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賀新郎·別友

毛澤東詩詞鑒賞(第二版) 作者:田秉鍔 著


賀新郎·別友

(一九二三年)

揮手從茲去。更那堪凄然相向,苦情重訴。眼角眉梢都似恨,熱淚欲零還住。知誤會前番書語。過眼滔滔云共霧,算人間知己吾和汝。人有病,天知否?今朝霜重東門路,照橫塘半天殘月,凄清如許。汽笛一聲腸已斷,從此天涯孤旅。憑割斷愁絲恨縷。要似昆侖崩絕壁,又恰像臺風掃寰宇。重比翼,和云翥。

【題解】

“賀新郎”又名“賀新涼”、“金縷歌”、“金縷曲”、“金縷詞”、“風敲竹”、《貂裘換酒》。雙調,116字。前后闋各十句、六仄韻。別友之“友”,指詩人之妻楊開慧。1923年6月,毛澤東赴廣州參加中共三大,同年冬,復離長沙經上海赴廣州參加于次年1月召開之國民黨一大。詞寫于第二次赴穗時。不言“贈內”、“別妻”而言“別友”,乃詩人有意強化與楊開慧之同志情、戰(zhàn)友誼也。

【注釋】

[揮手從茲去]語本李白《送友人》“揮手自茲去”。

[欲零還住]謂別淚欲落又止。零,落。《詩經·定之方中》:“靈雨既零”。

[東門]泛指離別地。古樂府瑟調曲有《東門行》,詞云:“出東門,不顧歸。”或說本詞東門指長沙城東小吳門。

[橫塘]借指女性居處。唐崔顥《長干曲》:“妾住在橫塘?!北菊聦嵵搁L沙小吳門外清水塘。

[汽笛]指火車汽笛。清水塘距火車站不遠,故得聞。

[重比翼,和云翥]謂他日重逢,必比翼雙飛,高翔云表。屈原《遠游》:“鸞鳥軒翥而翔飛?!?/p>

【品評】

毛澤東與楊開慧1920年冬天結婚。1921年夏夫妻短暫分別,毛澤東有《枕上》一詞以記之。欣賞此詞,若與《枕上》對照,更易曉其風旨。詩詞最雅,但“閨情艷語”仍屬夫妻“悄悄話”?!扒那脑挕弊钫妗⒆钫\,聆之亦別有意味也。

上闋,開篇一句“揮手從茲去”,化用李白成句,緊緊扣住詞題之“別”字。直截了當,不繞不拐,反映了詩人的純情個性。畢竟,他是去承擔又一重大使命,分別是無可回避的選擇。接下來的“更那堪”二句,為由景入情的重要一筆。這“情”,是“凄然”的“苦情”,是不能不“重訴”的“苦情”。從“眼角”二句開始,皆叩住“重訴”展開,多角度表現(xiàn)了夫妻間的“誤解”與“理解”?!皶Z”,不宜泥解,不一定要坐實是毛澤東的書信造成楊開慧的誤會。夫妻之愛,常被文人夸說為甜蜜的完美,毛澤東卻在字里行間直言“誤會”,既出之其正視人生,亦出之其至誠至愛。所以,才有以下數(shù)句的勸勉、鼓勵,以“知己”相許,以天地間之唯一相期。“人有病,天知否?”天不知人知,人不知妻知,“知己”者,天地一人也!

下闋,“今朝霜重”等句直接上承“揮手”,鋪陳惜別場景?!八亍?,狀季節(jié),為大時間;“殘月”,定晨昏,為小時間;“東門”,指小吳門,背后乃長沙城;“橫塘”,為清水塘,前面是火車站。詩人遠行,妻子相送,“揮手”之間,一個倚門而待,一個“天涯孤旅”,所以才有月凄清而人腸斷!“苦情”的逆轉,在“憑割斷”一句;而“苦情”升華為“豪情”,則由“要似”一句完成。詞中的“昆侖”、“臺風”諸意象,實際上是革命形勢的比擬和革命豪情的抒發(fā)……

在詩人營造的意境里,詩人與他的妻子,借著“揮手”的一瞬,化為永恒的惦念與翹盼!有多少熾熱的閱讀期待,便有多少昔日的風華再現(xiàn)!

《賀新郎·別友》的藝術風格,與詩人中后期詩詞的風格相比,表現(xiàn)為“各別”。“各別”的佐證,便是“苦語”多、“哀語”多、“情語”多。坦坦而發(fā)于心,訴于友,真情真意在焉。

賀新郎·別友(手跡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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