那么,徐嫣原本想要陷害的是她吧?
“聽到?jīng)]有啊,要不要這么小氣???兔子的橡皮擦只是砸到你的朋友而已,用得著這么緊張嗎?”那個幫徐嫣出頭的女生再一次插嘴。
兔子是徐嫣的外號。
氣氛劍拔弩張,童小柔變成了故意找茬的角色。
正在這時,坐在第一排的一個同學遠遠地喊了一聲“徐嫣,有人找”,僵局瞬間被打破。徐嫣朝窗外看了一眼,立刻換了一副表情,剛才的不耐煩已然消失不見。
徐嫣理了理頭發(fā),歡快地走出教室,看鬧劇的人們也被這一幕吸引了去,集體發(fā)出起哄的聲音。
童小柔看向窗外,徐嫣在一個男生旁邊停下來。男生背對著這邊,而徐嫣則靠著走廊,這樣他們正好面對面。
不知道為什么,那男生的感覺竟讓童小柔隱隱覺得似曾相識,卻完全想不起在哪里見過。童小柔轉(zhuǎn)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而剛才圍著她和徐嫣看熱鬧的那群人已經(jīng)將窗戶堵得密不透風。
傍晚下第一節(jié)自習的時候,楊謙向曾沫沫表白了。
童小柔對楊謙的遲鈍表示非常不理解,而曾沫沫顯然是被甜蜜沖昏了頭腦,連理解都忘了。順理成章地,放學后楊謙作為一個稱職的護花使者,果斷地承擔起送曾沫沫回家的義務。
在曾沫沫坦言今天會去童小柔家的時候,又順理成章地讓童小柔第一次體會當電燈泡的感覺。
曾沫沫興奮了一夜,不停地用被子捂住臉發(fā)出羞澀的尖叫。
童小柔困倦地半瞇著眼,無奈地說道:“沫沫,我?guī)湍銛?shù)羊吧,數(shù)羊你就睡覺了,一只楊,兩只楊,三只楊……”
沫沫再一次鉆進被子里:“小柔,我想睡覺啦,你別逗我?!?/p>
“你這是想睡覺的樣子嗎?”童小柔哭喪著臉,繼續(xù)自顧自地數(shù)“楊”。
果然,第二天早上,兩個人都因為昨天夜里某人太興奮而遲到了半個小時。學校里每天這個時候都會有值日生在校門口執(zhí)勤,偶爾會出現(xiàn)值日生不在崗的例外。
于是,在路上,童小柔不停祈禱能夠運氣好的遇上這種例外,可是很顯然,上帝吃早餐去了,沒有聽到她的禱告。
童小柔就讀的這所中學,初中和高中是在一起的,每天早上的值日生都是高中部的學生,在遲到這件事上顯得格外鐵面無私。童小柔時常在想,為什么這些家伙都不懂得尊老愛幼呢?
“喲,學妹,來得真早啊?!币粋€穿白色校服的男生走上前來,故作瀟灑地拍了拍胳膊上的黃色袖章。
童小柔想,那枚袖章其實和她們家那邊的居委會大嬸兒胳膊上的特別像。
“學長,你放過我們吧?!?/p>
“不行……”
“我們也不是有意的,實在是家里有點兒事兒,沒辦法才遲到的。”
“親愛的學妹啊,你要知道,每天早上遲到的朋友都從這里路過,如果他們隨便說一個理由,我們就信了還放走的話,學校會責怪我們的,所以,你們也體諒一下吧?!?/p>
值日的學長一口氣說完,從胸前的口袋里拿出一支筆,看了看下童小柔和曾沫沫的名牌,準備記下名字。
“寧勛?!币坏狼宕嗟穆曇繇懫?。
“我給你們帶酸奶了,阿楠呢?”徐嫣一路小跑過來,頭發(fā)被晨光漂出一層溫暖的黃。
“阿楠去吃早飯了,待會兒過來?!?/p>
“這樣啊,喏,你先喝吧?!毙戽贪阉崮踢f給值日的學長,然后轉(zhuǎn)過頭假裝才注意到童小柔她們的樣子,驚訝地說道:“小柔,你們怎么遲到啦?趕快進去吧,班主任剛好不在?!?/p>
假裝善良。童小柔不屑地白了她一眼。
“怎么,你們認識?”暫時放下手中的筆,男生的目光在童小柔和徐嫣之間來回穿梭。
“嗯,小柔和沫沫都是我們班的,學長,今天是你值日,你就不要太認真了啦!”
吃人家嘴軟,被喚作寧勛的男生點了點頭,無奈地說道:“好吧,誰讓她們有個像你這樣好的同學呢。”
我呸!童小柔想,再在這里多一秒她都會想吐,于是拉起沫沫的手說了聲“謝謝”便揚長而去。
陸浩楠回來的時候,正巧看到蘇寧勛端著執(zhí)勤的板子在碎碎念。
“阿楠,你回來啦?!毙戽痰谝粋€注意到校門口出現(xiàn)的身影。
正走進校門的少年,懶懶地抬手撓了一下腦袋,他的輪廓因為短發(fā)的緣故顯得利落清秀。陸浩楠朝著站在一起的兩人露出干凈的笑容,問道:“剛才心血來潮,突然想把頭發(fā)收拾一下,你們覺得怎么樣?”
羞澀而靦腆的少年一只手插在口袋里,一只手有些不習慣地在后腦勺上摸了摸。哪怕是一個簡單的動作,由他來完成,也好像比一般人更陽光,更帥氣。
“臭小子,你居然跑去剪頭發(fā)了,還去那么久,幸好主任沒來,來了我怎么解釋?。俊睂巹撞粣偟剜洁斓?,直接忽略掉好友提出的問題。
“阿楠,怎么會想到剪頭發(fā)呢?以前的發(fā)型挺好的啊。”徐嫣伸手,在男生的頭發(fā)上碰了碰,接著露出調(diào)皮的笑容,“這樣好扎人啊?!?/p>
“不帥了嗎?”
蘇寧勛重重地捶了下陸浩楠的肩膀:“你敢再自戀點兒嗎?”
只有徐嫣不理會蘇寧勛的調(diào)侃,笑道:“阿楠,你怎么樣都帥?!?/p>
“還是我們家兔子最懂我?!标懞崎f完,親昵地攬過徐嫣的肩膀。
“我呸,那是兔子心地好,不忍心打擊你?!?/p>
“寧勛,你就別嫉妒我了?!标懞崎z毫不掩飾自己的得意,趕緊在寧勛氣急敗壞之前轉(zhuǎn)移話題,“我剛見你抱著板子念什么呢!”
“你先拿著,我去找涂改液。”
“哦,是這樣,剛才我兩個同學遲到了,我拜托寧勛把她們的名字抹了,不然我們班積分又會被扣了,我們班主任很兇的。”徐嫣解釋道。
“你同學?是美女嗎?”陸浩楠說完看了一眼手中的表格,目光觸及某個名字的時候,愣了一下神。
“童小柔……”他喃喃地念道。
“阿楠,你認識童小柔?”
“哦,不?!币苍S,只是名字一樣吧。
是你嗎,童小柔?那個總是喊著“浩浩、浩浩”的童小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