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億

作者介紹

楊億（974—1020），字大年，浦城（今屬福建）人。淳化進士。他是個早慧的人，十一歲時，其詞賦即為太宗賞識。真宗即位，超拜左正言，亦只有二十幾歲。曾修《太宗實錄》與《冊府元龜》。官至翰林學(xué)士兼史館修撰。與劉筠并稱“楊劉”。

他是《西昆酬唱集》的主編，亦是全集中寫得最好的一個。西昆體以學(xué)李商隱相標(biāo)榜，商隱詩的特色是詞藻繁麗，對偶精切，好用典故，偏重近體。從形式上看，楊億、劉筠是做到了的。但李商隱詩本來不容易學(xué)，他的時代、經(jīng)歷和學(xué)養(yǎng)，又都與楊、劉等不同。例如商隱詩間有得力于杜甫處，楊億卻不喜杜詩，譏為村夫子（《詩話總龜》卷五評論門上）。商隱詩有的雖然艱澀，卻有自己真實感情在里面，西昆詩卻遺神取貌，妝點外表，喜怒哀樂，皆不自然。即使學(xué)得很像，亦是一朵無生命的紙花。例如以“淚”為題的那幾首，用了許多和悲哀有關(guān)的典故，其實只是干號，成為“死語”，流于淺俗。紀(jì)昀《瀛奎律髓》卷三評云：“昆體雖宗法義山，其實義山別有立命安身之處，楊、劉但則其字句耳。后來塵劫日深，并義山亦為人所論，物極而反，一變而元祐，再變而江西矣?！迸u得很精當(dāng)，亦為李商隱感到遺憾。

但西昆體因其用典、屬對、煉字的豐博精整，亦不無可取處，如方回在《瀛奎律髓》卷三中說：“此昆體詩一變，亦足以革當(dāng)時風(fēng)花雪月、小巧呻吟之病，非才高學(xué)博，未易到此。久而雕刻太甚，又有能言之士變?yōu)閯e體，以平淡勝深刻，時勢相因，亦不可一律立論也。”方回評詩，紀(jì)昀常說其有門戶之見，這一段卻許為“平允”。易言之，如果積學(xué)不多，才思不敏捷，技巧不熟練，亦很難把這些典故詞藻組織得如此縝密工巧，只是他們的學(xué)問與才情亦就消磨在這上面了。

西昆體是宋初一個重要流派，猶如初唐之尚齊梁，都是當(dāng)時過渡現(xiàn)象，這里以楊億為代表酌選二首，另一首七絕卻非西昆體。

漢武

蓬萊銀闕浪漫漫¹，弱水回風(fēng)欲到難²。光照竹宮勞夜拜³，露金掌費朝餐⁴。力通青海求龍種⁵，死諱文成食馬肝⁶。待詔先生齒編貝，那教索米向長安⁷？

1　蓬萊句，相傳渤海中有蓬萊、方丈、瀛洲三神山，中有諸仙人及不死之藥，以金銀為宮闕。臨之，風(fēng)輒引去，終莫能至。見《史記·封禪書》。

2　弱水，古籍中所載弱水有多處，這里當(dāng)是用舊題東方朔撰的《十洲記》中典故：鳳麟洲在西海之中央，“洲四面有弱水繞之，鴻毛不浮，不可越也”。

3　竹宮，甘泉宮中的祠宮，以竹筑成。漢武帝曾令人升甘泉通天臺以候天神，看到天神像大流星似的下降祭所（實即看見流星），自己便在竹宮中望拜。見《漢書·禮樂志》。

4　露漙（團tuán）句，漢武帝于神明臺上作承露盤，立銅仙人舒掌以接甘露，和玉屑飲之，以為可以延年。漙，露盛多貌。費，抵充。張衡《西京賦》：“立修莖之仙掌，承云表之清露。胥瓊?cè)镆猿?，必性命之可度?！鄙暇洹罢铡笔浅ＵZ，此句“漙”是精雕。

5　力通句，漢武帝曾得神馬于敦煌渥洼水側(cè)，得千里馬于大宛，皆非青海地。按，《北史·吐谷渾傳》載：青海良牝馬所生之駒，號為龍種?！端鍟奂o(jì)》亦記大業(yè)五年，置馬牧于青海渚中，以求龍種。楊詩蓋由天馬而連及青海龍種。《漢書·禮樂志·天馬歌》：“天馬徠，龍之媒?！庇衷脝枴懂嬹R為邢將軍賦》：“大宛城下戰(zhàn)骨滿，駑駘入漢龍種藏?！币嘁源笸鸷妄埛N連用之。

6　死諱句，齊人少翁曾以鬼神方書見漢武帝，被封為文成將軍。后因其方無效，神亦不至，乃被殺。后來少翁的同學(xué)欒大又對武帝說，他曾見過仙人，可得不死之藥，但恐會像文成那樣被殺，所以不敢說。武帝說：“文成食馬肝死耳?！惫湃苏`以為馬肝有毒，能死人。諱，掩飾。實是少翁欺武帝，武帝欺欒大。最后欒大也被殺。事見《史記·封禪書》。

7　待詔兩句，東方朔初次向武帝上書時，自夸說：“臣朔年二十二，長九尺三寸（漢代一尺約現(xiàn)代二十三厘米），目若懸珠，齒若編貝，可以為天子大臣。”武帝便令待詔公車（沒有正職，就在公車署﹝警衛(wèi)殿中司馬門的官署﹞等候任命）。后來因他用謊言恐嚇武帝的騎從朱儒，被武帝責(zé)問，他答道：“朱儒長三尺余，得俸米一囊，錢二百四十。我長九尺，所得亦和朱儒一樣。故而朱儒飽欲死，臣朔饑欲死。如以我言中用，希望與朱儒的禮遇有別；不可用，就罷免我，不要令我只在長安索米?！蔽涞鄞笮?，因使待詔金馬門（對應(yīng)征之士特別優(yōu)異的一種待遇），稍得與武帝接近。事見《漢書·東方朔傳》。編貝，形容牙齒之美。長安，漢都城，今陜西西安。

說明

作于景德三年（1006）任翰林學(xué)士時。

方回《瀛奎律髓》卷三評云：“此詩有說譏武帝求仙，徒費心力，用兵不勝其驕，而于人才之地不加意也。”紀(jì)昀評云：“此便欲直逼義山?！笔恰钤娦Ю钌屉[到家的，此詩是其一。五六兩句，音節(jié)瀏亮處亦如商隱。

按，宋真宗亦頗醉心于封禪，《宋史》譏為“一國君臣如病狂然”。又據(jù)沈括《夢溪筆談》卷一《故事》所記，楊億為翰林學(xué)士時，因不兼他職，故俸不多，他又家貧，因請外調(diào)，其表詞中有云：“虛忝甘泉之從臣，終作莫敖之餒鬼。從者之病莫興，方朔之饑欲死?！惫蚀嗽娀蛴须[諷真宗侈求神仙而薄遇文士之意。

詠傀儡

鮑老當(dāng)筵笑郭郎¹，笑他舞袖太郎當(dāng)²。若教鮑老當(dāng)筵舞，轉(zhuǎn)更郎當(dāng)舞袖長³。

1　鮑老，宋代戲劇腳色名。出場時跣足，攜大銅鑼，隨身步舞而進退，故亦叫“抱鑼”。郭郎，戲劇腳色中的丑角，禿發(fā)，善笑。按，與顏之推《顏氏家訓(xùn)·書證》所記傀儡子郭禿，當(dāng)是一物。

2　郎當(dāng)，衣服寬大不合身材的樣子。又，劉克莊《無題》有云：“郭郎線斷事都休，卸了衣冠迎沐猴?！?/p>

3　轉(zhuǎn)，反而。舞袖長，隱寓長袖善舞之意。

說明

傀儡的動作全靠幕后牽線，舞袖郎當(dāng)實是身不由己，故鮑老亦不必笑郭郎。意在諷刺世態(tài)。用語俚俗，寫得風(fēng)趣，較之西昆體又別具一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