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概述

徐州會戰(zhàn) (正面戰(zhàn)場:原國民黨將領抗日戰(zhàn)爭親歷記) 作者:孫連仲,劉斐 等 著


徐州會戰(zhàn)

李宗仁

臺兒莊之戰(zhàn)

(一)

我在六安就省政府主席后回到徐州時,已是二月初旬,魯南保衛(wèi)戰(zhàn)至此已進入緊張階段。敵軍板垣、磯谷兩師團正以臺兒莊為會師目標,并策應津浦路南段敵軍的攻勢,企圖合攻徐州。

先是,當韓復榘態(tài)度游移之時,津浦路敵軍可以隨時南下,青島在戰(zhàn)略上已成孤立之點,無死守價值。我乃命令青島守軍于學忠部南下,沿淮河北岸據(jù)險防守,以堵截敵軍北進。對青島防務只采取消極態(tài)度,由市長沈鴻烈率海軍陸戰(zhàn)隊五百人和一部分警察,協(xié)同維持治安,并監(jiān)視海面敵人。二十七年一月十二日,敵軍板垣第五師團在青島的嶗山灣、福島兩處強行登陸,沈市長即率所部南撤,敵軍占領青島后,乃沿膠濟路西進,至濰縣轉南,經(jīng)高密,循諸城、莒縣一線,進迫臨沂,與津浦線上的磯谷師團取得呼應,齊頭猛進。

板垣、磯谷兩師團同為敵軍中最頑強的部隊,其中軍官士卒受侵略主義毒素最深。發(fā)動二二六政變的日本少壯派,幾乎全在這兩個師團之內。今番竟協(xié)力并進,與自南京北犯的敵軍相呼應。大有豕突狼奔、一舉圍殲本戰(zhàn)區(qū)野戰(zhàn)軍的氣概。

二月上旬,臨沂告急,該地為魯南軍事上所必爭的重鎮(zhèn),得失關系全局。處此緊急關頭,既無總預備部隊可資調遣,只有就近抽調原守海州的龐炳勛軍團,馳往臨沂,固守縣城,堵截敵人前進,龐部防地則由駐蘇北的繆澂流軍接替。

龐軍團長的職位雖比軍長崇高,但所指揮的軍隊則只有五個步兵團,實力尚不夠一個軍。龐君年逾花甲,久歷戎行,經(jīng)驗豐富。于抗日以前的內戰(zhàn)時期,以善于避重就輕、保存實力著稱。

龐氏有其特長,能與士兵共甘苦,廉潔愛民,為時人所稱道。所以他實力雖小,所部卻是一支子弟兵,有生死與共的風尚,將士在戰(zhàn)火中被沖散,被敵所俘,或被友軍收編的,一有機會,他們都潛返歸隊。

當龐部奉令編入第五戰(zhàn)區(qū)序列之初,龐氏即來徐州謁見,執(zhí)禮甚恭。我因久聞其名,且因其年長資深,遂也破格優(yōu)禮以待。我雖久聞此公不易駕馭,但百聞不如一見,于談吐中察言觀色,覺他尚不失為一愛國誠實的軍人。在初次見面時,我便推心置腹,誠懇地告訴他說:“龐將軍久歷戎行,論年資,你是老大哥,我是小弟,本不應該指揮你。不過這次抗戰(zhàn),在戰(zhàn)斗序列上,我被編列為司令長官,擔任一項比較重要的職位而已。所以在公事言,我是司令長官;在私交言,我們實是如兄如弟的戰(zhàn)友,不應分什么上下。”

接著,我又說:“我們在內戰(zhàn)中攪了二十多年,雖然時勢逼人,我們都是被迫在這旋渦中打轉,但是仔細回想那種生活,太沒有意義了,黑白不明,是非不分,敗雖不足恥,勝亦不足武。今日大如人愿,讓我們這一輩子有一個抗日報國的機會,今后如能為國家民族而戰(zhàn)死沙場,才真正死得其所。你我都是四五十歲以上的人,死也值得了,這樣才不愧做一個軍人,以終其生?!?/p>

龐聽了很為感動,說:“長官德威兩重,我們當部屬的,能在長官之下,為國效力,天日在上,萬死不辭,長官請放心,我這次決不再保存實力,一定同敵人拼到底?!?/p>

我又問他道:“你的部隊有沒有什么困難,需要我替你解決呢?”龐嘆息說:“我原有五個團,現(xiàn)在中央有命令,要我把一個特務團歸并,共編為四個團。長官,我的部隊兵額都是足額的,我把這個團歸并到哪里去呢?不能歸并,就只有遣散?,F(xiàn)在正是用兵之時,各部隊都在擴充,唯獨要我的部隊遣散,似乎也不是統(tǒng)帥部的本意吧!”

我說:“可能上級不知道你部隊的實況!”

龐說:“報告長官,我如不遵令歸并,中央就要停發(fā)整個部隊的糧餉!”

我說,中央這樣處理是不公平的,我當為你力爭此事。我又問他道,你的部隊還缺少些什么呢?龐說,子彈甚少,槍支也都陳舊,不堪作戰(zhàn)。我也答應在我權力所能及,盡量予以補充。在龐部去海州之前,我便認真地向中央交涉,請求收回成命,旋奉軍政部復電說:“奉委員長諭:龐部暫時維持現(xiàn)況?!蔽覍⒋讼⒏嬖V龐,全軍大喜過望,龐氏自更感激涕零,認為本戰(zhàn)區(qū)主帥十分體恤部下,非往昔所可比擬。我更命令本戰(zhàn)區(qū)兵站總監(jiān)石化龍盡量補充第三軍團的彈藥和裝備,然后調其赴海州接防。全軍東行之日,我親臨訓話,只見士卒歡騰,軍容殊盛,儼然是一支勁旅。

此次臨沂吃緊,我無軍隊可資派遣,只有調出這支中央久已蓄意遣散的“雜牌部隊”來對抗數(shù)目與素質上均占優(yōu)勢的號稱“大日本皇軍中最優(yōu)秀”的板垣師團。

二月下旬,敵我兩軍遂在臨沂縣城發(fā)生攻防激烈的戰(zhàn)斗。敵軍以一個師團優(yōu)勢的兵力,并附屬山炮一團,騎兵一旅,向我龐部猛撲。我龐軍團長遂率其五團子弟兵據(jù)城死守。敵軍窮數(shù)日夜的反復沖殺,傷亡枕藉,竟不能越雷池一步。

當時隨軍在徐州一帶觀戰(zhàn)的中外記者與友邦武官不下數(shù)十人,大家都想不到以一支最優(yōu)秀的“皇軍”,竟受挫于不見經(jīng)傳的支那“雜牌部隊”。一時中外哄傳,彩聲四起。板垣征四郎顯然因顏面有關,督戰(zhàn)尤急。我臨沂守軍漸感不支,連電告急。

所幸此時我方援軍張自忠五十九軍,及時自豫東奉調趕至津浦線增援。張部按原命令系南向開往淮河北岸,增援于學忠部,適淮南敵軍主力為我李品仙二十一集團軍的三十一軍和廖磊十一集團軍的第七軍、第四十八軍所糾纏而南撤。我遂臨時急調張自忠全軍北上臨沂,援助龐部作戰(zhàn)。

張部以急行軍出發(fā),于三月十日黃昏后趕到臨沂郊外。翌晨,當敵軍攻城正急之時,五十九軍先與守城部隊取得聯(lián)系,乃約定時間向敵人展開全面反攻。臨沂守軍見援軍已到,士氣大振,開始出擊。兩軍內外夾攻,如疾風暴雨。板垣師團不支,倉皇撤退。龐、張兩部合力窮追一晝夜,敵軍無法立足,一退九十余里,縮入莒縣城內,據(jù)城死守。沿途敵軍遺尸甚多,器械彈藥損失尤大。造成臺兒莊大戰(zhàn)前,一出輝煌的序幕戰(zhàn)。

敵軍退入莒縣后,我軍圍攻數(shù)日,終因缺乏重武器,未能奏效。

臨沂一役最大的收獲,是將板垣、磯谷兩師團擬在臺兒莊會師的計劃徹底粉碎。造成爾后臺兒莊血戰(zhàn)時,磯谷師團孤軍深入,為我圍殲的契機。

此次臨沂之捷,張自忠的第五十九軍奮勇赴戰(zhàn)之功,實不可沒。張自忠部所以能造出這樣赫赫的戰(zhàn)功,其中也有很多有趣的故事:

張自忠原為宋哲元第二十九軍中的師長,嗣由宋氏保薦中央,委為北平市長。七七事變前,敵人一意使華北特殊化,張以北平市長身份,奉宋氏密令,與敵周旋,忍辱負重,外界不明真相,均誤以張氏為賣國求榮的漢奸。七七事變后,張氏仍在北平城內與敵交涉,因此,輿論界對其攻擊尤力,大有“國人皆曰可殺”之概。迨華北戰(zhàn)事爆發(fā),我軍失利,一部分國軍北撤南口、張垣,張部則隨大軍向南撤退。時自忠被困北平城內,縋城脫逃,來京請罪。唯京、滬輿論界指責張自忠擅離職守,不事抵抗,吁請中央嚴予懲辦,以儆效尤。南京街上,竟有張貼標語,罵他為漢奸的。群情洶洶,張氏百喙莫辯。軍委會中,也有主張組織軍法會審。更有不逞之徒,想乘機收編張的部隊,而在中央推波助瀾。那時我剛抵南京,聞及此事,乃就西北軍自忠的舊同事中調查張氏的為人。他們尤其是張的舊同事黃建平,便力為辯護說,自忠為人俠義,治軍嚴明,指揮作戰(zhàn),尤不愧為西北軍中一員勇將,斷不會當漢奸。我聽到這些報告,私衷頗為張氏惋惜。一次,我特地令黃君去請他前來一敘,孰知張君為人老實,竟不敢來,只回答說,待罪之人,有何面目見李長官。后經(jīng)我誠懇邀請,他才來見我。當張氏抵達之時,簡直不敢抬頭。

我說:“藎忱兄,我知道你是受委屈了。但是我想中央是明白的,你自己也明白。我們更是諒解你?,F(xiàn)在輿論界責備你,我希望你原諒他們。群眾是沒有理智的,他們不知底細才罵你,你應該原諒他們動機是純潔的……”

張氏在一旁默坐,只說:“個人冒險來京,戴罪投案,等候中央治罪?!?/p>

我說:“我希望你不要灰心,將來將功折罪。我預備向委員長進言,讓你回去,繼續(xù)帶你的部隊。”

張說:“如蒙李長官緩頰,中央能恕我罪過,讓我戴罪圖功,我當以我的生命報答國家?!?/p>

自忠陳述時,他那種燕趙慷慨悲歌之士的忠藎之忱,溢于言表。張去后,我便訪何部長一談此事。何應欽似有意成全。我乃進一步去見委員長,為自忠剖白。我說,張自忠是一員忠誠的戰(zhàn)將,絕不是想當漢奸的人?,F(xiàn)在他的部隊尚全師在豫,中央應該讓他回去帶他的部隊。聽說有人想瓜分他的部隊,如中央留張不放,他的部隊又不接受瓜分,結果受激成變,真去當漢奸,那就糟了。我的意思,倒不如放他回去,戴罪圖功。

委員長沉思片刻,遂說:“好吧,讓他回去!”說畢,立刻拿起筆來,批了一個條子,要張自忠即刻回至其本軍中,并編入第一戰(zhàn)區(qū)戰(zhàn)斗序列。

自忠在離京返任前,特來我處辭行,并謝我?guī)兔?,說,要不是李長官一言九鼎,我張某縱不被槍斃,也當長陷縲紲之中,為民族罪人。今蒙長官成全,恩同再造,我張某有生之日,當以熱血生命以報國家,以報知遇。言出至誠,說來至為激動而凄婉。我們互道珍重而別。

至二十七年二月,淮河前線吃緊,于學忠兵力不敷,軍令部乃將五十九軍調來五戰(zhàn)區(qū)增援。張軍長大喜過望,因為我和他有那一段淵源,他頗想到五戰(zhàn)區(qū)出點力。不過,在五戰(zhàn)區(qū)他也有所顧慮,因為他和龐炳勛有一段私仇。原來在民國十九年,蔣、馮、閻中原大戰(zhàn)時,龐、張都是馮系健將,彼此如兄如弟。不意龐氏受人收買而倒戈反馮,且出其不意襲擊張自忠?guī)煵?,張氏幾遭不測。自忠此次奉調來徐時,便私下向徐參謀長陳述此一苦衷,表示在任何戰(zhàn)場皆可拼一死,唯獨不愿與龐炳勛在同一戰(zhàn)場。因龐較張資望為高,如在同一戰(zhàn)場,張必然要受龐的指揮,故張不愿。好在原定計劃中,已調他去淮河戰(zhàn)場。

天下事真是無巧不成書,淮南敵軍主力適于此時被迫南撤,淮河北岸軍情已經(jīng)緩和。獨于此時,龐炳勛在臨沂被圍請援,而我方除五十九軍之外,又無兵可調。徐參謀長頗感為難。我聞訊,乃將張自忠請來,和他誠懇地說:“你和龐炳勛有宿怨,我甚為了解,頗不欲強人之所難。不過以前的內戰(zhàn),不論誰是誰非,皆為不名譽的私怨私仇。龐炳勛現(xiàn)在前方浴血奮戰(zhàn),乃屬雪國恥,報同仇。我希望你以國家為重,受點委屈,捐棄個人前嫌。我今命令你即率所部,去臨沂作戰(zhàn)。你務要絕對服從龐軍團長的指揮。切勿遲疑,致誤戎機!”

自忠聞言,不假思索,便回答說:“絕對服從命令,請長官放心!”

我即命張氏集合全軍,向官兵訓話鼓勵一番,自忠乃率所部星夜向臨沂增援,竟打了一個驚天動地的勝仗!若非張氏大義凜然,捐棄前嫌,及時赴援,則龐氏所部已成甕中之鱉,必致全軍覆沒。其感激張氏,自不待言。從此龐、張二人,竟成莫逆,為抗戰(zhàn)過程中一段佳話。

(二)

臨沂一戰(zhàn),津浦北段敵軍,左臂遂為我軍砍斷,敵兩路會攻臺兒莊計劃,遂為我所破,唯敵軍沿津浦線而下的正面磯谷師團,則因韓復榘不抵抗的影響,日益向南推進。值此緊要關頭,我方另一部援軍,第二十二集團軍川軍鄧錫侯部(轄第四十一及第四十五兩軍),適自鄭州趕來增援。我遂急調第四十一軍(軍長孫震,轄一二二及一二四兩師)前往魯南的鄒縣堵截,四十五軍跟進為預備隊。軍次滕縣,知鄒縣已失,四十一軍乃以一二二師(師長王銘章)守滕縣城,一二四師在城外策應。敵軍以快速部隊南侵,將滕縣包圍,并以重炮及坦克猛攻縣城。王師長親自督戰(zhàn)死守,血戰(zhàn)三晝夜,終以力有不逮,為敵攻破。王師長以下,全師殉城,至為慘烈。然卒將敵軍南侵日期延緩,使我增援部隊湯恩伯、孫連仲等部能及時趕到參戰(zhàn)。

鄧錫侯部川軍來五戰(zhàn)區(qū)作戰(zhàn),也有一段有趣的故事:

鄧部原駐于川西成都,因其防區(qū)通向外界之水路為川軍劉湘所部封鎖,無法購買彈藥補充,故士兵所用的槍械半為土造,極其窳劣。此次激于大義,請纓出川參加抗戰(zhàn),奉統(tǒng)帥部令,編為第二十二集團軍,以鄧錫侯為總司令,孫震為副司令,由二人親自率領,往第二戰(zhàn)區(qū)參加山西保衛(wèi)戰(zhàn)。然倉促出師,遠道跋涉,沿途又無補給兵站的組織,勢須就地購買糧草,對軍紀不無影響。

川軍方抵山西而太原已告失守。敵人用機動性快速部隊向我軍左沖右突。川軍立足未穩(wěn),便被沖散,隨大軍狼狽后退,沿途遇有晉軍的軍械庫,便破門而入,擅自補給。事為第二戰(zhàn)區(qū)司令長官閻錫山所悉,大為震怒,乃電請統(tǒng)帥部將川軍他調。統(tǒng)帥部接此難題,乃在每日會報中提出。委員長聞報也很為生氣,說:“第二戰(zhàn)區(qū)不肯要,把他們調到第一戰(zhàn)區(qū)去,問程長官要不要?”

軍委會乃打電話去鄭州給第一戰(zhàn)區(qū)司令長官程潛,告知此一命令,并老實說出其原委。孰知程潛對川軍作風早有所聞,在電話里竟一口回絕。據(jù)說,當軍令部次長林蔚將此消息報告委員長,并請示辦法時,委員長正因南京初失,心緒不好,聞報勃然大怒,說:“把他們調回去,讓他們回到四川去稱王稱帝吧!”

白崇禧在一旁聽著,便勸解道:“讓我打電話到徐州去,問問五戰(zhàn)區(qū)李長官要不要?”白氏隨即自武漢用長途電話問我,并娓娓陳述此一事件的經(jīng)過。此時正值韓復榘不戰(zhàn)而退,我無援兵可調之時。我便立刻告訴白崇禧:“好得很啊!好得很啊!我現(xiàn)在正需要兵,請趕快把他們調到徐州來!”

白說:“他們的作戰(zhàn)能力當然要差一點?!?/p>

我說:“諸葛亮扎草人做疑兵,他們總比草人好些吧?請你快調來!”

白崇禧聞言一笑。川軍就這樣地調到徐州來了。

鄧錫侯、孫震兩君,我和他們雖曾通過信,這次在徐州卻是第一次見面。鄧、孫兩君對我個人的歷史知道得很清楚,如今加入我的戰(zhàn)斗序列,也頗覺心悅誠服。他們所以被調到五戰(zhàn)區(qū)的原委,他們本人也完全知道。

鄧、孫二人見到我便苦笑著說:“一、二兩戰(zhàn)區(qū)都不要我們,天下之大,無處容身。李長官肯要我們到五戰(zhàn)區(qū)來,真是恩高德厚!長官有什么吩咐,我們絕對服從命令!”

我說,過去的事不必提了。諸位和我都在中國內戰(zhàn)中打了二十余年,回想起來,也太無意義?,F(xiàn)在總算時機到了,讓我們各省軍人,停止內戰(zhàn),大家同去殺敵報國。我們都是內戰(zhàn)炮火余生,幸而未死,今后如能死在救國的戰(zhàn)爭里,也是難得的機會,希望大家都把以往種種譬如昨日死,從今以后,大家一致和敵人拼命。

隨即,我便問他們有什么需要,有沒有困難要我代為解決的。鄧、孫異口同聲說,槍械太壞,子彈太少。我乃立刻電呈軍委會,旋蒙撥給新槍五百支,每軍各得二百五十支。我又于五戰(zhàn)區(qū)庫存中,撥出大批子彈及迫擊炮,交兩軍補充。兩軍官兵歡天喜地。適磯谷師團另附騎兵旅、野炮團、重炮營和戰(zhàn)車數(shù)十輛,自濟南循鐵路南進,我遂調兩軍前往防堵。大軍出發(fā)前,我并親臨訓話,舉出諸葛武侯統(tǒng)率川軍北抗司馬懿的英勇故事,希望大家效法先賢,殺敵報國。大軍上下無不歡躍。滕縣一戰(zhàn),川軍以寡敵眾,不惜重大犧牲,阻敵南下,達成作戰(zhàn)任務,寫出川軍史上最光榮的一頁。

以上所述臨沂、滕縣兩役,都是臺兒莊大捷前,最光輝的序幕戰(zhàn)。但是這兩項艱苦的血戰(zhàn),卻都是由一向被中央歧視的“雜牌軍”打出來的。這些“雜牌部隊”在其他場合,往往畏縮不前,但是到了五戰(zhàn)區(qū),卻一個個都成了生龍活虎,一時傳為美談。

(三)

當臨沂和滕縣于三月中旬同時告急時,蔣委員長也認為在戰(zhàn)略上有加強第五戰(zhàn)區(qū)防御兵力的必要,乃倉促檄調第一戰(zhàn)區(qū)駐河南補充訓練尚未完成的湯恩伯軍團和孫連仲集團,星夜增援。首先抵達徐州的為湯恩伯第二十軍團,轄兩個軍(第五十二軍關麟征和第八十一軍王仲廉)共計五個師(第二師鄭洞國、第二十五師張耀明、第四師陳大慶、第八十九帥張雪中和第一一〇師張軫)。該軍團裝備齊全,并配屬十五生的德制重炮一營,為國軍中的精華。

湯部第八十一軍先抵徐州,即乘火車北上支援二十二集團軍的作戰(zhàn),不幸滕縣已先一日陷敵,迨湯軍團全部到達,已不及挽回頸勢,只消極地掩護友軍退卻和遲滯敵人的南進而已。

隨湯部之后到徐州的為孫連仲的第二集團軍。孫集團軍名義上雖轄兩軍(第三十軍田鎮(zhèn)南、第四十二軍馮安邦)唯該部因曾參加山西娘子關之保衛(wèi)戰(zhàn),損失頗大。四十二軍所剩只一空番號而已,孫連仲曾屢次請求補充,均未獲準。其后不久,四十二軍番號且為中央新成立的部隊取而代之。故該集團軍實際可參加戰(zhàn)斗的部隊只有三師(第二十七師黃樵松、第三十師張金照、第三十一師池峰城)。孫總司令到徐州來見我時,匆匆一晤,我就叫他快去臺兒莊部署防務建筑工事。因孫部原為馮玉祥的西北軍,最善于防守。我當時的作戰(zhàn)腹案,是相機著湯軍團讓開津浦路正面,誘敵深入。我判斷以敵軍之驕狂,磯谷師團長一定不待蚌埠方面援軍北進呼應,便直撲臺兒莊,以期一舉而下徐州,奪取打通津浦路的首功。我正要利用敵將此種心理,設成圈套,請君入甕。待我方守軍在臺兒莊發(fā)揮防御戰(zhàn)之最高效能之時,即命湯集團潛進南下,拊敵之背,包圍而殲滅之。

部署既定,敵人果自滕縣大舉南下。湯集團在津浦線上與敵作間斷而微弱的抵抗后,即奉命陸續(xù)讓開正面,退入抱犢崮東南的山區(qū)。重炮營則調回臺兒莊運河南岸,歸長官部指揮。敵軍果不出我所料,舍湯軍團而不顧,盡其所有,循津浦路臨棗支線而下,直撲臺兒莊。敵軍總數(shù)約有四萬,擁有大小坦克車七八十輛,山野炮和重炮共百余尊,輕重機槍不計其數(shù),更有大批飛機助威。徐州城和鐵路沿線橋梁車站,被敵機炸得一片稀爛。

三月二十三日,敵軍沖到臺兒莊北泥溝車站,徐州城內已聞炮聲。

二十四日敵人開始猛烈炮轟我防御工事,戰(zhàn)斗激烈期間,我第二集團軍陣地每日落炮彈至六七千發(fā)之多。炮轟之后,敵軍乃以坦克車為前導,向我猛沖,將臺兒莊外圍陣地工事摧毀后,敵步兵乃躍入據(jù)守,步步向前推進。臺兒莊一帶,耕地之下盛產(chǎn)石塊,居民多壘石為墻;以故每一住宅皆系一堡壘。此種石墻敵人沖入占據(jù)之后,我軍因無平射炮,又無坦克車,即無法反攻。然我軍以血肉之軀與敵方炮火與坦克相搏斗,至死不退。敵人猛攻三晝夜,才沖入臺兒莊城內,與我軍發(fā)生激烈巷戰(zhàn)。第二集團軍至此已傷亡過半,漸有不支之勢,我嚴令孫總司令死守待援。自二十七日始,敵我遂在臺兒莊寨內作拉鋸戰(zhàn),情況非常慘烈。

在此期間,我也嚴令湯恩伯軍團迅速南下,夾擊敵軍,三令五申之后,湯軍團仍在姑嫂山區(qū)逡巡不進。最后,我訓誡湯軍團長說,如再不聽命令,致誤戎機,當照韓復榘的前例嚴辦。湯軍團才全師南下。然此時臺兒莊的守軍已傷亡殆盡。到四月三日,全莊三分之二已為敵有。我軍仍據(jù)守南關一隅,死拼不退。敵方更調集重炮、坦克猛沖,志在必克。其電臺且宣稱已將臺兒莊全部占領。我方守莊指揮官第三十一師師長池峰城,深覺如此死守下去,必至全軍覆沒而后已。乃向孫總司令請示,可否轉移陣地,暫時退至運河南岸。孫連仲乃與長官部參謀長徐祖貽和參謀處長黎行恕通電話請示。

參謀處來報告,我因湯部援軍快到,嚴令死守,決不許后撤。最后,孫總司令要求與我直接通話。連仲說:“報告長官,第二集團軍已傷亡十分之七,敵人火力太強,攻勢過猛,但是我們把敵人也消耗得差不多了。可否請長官答應暫時撤退到運河南岸,好讓第二集團軍留點種子,也是長官的大恩大德!”

孫總司令說得如此哀婉,但我預算湯恩伯軍團,明日中午可進至臺兒莊北部。第二集團軍如于此時放棄臺兒莊,豈不功虧一簣。我因此對孫連仲說:“敵我在臺兒莊已血戰(zhàn)一周,勝負之數(shù)決定于最后五分鐘。援軍明日中午可到,我本人也將于明晨來臺兒莊督戰(zhàn)。你務必守至明天拂曉。這是我的命令,如違抗命令,當軍法從事。”

孫連仲和我僅在他奉調來五戰(zhàn)區(qū)增援時,在徐州有一面之緣。此時我向他下這樣嚴厲的命令,內心很覺難過。但是我深知不這樣,便不能轉敗為勝。

連仲知我態(tài)度堅決,便說:“好吧,長官,我絕對服從命令,整個集團軍打完為止!”

在電話中,我還指示他說,你不但要守到明天拂曉之后,今夜你還須向敵夜襲,以打破敵軍明晨拂曉攻擊的計劃,則湯軍團于明日中午到達后,我們便可對敵人實行內外夾擊!孫連仲說,他的預備隊已全部用完,夜襲甚為不易。我說:“我現(xiàn)在懸賞十萬元,你將后方凡可拿槍的士兵、擔架兵、炊事兵與前線士兵一齊集合起來,組織一敢死隊,實行夜襲。這十萬塊錢將來按人平分。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你好自為之。勝負之數(shù),在此一舉!”

連仲說:“服從長官命令,絕對照辦!”

我所以要他組織敢死隊的原因,便是根據(jù)我的判斷。第二集團軍的傷亡雖已逾全軍十分之七,但是從火線上因抬運負傷官兵而退下的士兵一定不少。他們因為戰(zhàn)火太猛沒有回到火線上去。重賞之下,必有勇夫?,F(xiàn)在我們要利用這一點最后的力量,孤注一擲。

孫總司令和我通話之后,在臺兒莊內親自督戰(zhàn)。死守最后一點的池峰城師長,又來電向他請求準予撤退。連仲命令他說:“士兵打完了你就自己上前填進去。你填過了,我就來填進去。有誰敢退過運河者,殺無赦!”

池師長奉命后,知軍令不可違,乃以必死決心,逐屋抵抗,任憑敵人如何沖殺,也死守不退。所幸戰(zhàn)到黃昏,敵人即停止進攻。及至午夜,我軍先鋒敢死隊數(shù)百人,分組向敵逆襲,沖進敵陣,人自為戰(zhàn),奮勇異常,部分官兵手持大刀,向敵砍殺,敵軍血戰(zhàn)經(jīng)旬,已精疲力竭,初不意戰(zhàn)至此最后五分鐘,我軍尚能乘夜出擊。敵軍倉皇應戰(zhàn),亂作一團,血戰(zhàn)數(shù)日為敵所占領的臺兒莊市街,竟為我一舉奪回四分之三,斃敵無數(shù),敵軍退守北門,與我軍激戰(zhàn)通宵。

長官部夜半得報,我湯軍團已向臺兒莊以北迫近,天明可到。午夜以后,我乃率隨員若干人,搭車到臺兒莊郊外,親自指揮對磯谷師團的殲滅戰(zhàn)。黎明之后,臺兒莊北面炮聲漸密,湯軍團已在敵后出現(xiàn),敵軍撤退不及,遂陷入重圍。我親自指揮臺兒莊一帶守軍全線出擊,殺聲震天。敵軍血戰(zhàn)經(jīng)旬,已成強弩之末,彈藥汽油用完,機動車輛多數(shù)被擊毀,其余也因缺乏汽油陷于癱瘓,全軍膽落,狼狽突圍逃竄,潰不成軍。我軍驟獲全勝,士氣極旺,全軍向敵猛追,如疾風之掃落葉,銳不可當。敵軍遺尸遍野,被擊毀的各種車輛、彈藥、馬匹遍地皆是,磯谷師團長率殘敵萬余人突圍竄往嶧縣,閉城死守,已無絲毫反攻能力了。臺兒莊之戰(zhàn)至此乃完成我軍全勝之局。

戰(zhàn)后檢點戰(zhàn)場,掩埋敵尸達數(shù)千具之多。敵軍總死傷當在兩萬人以上。坦克被毀三十余輛,虜獲大炮機槍等戰(zhàn)利品不計其數(shù)。磯谷師團的主力已被徹底殲滅。臺兒莊一役,不特是我國抗戰(zhàn)以來一個空前的勝利,可能也是日本新式陸軍建立以來第一次的慘敗。足使日本侵略者對我軍另眼相看。

臺兒莊捷報傳出之后,舉國若狂。京、滬淪陷后,籠罩全國的悲觀空氣,至此一掃而空,抗戰(zhàn)前途露出一線新曙光。全國各界,海外華僑,乃至世界各國同情我國抗戰(zhàn)的人士,拍致我軍的賀電如雪片飛來。前來參觀戰(zhàn)績的中外記者和慰勞團也大批涌到。臺兒莊區(qū)區(qū)之地,經(jīng)此一戰(zhàn)之后,幾成民族復興的新象征。我軍得此鼓勵,無不精神百倍,各處斷壁頹垣之上,都現(xiàn)出一片歡樂之情,為抗戰(zhàn)以來的第一快事。

(四)

我軍在臺兒莊的勝利,在敵人以及國內外的觀察家看來,簡直是不可思議之事。因我軍以區(qū)區(qū)十余萬疲憊之師,在津浦路上兩面受敵。敵人來犯的,南北兩路都是敵軍的精銳,乘南北兩戰(zhàn)場掃蕩我軍主力百余萬人的余威,以猛虎撲羊之勢,向徐州夾攻。孰知竟一阻于明光,再挫于臨沂,三阻于滕縣,最后至臺兒莊決戰(zhàn),竟一敗涂地,寧非怪事?

不過仔細分析我軍作戰(zhàn)的情形,便知制勝之道并非僥幸,主要原因有以下數(shù)端:

第一,我三十一軍在津浦南段運用得宜。南京棄守之后,我軍利用地形,據(jù)守明光至四十余日之久,使我在魯南戰(zhàn)場有從容部署的機會。到了敵我雙方在明光消耗至相當程度時,我便命令三十一軍對敵的抵抗,適可而止,全師西撤,讓開津浦路正面,但仍保有隨時出擊的能力。孰知敵人竟誤認我三十一軍已潰敗,乃將主力北調,一舉而陷我明光、定遠、蚌埠,擬渡過淮河,直搗徐州。而我自古島南調的于學忠的第五十一軍,適于此時趕到,予以迎頭痛擊。敵方主力正預備渡河與我死拼之時,我又命令三十一軍配合新自江南戰(zhàn)場北調的第七軍自敵后出擊,一舉將津浦路截成數(shù)段,使敵首尾不能相顧。敵不得已又將主力南撤,與我軍膠著于津浦沿線,減少我軍在淮河一線的威脅,使我可以抽調原來南下赴援于學忠的張自忠部,轉頭北上,向臨沂增援,充分發(fā)揮內線作戰(zhàn)的優(yōu)越條件。

第二,當板垣、磯谷兩師團齊頭南下時,我守臨沂龐炳勛部,適時趕到。以最善于保存實力的舊式軍隊,竟能與其私仇最深的張自忠部協(xié)力將板垣師團擊潰,阻其南下與磯谷師團在臺兒莊會師。臨沂之捷,實為臺兒莊勝利的先決條件。

第三,此點也可能是最重要的條件,便是我違背統(tǒng)帥部的意旨,毅然拒絕將長官部遷離徐州。

先是二十七年初,當韓復榘不戰(zhàn)而退,津浦正面無兵可守,徐州頓形危急之時,中央統(tǒng)帥部即深恐五戰(zhàn)區(qū)長官部臨時撤退不及,為敵所俘。

二月初,蔣委員長就在每日會報中提出此問題,交軍令部研究。后即指定河南的歸德和安徽的亳縣,讓我任擇其一,俾長官部遷往該地辦公。但是我卻大不以為然。因此時敵人南北兩戰(zhàn)場的重心,正集中對付第五戰(zhàn)區(qū),且敵我的態(tài)勢也已為我軍形成了天造地設的內線作戰(zhàn)的有利條件。為爭取空間和時間起見,徐州的保衛(wèi)戰(zhàn)必須不惜任何犧牲,以期粉碎敵人速戰(zhàn)速決的野心,然后才可達成掩護武漢,使有充分時間部署保衛(wèi)戰(zhàn)的重大任務。

再者,徐州鐵路四達,尤為電話、電報網(wǎng)的中心。長官部一旦遷往亳縣或歸德,一切命令與情報全須憑借無線電。而無線電每日拍發(fā)電報有一定時間,如此司令長官真等于耳目失聰,如何能指揮作戰(zhàn),更談不到赴前方督戰(zhàn),鼓舞軍心了。況司令長官部的遷移,必然影響民心與士氣。重心一失,全盤松動,將不可收拾了。

但是軍令部既有此建議,徐州各中央機關都人心思遷,即長官部若干職員也作同樣的主張,我也未便公開反對,自想唯有拖延的一法。乃令成立“設營小組”,前往查看歸德與亳縣的形勢,以及長官部和各機關住地如何分配等情,囑其詳細具報。如是,往返費時半月,臺兒莊的局面已緊張萬分,值此背城決一死戰(zhàn)之時,長官部自然更不能遷移了。這一點實在是臺兒莊之戰(zhàn)的最大關鍵。當時我如遵從中央命令,將長官部遷出徐州,則此后戰(zhàn)局便面目全非了。

第四,便是敵人本身戰(zhàn)略的錯誤。日軍在南北兩戰(zhàn)場將我百余萬抗戰(zhàn)主力掃蕩之后,驕狂無比。我五戰(zhàn)區(qū)內區(qū)區(qū)十余萬殘兵敗將,根本不在敵軍指揮官的眼里。南北兩路主將都以為攻打徐州,也不過是旅次行軍。到了南北兩路同時受挫,敵人仍不覺悟,滿以為只要它認真作戰(zhàn),仍可一舉攻下徐州。南北諸將,彼此貪功,不待各路配合便冒險前進,以“先入關者為王”的心情向徐州單獨進攻,這樣便墮入我所預設的陷阱,被各個擊破。

總之,敵人此來,是以“利人土地財寶”的貪兵,來向我進攻,犯下了“驕兵必敗”的大忌。我軍人數(shù)雖少,裝備雖差,但是我們是保國衛(wèi)民與侵略者作殊死戰(zhàn)的哀兵,我們在士氣上已享有“兵哀者勝”的心理條件。加以我們在指揮上對本軍量力而用,上下一心,對敵情判斷正確,擊其所短,可說是知己知彼,發(fā)揮了內線作戰(zhàn)的最高效能,故有臺兒莊的輝煌戰(zhàn)果。綜觀臺兒莊一役的戰(zhàn)史,固知制勝之道,初未可幸致也。

徐州會戰(zhàn)

(一)

日軍在進攻臺兒莊受挫后,原攻臨沂敗退費縣附近的板垣師團,獲知其友軍磯谷師團殘部被困于嶧縣、棗莊、臨城一帶,也舍去臨沂戰(zhàn)場而將主力向西移動,與磯谷殘部合流,死守待援。同時敵方統(tǒng)帥部也深知徐州不可輕取,非調集重兵,自四面合圍,斷難打通津浦線,四月間,敵方遂自平、津、晉、綏、蘇、皖一帶增調十三個師團,共三十余萬人分六路向徐州進行大包圍,企圖殲滅我五戰(zhàn)區(qū)的野戰(zhàn)軍。

敵軍這次所抽調的,均為其中國派遣軍中最精銳的部隊,配備有各種重武器。全軍按計劃構成數(shù)個包圍圈,逐漸向徐州軸心縮小包圍圈,以期將我徐州野戰(zhàn)軍一網(wǎng)打盡。

在敵方這種有計劃的大規(guī)模殲滅戰(zhàn)的部署之下,雄師數(shù)十萬,復輔以飛機數(shù)百架,裝備窳劣的我軍,斷難與之抗衡。無奈臺兒莊之捷鼓起了我方統(tǒng)帥部的勇氣,居然也調到大批援軍,想在徐州附近和敵人一決雌雄。

我方首先抵達徐州的援軍為周碞的七十五軍和李仙洲的九十二軍,我命令周、李兩軍自臺兒莊向東延伸。因此時磯谷殘部尚死守嶧縣待援,敵板垣師團已舍棄臨沂戰(zhàn)場而向西挺進,與磯谷合伙,企圖對臺兒莊卷土重來,我周、李兩軍向東延伸,正拊其背。

四月二十日,樊崧甫的四十六軍和盧漢的六十軍也奉調到徐,我乃調該兩軍到運河兩岸,加強這方面的防御兵力。不久,李延年的第二軍和晉軍商震部的一師也到徐,乃加入東線。譚道源的二十二軍也尾隨而至,加入徐州西北微山湖一帶的防線。接著石友三的六十九軍抵達魯西,馮治安的七十七軍、劉汝明的六十八軍也先后到徐,我即令開拔南下,增強淮河北岸的防御力量。

因此,不到一個月,我援軍抵徐的,幾達二十萬人,與本戰(zhàn)區(qū)原有軍隊合計不下六十萬,大半麇集于徐州附近地區(qū),真有人滿之患之態(tài)勢。而白崇禧從漢口軍令部打電話來,還高興地對我說,委員長還在續(xù)調大軍向我增援。

我說:“委員長調了這么多部隊干什么呢?”

白說:“委員長想要你擴大臺兒莊的戰(zhàn)果!”

我說:“現(xiàn)在已經(jīng)太遲了!”

此時我已判斷到敵軍向我合圍的新戰(zhàn)略,我方集大軍數(shù)十余萬人于徐州一帶平原地區(qū)之內,正是敵方機械化部隊和空軍的最好對象。以我軍的裝備,只可相機利用地形有利條件,與敵人作運動戰(zhàn),若不自量力與敵人作大規(guī)模的陣地消耗戰(zhàn),必蹈京、滬戰(zhàn)場的覆轍。當徐州保衛(wèi)戰(zhàn)時,我軍元氣已有限,類似上海的會戰(zhàn),斷不可重演。因此當大軍云集之時,我深感責任的重大和內線作戰(zhàn)無能為力之苦。

統(tǒng)帥部也深知此役關系重大,不久,白副參謀總長即率統(tǒng)帥部參謀團的劉斐、林蔚等到徐籌劃防御戰(zhàn)。

敵軍自攻占宿縣與蒙城兩個重要戰(zhàn)略據(jù)點后,除以少數(shù)部隊固守宿縣外,竟放棄津浦路正面,而循西側的地區(qū),與蒙城之敵相聯(lián)系,分途向北推進。

四月中旬,津浦路北段之敵在土肥原等指揮之下,開始自濮陽、壽張分兩路強渡黃河,進入魯西,分別陷我鄆城、菏澤、金鄉(xiāng)、魚臺,自西北方面向徐州推進;東北方面之敵,則由海道自連云港登陸占海州、郯城,與進占臺兒莊和嶧縣之敵相呼應,自東北方向徐州進迫。

五月上旬,津浦路南面敵人為排除其側翼常被我軍突擊的危險,乃以其主力配合大量裝甲部隊和飛機,向西部閃電挺進,攻占合肥,壓迫李品仙十一集團軍的三十一軍西撤,退守大別山外圍的六安縣,然后轉向我據(jù)守淮河中游一帶的廖磊二十一集團軍第七、第四十八兩軍防線猛烈攻擊,我防守淮河兩岸和田家鎮(zhèn)、鳳臺縣、壽縣、正陽關等重要據(jù)點的部隊,為避免被敵包圍集體殲滅計,乃稍事抵抗即自動放棄,實行化整為零的游擊戰(zhàn)術,與敵人糾纏,使其疲于奔命。不幸敵人不入我軍的圈套,而以其第三、第九、第十三等師團和井關機械化部隊,配屬大群飛機,作戰(zhàn)斗開路先鋒,然后循渦河地區(qū)向蒙城邁進。同時蚌埠南岸附近的敵軍也已搶渡淮河,向北急進。至此,于學忠之五十一軍和馮治安的七十七軍忽遭受敵軍優(yōu)勢力量的壓迫,星夜東向皖、蘇邊境撤退。劉汝明的六十八軍原奉命南下增援,師行到夾溝,而戰(zhàn)局面貌已非,我遂令該軍迅速西向渦陽,突出重圍。是時,廖磊總司令見徐州以南津浦路防線已完全洞開,乃調二十一集團軍總預備隊,師長楊俊昌與周副師長各率步兵兩團,馳赴扼守宿縣和蒙城兩個據(jù)點。不料周副師長趕到作倉促布防之際,敵人也已跟蹤而至,將蒙城團團圍困得水泄不通,敵機械化部隊和機群復整日沖擊、轟炸。城中房屋火光燭天,變成一片焦土,五月九日蒙城遂陷。后來據(jù)少數(shù)突圍的士兵報告,當敵軍猛烈進攻時,周副師長曾數(shù)度奮勇反攻,期望沖破重圍,無奈敵人火網(wǎng)嚴密,未能成功,除二十一名士兵乘黑夜蛇行逃出,幸免于難外,其余官兵、伕役、馬匹等,則一概為國犧牲。至楊師長俊昌,率所部扼守宿縣,因城垣被敵炮摧倒,被迫撤至郊外,損失雖重,尚未全部犧牲。

北上之敵隨即切斷我隴海路于徐州以西的黃口車站。蚌埠之敵約三個師團于攻破宿縣后,也自津浦路的西側平原向徐州迫近,形成對徐州四面合圍之勢。

我軍為避免與優(yōu)勢之敵作消耗戰(zhàn),也于五月初旬作有計劃的撤退。敵軍此次來勢甚猛,構成數(shù)重包圍圈,志在將我軍一舉殲滅。我軍為打破敵方此一企圖,只有迅速作有計劃的突圍,脫離敵人的包圍圈。然大軍數(shù)十萬倉促撤退,談何容易!

(二)

五月初旬,當魯西與淮河戰(zhàn)事同時吃緊之時,我即嚴令該方面的孫桐萱與廖磊兩集團軍,自南、北兩方盡最大的努力,阻止敵人會師于隴海線并乘敵人尚未合圍之時,督率徐州東北方面的孫連仲、孫震、張自忠、龐炳勛、繆澂流諸軍,憑運河天險及運河以東地區(qū)擇要固守,以掩護徐州四郊大軍向西、南兩方面撤退,脫離敵軍的包圍圈。一待任務完成,即向南撤入蘇北湖沼地區(qū),然后再相機西撤,因敵軍的注意力概集中于徐州隴海路西部,因此,我軍能安全向蘇北撤退。

五月中旬,我軍其他各部陸續(xù)開始撤退,為避免敵機轟炸,多數(shù)部隊都是晝息夜行。敵軍旋即南北會師,唯陣容不無混亂,且因地形不熟,不敢夜間外出堵截,故我軍未脫離包圍圈的部隊也能自敵人的間隙中安全通過。五月十七日晚,湯恩伯軍團及其機械化部隊因西線敵人已重重合圍,乃改向南撤。其他掩護部隊也奉命逐漸向東南撤退。敵軍遂自北面迫近徐州,其野炮且已可射入城內,長官部數(shù)次中彈起火,幸皆迅速撲滅。我乃遷長官部到郊外城南陳家大屋暫住。然該地仍在敵炮射程之內。一次我命一傳令兵向附近傳達命令,渠剛離開,忽然一顆炮彈落在司令部內爆炸,此傳令兵即應聲倒地,我連忙前去將他扶起,只見其血肉模糊,臀部已被炸去一大塊。當時情況的險惡,可以想見。

到五月十八日,各路大軍泰半已撤退就緒,我乃決定于十八日夜放棄徐州。是晚十一時,我率長官部職員、特務營、中央留徐各機關人員和若干新聞記者,共約千余人,合乘火車一列南開。本擬于車抵宿縣后,折向西方撤退,孰料車行方一百華里左右,忽聞前路有猛烈爆炸聲,停車一問,才知系我方工兵炸毀鐵路橋梁。因工兵誤以為長官部列車已過,所以將橋梁炸毀。火車既不能前進,全軍千余人只得舍車步行。翌晨抵宿縣城北十余里處,湯恩伯軍團適亦停止在此,據(jù)難民報告,宿縣已為敵軍所得,不能通行。

湯軍團長乃和我作簡短會談。他問我要否將宿縣克復,再繼續(xù)西進。因湯軍團此時尚有數(shù)師之眾,并有十五生的大炮數(shù)門隨行,克復宿縣,可無問題。不過我認為無此必要,我軍今日當務之急,是脫離敵人的包圍圈,一小城鎮(zhèn)的得失實無關宏旨。

湯恩伯并問我要否和他的部隊一起向西突圍,因為他的軍團實力雄厚,不慮敵人包圍,我則認為湯軍團是我軍的精華,此時脫離戰(zhàn)場要緊,我長官部和他同行,恐為該軍團之累。所以我命令湯軍團長即刻率部西行,我本人則偕長官部一行東向繞過宿縣。此地是一望無際的大平原,我們這一千余人的小部隊,在本國土地上,可以四處行動,敵人斷難捕捉我們。同時,我更電令第七軍自皖派部隊到宿縣以南三十里附近接應。

自與湯軍團在宿縣以北分手之后,我即親率長官部一行千余人向東南前進。沿途皆有敵機跟蹤轟炸,然后在大平原之上,部隊分散前進,敵機殺傷力甚小。越過津浦路以西地區(qū)后,某次吾人正在一大村落造飯休息,忽為敵偵察機發(fā)現(xiàn)。該機兜了個圈子,即行離去。我知其情不妙,匆匆飯畢,即令全體人馬離開該村。我們走了不及二三里地,突有敵轟炸機二十余架比翼飛來,一陣狂炸,將該村落頓時夷為平地,而我輩竟無一人死傷,亦云幸矣。又一次,我們在途中被數(shù)架敵轟炸機發(fā)現(xiàn),我們遂作緊急疏散,匍匐于附近麥田中,敵機群在我們上空低飛一轉,并未投彈便匆匆飛去了。此時,敵機如集中狂炸一陣,則吾輩千余人將無噍類了。又一次在宿縣東南,幾與敵騎數(shù)百人相遇,敵我相去極近,而卻“交臂相失”,否則其情況也就不堪設想了。

我們自東邊繞過宿縣,足足走了一整天,抵達渦河北岸,與第七軍來接的部隊共一團人相遇,渦河橋梁、渡船皆毀,人、物渡河已感困難,隨行汽車數(shù)十輛自然更無法攜帶,乃悉數(shù)在河邊焚毀。渡過渦河,進入第二十一集團軍防地,才完全脫離了敵人的包圍。

(三)

此次徐州會戰(zhàn),我方參戰(zhàn)的不下六十萬人,敵軍總數(shù)四十萬左右,敵方參謀部顯欲將我野戰(zhàn)軍主力吸引到徐州附近,自四面重重包圍,漸次將包圍圈縮小,然后一舉將我數(shù)十萬大軍悉數(shù)殲滅。

敵人再也沒有想到,他以獅子搏兔之力于五月十九日竄入徐州時,我軍連影子也不見了。數(shù)十萬大軍在人不知鬼不覺之中,全部溜出了他們的包圍圈。敵人四處搜尋,僅捉到了我方幾個落伍的病兵。其中之一是二十二軍軍長譚道源的勤務兵。敵人自他衣袋中搜出了一張譚軍長的名片,便誤以為生俘了譚道源,竟據(jù)此大事宣傳,鬧出了大笑話。

在徐州會戰(zhàn)的最后階段,敵軍捕捉我主力的計劃是何等周密,其來勢是何等兇猛,但是鏖戰(zhàn)月余,敵方不僅沒有擊潰我軍的主力,甚至連我方一個上尉也沒有捉到。這種情況,在雙方百萬大軍的會戰(zhàn)史上也可說是個奇跡。徹底毀滅了敵人捕捉我軍主力、速戰(zhàn)速決的侵略迷夢。

溯自二十六年十二月十三日南京失守時起,到二十七年五月十九日我軍自動放棄徐州時止,我軍與南北兩路雙管齊下的敵軍精銳,竟周旋了五個月零六天,使其無法打通津浦路,充分地發(fā)揮了以空間爭取時間的戰(zhàn)略計劃。使我大后方有充分時間來部署次一階段的武漢大會戰(zhàn)。到了津浦路保衛(wèi)戰(zhàn)最高潮時,我在臺兒莊還打了一個舉世聞名的勝仗,把京、滬戰(zhàn)后敵軍的一團驕氣,打得煙消火滅,同時也沖淡了我方在南京失守后的悲觀氣氛。使長期抗戰(zhàn)重露一絲曙光,也延遲了汪兆銘之流的“低調俱樂部”里漢奸們的賣國行動。

(四)

徐州五個月的保衛(wèi)戰(zhàn),今日回思雖頗有兵兇戰(zhàn)危之感,然在當時環(huán)境下,我不但不覺其緊張,且覺生活頗有樂趣,其中數(shù)端,也不妨略述于此。

徐州此時是第二期抗戰(zhàn)重心的所在,觀戰(zhàn)的西方各國武官和軍事人員,以及國內外慰勞團體的來徐者,川流不息。長住徐州的中外記者、訪員、作家也不下百數(shù)十人。長官部內終日熙熙攘攘,熱鬧之至。臺兒莊告急之時,敵機更日夜狂炸。我空軍既少,防空設備尤差,長官部內僅有一小型防空洞,可容二十人。每逢敵機來襲,洞內總為各種訪客和本部少數(shù)膽小官員所占用。我身為司令長官,未便和他們去擠作一團,所以每逢敵機臨空,我只是走到辦公室外,在草地上看敵機投彈,或與二三訪客談戰(zhàn)局。有時彈落長官部附近,震耳欲聾,客人每每恐懼至面無人色,而我則能處之泰然,若無其事。軍民和一般訪客對我的大膽和鎮(zhèn)定都佩服得五體投地。正因為我個人的鎮(zhèn)靜和談笑自若,使本城的緊張與恐慌的氣氛大為降低。

臺兒莊戰(zhàn)前,一次委員長來徐視察,他就感覺徐州情形危急,一再問我說:“你看徐州可以守嗎?”我說:“請委員長放心,徐州短期內沒有問題。如果我能得充足的補充,我可能還要打一個不大不小的勝仗!”委員長雖未多言,但是在神情上,我可看出他是將信將疑。

此外我在平時紀念周上也一再強調徐州沒有危險,我們說不定要打一小勝仗來轉換轉換空氣。由于我個人的信心堅定,我的部隊上下均充滿信心,在徐觀戰(zhàn)人員及人民均甚沉著。作戰(zhàn)五月,步驟未亂絲毫。凡此均足見兵兇戰(zhàn)危之時,主將個人的言行關乎全局甚大。古人用兵所謂“指揮若定”,其重要意義蓋亦在此。

(選自《李宗仁回憶錄》,略有刪節(jié))

徐州會戰(zhàn)概述

劉斐

徐州會戰(zhàn)是抗日戰(zhàn)爭中繼南京保衛(wèi)戰(zhàn)以后的一次大會戰(zhàn)。

徐州扼津浦、隴海兩鐵路的交點,是我在南京失守后唯一前進的戰(zhàn)略根據(jù)地,有向四面八方轉用兵力的交通條件。敵人為了打通津浦路,溝通南北戰(zhàn)場,并進而窒息隴海路,威脅我平漢路側方,作進攻我武漢心臟地區(qū)的準備,亦以奪取徐州為主要目標,所以敵于一九三七年十二月中旬攻下南京后,即于下旬開始從津浦路南北并進,作攻略徐州的準備。

在這次會戰(zhàn)中,我擔任軍令部第一廳(主管作戰(zhàn))廳長的職務,在初期臺兒莊大捷時曾在前方協(xié)助第五戰(zhàn)區(qū)司令長官李宗仁指導作戰(zhàn),在后期撤退時又到前方協(xié)助指導撤退,對于會戰(zhàn)經(jīng)過略知梗概,但事隔多年,僅憑記憶,許多具體情況不無錯漏,請知者多加指正。

一 會戰(zhàn)第一階段——臺兒莊會戰(zhàn)的勝利會戰(zhàn)前敵我態(tài)勢

敵方態(tài)勢

敵占領南京后,其第九師團進出于蕪湖附近,以主力對長江上游警戒,以一部由裕溪口渡長江北岸,循淮南鐵路北進。敵第三師團以主力循津浦路北進至張八嶺附近停止。另以其一部由鎮(zhèn)江渡江經(jīng)揚州向蘇北進犯。以上津浦路南段之敵,自十二月下旬開始積極活動,至一月下旬與我相持于淮河亙蚌埠、明光、高郵各附近之線。津浦路北段方面,韓復榘率所部第三集團軍于十二月下旬不戰(zhàn)而退至濟寧附近的運河以西地區(qū)。敵第十師團磯谷廉介所部跟蹤南下,先后占領了濟南、泰安、兗州等各要點。敵瀨谷支隊以三個步兵聯(lián)隊及騎、炮、工兵等聯(lián)隊和戰(zhàn)車隊為基干作為前導,向鄒縣地區(qū)挺進。另敵第五師團板垣征四郎所部,在青島登陸后,向膠濟路進擊,有由臺(臺兒莊)濰(濰縣)公路積極南犯會攻徐州的模樣。

我方態(tài)勢

當時第五戰(zhàn)區(qū)司令長官李宗仁坐鎮(zhèn)徐州,因韓復榘讓開津浦路,急忙把集結在歸德一帶的第二十二集團軍鄧錫侯(孫震代)部移于滕縣附近,任津浦路正面的掩護;并從懷遠地區(qū)調張自忠的第五十九軍控置于滕縣南側,為第二十二集團軍的后備部隊。又把原來在海州擔任海防的第四十軍龐炳勛部移駐臨沂,使統(tǒng)一指揮魯南各縣地方武裝,對青島、蒙陰方面警戒。這時,韓德勤的第二十四集團軍,在高郵、寶應一帶,拒止由揚州北進之敵,掩護運河的交通。李品仙率所部第十一集團軍,并指揮廖磊的第二十一集團軍和于學忠的第五十一軍等部,拒止淮河沿線的敵人。湯恩伯的第二十軍團,轄第十三軍、五十二軍、六十五軍并配屬以第二集團軍之三十一師及四十四獨立旅等部(原屬第一戰(zhàn)區(qū)戰(zhàn)斗序列,這時調歸第五戰(zhàn)區(qū)),控置于歸德、碭山、亳縣一帶,為五戰(zhàn)區(qū)的預備兵團。

我方作戰(zhàn)指導概要

當時對如何保衛(wèi)徐州,在作戰(zhàn)指導上是有爭執(zhí)的。一種意見認為南京失守后,我方士氣沮喪,而敵方氣焰囂張,為了保衛(wèi)徐州,應以較多的兵力用于第一線,憑借工事進行持久防御為好。另一種意見,也是我所主張的意見,認為當時國民黨部隊的編制既不統(tǒng)一,訓練裝備都很差,戰(zhàn)斗力弱,若與裝備優(yōu)勢、訓練有素、戰(zhàn)斗力較強的日軍作固定一地的防御戰(zhàn),必然處于被動挨打的狀態(tài),肯定是會失敗的;再則,自南京失守后,我方士氣沮喪,必須選擇有利時機打一次勝仗,才能振作士氣。而敵此時正是氣焰囂張的時候,它根本不把中國軍隊放在眼里,甚至公然說他們只要一個步炮混合的戰(zhàn)術單位,就可以橫沖直撞,達到攻必克、守必固的目的。因此,我估計敵人一定妄想乘一時勝利的余威,行冒險輕進的作戰(zhàn)。對付這樣的敵人,應該利用我絕對優(yōu)勢兵力的條件和部隊裝備輕快的特點,大膽實行機動靈活的運動戰(zhàn),于敵分進運動沒有合圍前實行各個擊破。如果敵采取慎重態(tài)度,以大兵力向徐州作整體的會戰(zhàn)運動時,則我應實行機動防御,控制強大的預備隊,確保主動地位,相機乘敵弱點以運動戰(zhàn)擊破之,以確保徐州。萬一津浦全線為敵所有,我也可以從津浦路兩側主動襲擊敵人,使敵不能達到安全利用津浦路的目的,還可以掩護我平漢路側面的安全。

后來敵情的演變,證實以磯谷、板垣兩師團的各一部(起初估計只有一個半師團使用于第一線),分別由津浦路北段和臺濰公路對徐州實行分進合擊時,顯然,敵人是妄想以少數(shù)兵力輕率地實行外線作戰(zhàn)。我當時認為機會難得,應當立即把湯恩伯軍團(連同配屬部隊)調到津浦路正面,乘敵過失實行主動迎擊,在運動中打它一個措手不及而殲滅之。

蔣介石采納了我的意見,命湯恩伯軍團先以第八十五軍迅速輸送至滕縣附近支援第二十二集團軍之作戰(zhàn),掩護該軍團主力和配屬部隊在運河以北地區(qū)實行戰(zhàn)略展開,預期在臨城東西之線予冒險輕進之敵以迎頭痛擊而殲滅之,確保徐州的安全。同時命孫連仲率領該第二集團軍主力迅速向魯南輸送,以支援湯恩伯軍團之作戰(zhàn)。對淮河方面之敵,由李品仙、廖磊等集團軍及楊森、徐源泉軍等分別從正面拒止,并從敵側后牽制之。蘇北則由韓德勤所部拒止敵之攻擊。

當以上部署確定后,蔣介石認為這個計劃出自我的建議,為了使戰(zhàn)區(qū)更好地貫徹統(tǒng)帥部的企圖,要我赴前方協(xié)助李宗仁指導這次會戰(zhàn)。當我到前方時,因情況變化很快,滕縣已經(jīng)失守,湯恩伯軍團來不及在臨城東西之線迎擊敵人,就以第二集團軍主力在運河之線設防,從正面阻擊敵人。湯恩伯軍團主力則從臺兒莊東北地區(qū)對敵實行側擊。

作戰(zhàn)經(jīng)過

先是敵板垣第五師團一部(估計約一個旅團),于一九三八年二月下旬先后陷諸城、莒縣,向臨沂挺進,妄圖牽制我兵力,協(xié)助津浦北段正面之敵進攻徐州。我龐炳勛部逐次退集臨沂附近求援。

我當時判斷敵主力必然利用鐵路交通使用在津浦路正面,我為排除爾后在鐵路正面對敵主力作戰(zhàn)時的側背威脅,決定先對臨沂方面暴進之敵予以各個擊破。三月六日,李宗仁令集結在滕縣南側的第五十九軍(張自忠部)東移臨沂附近。張軍于三月九日先遣一旅于十一日到達臨沂北側占領茶葉山要點,主力先后于十三日到達臨沂兩側,協(xié)力龐軍于十四日拂曉向敵反攻。激戰(zhàn)至十八日,最后將在臨沂以北湯頭鎮(zhèn)附近負隅頑抗之敵擊破。敵向莒縣退卻,張、龐兩軍即向莒縣追擊。這是臨沂附近的第一次勝利。

當張自忠由滕縣東移時,湯恩伯軍團即先遣第八十五軍向滕縣增援第二十二集團軍,并掩護該軍團主力的行動,此時湯恩伯軍團主力源源東運。津浦路正面之敵于張自忠軍東移時,亦立即積極行動,于三月九日起從兩下店不斷排除我第二十二集團軍的抵抗節(jié)節(jié)南犯,于十六日迫滕縣。在此同時,敵另以一部由滕縣以東向棗莊南下,當天和集中未畢之湯恩伯部第八十五軍先遣隊遭遇于官橋附近(滕縣南)。這樣,湯軍主力便來不及展開于臨城之線迎擊敵人,就令第八十五軍盡力保持嶧縣、棗莊地區(qū),遲滯敵人之前進。湯恩伯軍團主力即先以第五十二軍和配屬之第三十一師(池峰城部)、獨立第四十四旅及張軫之第一一〇師等部在臺兒莊附近運河之線占領陣地。湯恩伯本人率第十三軍(欠第一一〇師)由臺兒莊附近渡河,向臺兒莊東北山地聯(lián)系第八十五軍向西側擊南下敵之左側背。這時,第八十五軍已讓開正面,向嶧縣、棗莊以東山地轉移。沿鐵道南下之敵首先于三月十九日占領運河北岸之韓莊,向棗莊南下之敵占領嶧縣,其搜索部隊已進至臺兒莊北側地區(qū)。

當時,我們考慮孫連仲部比較善于防守,決定將運河防線完全交由孫部擔任。李宗仁即電孫連仲速來前方指揮,命率第二集團軍主力由賈汪地區(qū)向臺兒莊附近運河之線集結,已在運河線布防之第三十一師及四十四獨立旅歸還第二集團軍建制。張軫師仍在運河南岸守備,統(tǒng)歸孫連仲指揮。湯恩伯軍團之第五十二軍亦歸還軍團建制,以充實右翼打擊兵團。孫連仲于二十四日晨四時左右乘黑夜到達臺兒莊附近的指揮所,我住在他指揮所附近的一座小廟內。

時津浦路正面之敵,估計最初使用于第一線者為以三個步兵聯(lián)隊及騎、炮、工兵各一聯(lián)隊為基干之加強旅團,而我孫連仲、湯恩伯兩部約有十個師,有相當于敵四倍至五倍的優(yōu)勢,故我采取主動迎敵方針。孫連仲部在運河線上的防守,不過是為了從正面阻止敵人,便于湯恩伯軍團向敵側擊。且為以后出擊便利計,孫部之第三十一師系在臺兒莊跨河占領橋頭陣地,說明當時我們的企圖是積極的。

三月二十三日上午,由臺棗支線南下之敵,首先與我第三十一師的騎兵部隊接觸,不斷排除我前進掩護部隊的抵抗,到下午五時許迫近我臺兒莊主陣地。敵以強烈炮火摧毀臺兒莊寨墻北部,用坦克掩護其步兵數(shù)百名從缺口沖入,經(jīng)第三十一師守兵勇猛反擊,將突入莊內的敵人擊退。二十五日,敵增援猛撲,又有一部突入莊內,被我第三十一師圍困于一所廟里,一面封鎖寨墻防敵增援。從此敵逐日加強兵力繼續(xù)進攻,我第三十一師始終浴血固守。孫連仲并以第二十七師由臺兒莊右翼聯(lián)系湯恩伯軍團截擊敵左側背。

時湯恩伯軍團主力計有第十三軍(缺張軫師)的直屬部隊和一個騎兵團,第八十五軍、五十二軍的四個師,兵力較敵優(yōu)勢。當時臺兒莊附近成為敵我反復爭奪的焦點,鏖戰(zhàn)達半個月之久,雙方死傷甚重。

三月二十七日起,敵又增援猛攻。二十九日,戰(zhàn)況最為激烈。這時臺兒莊有一半被敵攻占,原先第一批沖據(jù)莊內廟宇頑抗之敵已被我殲滅,第二批突入莊內之敵又盤踞該廟宇實行巷戰(zhàn)。雙方逐房逐屋爭奪,各自在墻上開挖槍眼,互投手榴彈,為了爭奪一間小房往往犧牲幾十人,由于第三十一師官兵斗志昂揚,始終頂住了敵人的猛烈攻擊。

激戰(zhàn)至四月六日夜,我全線實行夜襲,掀起了臺兒莊附近全線的反攻。在這次反擊中,我臺兒莊西面運河線上的第三十師(張金照)和第一一〇師(張軫)等部,渡河由西面向敵背后的泥溝附近進攻,截斷敵之后方聯(lián)絡線。湯恩伯軍團主力從東面威脅敵側。第三集團軍曹福林軍之一部,亦渡微山湖從北面襲擊嶧縣北方敵之后方交通線。敵于死傷慘重之后,攻擊既不得逞,彈藥又接濟不上,處此四面受敵的地位,被迫停止攻擊,乘夜突圍向嶧縣、棗莊地區(qū)撤退。李宗仁于四月七日下令向撤退之敵追擊。

這是國民黨軍隊自七七抗戰(zhàn)以來第一次把敵人從戰(zhàn)場打退,并給予敵人以較大的傷亡的一次大會戰(zhàn)。當時我以十個師之眾對敵一個半師團,兵力占絕對優(yōu)勢。因沒有積極掌握戰(zhàn)機,故未把敵人徹底包圍殲滅。但打退了敵人,總算是空前的一次大勝利。為了鼓舞士氣,我當時曾電后方主張擴大宣傳,這就是轟動一時的臺兒莊大捷。

敵敗退后,李宗仁來到臺兒莊,我陪他一道巡視臺兒莊戰(zhàn)績。他在臺兒莊車站上照了一張戎裝相。當時有家畫報用來刊作封面,大大宣揚了一番。

這時我就轉回武漢軍司令部去了。津浦路的戰(zhàn)局隨即轉入第二階段。

二 會戰(zhàn)第二階段——徐州撤退臺兒莊勝利后敵我雙方動態(tài)

當敵人在臺兒莊附近戰(zhàn)敗,分由臺棗鐵路支線和臺棗公路突圍向北退卻時,因湯恩伯軍團行動不堅決,其追擊部隊被敵掩護部隊所拒止,致敵終于安全退卻。孫連仲部在正面的追擊所獲戰(zhàn)果也不大。敵退到嶧縣、棗莊地區(qū)后,即在獐山、天柱山、黃山、嶧縣以東地區(qū)之線,重新組織抵抗,固守待援。我孫連仲部主力(第三十一師及獨立第四十四旅留在臺兒莊附近整頓)被阻于獐山東西之線。湯恩伯軍團向嶧縣之敵圍攻多日也沒有攻下,遂借口第二集團軍正面受到獐山附近敵炮兵的側擊,致使進攻受到影響,乃變更部署,改由嶧縣東北地區(qū)向敵側后實行包圍攻擊,又被敵由稅郭附近的反攻所阻止。湯恩伯又改由稅郭東北包圍,于是形成延翼對峙之局,使敵爭得時間坐待援兵。

在這里要補述一下臨沂方面的戰(zhàn)況。當張自忠、龐炳勛兩軍于三月十八日第一次擊破進犯臨沂的板垣第五師團所部進而向莒縣追擊后,因津浦鐵路正面之敵陷滕縣南下,當時為徹底集中兵力擊破鐵路正面之敵,決定將張自忠軍轉移于滕縣方面。迨張軍開始西移時,敵又由莒縣方面侵入,龐炳勛軍告急,張自忠軍不得不又由費縣附近回師臨沂。在這同時,戰(zhàn)區(qū)又令在海州方面的繆澂流軍(第五十七軍)派一個旅增援臨沂,歸張自忠指揮作戰(zhàn)。敵自三月二十五日起向臨沂猛攻,張、龐兩軍與敵激戰(zhàn)至二十九日,適繆(澂流)軍王(肇治)旅增援到達臨沂,就決定于三十日拂曉出敵不意實行反攻。我反攻部隊將敵截斷為兩部分,敵主力被迫向北潰退,其一部竄入臨沂西南側的朱陳,閉寨困守。這是那時張、龐兩軍在臨沂的第二次勝利。

到四月初,敵再由青島方面增援,對臨沂實行第三次攻擊,戰(zhàn)區(qū)又派李仙洲的第九十二軍向臨沂增援。但李仙洲軍還沒到達,臨沂已于四月二十日失守。敵原來竄在朱陳固守的一股,乘機向湯恩伯軍團之側背向城方面進犯,湯恩伯軍團和孫連仲集團軍自四月初旬圍攻嶧縣敗退之敵以來,已經(jīng)有兩星期之久,只因攻擊企圖不旺盛,沒有乘敵立足未穩(wěn),增援沒到時,全力猛攻克敵,演成對峙狀態(tài)。這時進出向城之敵雖為數(shù)不多,但湯恩伯立感側背威脅,便放棄對嶧縣稅郭東北地區(qū)的圍攻將右翼部隊轉移于向城東南,重新調整部署,與敵形成對峙,互為延翼競賽。

統(tǒng)帥部與第五戰(zhàn)區(qū)在作戰(zhàn)指導上的分歧

在臺兒莊勝利后,我估計敵人一定不會甘心失敗,必將增援反攻。我回到武漢后,經(jīng)常通電話與李宗仁聯(lián)系,提起他注意。我還對他說,如果湯恩伯軍團不能乘敵援軍未到以前一舉將敗退嶧棗地區(qū)之敵殲滅,就應該及時調整部署,集結強有力的部隊于適當?shù)攸c,確保主動,準備以機動靈活的部署,再相機打擊敵人。但李宗仁總認為“不要緊”,他甚至把增援到來的部隊都投入第一線。到了這時,大約是四月二十日前后敵南北增兵,大舉再犯徐州的企圖日見明顯,而湯恩伯軍團遷延了攻擊時日,已經(jīng)只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臨沂之敵又有向西與鐵路正面之敵會師的可能,這時我提出我的主張:對魯南作戰(zhàn)應改為機動防御,除以一部分軍隊和敵保持接觸外,主力應集結于機動有利的地位,再相機打擊敵人;一面于運河線布防,控制強大的預備兵團在徐州以西,俾能及時應付各方面的情況,免陷于被動地位。

這時,李宗仁滿想以從既有的陣地線上取勝。蔣介石勉強同意我以上意見,采納了機動防御及運動戰(zhàn)制敵的方針。但在具體部署兵力方面,仍不肯放棄任何地點,而對第一線要求作持久防御部署。當時的部署,我大體記得有以下一些:臨沂方面,令張自忠指揮李仙洲軍在臨沂東南地區(qū)牽制該方面之敵;龐炳勛部則調到郯城地區(qū)整補,并掩護鐵道(隴海東段)安全,孫連仲部主力附張軫部和周碞的第七十五軍,在北面的高皇廟(其余地名記不起了)之線占領縱深據(jù)點陣地,持久抵抗敵人;控置有力的預備隊于南、北洛附近,并應有一部加強臺兒莊附近的陣地;以于學忠的第五十一軍在孫連仲部的右方占領縱深據(jù)點陣地,實行持久抵抗,應以一部占領蘭陵鎮(zhèn)一帶監(jiān)視向城方面之敵,并應控制強有力的預備隊;孫震的第二十二集團軍則在韓莊南方任運河的守備;湯恩伯軍團(欠張軫師)控制于四戶鎮(zhèn)、大小良壁地區(qū)整補,作為機動的打擊兵團;盧漢的第六十軍在臺兒莊南側集結;樊崧甫的第四十六軍應以一個師控制在徐州,其余主力兩個師集結于賈汪、利國驛附近,戰(zhàn)區(qū)的總預備隊計有五個師以上(我記得有李延年的第二軍和其他幾個師),應控置于碭山、商丘、蘭封一帶,并以一部位置于豐縣,俾便于對付魯西方面之敵。

我當時總的作戰(zhàn)構思,是估計敵人一定會反攻,我為確保主動地位,在魯南方面應有強大的機動兵團爭取在敵運動中予以打擊,并固守運河線。戰(zhàn)區(qū)應以強大的預備兵團位置在徐州以西,以便應付魯西和皖北的情況。對于第一線的兵力,我以為在敵情沒有確實明了以前,只需以一定兵力保持接觸。當時為了遷就蔣介石的意見,在兵力部署上對機動部分和總預備的兵力我還是嫌少的,對第一線兵力則還嫌太大。因為我的想法是要有強大的總預備隊于徐州以西,則一方面可對付敵從魯西或皖北的迂回,另一方面縱使敵打通津浦路,我仍可由側面截擊他,使敵不能安全利用津浦路。

上面這個計劃,是四月二十一日以蔣介石的名義命令戰(zhàn)區(qū)執(zhí)行的。命令下達以后,我就天天追問戰(zhàn)區(qū)執(zhí)行的情況,主要是問李宗仁已將預備隊和機動兵團抽調出來沒有??墒堑谖鍛?zhàn)區(qū)不僅沒有抽調出機動部隊來,而且把所有的部隊都投到第一線或緊接第一線與敵作延翼競賽。戰(zhàn)線西起微山湖,經(jīng)白山(張軫師)、獐山、嶧縣南側、蘭陵鎮(zhèn)、向城東南、亙沂河東岸碼頭鎮(zhèn)、郯城之線。第一線正面綿亙三百多里,投入兵力四十多萬,一般都擺在運河以北地區(qū)??傆嫯敃r在魯南的部隊有:第十三軍、二十二軍、三十軍、四十軍、四十二軍、四十六軍、五十一軍、五十二軍、五十九軍、六十軍、六十七軍、七十五軍、八十五軍、九十二軍及第二軍等。在魯西方面有:第十二軍、五十五軍、三十二軍等部。在韓莊南側有殘破的第四十一軍和四十五軍。在徐州的有第七軍的一部,以及其他特種兵和直屬部隊等。我提醒李宗仁,認為敵人以少數(shù)兵力妄圖對我以球心包圍是枉然的。但我處于內線作戰(zhàn)地位,若不集中有力的機動部隊,在利害轉換線以前相機各個擊破分進合擊之敵,也是危險的。我要他在第一線只擺一個掩護幕,在后方控制強大機動兵團,才能確保主動。四月二十日左右,當我提出機動防御的意見時,本想把主陣地帶主動調整到運河之線,在主陣地線北方只構成一個搜索幕,機動部隊則控制在運河以南及徐州以西地區(qū)。因為蔣介石不肯放棄原來相持之線,就成為四月二十一日指示所形成的折中方案。

戰(zhàn)局的變化及徐州大撤退

敵我雙方經(jīng)過互相尋求對方側背作延翼競賽的結果,我前線多數(shù)兵力投入了第一線。這時,蘇北之敵已陷高郵、寶應,迫淮陰,并以一部由鹽城、阜寧趨海州,轉向新安鎮(zhèn)方面與郯城南下之敵會合,企圖向邳縣西進對徐州行戰(zhàn)場包圍。到五月上旬,敵復采取由徐州遠后方實行戰(zhàn)略迂回的計劃,北面由濟寧方面增加兵力向金鄉(xiāng)、魚臺,并以敵第十四師團渡黃河向菏澤方面南下。在南面,敵由懷遠方面增加兵力,以一股進陷蒙城,向永城疾進,企圖以南北鉗形迂回在徐州以西截斷隴海路,徹底包圍我徐州以東魯南地區(qū)的部隊。這時敵先后增援到達的部隊已有十萬以上。在戰(zhàn)場出現(xiàn)的番號:在北面,除磯谷第十師團、板垣第五師團外,已發(fā)現(xiàn)有第十四師團(土肥原部)、一〇三師團、一〇五師團、一一〇師團及山下、酒井等兵團;在南面,蘇北淮河地區(qū)除原有敵第三、第九等師團外,也增加了幾個預備役師團的番號,如第一〇一師團、一〇二師團、一一六師團、一〇七師團等各一部。很顯然,這時我方投在魯南地區(qū)的十多個軍的大兵團,如果不迅速采取反包圍或脫出包圍圈的措施,就有在徐州地區(qū)遭受全部殲滅的危險。四月二十一日改取機動防御調整部署的命令,第五戰(zhàn)區(qū)司令不僅沒有執(zhí)行,還把應該控制的第四十六軍投入碼頭鎮(zhèn)地區(qū)陷于苦戰(zhàn)。湯恩伯軍團也不僅沒有集結,一直在邳縣以北地區(qū),逐漸陷入陣地戰(zhàn)狀態(tài)。到五月十日,當蘇北之敵已到達隴海東段新安鎮(zhèn)附近與由郯城南下之敵會師,并積極向邳縣進出,企圖由徐州東面我右側背實行戰(zhàn)場包圍時,湯恩伯還向蔣介石建議,準備以六個師的兵力對郯城南下之敵實行攻擊。這是一個冒險的計劃。蔣介石沒有接受湯恩伯的建議,而同意我們所主張的采取反包圍或脫出包圍圈的意見。五月十日作出的情況判斷是:敵向徐州采取包圍運動中,我應乘敵兵力分散且離開據(jù)點的好機會予以各個擊破。第五戰(zhàn)區(qū)應對魯南殘敵暫取戰(zhàn)略守勢,以優(yōu)勢兵力先行擊滅超越淮河之敵。第一戰(zhàn)區(qū)(平漢路及隴海中段屬第一戰(zhàn)區(qū)范圍)應集中新銳兵團擊破侵入魯西之敵。這基本上是一個積極對敵采取包圍的決定,毫沒有作迅速脫出包圍圈的打算,是我感到不夠徹底的地方。如果當時的部隊在戰(zhàn)斗和戰(zhàn)術能力上果能完成戰(zhàn)略所賦予的任務,則敵人在臺兒莊附近時也好,在嶧縣、棗莊地區(qū)時也好,都有可能遭到徹底殲滅,何至于使敵能安全退卻或固守待援呢?現(xiàn)在各部隊經(jīng)過幾十天的戰(zhàn)斗,死傷相當大,雖然人數(shù)上還有相當大的優(yōu)勢,而就戰(zhàn)斗力說,我很懷疑能否達成反包圍的任務。何況根據(jù)五月十日的情況判斷所作的具體措施,基本上只合乎我在四月二十一日的方案。當時由于蔣介石的堅持,我也沒有辦法。

軍令部根據(jù)五月十日的情況判斷,于十一日以命令指示第五戰(zhàn)區(qū):第五戰(zhàn)區(qū)魯南兵團應即抽調有力一部集結徐州備轉用;其余以一部在現(xiàn)地警戒外,適時變換陣地至運河之線以節(jié)約兵力(這實際是我在四月二十一日的想法)。同時將各指揮系統(tǒng)和部署酌為變更。當時決定抽調湯恩伯軍團及歸湯指揮的第二軍(轄第三師、第九師)和一個炮兵團集結徐州,以后由湯恩伯率領至徐州以西的孤山集轉為隴海兵團,負責擊退由淮北北犯之敵。其余在魯南地區(qū)的各部隊,除已喪失戰(zhàn)斗力的單位抽往歸德(商丘)地區(qū)整補外,概歸孫連仲統(tǒng)一指揮,在運河之線縮短防線固守,稱為魯南兵團。在魯西方面,由第一戰(zhàn)區(qū)以第七十四軍(俞濟時)、第八軍(黃杰)、第六十四軍(李漢魂)等部編為魯西攻勢兵團,由薛岳指揮,尋該方面之敵主力擊破之。原在魯西的部隊由孫桐萱、商震指揮,遲滯該方面南下敵之前進,以掩護魯西兵團(薛岳部)之集中和展開。這種部署說明當時除以薛岳和湯恩伯兩兵團分別對由徐州以西實行南北鉗形迂回之敵行反包圍作戰(zhàn)外,對魯南方面只是陣地戰(zhàn),比四月二十一日指示較為縮短和后退至運河線而已。在具體措施上,基本上仍是四月二十一日指示的翻版,很難適合當時瞬息萬變的情況。

這時,蔣介石對于第五戰(zhàn)區(qū)司令長官部在作戰(zhàn)指導上和統(tǒng)帥部之間的分歧很擔心。大約是五月十一或十二日下午,蔣突然給我一個電話,要我立即赴飛機場同他飛鄭州一行。當我到達機場時,知道還有軍令部次長林蔚同去。我們在飛機上曾對當時的情況有所研討。蔣承認徐州的狀況正處在危險關頭,對五月十一日的作戰(zhàn)指示是否能貫徹執(zhí)行很關心。我們進一步研究到,即使貫徹十一日的指示,魯南兵團在運河的防守,能否保持到魯西兵團和隴海兵團反包圍作戰(zhàn)的勝利,也還是問題。我當時還舉出蘇北之敵用在第一線的不過三千來人,淮北之敵也不過五千來人,竟長驅直進,如入無人之境,則隴海兵團能否迅速擊破淮北之敵再轉移兵力支援魯南兵團作戰(zhàn)也是問題,希望蔣作下一步的考慮。

飛機到達鄭州已近黃昏,我們休息了一會兒,蔣介石馬上找我和林蔚談話,表示他對徐州的情況很擔心,深怕李宗仁不馬上執(zhí)行五月十一日的命令,則徐州后方聯(lián)絡線將被切斷,以后就更不好辦了。末了,蔣介石很鄭重地說:“我再三考慮,只有我自己親自去徐州跑一趟,要李德鄰趕快行動才好。你們看怎么樣?”我估計蔣的本意就是自己不想去,否則,他領著我們一道去就是了,何必再問。因此我表示:“委員長親自去未免太冒險,由我去傳達委員長意旨就行了?!绷治狄哺遥爸灰覀內ゾ托辛??!笔Y馬上說:“你們兩人去也好。你們去同德鄰說,這個是敵人的大包圍,不趕快想辦法,幾十萬大軍會丟掉的。你們還要向各級將領講明白,要他們貫徹統(tǒng)帥部的命令。只要大家齊心,首先各個擊破淮北、魯西方面的敵人,再對魯南轉移攻勢,勝利是有把握的,有把握的?!彼⒄f:“我已經(jīng)叫他們準備了一列專車,你們馬上就去。你們一路上也要當心。我馬上通知沿途各站將領,要他們到車站來向你們報告情況?!?/p>

當我們的專車過歸德時,已是子夜,俞濟時上車來報告敵情,說:“敵已離鐵道線很近,拂曉前后很可能截斷鐵路,那你們這次車,就是隴海路上最后一次通車了?!碑斘覀兊竭_徐州時,徐州西北方向敵炮聲不絕于耳。我們到第五戰(zhàn)區(qū)長官部時,東方剛呈現(xiàn)出魚肚白。我們見到李宗仁,立即把蔣介石要我們來的原因告訴他,并問他接到了五月十一日的命令沒有?李說已接到,并表示向下傳達。我又提起對四月二十一日指示抽調機動兵力的問題,埋怨他們沒有早日行動,以致感到現(xiàn)在很狼狽。李宗仁說:“部隊拉上去了,好容易能抽下來?”我們再三強調現(xiàn)在情況的嚴重,應立即采取對策。長官部的幕僚們也陸續(xù)來報告了一下當面的情況,并提供執(zhí)行轉移陣地指示的具體部署。隨即安排我們先去休息。

等我們睡了一會兒起來時,得到確實情報,證明碭山東面的黃口車站已被敵一部裝甲部隊占領。這樣,第五戰(zhàn)區(qū)后方唯一交通大動脈被截斷了,徐州已處在敵包圍中。李宗仁才立即通知各集團軍總司令和有關的軍長到臺兒莊集合,由林蔚和我立即趕赴臺兒莊傳達蔣介石關于調整部署的決定。當時決定:魯南地區(qū)的新陣地線為右起窯灣、貓兒窩沿運河南岸亙韓莊之線,各部隊相機轉于新位置,逐步加強工事固守,但對邳縣城、灘上鎮(zhèn)、加口圩、禹王山、臺兒莊等各前進陣地不可過早放棄,抽調李延年之第二軍及湯恩伯軍團炮兵第四團及一部分山、重炮連,即日到徐州集結待命,爾后由湯恩伯指揮先擊破由淮北向徐州西側進犯之敵,留置魯南各部隊直接歸孫連仲指揮。接著李宗仁以司令長官名義任命孫連仲、于學忠為魯南兵團總、副指揮官,湯恩伯、劉汝明為隴海兵團總、副指揮官,韓德勤為蘇北兵團總指揮官,廖磊為淮北兵團總指揮官,李品仙為淮南兵團總指揮官。李宗仁并對主要指揮官指示,如隴海路有被截斷可能時,魯南兵團在隴海兵團與淮北兵團掩護下由永城、蒙城間向太和、亳州轉進。

魯南兵團根據(jù)指示,即依次以第四十六軍、三十二軍、六十軍、五十一軍、七十五軍、二十二集團軍(附第一三二師)等,守備從右起窯灣、左至韓莊沿運河線的陣地,另以第二十七師師長指揮的兩個師為兵團預備隊,位置于卞塘、毛寺附近。湯恩伯于部署留置部隊交魯南兵團統(tǒng)一指揮后,即于十五日經(jīng)徐州赴孤山集指揮隴海兵團應敵。

自五月十三日敵裝甲部隊一部竄至隴海路之黃口車站將李莊鐵橋破壞以來,由淮河北進至蒙城之敵繼續(xù)北竄永城,魯西南下之敵分途陷豐縣、沛縣、碭山。沛縣之敵復向徐州南進,對孫連仲部在九里山一帶的掩護陣地猛攻,楚王山被敵占領,并向徐州西面的馬山陣地猛攻。徐州東面之敵自五月十七日起向運河全線攻擊,一部由貓兒窩、六里莊渡運河與當?shù)厥剀姷谒氖?、二十二軍激?zhàn),迄十八日晨起又先后突破運河車站、臺兒莊、禹王山等處陣地,李宗仁命孫連仲相機向蕭縣以南突圍西進。湯恩伯在徐州以西十余公里的孤山集集中抽調來的兵力,部署向淮北到來之敵反攻,到十七日因情況變化,李宗仁乃命其向渦陽突圍。

我和林蔚隨同李宗仁、白崇禧及第五戰(zhàn)區(qū)長官部人員,還有當時留在徐州慰勞的一部分各界代表人士,其中有王昆侖、曹孟君夫婦等,于五月十八日在第三十一軍和第七軍一個師的掩護下,由蕭縣以南突圍向阜陽前進。這時,敵機沿我們的行進道肆行搜索,低飛掃射,我們只好晝伏夜行。有一天,我和白崇禧站在老鄉(xiāng)家門口看敵機低飛,連駕駛員的帽徽都看得清清楚楚。敵機飛行員對準門口連續(xù)掃射,我們滿身都是灰土。由于多日夜晚行軍,一路上人困馬乏,加以道路泥濘,失足落馬的聲音此落彼起。隨軍步行的人們,其辛苦疲勞更可想知。我們大約經(jīng)七天七夜才到達阜陽,李宗仁在這里設指揮所,收容整頓所部。

孫連仲兵團繼我們之后是于十八日晚突圍的,我們滿以為他一定在我們的后面跟進,只是無法聯(lián)系罷了。走了幾天之后,才知道孫部在轉進時互相失去聯(lián)系,除第六十軍、三十軍等部突圍到淮陰外,其余第二十二集團軍、七十五軍、五十一軍等部,則在孫連仲率領下改向東面突圍,經(jīng)靈璧到泗縣集結。除韓德勤、于學忠奉命留在蘇北敵后游擊外,其他各部后來經(jīng)五河、定遠向六安、潢川西進,各到指定的整補位置。

林蔚同我到達阜陽后,即經(jīng)周家口、漯河回武漢復命。徐州撤退到此告一段落。

由于在會戰(zhàn)第二階段把多數(shù)部隊投入第一線,失去確保主動機動制敵的自由,終于日益陷于被動,到被迫撤退時,不但徐州不保,連津浦路側方的要點也無力保持,沒能達到持久消耗敵人之目的,會戰(zhàn)就以虎頭蛇尾而結束。

徐州會戰(zhàn)簡述

孫連仲

我率部在靈寶渡河,開往洛陽。這時李宗仁在徐州布防,韓復榘將自己的部隊撤到南陽一帶。在開封開會時,韓被扣,所帶特務營亦被繳械。內情如何,我一點都不知道。后解往漢口,被判死刑。我到洛陽,錢大鈞告訴我此事,我感到很難過。

我到了鄭州見蔣委員長,他叫我去徐州見李宗仁長官,他返漢口。我見李后,率部沿津浦路開往臺兒莊。我的左翼,是馮治安的七十七軍與孫震的二十二集團軍,我的右翼是張自忠第五十九軍與龐炳勛第三軍團。我在中間,守臨城至臺兒莊一線。

我到達戰(zhàn)場之前,張自忠剛剛打了勝仗。此時天氣潮熱,麥苗上長,我在臺兒莊布防。不久,敵人將臨沂、嶧縣、棗莊一線攻下,我變?yōu)檎?。激烈的?zhàn)斗隨即展開。我們的工事都建造在地下,每處一人或二人,北方土好,可以上小下大,掩護甚為方便。第一次交鋒(自三月二十四日至四月三日),我們得了敵人四輛戰(zhàn)車與無數(shù)火炮,并令第三十師張金照師長率部反攻,驅除侵入的敵人。

那時我們只有兩門戰(zhàn)車防御炮(德國制),沒有馬拉,只好用人拉,什么地方發(fā)現(xiàn)敵人戰(zhàn)車,就拉到哪里,不但苦,而且很不方便。第三十師反攻時,敵人先退嶧縣,沒有站穩(wěn),被我們攻入,敵人再退棗莊。但嶧縣城內留兵一團,憑有利形勢,困守待援,使我們久攻不下,彼此損失甚大。敵人自侵我以來,這是第一次大敗。

此次會戰(zhàn),日本出動十個師團以上,與我作戰(zhàn)的板垣師團(第五師團)與磯谷師團(第十師團)為敵人最精銳的部隊,重炮甚多,經(jīng)此挫敗,迫得必須改變戰(zhàn)術。而最重要的是我國軍民認識到對日本人還可一戰(zhàn)。

臺兒莊大捷后,新聞記者群來訪問我。我拂曉反攻,正面三十師,左邊二十七師(師長黃樵松),到下午兩三點鐘還沒有休息,我請記者們去睡覺,獨范長江(《大公報》記者)不睡,我走到哪里,他跟到哪里,結果他搶到最早反攻勝利的消息,發(fā)往漢口,《大公報》因此而發(fā)號外。

四月下旬,敵人開始反攻,盧漢率第六十軍到達戰(zhàn)場,該軍有法國裝備,由第五戰(zhàn)區(qū)長官部直接指揮。該部在運河以南集中渡河,當時盧漢生病,派一位旅長來見我。我勸他打電話給長官部,說這里地方小,敵人的戰(zhàn)車又快,這樣集結,實在危險。他的參謀處長張某(廣西人,說滿口北京話)說,這是長官部的命令。盧的第二師(按:為第一八三師,師長高蔭槐)趕到,又用同樣方式集結。敵人反攻,十幾輛戰(zhàn)車,將該師沖亂,士兵勇氣可佩,把戰(zhàn)車包圍,但死傷甚重,盧漢為此痛哭。我派兵支援,才算全師沒有被敵消滅。

不久接到退卻命令,要盧漢擋住正面敵人,我退守九里山,后再命盧守九里山,我先退。盧大哭,焚燒武器,因此我派第二十七師守九里山,讓他先退。這時敵人大包抄過來,北邊的于學忠部隊(按:為第五十一軍)也垮了,我們不能打下去,我叫張自忠先退(長官部的命令是盧漢接張自忠,盧不去,所以我讓盧先退),我部隨著張部退卻。我自己在最后指揮,敵人沿著鐵路截擊,天上飛機來,地下戰(zhàn)車跑,我?guī)е鴳?zhàn)防炮,掩護在村莊里,晚上才敢行動。先退淮陰,韓德勤(第八十九軍軍長)來接我。我電報中央撤退經(jīng)過,并收容近萬士兵,還有身邊所帶之第四十四旅(旅長吳鵬舉),準備在蘇北打游擊戰(zhàn)。參謀總長何應欽轉達委員長的命令,要我在淮陰修一機場,三百米長,一百米寬,修好后再退。

淮陰退卻之際,我把收容的士兵編為一旅,由我們的副官長做旅長,交韓德勤指揮。我命令第四十四旅掩護撤退。第二十七師、三十師早已撤退,我與參謀長坐飛機走。飛機降落新修機場,用樹葉蓋好。這時敵機趕來,沒有發(fā)現(xiàn)目標。我們夜間起飛,用提燈照明跑道,飛周家口降落,再乘車轉赴信陽。數(shù)日后,第四十四旅經(jīng)蚌埠附近,穿越敵人防線趕到信陽。

(此文系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研究所據(jù)孫連仲將軍口述錄音記錄整理,原載《孫仿魯先生述集》,一九八一年二月二日臺北孫仿魯先生九秩華誕籌備委員會印行,收入本書時,編者加了標題并作了刪節(jié)。)

徐州會戰(zhàn)片斷

樊崧甫

一九三八年二月,日軍循津浦線南攻山東,韓復榘棄黃河險阻不守,率所部退卻,敵軍土肥原部長驅直下,迫近隴海線徐海東段。第五戰(zhàn)區(qū)司令長官部調孫連仲集團軍在臨嶧支線布防;湯恩伯軍團、鄧錫侯軍隊在津浦線布防;張自忠第五十九軍在郯城、臨沂一帶掩護側翼。三月中旬,滕縣川軍被圍,師長王銘章陣亡,嶧縣第二十三師師長李必蕃殉難,敵軍約一混成旅迫擊臺兒莊,廖磊集團軍警備后方。五戰(zhàn)區(qū)長官部要求蔣介石調兵增援,決定我第四十六軍和盧漢第六十軍加入第五戰(zhàn)區(qū)戰(zhàn)斗序列。四月二十一日蔣電令:“著樊崧甫率所編野戰(zhàn)軍團開赴徐州,歸第五戰(zhàn)區(qū)司令長官李宗仁指揮,參加魯南作戰(zhàn),限于二十三日前到達?!蔽壹绰实谒氖娷姴坑射P東開。

車到徐州,往見李宗仁、白崇禧。白在地圖上指示作戰(zhàn)情況,并說撥給剛到的第九十二師黃國梁部由我指揮。

四月二十六日晚,第四十六軍軍部到達侯家集站。翌晨,我于炮車車站看到黃國梁師長,并和旅、團長一一見面,簡單的一談。午后接到白崇禧電話:龐炳勛第三十九師由臨沂撤退紅花埠,命第九十二師迅速展開,沿運河布置側面陣地,掩護右側后。時將日暮,乃急令黃國梁師沿運河構筑防御工事,戰(zhàn)線達四十五華里。二十八日上午,因敵軍未南下追龐炳勛部,移攻我右翼張自忠軍。長官部即將二十八師(董釗部)歸還軍建制,令率二十八、九十二兩師向郯城碼頭鎮(zhèn)前進增援。四十六軍部隊當晚向洵樓前進,行程一百六十華里,兩晝夜到達,沿途未遇敵。

五月二日晨,我命第九十二師派兵一團襲攻郯城,其主力與第二十八師聯(lián)系第五十九軍部隊,構筑攻擊準備陣地,并派隊搜索敵情。黃國梁派出一個便衣隊向碼頭陣前偵察,并在狼子湖北端空地上集合全師訓話,暴露了目標,遭敵炮兵猛烈襲擊。

在我和張自忠軍取得了聯(lián)絡,董、黃兩師正筑工事之時,敵竟先發(fā)制人,乘我陣腳未穩(wěn),主力向我第二十八師正面攻擊,雙方都取攻勢,戰(zhàn)斗異常激烈。董釗師官兵均為關中子弟,曾在黃河邊上游擊戰(zhàn)、陣地戰(zhàn)和日軍交手兩個月,有相當作戰(zhàn)經(jīng)驗,火戰(zhàn)、肉搏都無所畏懼。敵軍大部被抑留在我陣地前面。有一次,敵人一個中隊突入我一個據(jù)點,董師以一營兵力兜去,敵大部就殲。但有一排日軍鉆入一所房屋穿槍眼死守,打了三日夜,我軍把屋頂揭開,丟下炸彈,該排全部就殲。激戰(zhàn)三晝夜,敵退回原陣地,遺尸遍地。董釗師俘獲步槍八百余支,輕重機槍八十余挺,聯(lián)隊長使用的戰(zhàn)刀兩把,以及太陽旗、千人針兩千余件,日記本、照片等甚多。據(jù)探報:此混成旅戰(zhàn)斗結束,只剩近兩千,傷亡過半。檢查虜獲日記,有記載:“出國時上級說‘中國兵無抵抗力’。但這次到了戰(zhàn)場,敵火力是那么猛烈,一班人死傷得只剩五個。敵人抵抗是那么頑強。今天我還在,明朝不曉得怎么樣???!生命之危機!”還有記:“這次敵人新調來部隊戰(zhàn)斗力很強,戰(zhàn)斗怕難得勝利?!?/p>

董釗師進行戰(zhàn)場內追擊,但日軍機關槍交叉火力很厲害,難以迫近。黃國梁師是掩護右側翼的,敵常用騎兵、坦克來偷襲,均被我機動戰(zhàn)車炮擊退。我軍野炮放列于村口夾弄中,敵機偵察不到,顯示了極大的威力。

此后,長官部又以李延年軍交我指揮,并抽還第四十九師(周士冕部),另派第十三師吳良琛部增益我軍。我以第四十九師進攻碼頭鎮(zhèn)包圍敵軍左翼,以第二十八、九十二師任正面主攻,以第十三師為總預備隊。白日敵反攻,夜間我軍襲攻,日軍因兵少,常用假人在散兵壕內移動,或用坦克騎兵佯攻。董釗師雖較強,而敵方火網(wǎng)布置周密,射擊技能頗準確,配合適當,我軍攻至敵陣前,常被火力壓迫下來。董釗任過西安警備,將五百士兵編成特勤部隊,在黑夜摸進敵陣,偷奪敵人的重機槍,果真偷來了兩挺。有一次,特勤部隊摸到敵陣后方放了一陣輕機槍,引起敵軍自相射擊,他們卻從間隙摸了回來。

我偵知敵兵力薄弱,曾集中三師全力猛攻,激戰(zhàn)終夜,敵所占村落大部被我占領,但因最后據(jù)點未攻破而撤回,演成對陣局勢相持十余日。我官兵受到敵空軍威脅,白天不能大膽行動,步兵不敢對空射擊,一意隱蔽,以致日空軍越來越猖狂。

五月中旬某日晚,忽接董釗師報告:敵軍一大部從張軍團的陣地間隙摸入,現(xiàn)正圍攻張軍團。我急命軍直屬游擊第一支隊襲攻敵軍側后,又命預備隊第十三師馳援,激戰(zhàn)通宵,敵后路被我軍截斷,竄入之敵,全部被殲,遺尸千余。我還命游擊支隊追擊,這支隊是陜西渭南收編的,勇猛異常,以密集部隊一擁而前,被敵機槍掃射,傷亡慘重退回。

第六十軍赴徐州作戰(zhàn)記

盧漢

七七事變爆發(fā)后,全國各族人民一致奮起抗日,云南軍民在愛國熱潮鼓舞下,欣然從命。地方當局即將原有部隊——近衛(wèi)一、二兩團,炮兵團,工兵團,機關槍大隊,高射炮大隊及交通兵,護衛(wèi)騎兵大隊第十四個步兵團和幾個特種兵部隊改編成第六十軍,一九三七年九月初整編成立,于農(nóng)歷重陽那天在昆明南郊巫家壩舉行誓師大會,受到昆明各界各族人民的熱烈歡送。十月十日,部隊由云南經(jīng)貴州入湖南,徒步行軍四十余日,到達常德集中待命。

十一月尾,蔣介石令我軍由浙贛鐵路東開浙江,準備調往南京,部隊到金華、蘭溪、杭州、上饒、南昌一線集結。駐未旬日,杭州、南京相繼淪陷,我又奉令率部折返南昌,至九江,溯江上駛,一九三八年元旦到達武昌。

接著,在孝感、花園一帶,部隊通過整訓,擴大了軍部及軍直屬隊,增編了三個補充團,撥給汽車二十余輛以及德造手槍八百支,子彈十余萬發(fā)。還配屬我軍以后方醫(yī)院,專門負責收容第六十軍傷病官兵。

當時,我軍和許多抗日救亡團體有聯(lián)系,一些抗日演劇隊、歌詠隊、電影隊應邀來為我軍官兵演話劇,辦壁報,畫漫畫,教唱抗日歌曲,放映有關抗戰(zhàn)的電影。電影制片廠的攝影師和新華社、大公報記者均隨軍工作。值得特別提出的是,冼星海同志給我們作了一首《六十軍軍歌》,最受官兵們的歡迎。歌詞如下:

我們來自云南起義偉大的地方,

走過崇山峻嶺,

開到抗日戰(zhàn)場。

弟兄們用血肉爭取民族的解放,

發(fā)揚我們護國、靖國的榮光。

不能讓敵人橫行在我們的國土,

不能任敵機在我們領空翱翔。

云南是六十軍的故鄉(xiāng),

六十軍是保衛(wèi)中華的武裝!

云南是六十軍的故鄉(xiāng),

六十軍是保衛(wèi)中華的武裝!

一九三八年四月,日軍大舉增兵魯南,準備攻略徐州。第五戰(zhàn)區(qū)司令長官李宗仁要求蔣介石指調第六十軍增援,蔣介石命陳誠找我商談,我知道對魯南的戰(zhàn)局已作了新的部署,我表示同意服從調遣。四月十九日,部隊乘火車開拔,向徐州進發(fā)。

一 大戰(zhàn)前敵我態(tài)勢

日本侵略軍占領南京以后,對蔣介石采取誘降政策,企圖通過談判以實現(xiàn)其侵略野心;同時日軍進展太速,占地太廣,一時消化不了,不能不暫時停止攻勢。就在這個時候,李宗仁來到徐州,指揮津浦線戰(zhàn)事。其作戰(zhàn)部署是:以桂軍廖磊軍團為基干,配合其他軍隊,利用淮河、淝河、澮河等地障礙,阻止沿津浦路北進的日軍;以龐炳勛、張自忠等部守臨沂、蒼山之線,堵?lián)粲赡z濟路西犯的日軍,以孫震軍團守津浦路的韓莊,利國驛沿運河南北地區(qū),孫連仲軍團守臺兒莊,阻止沿津浦線南下的日軍,而把孫桐萱、曹福林、石友三部配置于鄆縣、巨野、金鄉(xiāng)一帶,防止日軍從魯西向徐州迂回。爾后又由河南調湯恩伯軍團到邳縣、郯城地區(qū),作為機動力量,策應各路守軍。這樣部署的目的,在于阻止敵人打通津浦線,并固守隴海線,以保衛(wèi)徐州。

在華北方面侵華日軍的部署是,由寺內壽一統(tǒng)率,分為三個軍團,以小敏四郎為第一軍團司令,擔任晉綏戰(zhàn)區(qū)指揮;以香月清司為第二集團司令,指揮平漢路戰(zhàn)事;以板垣征四郎為第三軍團司令,指揮津浦路戰(zhàn)事,進攻徐州。每個軍團各以兩個精銳的師團為基干,并配以特種兵和飛行隊以及若干偽軍。其作戰(zhàn)計劃是,把重點放在津浦線上,集中主力于魯南,企圖與由浦口滁縣北上的日軍南北呼應,攻取徐州,打通津浦線,并擊破我在隴海線的兵團,然后與華中戰(zhàn)區(qū)松井石根統(tǒng)率的日軍南北并進,會師武漢。

為了實現(xiàn)這一企圖,一九三八年三月初,華北日軍以板垣征四郎率領的第三軍團沿津浦鐵路南下,集中主力于魯南,進攻徐州。三月下旬敵軍板垣、磯谷兩師團各以一部,分為兩路進犯,一路沿津浦線攻韓莊,一路沿臨棗臺支線攻臺兒莊。如果其計得逞,即由臺兒莊右旋回以攻徐州。當時我國軍隊集結魯南的兵力達十余萬人,在數(shù)量上處于絕對優(yōu)勢。進攻臺兒莊的日軍于三月二十三日攻到臺兒莊附近,二十八日攻占臺兒莊西北高地,一部沖入臺兒莊北門,據(jù)守臺兒莊核心陣地的池峰城師堅持抵抗,犧牲極為壯烈,同時湯恩伯部又由臺兒莊東北的大、小良璧向嶧縣以東迂回,敵人見勢不利,乃于四月六日撤退。

日軍從臺兒莊敗退到嶧縣后,一面固守該縣的獐山、雙山、九頂山一帶,與我軍對峙,一面從國內和華北、晉綏各戰(zhàn)區(qū)調集援軍。旬日之間,敵軍集中于魯南者有九個師團,其中包括號稱日軍最精銳的板垣第五師團、磯谷第十師團和土肥原第十四師團,加上偽軍劉桂堂、張宗瑗等部,共計達十余萬人。敵人發(fā)動侵華戰(zhàn)爭以來,在一個戰(zhàn)場集中如此之多的兵力,還是頭一次。

日援軍集中魯南以后,即分兵三路進攻徐州:一路從臨沂,臺東方面西犯,一路從臨城沿津浦路南犯,這兩路作為助攻,而以主力出臨棗支線攻臺兒莊。敵人所以把臺兒莊作為攻擊重點,其原因有二:一是在地形上,韓莊以南,山地重重,進攻較難,而臺兒莊以南,地勢平坦,便于使用機械化部隊,進攻較易;二是在戰(zhàn)略上,攻取臺兒莊,既可以截斷臨沂我軍的退路,又可以瓦解津浦路正面我軍的抵抗,從而可以順利攻取徐州。

四月中旬,敵軍開始以主力板垣、磯谷兩師團及偽軍劉桂堂部約三萬余人,再犯臺兒莊。日軍這次卷土重來,事前有周密的準備,使用了當時所擁有的大量陸、空作戰(zhàn)現(xiàn)代武器,志在必得。

戰(zhàn)斗開始,日軍進攻猛烈,不到旬日就攻到臺兒莊東北四戶鎮(zhèn)、小良璧、蘭城店以北之線。我臺兒莊正面第一線之于學忠、湯恩伯等部,阻止不住日軍的猛攻,臺兒莊危在旦夕,李宗仁命令第六十軍先后于四月二十一日到達目的地。

二 陳瓦房地區(qū)遭遇戰(zhàn)

第六十軍除新編各師工兵營、輜重營及軍直屬山炮營留湖北花園整訓外,其他官兵都于四月十九日搭車北開民權、蘭封集結,二十日夜到達指定地點,未能下車,于二十一日午后陸續(xù)經(jīng)過徐州,直開臺棗支線的車輻山車站下車。

部隊出發(fā)之后,我從武昌珞珈山軍官訓練團轉回孝感軍部,于四月二十日午后得到軍令部改調我軍到徐州的通知,即在當晚六時乘專車趕過部隊,途中每遇我軍列車,即令徑開徐州。我于二十一日上午先部隊抵達徐州,即往見李宗仁,適副參謀總長白崇禧亦在徐州襄贊指揮軍事。李宗仁告知,臺兒莊東北前線吃緊,我軍來得正好,即令歸第二集團軍總司令孫連仲指揮,部隊速到臺兒莊東南面運河北面集結。白崇禧插話說,臺兒莊情況,前幾天很緊,目前已趨緩和,六十軍最好要在二十四日以前集結完畢。離開長官部之后,我又往晤孫連仲,孫說,敵軍攻勢雖猛,但我們打得很好,局勢已趨穩(wěn)定。命我軍集結在于學忠第五十一軍右側背之邢家樓、陶溝橋、蒲汪、東莊地區(qū),作為第二線部隊待命。李宗仁說話比較直率,白崇禧、孫連仲均未將臺兒莊當時真實敵情見告。正當我軍到達集結地的途中,于學忠、湯恩伯兩部已經(jīng)轉移,遂使我軍未曾展開即與突入之敵不期遭遇。

先是我在徐州接受任務之后,即下令我軍各師,以第一八三師在右,集結于陳瓦房、邢家樓、五圣堂、小莊地區(qū);第一八四師在左,集結于臺兒莊以東陶溝橋、孟莊、馬家窯、丁家橋地區(qū);第一八二師在右后,準備做預備隊集結于蒲汪、辛莊、戴莊、谷堡地區(qū);軍指揮所設在東莊。

四月二十二日拂曉前,第一八三、一八四兩師及第一八二師之郭建臣旅和軍部先后在車輻山車站下車,第一八二師師部及高振鴻旅在趙墩車站下車,部隊分別向指定集結地點前進。我到車輻山站,知于學忠指揮所設于車輻山圩,立即往晤。于學忠告知,臺兒莊東北第一線戰(zhàn)斗吃緊,囑我集結后,趕快準備戰(zhàn)斗。但對第一線撤退情況,則隱而不言。拂曉時,我部隊陸續(xù)渡過運河。約在午前八時,軍指揮所抵運河之黃家樓,而東北方向槍炮聲大作。旋得第一八三師師長高蔭槐報告,該師先頭楊宏光旅行將到達陳瓦房、邢家樓、五圣堂時,突與敵軍遭遇,現(xiàn)正與敵激烈戰(zhàn)斗中。我當即命令高蔭槐師迅速展開,搶占要點,堅決抵抗。同時,即在黃家樓設立指揮所,立即建立全軍通信網(wǎng),派出參謀命令第一八二、一八四兩師速到集結地構筑工事,迎擊來犯之敵。

這時,湯恩伯部向大良璧東南撤退,其左翼陳養(yǎng)浩部已退至岔河鎮(zhèn)附近。于學忠部右翼第三七七旅退至臺兒莊東陶溝橋、浪滄廟附近,兩翼友軍向左右后撤,形成一個大缺口。敵人乘虛以步兵約兩個聯(lián)隊四五千人,炮三十余門、坦克二十余輛聯(lián)合擴大突破口南犯,適與我第一八三師不期遭遇于陳瓦房、邢家樓、五圣堂之線。

遭遇戰(zhàn)開始于陳瓦房,再左延于邢家樓、五圣堂。第一八三師先頭部隊楊宏光旅之潘朔端團尹國華營首先與南下之敵遭遇,敵軍先頭部隊約一個大隊,其前方搜索小隊已進入陳瓦房,并向我尖兵開始射擊,尹營長立即率尖兵連奮勇地以火力消滅了陳瓦房小股敵軍,搶占了陳瓦房。敵軍后續(xù)部隊蜂擁而至,坦克七八輛伴隨步兵,將陳瓦房包圍,以坦克火力掩護反撲。尹營進入陳瓦房后,拒敵前進。使后續(xù)部隊得以展開。兇猛的敵軍在坦克火力掩護下,由四面向陳瓦房逼近,尹國華營官兵與敵激戰(zhàn),雙方反復肉搏,敵軍未能攻入陳瓦房。該團團長潘朔端立即率一個營前往增援。這時,敵軍一面以炮兵火力攔阻我增援部隊前進,一面派部隊繞過陳瓦房,直犯小莊。潘朔端團與敵在小莊附近地區(qū)展開激戰(zhàn)。煙塵彌漫,火焰沖天。敵軍進占陳瓦房后對小莊方面攻勢突猛,我潘團團附黃云龍陣亡,團長潘朔端負重傷。據(jù)當時尹國華營從敵陣中沖出的士兵陳明亮匯報,陳瓦房被敵軍包圍之后,全營官兵與四面沖入之敵白刃爭奪,奮不顧身,營長陣亡。戰(zhàn)至最后只剩十余人,由班長率領向西南突圍,在村緣又遭敵軍追擊,僅陳明亮一人生還,全營官兵五百余人壯烈殉國。在這一遭遇戰(zhàn)中,由于該營堅決果敢地阻擊敵軍,贏得了全軍備戰(zhàn)的時間,在整個戰(zhàn)斗中,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陳瓦房與敵遭遇的同時,邢家樓、五圣堂地區(qū)相繼展開戰(zhàn)斗,我第一八三師陳鐘書旅奮勇前進,先敵搶占了邢家樓、五圣堂,經(jīng)過反復搏斗,到下午一時,后續(xù)部隊到達,穩(wěn)定了陣地,戰(zhàn)況逐漸好轉。約在下午四時,敵軍又發(fā)動第二次進攻,先以猛烈炮火轟擊,繼以步兵沖鋒,遭到我軍阻擊,傷亡甚多。戰(zhàn)至五時左右,當前之敵已有不支模樣。這時我旅長陳鐘書親到前線,指揮部隊猛烈沖殺,進入敵陣,與敵短兵相接,喊殺之聲,震動大地。時敵陣大亂,紛紛向后潰逃。此時忽有敵軍騎兵一部繞至我軍左翼二三百米處向我奇襲,敵軍射擊時始被發(fā)覺。當時陳旅長命左翼部隊注意驅逐,其他部隊繼續(xù)前進。不料這一瞬時,陳鐘書旅長頭部被敵擊中要害,登時倒地,但仍不斷大喊沖鋒。后為參謀主任白肇學背負后送,當晚傷重犧牲。邢家樓、五圣堂戰(zhàn)區(qū)戰(zhàn)斗兩日,敵軍傷亡很大,未能前進一步。由于頓挫了敵軍的攻勢,堵住了缺口,于學忠、湯恩伯部的陣地得以重趨穩(wěn)定。我第一八二、一八四兩師亦得在集結地加緊構筑工事,作好戰(zhàn)斗部署。

小莊激戰(zhàn)之后,于當夜不守。二十三日我楊宏光旅嚴家訓團在鳳凰橋、五窯路與敵展開戰(zhàn)斗,激戰(zhàn)終日,營長丁圖遠率隊奮勇沖殺,中彈陣亡,午后鳳凰橋亦為敵所占。

在小莊陷落之后,由四戶鎮(zhèn)、小良璧撤退下來的湯恩伯軍團及其右翼陳養(yǎng)浩部又退至我第一八二師右側后之西黃石山地區(qū)。敵軍之后續(xù)強大部隊乘虛而來,向我集結于蒲汪、辛莊、戴莊、后堡地區(qū)之郭建臣旅猛烈襲擊。二十三日拂曉蒲汪之楊炳麟團、辛莊之龍云階團與敵先后展開激戰(zhàn),敵以坦克掩護步兵猛撲,經(jīng)我擊退。在鳳凰橋棄守之后,戰(zhàn)斗尤烈。辛莊龍團之營長辛朝顯于反復沖殺中陣亡。蒲汪一個重機槍陣地,戰(zhàn)至傍晚,只剩一個機槍手楊正發(fā),負傷不肯后退。以一挺機槍堵?lián)魯橙?,守住陣地。團長楊炳麟亦負傷。迫擊炮排長靳家祥以迫擊炮掩護呂建國的步兵接近敵軍陣地,用集束手榴彈毀敵坦克數(shù)輛,斃敵十余人。后遭敵軍坦克大隊圍攻,呂建國、靳家祥兩排長和士兵二十余人全部殉國。

這兩天的戰(zhàn)斗,敵人是主力進攻,我軍是固守阻擊。地形開闊,有利于敵人機械化部隊活動,而我軍只有步兵輕重武器,陣地大多平坦,右依泇河,左靠臺兒莊,背臨運河,已形成背水為陣。戰(zhàn)斗開始之后,我到前線查看,發(fā)覺防御工事薄弱,即下令各師不分晝夜加強工事。并命各部隊堅守防地,不能擅自撤退。一面報告長官部說明我軍山炮太舊,已送武漢修理未隨部隊進入戰(zhàn)場,請調配野炮一個營,戰(zhàn)防炮一個連,加強作戰(zhàn)火力,得到了李宗仁的同意。二十四日配屬炮十六團一個營趕到,其余于二十五日以后亦陸續(xù)來到。

兩日以來,我軍在陳瓦房、邢家樓、五圣堂、蒲汪、辛莊一帶地區(qū)阻敵前進,敵軍死傷累累,我陣亡官兵大都死事甚烈。第一八三師旅長陳鐘書,在軍中素有勇將之名,此次出征,常語同事:“數(shù)十年來,日本人欺我太甚,這次外出抗日,已對家中作過安排,誓以必死決心報答國家?!眹兰矣枅F連長黃人欽,在鳳凰橋戰(zhàn)斗中陣亡,在其身上發(fā)現(xiàn)一封致新婚妻子的遺書,其中一段寫道:“倭寇深入國土,民族危在旦夕,身為軍人,義當報國,萬一不幸,希汝另嫁,幸勿自誤?!迸e此二事,足見我軍官兵為爭取民族解放不惜犧牲的愛國精神。

三 五圣堂、蒲汪一線爭奪戰(zhàn)

四月二十三日晚,戰(zhàn)局已轉入相持階段,持續(xù)達十天之久。敵我雙方投入戰(zhàn)斗的兵力約達七萬余人,敵軍三萬余人,偽軍五千余人,我軍三萬余人,在不到四十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往復廝殺,逐村爭奪。這時我軍原在臺兒莊東南面運河北面的集結地,由于陳瓦房、小莊、鳳凰橋在遭遇戰(zhàn)中為敵攻占,形成了左起臺兒莊東北之陶溝橋、馬家窯、李莊、五圣堂、邢家樓、五窯路、右至辛莊、蒲汪、西黃山之線的第一陣地,與敵在犬牙交錯的狀態(tài)中對峙。

是夜戰(zhàn)況無變化,我下令第一八三師在東莊、火石埠及第一八二師在楊莊、后堡、湖山、窩山之后方部隊構筑第二道防線,加強工事。并命令第一八四師于二十四日晨以一部由陶溝橋向五圣堂以北方向出擊,牽制敵軍對五圣堂的進攻。其余部隊乘夜轉移,于二十六日以前占領禹王山陣地,構筑工事,準備迎擊來犯之敵。

二十四日晨敵軍向我第一線大舉猛犯,先以飛機轟炸,繼以大炮向我五圣堂、邢家樓、五窯路、辛莊、蒲汪陣地猛烈轟擊,繼以坦克三十余輛掩護步兵沖鋒。五圣堂、邢家樓、辛莊、蒲汪民房大半被毀,我軍官兵當敵炮轟擊時,隱蔽在村前工事內,不動聲色。俟敵坦克步兵臨近我軍陣地時,即一躍而起,發(fā)動反沖鋒,以集束手榴彈毀敵坦克,五圣堂、邢家樓來犯的九輛坦克,有五輛被我擊中起火。我軍又以輕重機槍猛射敵步兵,直向敵人發(fā)起沖鋒,展開白刃戰(zhàn)。自晨至暮,敵人輪番進犯十余次,均為我軍擊退,敵人攻勢大為減弱。入晚邢家樓守軍楊宏光旅之常子華團與敵激戰(zhàn),傷亡過半,團長常子華負傷。敵大部隊向我猛沖,五圣堂、邢家樓相繼撤守。常子華團退守東莊,同時,辛莊也為敵攻陷,我郭建臣旅之團長龍云階由后堡夜間率隊增援,與敵相遇,短兵相接搏斗,黑暗中被日軍以刺刀刺死。

四月二十四日晚,蔣介石到車輻山車站,電話通知我前往談話。蔣介石說,臺兒莊的得失,有關國際視聽,必須以一個師堅守。我只得改變原計劃,令第一八四師以一部在原陣地大部進駐臺兒莊,加強工事。轉移禹王山的命令則暫不實施。關于我軍兵力部署,我去前線視察時,曾在丁家橋與張沖師長研究,張沖師長建議,敵人向我右翼猛攻,企圖從我右翼突破,直下切斷隴海線。臺兒莊只有一道磚墻,工事不堅,敵人在此已吃過虧,只要守住禹王山,就能保住臺兒莊。禹王山不守,臺兒莊也守不住。我認為張沖師長的意見是很符合當時實際情況的,當即下令第一八四師向禹王山轉移,但蔣介石又下令堅守臺兒莊,隨即派軍委會高參胡若愚到我軍協(xié)助指揮軍事。

二十四日晚,長官部配屬的炮兵陸續(xù)到來,我以一個野炮營配置在梁家莊,配合我在馬家窯、東莊一帶的守軍作戰(zhàn)。以一個重炮營配置在板埠,配合我在火石埠、后堡一帶的守軍作戰(zhàn)。戰(zhàn)防炮連則配屬于第一八二、一八三兩師在第一線參加戰(zhàn)斗。經(jīng)過這番部署,戰(zhàn)斗力有了一定的加強。

二十五日敵人改變了戰(zhàn)法,凌晨出動飛機十余架,向我東莊、火石埠、后堡陣地逐點轟炸,接著又放出探測氣球,指示炮兵進行系統(tǒng)的轟擊。我炮兵還擊,展開了一場激烈的炮戰(zhàn)。經(jīng)過這一番猛轟濫炸之后,東莊、火石埠火光熊熊,陣地幾全被毀壞。敵軍繼之以坦克掩護步兵,與我守軍逐村爭奪,我軍雖傷亡甚大,但仍固守陣地。戰(zhàn)至薄暮,我東莊、火石埠雖擊退敵軍,而后堡已經(jīng)棄守,蒲汪突出一角,右翼第一八二師戰(zhàn)斗將近到湖山、窩山、戴莊、西黃山之線。以第一八二、一八三師存在的兵力,只能固守第二道防線,我乃決定下令撤至第二道防線,繼續(xù)進行抵抗。

二十五日夜孫連仲轉來李宗仁命令,令臺兒莊全線守軍于二十六日全面出擊,消滅進入臺兒莊以東我袋形陣地的敵軍。以于學忠部向東,湯恩伯部向西,封鎖袋口。第六十軍向北,合力殲滅進占邢家樓、五圣堂、五窯路、蒲汪、辛莊地區(qū)之敵。

我即令第一八二師以一部由右向辛莊、蒲汪出擊,大部堅守陣地;第一八三師以一部向五圣堂、五窯路出擊,大部堅守東莊,并接替第一八二師火石埠的陣地。配屬炮兵準備火力,制壓蒲汪附近之敵炮兵,支援第一線步兵出擊。

二十六日晨,我第一八二、一八三兩師在我炮兵掩護下,向指定目標出擊,為敵火力所阻,仍退回原陣地。于學忠、湯恩伯兩部出擊受阻亦退回。

接著敵以步兵、坦克、炮兵聯(lián)合向我東莊、火石埠之線大舉進攻,由于我防御設施有了改善,當敵炮轟時,我軍隱蔽不加理會,待敵人坦克和步兵臨近陣地時,我戰(zhàn)防炮突起猛射,步兵立即躍出戰(zhàn)壕,向敵軍猛沖。敵軍猝不及防,來犯之九輛坦克,有五輛被我擊中起火,其他四輛慌忙后退。同時我梁家莊及板埠之炮兵也集中火力向五圣堂、邢家樓、辛莊一帶猛轟,封鎖敵軍竄犯要道,阻其增援。這時我東莊守軍楊宏光旅嚴家訓團及常子華團、火石埠守軍原陳鐘華旅之莫肇衡團乘機反擊,集中輕重機槍、迫擊炮、手榴彈全部火力向敵猛射,敵軍猶拼命抵抗,但大部被我消滅,遺尸累累,我亦傷亡甚大。

傍晚,敵又集中炮兵火力,猛擊我東莊、火石埠陣地,持續(xù)達一小時之久,發(fā)射了五千多發(fā)炮彈,塵土騰空,不見天日,整個東莊已夷為平地。守軍團長嚴家訓在戰(zhàn)壕中巡視時為敵炮破片擊中,傷重犧牲。在敵炮擊停止之后,敵人步兵猛烈夜襲,通宵激戰(zhàn)。東莊敵未得逞,而沖入火石埠,雙方搏斗,我軍終將突入之敵,消滅過半,少數(shù)退逃。拂曉前,敵軍再度沖入火石埠陣地,與我守軍進行肉搏,團長莫肇衡英勇沖殺,中彈倒地,后送途中以衣蘸血書“壯志未酬身先死”七字于道旁石上,旋即犧牲。我守軍原陳鐘書旅之副旅長馬繼武乘敵人進占立足未穩(wěn)之際,率部猛攻,又奪回火石埠陣地。

湖山、窩山方面之高振鴻旅在午前出擊時,董文英團為敵火力所阻,退回湖山,敵人尾隨于后,入夜沖入湖山,團長董文英與敵在混戰(zhàn)中陣亡,代理團長陳浩如率部增援,又陣亡。守西黃山之一個營,掉在敵人后面,陷于孤軍作戰(zhàn),于五月初始撤回。當晚湖山、窩山、戴莊亦相繼棄守。

二十七日午后,敵軍調集更多的兵力續(xù)犯我臺兒莊正面之東莊、火石埠。東莊是敵人攻擊之重點,企圖中央突破,直取臺兒莊。是日傍晚,敵人集中幾十門大炮火力轟擊東莊、火石埠,我由電話囑守東莊之楊宏光旅長,迅將部隊撤至東莊前面,隱伏于麥田之內,避開敵人的炮擊,相機打擊敵軍。當敵軍炮擊一停,我守軍立即做好戰(zhàn)斗準備。不久,敵軍大部隊果然涌至,距東莊約一千米處,敵軍先以火力試探,我軍隱伏不動。敵軍行至約五百米處,發(fā)起沖鋒,我軍仍隱伏。驕橫的敵軍此時以為我守軍已全部被敵炮轟光,就一齊蜂擁而來。我守軍中之張仆強、陳開文兩個營行動機敏,等敵人到達五十米之內,一聲號響,伏兵齊起,輕重機槍,集中猛擊。敵人措手不及,亂成一團。接著展開肉搏戰(zhàn),不到半夜,敵人約一個大隊幾乎全被消滅。俘獲敵輕重機槍五十余挺,步槍七百余支,戰(zhàn)刀三十把,其他地圖、文件、護身符、千人縫等甚多。

敵人正面突破臺兒莊之計既不得逞,于是改變進攻方向,集中全力,重點指向禹王山猛攻,企圖一舉攻占禹王山,切斷隴海鐵路,直取徐州。

此后,我軍從四月二十七日起,在以禹王山為中心的東莊、火石埠、李家圩及趙村、房莊、勝陽山、亙泇河地區(qū),同日軍進行了一系列的激烈戰(zhàn)斗,分散了敵人的兵力,遏制了敵人的攻勢,我軍也遭受了重大犧牲。戰(zhàn)斗至五月十四日換防整編才結束。

四 徐州撤退

日軍攻占臺兒莊直下徐州的企圖,由于我軍的奮勇抵抗,未能實現(xiàn),乃改變作戰(zhàn)計劃,對臺兒莊戰(zhàn)場采取守勢。直至五月十四日,我軍與敵第五、十、一〇三、一〇五、一一〇等師團之各一部對峙于臺兒莊及其東西之一線。這時敵軍主力從津浦鐵路南北兩段,企圖向徐州大迂回,一舉而殲滅我徐州地區(qū)的數(shù)十萬大軍。日軍早于五月初即已開始行動。津浦線北段之敵第十四及第一一四兩師團由魯西濟寧向金鄉(xiāng)、魚臺南犯。津浦線南段之敵第一〇二、一〇七、一一九等師團之各一部由皖北蚌埠渡過淝河,向固鎮(zhèn)、宿縣北犯。戰(zhàn)局已經(jīng)發(fā)生急劇變化,而蔣介石還沒有對新的局勢采取新的部署。五月中旬,北段之敵竄至豐、沛,切斷隴海鐵路黃口車站,炸毀鐵橋,南段之敵渡過澮河,占領固鎮(zhèn),逼近宿縣。并分兵陷蒙城、渦陽、永城,徐州已陷入敵人的大包圍之中。蔣介石見局勢急轉直下,乃下令魯南各軍于五月十八日向西南撤退。

我軍于五月十四日接到長官部交防的命令,由第一四〇師王文彥部(貴州新編部隊)接防。當天晚上,全軍開始行動,從禹王山一帶陣地逐次撤退,敵軍不知我虛實,亦未追擊。十八日拂曉,全軍撤至運河西岸車輻山東南之邊山羊地區(qū)。王文彥師亦奉令隨我軍之后向西轉移。

我軍經(jīng)過二十七天的苦戰(zhàn),部隊必須整理,乃在邊山羊地區(qū)停留一天,進行整編。第一八二與第一八三兩師傷亡較大,每師各縮編為一個團。第一八二師編的一個團以余建勛任團長。第一八三師編的一個團,因團長有的陣亡,有的負傷,乃以第五四一旅副旅長肖本元兼任團長。第一八四師編留曾澤生、楊宏元、邱秉常三個團,歸第五四三旅旅長萬保邦率領,所編各團統(tǒng)歸張沖師長指揮。第一八二師師長安恩溥回云南補訓新兵,第一八三師師長高蔭槐率編余軍官隨軍部行動。我軍在昆明出發(fā)時,原有十二個團,官兵共有四萬余人,經(jīng)過這次戰(zhàn)役,傷亡已過大半,現(xiàn)在僅剩兩萬余人,中上級軍官傷亡亦大,計旅長陣亡一人,負傷一人,團長陣亡四人,負傷三人。經(jīng)過整編,雖僅余五個團,仍有一定的戰(zhàn)斗力,在以后的突圍過程中,還能沖破日軍的重重包圍和多次阻擊,終于到達河南周家口集中。

五月十八日傍晚,我軍整編剛告結束,孫連仲轉來李宗仁的命令,令我軍急向徐州以東約四十華里之汪莊集結待命。部隊正準備出發(fā),孫連仲忽然又來電話,指派我軍守衛(wèi)徐州,掩護魯南兵團撤退。接著又送來筆記命令,附徐州附近五千分之一國防工事設施要圖一份。這時日軍對徐州的包圍圈越縮越小,隴海、津浦東南西北四面鐵路線已被切斷,敵機在市區(qū)整天投彈轟炸,我魯南二十幾萬大軍又都涌到徐州,擠在徐州至宿縣公路的狹長地帶,各自奪路,這時李宗仁亦已離開徐州。臨行前下令第六十軍守衛(wèi)徐州,并將徐州中央銀行來不及搬走的小額鈔票,撥給我軍三個月伙食費二十二萬元,命令我于徐州不守時,即進行游擊戰(zhàn)。

遵照命令,我率部隊立刻急行軍向指定的汪莊前進,預計五月十九日晨到達。這時來自西南方面的槍炮聲隱約可聞。我遂決定派第一八四師楊宏元團先到徐州西郊段莊一帶布防,掩護友軍撤退,然后將我軍分為三個縱隊,由張沖師長率領,向徐州以南的大五柳集、屠家莊地區(qū)集結。我則偕部分參謀人員先至徐州,勘察地形,規(guī)劃守衛(wèi)徐州的部署。我先到戰(zhàn)區(qū)長官部,院內空無一人,軍政機關亦早已撤走。我失望之余,只好趕往九里山視察工事。我沿陣地看了一周,只有十幾處鋼骨水泥筑成的機關槍掩體,而且僅布置在北面,東南西三方均無防御設施。我又離開九里山到徐州市區(qū),這時敵軍已攻陷蕭縣,敵人的炮火已打到徐州西郊。敵機終日轟炸,火光熊熊,行人稀少,交通要道已無大部隊通行,唯有零星散兵向南奔跑,道旁負傷官兵則臥地呻吟。徐州東火車站附近的倉庫及停置路軌上的列車中,彈藥、糧秣、器材等物資堆積如山,正放火焚燒,濃煙滾滾。

在這種情況下,如何守衛(wèi)徐州?費了許多周折,才在徐州近郊一個小村莊里找到孫連仲。他和他的衛(wèi)兵已倚裝待發(fā)。我當即問孫連仲說:“你們令我守徐州,目的何在?守衛(wèi)徐州,是掩護大部隊撤退呢,還是要固守到不能守時,再突圍打游擊?現(xiàn)在魯南的大部隊都自動撤完,已再無掩護的必要。如要固守徐州,統(tǒng)帥部是否已作好反攻布置?有無其他部隊協(xié)助,要守好久時間?”孫連仲竟說不出什么道理來,最后回答說:“局勢已經(jīng)到這樣,你們六十軍也只好隨大部隊之后撤退了?!?/p>

我同孫連仲商定之后,立即下令守段莊之楊洪元團迅速撤至屠家莊、大五柳集地區(qū)。我亦于深夜趕回屠家莊,準備率部向西南方向突圍。

五 突出重圍

五月二十日,日軍侵入徐州。我軍是徐州淪陷時最后撤出的部隊。是日上午,我下令將部隊集中,準備突圍。下午分別從大五柳集、屠家莊出發(fā),分為三個縱隊,以萬保邦旅長率領三個團為前衛(wèi),軍指揮所及配屬炮兵各單位參謀、后勤為本隊,張沖師長率領兩個團為后衛(wèi),沿徐(州)宿(縣)公路向南撤退。部隊一開始行動,敵機即飛來襲擾,且行且止。走二十余華里,天色已黑,乃乘夜向前疾行。深夜一時,抵津浦路夾溝車站前面之閔賢集。據(jù)前衛(wèi)縱隊報告,敵人陷宿縣后,已向北急進,距我軍不遠,夾溝車站已受到敵炮轟擊。于學忠部官兵在夾溝傷亡百余人,其中還有將官三人。接著后衛(wèi)縱隊又來報告,敵人從徐州派出輕裝部隊向我追擊,我軍腹背受敵,形勢險惡。我乃令部隊由閔賢集迅速離開徐宿公路,向西往永城方面突圍。這時由魯西南犯之敵,已竄陷永城,由蚌埠北犯之敵,亦進占蒙城、渦陽,我軍陷入敵人重重包圍之中。

由閔賢集行約三十余華里,天已大亮,敵機又來襲擾。好在這一路均是丘陵地帶,隱蔽較易,仍繼續(xù)前進。在距濉溪口不遠途中,據(jù)報敵人侵陷濉溪口已二日,我即令前衛(wèi)部隊到濉溪口附近占領陣地,準備戰(zhàn)斗。繼知濉溪口之敵大部已竄至蕭縣,僅有少數(shù)警戒部隊維持其后方交通線。我軍強行通過時,僅有小接觸,敵即撤走,乃得順利渡過濉河,五月二十一日下午才到達柳村。沿途晝夜不停地戰(zhàn)斗,不停地行進,弄得人困馬乏,但還是鼓足勇氣,在柳村集結部隊,準備突過永城繼續(xù)西行。

我軍在渡過濉河之后,適遇由魯南撤退之大兵團匯集于濉溪口,其中有于學忠的東北軍,張自忠的西北軍,孫震的川軍,李仙洲的中央軍,桂系的廖磊軍等。一遇敵機掃射轟炸,隊伍即難以行動。我遂改變行軍部署,分全軍為兩個梯隊:第一梯隊為萬保邦旅三個團,由我親自率領;第二梯隊兩個團,由張沖師長率領,齊頭并進,避免干擾。部署之后,連夜出發(fā),并決定經(jīng)鐵佛寺向永城西南突圍,到亳州集結。至鐵佛寺附近之大山頭,時已深夜,我軍的幾輛汽車開燈行駛,途中的部隊疑為敵人坦克前來襲擊,發(fā)生了又一場混亂。這時正是下弦月,大地一片漆黑,又未架設無線電,聯(lián)絡困難,因此我軍兩個梯隊在這一場大混亂中失掉了聯(lián)系。

我率領的第一梯隊,五月二十二日晚到達鐵佛寺。當?shù)乩相l(xiāng)說,永城的敵軍人數(shù)不多。由于經(jīng)過這次大混亂,其他部隊大都逃散,我軍可以按照原定戰(zhàn)斗行軍序列向永城前進,而不致受到牽絆。五月二十三日凌晨,在永城東南約十余華里處,與敵少數(shù)警戒部隊接觸,被我軍驅逐。我立即派側衛(wèi)部隊邱秉常團向永城敵軍發(fā)動猛攻,幾十挺重機槍及幾十門迫擊炮一齊發(fā)射,城外之敵不支,竄入城內,龜縮不敢出戰(zhàn)。我軍即由永城西南郊順利通過,最后突出了日軍重圍,到達皖北亳州。

張沖師長率領的第二梯隊,在鐵佛寺與我失去聯(lián)絡后南行,渡過澮河,經(jīng)臨渙集、龍山集向渦陽突圍,行程較遠,沿途受到敵軍多次阻擊,至五月二十四日進入渦陽境。渦陽城于五月中旬即為敵所占領,在通往河南孔道上之單城集地方派有警戒部隊,日軍利用蔣介石在內戰(zhàn)時期所筑的碉堡嚴密防守。張沖師長命令在鐵佛寺大混亂之后在高村收容的炮十六團野炮一個營及炮十二團的野炮一個連,在距敵一千二百米處,直接瞄準碉堡,一連發(fā)射了十九發(fā)炮彈,炮炮連續(xù)命中,摧毀了敵人固守的據(jù)點。在與守敵激戰(zhàn)時,余建勛團團附陳寶祥、第二營營長趙敦陣亡。消滅敵軍之后,始得順利通過渦陽,突出重圍,進入河南境內。

突圍之后,我率萬保邦旅三個團從亳州經(jīng)鹿邑、陳州至周家口,張沖師長率領兩個團亦由界首、沈邱來到周家口會合,于六月一日抵平漢鐵路之漯河車站。在突圍中,沿途與日軍大小激戰(zhàn)十余次。由于地方軍隊遠道出征,鄉(xiāng)情戚誼的關系甚深,官顧兵,兵顧官,所有各部官兵及參謀人員、后勤軍需、醫(yī)務人員、戰(zhàn)地服務團人員均相互勉勵,隨軍突出了重圍,輾轉到達武漢。

  1. 作者當時系第五戰(zhàn)區(qū)司令長官。
  2. 此處所列時間為民國二十七年一月十二日,即公歷一九三八年一月十二日,下同,不另注。
  3. 據(jù)統(tǒng)計,臺兒莊我軍共殲敵軍一萬一千九百八十四人。
  4. 作者當時系軍令部第一廳廳長。
  5. 作者當時系第二集團軍總司令。
  6. 作者當時系第四十六軍軍長。
  7. 作者當時系第六十軍軍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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