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

英雄交響曲 ——《觀滄?！?/h2>

曹操

東臨碣石，以觀滄海。

水何澹澹，山島竦峙。

樹木叢生，百草豐茂。

秋風蕭瑟，洪波涌起。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

星漢燦爛，若出其里。

幸甚至哉，歌以詠志。

大自然的萬千景觀，早在古老的《詩經(jīng)》和《楚辭》中就陸續(xù)出場了，但那些景觀或者只是引發(fā)詩興的觸媒，或者只是詩的整體中的旁襯。等到曹操的《觀滄?！烦鍪?，中國才有了真正意義上的完整的風景抒情詩。中國的海岸線雖長，但以海洋為題材的詩作尤其是佳作不多，這大約是因為中國畢竟是以農(nóng)耕為主的內(nèi)陸國家吧。曹操的《觀滄?！?，不僅是我國古典詩歌史上最早的以海洋為審美對象的風景詩，而且是繼《詩經(jīng)》之后的四言詩的千古絕唱。

曹操，字孟德，小字阿瞞，沛國譙縣（今安徽亳州）人，生于東漢桓帝永壽元年（155年），卒于獻帝延康元年（220年），時年65歲。他是杰出的政治家、軍事家、文學家，“亂世霸主”與“文壇雄杰”，或者說他是“英雄”與“文雄”一身而二任。在漢末那群雄并起的亂世，他先后消滅了呂布、袁術(shù)、袁紹、劉表等地方軍閥，統(tǒng)一了北方，官至漢丞相，封魏王，后來其子曹丕稱帝，他被追謚為魏武帝。因為尊劉尊漢的封建正統(tǒng)觀念作祟，宋代以后的小說、戲曲乃至民間的說書人，都將他描繪為一個大奸臣，直到魯迅作《魏晉風度及文章與藥及酒之關(guān)系》一文才為他翻了案，魯迅論定“其實，曹操是一個很有本事的人，至少是一個英雄”。與此同時，曹操又是“建安文學”的代表人物與領(lǐng)袖，“建安”是漢末獻帝劉協(xié)的年號，指196年至220年這一歷史時期。活躍于這一時期的“三曹”與“七子”，就是曹操、曹丕、曹植三父子，以及孔融、陳琳、王粲、徐干、阮瑀、應玚、劉楨七人。建安文壇以七子為羽翼，以曹氏父子為領(lǐng)袖，而曹操以其政治地位與創(chuàng)作實績，理所當然地成了領(lǐng)袖中的核心，名垂后世，光耀千古。

建安十二年（207年），袁紹之子袁尚、袁譚勾結(jié)烏桓（又稱烏丸，居住于遼西與河北東北部的少數(shù)民族）蹋頓部落南侵擄掠，曹操這年率師北征，大勝，于當年秋冬之際班師，路經(jīng)碣石山而登臨遠眺，寫下了千古絕唱《觀滄?！贰！队^滄?！肥恰恫匠鱿拈T行》組詩中的一首，《步出夏門行》是漢樂府舊題?！跋拈T”為洛陽西北城門，漢稱夏門，魏晉稱大夏門，曹操以舊題寫新辭，班師途中共作四詩，后人為它們加上小題目，即《觀滄?！贰抖隆贰锻敛煌贰洱旊m壽》。四首詩后面均有“幸甚至哉，歌以詠志”之語，系配樂歌唱時樂師所加，并無實際意義。

這首詩，前三句是實寫，描繪登上碣石山所見的景象，是詩的高潮來臨之前的浪頭。后三句是虛寫，是氣魄雄張前無古人的想象，是詩的高潮所掀起的九級浪。“東臨碣石，以觀滄海”，“碣石”即“碣石山”，在河北昌黎縣西北，為燕山余脈，主峰仙臺頂海拔695米，有巨石矗立山頂，故稱“碣石”，秦皇漢武均于此登眺。詩人首先點明了登眺的地點和眺望的對象，這是大氣包舉的總寫，籠罩全詩的起筆。接筆則由遠景而近景，“水何澹澹，山島竦峙”，由動蕩不定的海波到立足觀眺的高聳的山島，動中有靜。復由近景而局部與細部的小景，“樹木叢生，百草豐茂”，一筆寫叢生的樹木，一筆寫豐茂的百草，靜中有動。詩人此行乃得勝回朝的班師，他胸中洋溢的是掃平群雄統(tǒng)一天下的豪情壯志，所謂“登山則情滿于山，觀海則意溢于?！保▌③摹段男牡颀垺罚谑恰扒镲L蕭瑟，洪波涌起”，以蕭瑟的秋風點明時令，以波濤洶涌的洪波描繪海浪。全詩在如此陡作轉(zhuǎn)折之后，詩人的情感也愈加激越昂揚，他的想象也振羽而飛，上天而下海，氣吞山海而囊括宇宙：“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漢燦爛，若出其里?！薄捌渲小迸c“其里”為同義復詞，指大海之中。太陽、月亮與銀河，這是天地間最壯美的物體了，但在詩人浪漫之至的想象中，日月好像是在海中升落運行，垂天接海的銀河仿佛是從海中涌現(xiàn)閃耀。這種前無古人后亦難有來者的滄海意象，既是年已52歲的老詩人的杰出創(chuàng)造，也充分表現(xiàn)了作為政治家、軍事家的曹操的勝概豪情。聯(lián)想到他隨后所作的《龜雖壽》中的“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的豪語，雖然后者為直抒胸臆，前者系借景抒情，但二者有異曲同工之妙。

曹操一生橫槊賦詩，揮鞭作賦，今尚存詩二十余首，其風格剛勁雄渾，沉郁蒼涼，宋人敖器之《詩評》就稱其詩“如幽燕老將，氣韻沉雄”。他的詩，均以樂府舊題寫當時新事，以四言詩成就最高?！队^滄海》《龜雖壽》《短歌行二首》等篇，就是《詩經(jīng)》之后沉寂多年的四言詩的偉構(gòu)華章，也是一闋令讀者心血如沸的“英雄交響曲”。

曹操，奪得了包括中國詩歌在內(nèi)的中國文學史上的好幾個第一：他是“建安文學”這一文學史上最早的文學團體與流派的創(chuàng)建者與領(lǐng)導者；他流傳至今的詩作23首，全為古題樂府，是以樂府古題寫新時事新題材的創(chuàng)始人；他是中國古代山水詩的開創(chuàng)者與奠基者，他是《詩經(jīng)》誕生1300年之后將四言詩發(fā)揚光大的傳承人?！词箾]有這些履歷與貢獻，而只有一首震古爍今的《觀滄?！?，他也是可以對抗時間而不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