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序
幾乎從寫作之初,駱一禾就以文明為背景對詩歌進行了周密的思量,他將自己的事業(yè)和使命跟以詩歌去處理循環(huán)涌動在時間里的文明主題關聯(lián)在一起。在他看來,詩歌與文明互為因果,文明之生即詩歌之生,反之亦然。他參照斯賓格勒的觀點,認為我們正身處某個舊文明的末端那種“挽歌、諸神的黃昏、死亡的時間”,但這也讓我們身處一種新文明起始的“新詩、朝霞和生機的時間”,他因而邁向史詩性寫作。
對自己寫作性質(zhì)和道路的確認,使得駱一禾跟20世紀80年代唯恐不夠?qū)嶒炐?、不夠先鋒派、不夠現(xiàn)代主義后現(xiàn)代主義的詩歌時尚拉開距離,去建立自己的大詩歌構(gòu)想。在給朋友的一封信里,駱一禾說:“我感到必須在整個詩歌布局的高度上,堅持做一個獨立詩人……”他寫于1987年5月的《美神》,提出“情感本體論的生命哲學”詩觀,強調(diào)詩“是生命在說話”,而“生命是一個大于‘我’的存在……整體生命中的個人是無可替換的……在一個生命實體中,可以看見的是這種全體意識……”。對“整體生命”或“博大生命”的看待,成為駱一禾的詩學基礎:“語言中的生命的自明性的獲得,也就是語言的創(chuàng)造。”
駱一禾留存最早的詩作寫于1979年,1987年開始,他的寫作高速進展且不斷加速,直到1989年5月突然中止……他離世時年僅28歲,沒有來得及完成其宏偉的寫作規(guī)劃。最后兩年多時間,他把主要精力用于長詩《世界的血》和《大?!罚ㄎ赐瓿桑?,兩部詩加起來竟達七千多行。這兩件大質(zhì)量的作品,把駱一禾的全部寫作集合為整體。尤其他長詩中的許多行、許多片段和章節(jié),正是從自己歷來寫下的短詩、中型詩和系列詩中采摘整合而來,就更不妨將它們視為同一寫作在各個枝干上貢獻的花葉和果實——的確,駱一禾的全部寫作正可以比喻為一株巨樹,其根本來自大地,呈現(xiàn)著千姿百態(tài)。
這本詩選出于篇幅原因,沒有編選駱一禾浩瀚的長詩。不過如前面所言,其長詩以外的寫作,未必沒有折射他最為看重的長詩和史詩性。同樣依據(jù)篇幅,第一輯編選其短詩,第二輯編選其中型詩。駱一禾一直在推進的幾種系列詩,是其寫作比較特別的方面,從他的系列詩,往往能想見它們最終可能會長成怎樣的長詩形狀,或許它們已經(jīng)算是另一種長詩。第三輯里,編選了他用力頗多的“祭祀”系列詩。這樣三輯詩,希望能標示駱一禾詩歌之大要。
駱一禾看到“中國文明在尋找新的合金,意圖煥發(fā)新的精神活火”,并以其寫作加入進去,編選和閱讀駱一禾,也為了像他一樣加入進去。
陳東東
2018年8月24日 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