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蝗蟲大軍瘋狂劫收
敵偽財產(chǎn)本系淪陷區(qū)人民的膏血,國民黨政府及四大家族垂涎已久,必欲攫為己有。9月5日,陸軍總司令部即成立了接收計劃委員會,何應欽為主任委員。蔣宋家族當仁不讓,行政院院長宋子文10月報請蔣介石批準,除有關(guān)軍事系統(tǒng)的接收仍由陸總主持外,一切“逆產(chǎn)”的接收與處理大權(quán),統(tǒng)歸行政院獨攬。這是千載難逢的撈肥發(fā)橫財?shù)臋C遇?!昂永锲瘉淼牟蝗绲乩餄L來的,地里滾來的不如天上飛來的,天上飛來的不如地下鉆出來的,地下鉆出來的不如坐著不動的”。一時問京、滬、平、漢等各大城市忽地出現(xiàn)了四五十個各不相屬的接收機構(gòu),接收大員成了風云人物,金子、房子、票子、車子、女子,見到什么都像餓瘋的野狗猛撲過去,不惜相互傾軋。真是大官大貪,小官小貪,無官不貪。
“想中央,盼中央,中央來了更遭殃”。黑暗過去后出現(xiàn)的光芒,只是淪陷區(qū)人民群眾想象中的一瞬。當光明像流星一樣從夜空劃過,他們苦難的眼中又噙滿了痛苦和絕望的淚水。貧困的人民群眾憤怒而又無奈。重慶的晚報上刊登了這樣的諷刺詩:
贖水殘山殊不惡,
斷歌零舞倍關(guān)情;
百官耗盡陳倉粟,
又辦歸舟向二陵。
其實,發(fā)國難財?shù)臓帄Z由上到下,一開始就趨向白熱化,有的后來竟發(fā)展為動刀動槍的流血沖突。
在芷江的一次會議上,交通部同軍政部就爭咬起來。
交通部一個姓項的代表說:“抗戰(zhàn)八年中,我們交通部的汽車已損失殆盡:希望接收日軍車輛能與軍政部平分?!?/p>
軍政部的代表楊繼曾立即反駁:“凡軍用車輛統(tǒng)統(tǒng)都歸軍政部接收,地方的民用車輛則歸交通部接收。二者不能混淆,否則我們無法向上鋒交待?!?/p>
雙方爭執(zhí)不下,蕭毅肅便出來和稀泥,實際上是胳膊肘子向里拐:“樵峰對我說,他希望交通部能接收到l500輛車子。將來我設(shè)法滿足這個數(shù)字就是了?!遍苑迨墙煌ú块L俞飛鵬的別號。他們挑著旗號明里爭奪,是為了暗地里私自多瞞多貪。此后雙方各得多少均未見諸公報,被私下吞沒的不知有多少。陳誠的嫡系軍長胡璉不無炫耀地對人說,他私自接收無帳可查的有一千多輛,還說他親眼看到何應欽送給親友20多輛新型轎車。何應欽不狂嫖濫賭,不吸食煙毒,也沒納過妾,以當時軍閥官僚的作派來對照,絕對可算得上是“廉潔正派”的。在接收中他依然“廉潔正派”。他只公布了武器彈藥、飛機、艦艇、馬匹、汽油的數(shù)目;而大量的軍糧、罐頭食品、布匹呢絨、服裝、醫(yī)藥器材、小轎車等等均未公布,全被以他為首的大小碩鼠私吞了。他在劫收中到底聚了多少財呢?當時南京某報搞了一個《國府要人財產(chǎn)比較表》,把他列在僅次于宋子文的第二位,稱他的豪華別墅遍布于南京、上海、無錫、貴陽、重慶等各地。
這給蔣介石的嫡系、一向與何應欽爭權(quán)奪利的軍政部長陳誠抓住了把柄,大力攻訐何應欽貪污腐敗。但陳誠的貪污行徑更其旺烈,且不說他本人攬入私囊的財富無以計數(shù),單是他手下幾個親信的丑行便十分驚人。
一是陳誠的參謀處長,被委任武漢前進指揮所主任的謝士炎。他一到任,日軍駐武漢兵團司令就在日租界設(shè)盛宴隆重款待。席間有12位日籍少女陪酒,謝一暈再暈,灌得死去活來,被12少女擁入臥室。謝被少女迷住,成了這里的暗客。偽武漢警備司令見其已入圈套,暗中賄送租界的洋房三座,別克牌轎車三輛,金條200余根和偽儲備券兩汽車。二是陳誠一手提拔的戰(zhàn)車總隊長石祖黃。他在接收中私占了北平和天津兩座日軍高級將領(lǐng)的大公館,又在南京湖南路蓋了一座大公館。這三個公館皆有花園和假山,裝璜得富麗堂皇。這還僅只是不動產(chǎn)。三是其親信莫與碩到廣州接收盜賣軍火,事不精細被輿論逮住,陳恐引火燒身一槍把他崩了遮丑。
南京的日偽官員多如牛毛,到處是肥得流油的大肉。接收大員到達后,即與日偽合流,整天忙于搶占公館,征調(diào)汽車,封存物資。莫干山路、山西路、中央路、斗雞閘一帶眾多的公館別墅,最闊綽的被何應欽、蕭毅肅等總部高級將領(lǐng)霸占,余下的處長科長各得其所,各色高檔家什盡其享用,用不完的就變賣為金錢。湯恩伯手下有一個賀鴻棠,在接收中撈到大批金條,他以此為資本在南京太平商場開設(shè)庚源地下錢莊,專門以高利貸吸收官僚和軍棍的黃金存款,生意極盛,黃金存款疾增到萬條以上。變賣敵產(chǎn)的有之,倒騰黃金的有之,強占人妻的有之。一時間全沒了秩序,到處都是野山惡水,山上站著草頭王,掄巴掌拍著毛乎乎的胸脯叫嚷:什么他媽的王法,老子就是王法!有的甚至給漢奸定下價碼:小漢奸出法幣30萬元,巨奸大惡拿出大堆的金塊,即可免罪贖身。
上海集中了東南地區(qū)半數(shù)以上的敵偽產(chǎn)業(yè)。軍方派員、潛伏特務、地痞流氓及被策反的偽軍,像一場蝗災鋪天蓋地地壓下來,滿世界地漫溢。大量的現(xiàn)金、物資、汽車、住宅、機器被一批批來路不明的人劫掠走;對房產(chǎn)、倉庫、貨棧、商號的接收,無明確的管轄范圍,往往是數(shù)十個互不買帳的幫伙峙力爭搶。湯恩伯的第三方面軍與淞滬警備司令部爭奪一處日軍俱樂部展開槍戰(zhàn),死傷多人。宣鐵吾的上海市警察局也與毛森的軍統(tǒng)特務多次火并。為爭奪偽考試院長陳群在寶應路的大公館,忠義救國軍先遣總隊與第三戰(zhàn)區(qū)某戰(zhàn)地宣導組大打出手,后發(fā)現(xiàn)陳群在寶樂安路和蒲石路另有兩處小公館,雙方才坐下來嚼舌頭分贓。
最富于戲劇性的要數(shù)對邵式軍住宅的爭奪,它不僅暴露了反動集團內(nèi)部派系之爭,“天上”與“地下”之爭,而且“上海聞人”杜月笙參與密謀,假手此事殺雞儆猴整頓幫規(guī),直到驚動了委員長。
邵式軍祖父為清代臺灣巡撫,父親亦為招商局大股東,邵式軍本人任偽稅務總局局長,因此家財無數(shù),素有“財神爺”之稱。住于愛棠路一座富麗堂皇的花園宅邸里。身兼國民黨上海特別市黨部主任委員和軍事特派員等要職的吳紹澍一到上海,便沒收了邵宅。此事原本也尋常。但吳紹澍權(quán)勢薰天,年方40就因“吳”、“雨”諧音,被人“雨公”、“雨公”地滿世界叫,弄得他競連與自己素有深交的戴笠、杜月笙、吳開先、周佛海等人都不放在眼里。
這幫人哪能吞得下這口鳥氣,于是聯(lián)手整吳紹澍。先是在吳夜里乘車回家時打了三記黑槍。吳的驕盈之氣并不收斂。而后戴笠又把邵式軍的老婆召來,又像教唆又像審問地盤詰了一番,就把她安排去見宋子文。宋子文此時正以“行政院長”的身分在上海劫收,這爿銀行那家紗廠正忙得熱乎。見到宋子文,戴笠先把事情繪聲繪色地渲染一氣,邵式軍的老婆再以女人的復仇之心遞上狀子。她說住宅被占,除了家具和所有衣物外,她還丟失了大量珠寶、黃金和美鈔,假如這些東西能夠清查出來,她心甘情愿“輸財報國”,但任其隱沒肥私,她會死不瞑目的。見錢眼開的宋子文被說得垂涎欲滴,儼然以一幅公家面孔在呈文上批道:交戴局長徹查。
戴笠捧著這位九干歲的諭旨,馬上調(diào)動十來個手下人,換上警服,闖進邵宅,直奔邵家的保險箱。保險箱當然是空的。戴笠也不多說什么,掉頭就走人。吳紹澍手心里捏著一把汗:有一只裝滿古玩和擺設(shè)的皮箱就在辦公桌下藏著。戴笠走后,吳紹澍在他的辦公室徘徊到深夜,感到只有親自去重慶跑一趟。
吳紹澍到重慶后,先是每位菩薩一炷香,逐個拜見了吳鐵城、陳布雷、陳立夫、蔣經(jīng)國等人,初步得到的印象是,接收的本身不是大事,關(guān)鍵在于他必須從他的一大堆烏紗帽中揀出幾頂扔掉,避開風頭消消災。這么著再一疏通,事情果然就解決了。最后見到蔣介石時,他說自己年輕資歷淺,各方照應得不周到,應引咎自責,著實自我貶損了一番。蔣介石半是教訓半是安撫地講了一遍話,滿天星斗就化為曉風殘月了。
戴笠借此事在上海強有力地擺顯了權(quán)威,出了一口悶氣;杜月笙借戴笠的手整頓了幫規(guī);而吳紹澍則演了一出“割須棄袍”的戲。后來吳紹澍辦的《正言報》偽裝進步,在什么事情上說滑了口,被人密告蔣介石,蔣介石還重提起這件事,說:“吳紹澍拜杜月笙做他的學生,背叛了杜月笙。又同戴笠弄翻了,戴笠要殺他,我覺得他還年輕,救了他。現(xiàn)在他居然要背叛我了!”算是邵式軍住宅接收糾葛的余響。
邵式軍住宅只是數(shù)以千計的劫收資產(chǎn)之一,劫收大員一夜暴富者見多不怪。軍統(tǒng)特務頭子戴笠胃口極大,手段又陰狠,在劫收中也屬一個顯赫的角兒,就是在向蔣介石和宋子文吐血孝敬之后,仍有大批房產(chǎn)、汽車和日本人辦的東方漁業(yè)公司及40艘機輪漁船,一家大型鋸木廠和一家三合板工廠,德國人辦的寶隆醫(yī)院和東方圖書館等。戴笠在北平也搶了幾座裝滿物資的倉庫,一家無線電器材廠,一家中型旅館和許多金銀珠寶古玩。在戴笠的帶領(lǐng)下,大小特務個個欲焰熊熊,使出渾身的解數(shù)聚斂逆財,洋房、汽車、金條和漢奸的小老婆、日本女人什么都要。他們還走黑道搞綁票勒索,上海最有錢的棉紗商人榮德生便被綁去30萬美元。有一個特務強占的房產(chǎn)達20多幢。一次戴笠在杜美路召集500多軍統(tǒng)特務開會,特務們自帶的進口派克、別克、雪佛來等各種豪華轎車就停滿四條馬路,連戴笠也不免吃驚,不得已下了一道命令:凡赴集會乘坐的汽車,一律不準停在附近。
北平、天津、廣州、武漢等各大城市到處是昏天黑地,接收大員們無所顧忌地你爭我奪,到處是物欲橫流。僅取幾個小樣,便可管中窺豹。
負責平津接收的第十一戰(zhàn)區(qū)司令長官孫連仲讓他的胞侄孫敬亭任天津市政府參事,到天津劫收。有一個叫戚文平的,自稱是國民黨游擊隊的頭子,劫奪了一二十斤重的大塊白銀幾十箱密藏在一個地下室里,孫敬亭偵知后,即以十一戰(zhàn)區(qū)名義予以封存塞入自己腰包。武清縣偽縣長柳世平是塊肥肉,孫敬亭就一面說他罪大惡極要法辦,一面暗示鏈自己有辦法幫他解脫,于是擲世平的金條、房產(chǎn)、汽車、買賣、布匹及其它存貨,大都歸到孫敬亭的名下,而柳的罪名也一筆勾銷。有一個海軍上校劉乃沂,被派往天津接收僅半年就成了巨富,擁有大小別墅五六處,姨太太半打,汽車數(shù)輛,金條和珍珠用桶裝。
第二方面軍司令官張發(fā)奎主管廣州,他先霸住了各金融機構(gòu),自發(fā)布告禁止汪偽中儲券流通,并用重慶的法幣以不合理比價強行兌換,從中牟得暴利。有人在中華路歡迎“中央”派員的牌樓上掛起一只吊缽,意示“中央”回來了,老百姓就沒米下鍋了?!爸忻篮献魉钡男☆^目蔡春元、謝大傻等人竄進廣州后,第一步就是劫走偽禁煙局所存的七萬多兩鴉片煙,跟著就有計劃地綁架有錢的臺灣籍商人,勒索錢財。平時他們進金飾店拿首飾,進茶樓酒館大吃大喝,從不付帳,誰如果向他們要錢,他們立馬拍著腰上的手槍惡眼罵道:“老子出生入死抗戰(zhàn)多年,你這點東西值個屁!再不識趣,老子就錐你幾個洞!”
第六戰(zhàn)區(qū)成立了一個接管日方物資委員會,負責接收武漢及湖北境內(nèi)所有的敵偽物資。該戰(zhàn)區(qū)副長官郭懺利用他擔任的主任委員的職權(quán),收受了大批日偽賄賂的現(xiàn)金、鴉片、軍糧、食鹽、輪船、汽車等計在500億元以上。這些東西除大部變賣外,曾用輪船將l0輛汽車和其它物資運往南京,打點各路官長。在行政系統(tǒng)的接收改由行政院主持后,郭懺從他的私庫里拿出價值40億元的綢緞布匹和日用品,贈給第六戰(zhàn)區(qū)長官部、六戰(zhàn)區(qū)兵站總監(jiān)部和武漢警備總司令部的官兵家眷,以買好部屬。有人檢舉他受賄之巨并庇護漢奸,因他是陳誠和蔣介石的親信,不但安然無慮,而且還平步青云,步步升官。還有一個報痞子徐怨予,因與中統(tǒng)特務掛上了鉤,擔任了“中央通信社”武漢分社社長,到武漢后即乘機大肆竊掠。江漢路50號千代洋行的四層大樓儲放著各種商品,二層和四層有四個庫房存滿了照相器材,徐怨予將這些器材全部偷運出來攫為己有,計有30多噸,價值三、四十億元。此外,他還竊掠了投敵的軍閥方本仁和偽漢口市市長石星川的大批財物。方本仁住宅所存50多只皮箱、幾百件家具用品及貨物,徐怨予連搬三天,將其洗劫一空。石星川的家也被徐搜劫,汽車和大量什物都被徐占有。
接收中貪污受賄搶劫偷盜濁浪滾滾,弄得民怨載道,舉國憤怒,但蔣介石一手遮天,一手捂地,硬是把大大小小的貪官污吏庇護在自己的卵翼下。其實這也是最大的劫奪者蔣宋豪門對自己的庇護。
宋子文從陸總手里爭到接收大權(quán)之后,把權(quán)力統(tǒng)統(tǒng)捏在自己的手心里,以便于擇肥而噬。他除了設(shè)立敵偽產(chǎn)業(yè)處理局包辦之外,還借口敵偽產(chǎn)業(yè)大都不適宜于國營,由行政院頒布了一個轉(zhuǎn)讓民營的條例,規(guī)定凡頂承敵偽工商企業(yè)者,如一次交清價款,可按估值七折付款;由國家銀行擔保者,可先繳價款三分之一,一年內(nèi)繳清。于是,握有銀行資本的豪門利用壓低估價、借款、抵押以及貶值法幣等手段,劫取了幾乎所有大的工商企業(yè)。上海、天津、青島等地的紡織工業(yè)發(fā)達,“棉紗大王”榮德生等資本家紛紛伸手搶奪。宋子文初時不動聲色,等到節(jié)骨眼上,成立了“經(jīng)濟部紡織事業(yè)委員會”,親自指揮他的爪牙四處出擊,擠掉民族資本家,將全國的紡織工業(yè)一把奪盡,實現(xiàn)了他官僚資本的壟斷。
戰(zhàn)后蔣宋豪門僅從天津、上海、青島和廣州四個區(qū)域,即劫得了六萬億元,這相當于當時國家預算支出的四至五倍。四大家族官僚資本野蠻劫奪,大發(fā)橫財,再加上蔣介石全面發(fā)動內(nèi)戰(zhàn),軍費急劇增加,財政赤字猛升,國統(tǒng)區(qū)陷入空前嚴重的經(jīng)濟危機。工商業(yè)大量倒閉,工人失業(yè),物價飛漲;農(nóng)村鬧災荒,大量青壯年勞力被抓兵拉夫,加上沉重的捐稅和田賦,國統(tǒng)區(qū)的人民被推上絕境。城市里不要說窮苦的工人,連公教人員也難以維持最低生活,成都的小學教師每小時授課收入四千元,而一碗茶水就要八干元。廣大農(nóng)民以草根、樹皮和“觀音土”充饑,竟至易子而食。國統(tǒng)區(qū)饑民遍野,餓殍載道,成了暗無天日的人間地獄。地火熔巖突破了地表,人民站立起來為生存而斗爭。城市的學生和工人掀起“反饑餓、反內(nèi)戰(zhàn)、反迫害”的愛國民主運動和大罷工;農(nóng)民組織起來武力抗租、抗征、抗捐、反抓丁和懲辦惡霸,猛烈的“搶米”風潮如火如荼。國統(tǒng)區(qū)人民的斗爭已經(jīng)形成了大革命的第二條戰(zhàn)線,直接配合了解放區(qū)的武裝斗爭。蔣介石狗急跳墻,以“意圖顛覆政府,其為內(nèi)亂犯”的罪名“通緝”毛澤東。毛澤東決心亦下,揮動歷史之手,發(fā)出“打倒蔣介石,解放全中國”的偉大動員令。
蔣家王朝風雨飄搖,氣數(shù)已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