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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離開家的時候

海魂:兩個人的哨所與一座小島 作者:劉晶林 著


2 離開家的時候

接受任務(wù)后,王繼才首先面臨的一個問題,要不要把獨(dú)自一人駐守開山島的事告訴妻子王仕花。

王繼才認(rèn)真地想過,選擇無非有兩種:

一是如實(shí)地告訴妻子。對于王繼才來說,這么大的事,要瞞住王仕花是絕對不可能的。魯河村就這么大的一塊地盤,你可以瞞她一個月、兩個月,但你不可能瞞她一輩子。再說,哪有不透風(fēng)的墻啊,即使村里的張三不告訴她,李四也會忍不住說漏了嘴。所以,與其瞞不住,不如現(xiàn)在就告訴她,讓她知道他的去向,去干什么了,以便積極支持他的工作。

二是什么也不說,能瞞一天是一天,能瞞一月是一月。王繼才想過,他與王仕花結(jié)婚兩年,女兒還小,才一歲。他要是駐守開山島,家里的事就幫不上忙了,生活上的一切必將要由妻子一人承擔(dān)。妻子若是得知他上島,長年累月地在那里站崗放哨,不知會怎么想,畢竟他和她都還年輕,如果兩個人因工作需要硬是近在咫尺,而遠(yuǎn)若天涯,這和分居兩地有什么不一樣?再說,妻子王仕花是魯河鄉(xiāng)的小學(xué)老師,假如她不能接受現(xiàn)實(shí),鬧起情緒來,是不是會影響到教學(xué)?如果是那樣,王仕花就有可能因?yàn)樗脑蚨B累到學(xué)生,而這些小學(xué)生,卻是無辜的。所以,王繼才想暫時瞞著妻子,等到哪天,妻子一旦知道了實(shí)情,順其自然,也就有了過渡期。

起先,王繼才在這兩種選擇間徘徊,一會兒覺得應(yīng)當(dāng)把自己接受任務(wù)的情況如實(shí)告訴妻子王仕花,一會兒又覺得還是不說為好。這樣想來想去,最終結(jié)果,王繼才還是傾向于后者,即暫時瞞著妻子。

不過,一個人一旦有了心事,自己不覺得,別人一看,就看出來了。

就在王繼才接受任務(wù)回到家的當(dāng)天,王仕花就覺得丈夫好像有什么地方不一樣了。比如,以往王繼才看妻子,頂多是看一看而已,不像現(xiàn)在,與其說是看,不如說是盯。那目光在妻子的身上停留的時間不僅比平時長了,而且還往深里去,大有滲透進(jìn)去,一時難以自拔的那種勁道。王仕花見了,就說,繼才,你怎么啦?王繼才聽了,目光便開始躲閃,說沒怎么啊,不就是看看你嘛!王仕花以為臉上沾上了什么,就伸手在臉上抹。可是抹來抹去,也沒抹下來什么。再比如,王繼才顯然比以往勤快多了,吃完飯,他主動抹桌子,刷鍋洗碗之類的家務(wù)活,也都搶著干。王仕花就笑,開玩笑地說,今天怎么有點(diǎn)反常啊,是不是要鬧地震啦?王繼才聽了也笑。

其實(shí),王繼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他覺得自己過幾天要離家上島了,一是舍不得離開妻子離開這個家,二是想盡量幫助妻子做點(diǎn)事,以后,即使想做,機(jī)會也不多了。這樣想著,眼下的王繼才必然和之前的王繼才,有了許多細(xì)微的不同,只是王繼才的妻子王仕花暫時蒙在鼓里,不知道實(shí)情而已。

對王繼才來說,他可以做到向妻子隱瞞自己即將執(zhí)行的任務(wù),但在家里有兩個人,他卻不可以不將實(shí)情全盤托出如實(shí)相告。這兩個人,一個是他的父親王金華,一個是他的二舅魏加明。

先說王繼才的父親。

王繼才不可能像娛樂式大玩失蹤那樣,于某月某日某時悄然離家,倏地從家人的視野中消失。他做不到,也不想那樣做。對于王繼才來說,如果一個活生生的人,轉(zhuǎn)眼間人間蒸發(fā),無影無蹤,那么,對于他的家人來說,其殘酷程度,無異于一場災(zāi)難!

因此,王繼才毫不猶豫地把自己下一步的去向告訴了他的父親。

王繼才的父親王金華1948年入黨,這樣資格的老革命,別說在村里,就是整個魯河鄉(xiāng),也屬鳳毛麟角、屈指可數(shù)。

王繼才從小特別崇拜父親。在他的眼里,父親是個能干的人,世上沒有什么他做不了的事情。以至于王繼才從縣武裝部政委王長杰那里接受駐守開山島的任務(wù)后,最想告訴的那個人,就是他。在某些問題的處理上,王繼才迫切需要聽聽他的意見。

王繼才說,爸,過兩天,我就要去開山島了。這件事,王仕花不知道,媽也不知道。我要是走了,她們找不到我,怎么辦?

父親說,你只管放心地走。

父親又說,她們的事,交給我。由我來跟她們說。

王繼才說,我這一去,日子不會短。

父親說,要有長期守島,以島為家的思想準(zhǔn)備。

王繼才說,開山島遠(yuǎn)離大陸,條件艱苦,交通不便……

父親說,所以上級才派你去。干工作,哪有不吃苦的?

父親又說,到了島上,別老想家,好好干!

王繼才便不再說什么了。

王繼才覺得自己要對父親說的話,都說了,說過之后,心里頭也就踏實(shí)了。

接下來,說說王繼才的二舅。

論資格,王繼才二舅魏加明參加革命的時間比王繼才的父親還要早。二舅十六歲那年參加八路軍打鬼子,到了解放戰(zhàn)爭時已是我軍主力部隊(duì)的連長。由于英勇善戰(zhàn),二舅多次立功受獎。至今,二舅身上仍留有當(dāng)年光榮負(fù)傷的彈痕,并享有二等甲級傷殘軍人的待遇。

二舅聽說王繼才要駐守開山島,頓時目光炯炯、神采飛揚(yáng)。

二舅說,你知道那一年日軍動用四架飛機(jī)空襲我們灌云縣的板浦鎮(zhèn)嗎?他們連續(xù)投了四十多顆炸彈啊,把板浦炸成一片廢墟,光是在城北那個名叫“小人堂”的育嬰堂,就死了四十多人,其中許多是嬰兒……

二舅說,你知道那一年冬天日寇的飛機(jī)轟炸大伊山嗎?大生藥店被炸,死傷三十三人。接著,縣城南邊的新安鎮(zhèn)被炸,八百多間民房被毀,數(shù)十人喪生……

二舅說,你知道嗎,1939年日軍正是以開山島作為跳板,通過艦船換乘,才得以從燕尾港登陸,然后集結(jié)部隊(duì)向楊集、板浦、南城進(jìn)犯……

二舅說,我建議你赴開山島上任之前,一定要去灌河口的日軍登陸口紀(jì)念處看一看。只有牢記歷史,才能守好海防!

臨離開二舅家時,王繼才緊緊握住他的手,連連說,二舅放心,您的話,我都記在心里了!

王繼才覺得他把該做的事都做了,然后在與王長杰政委約定的時間里,起了個大早,帶上事先準(zhǔn)備好的衣物,悄悄溜出村,匆匆向燕尾港的方向走去。

實(shí)際上,王繼才是個很重感情的人。畢竟是離家,畢竟是離開親人,王繼才在邁出家門之后,曾以自己特有的方式,對父親、母親、妻子、女兒進(jìn)行過告別。

這種告別其實(shí)很簡單,就是王繼才走著走著,忍不住站住了,他回過頭來,朝家深情地看了一眼。但這一眼,卻是王繼才離家赴開山島的過程中,絕對不可以省略的一個重要環(huán)節(jié)。

在這之前,王繼才也離開過家,他曾到附近鄉(xiāng)鎮(zhèn)打過工。然而,那時候的離家與這個時候的離家有著根本的不同。那時候外出,是為了掙錢,為了娶妻生子,為了家里能夠過上好日子,而這時候卻不一樣了,他覺得,更多的,是為了精神上的追求。當(dāng)一個人把自己即將開始的工作與國防事業(yè)如此緊密地聯(lián)系在一起,這件事的本身,就讓王繼才激動不已。何況,先前由解放軍一個連的兵力駐守的小島,現(xiàn)在所有的任務(wù)將由他一個人來完成,僅憑這一點(diǎn),王繼才就有足夠的理由,讓自己的內(nèi)心獲得相當(dāng)?shù)臐M足感和成就感。更何況,他僅僅是一名民兵,別說在中國沿海,就是在江蘇蘇北地區(qū),在連云港市,甚至具體到灌云縣的燕尾港一帶,隨便在哪里,伸手一抓,就是一大把。可是,上級卻把如此重要的崗位交給了他,讓他這個小人物,一步登上了別樣的生活大舞臺,這就像是中了彩票,多么地幸運(yùn)??!每每想到這些,王繼才就覺得這時候的他,與以往的他不一樣了。因此,他在離開家時,朝家望的那一眼,也就有了更多的含意。他把心里許許多多要說的話,一一融入了自己的目光。然后,他走了。他沒有帶走它們。他把那些目光,留在了身后……

王繼才走出村時,路邊一棵大樹上,兩只喜鵲“嘰嘰喳喳”歡叫著,然后拍打著翅膀飛走了。

王繼才望著遠(yuǎn)去的喜鵲,心里充滿了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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