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前言

美麗心靈:納什傳 作者:[美] 西爾維婭-娜薩 著,王爾山 譯,王則柯 校


前言

2006年6月,我到圣彼得堡試圖尋找那位解決了龐加萊猜想的40多歲的數(shù)學(xué)家。此人被描述為一位頭發(fā)蓬亂、留著長指甲的隱士,住在森林里,把蘑菇當做糧食,有資格獲得一枚菲爾茲獎?wù)乱约耙话偃f美元現(xiàn)金獎金,但他卻不僅從媒體的視野里消失了,也從數(shù)學(xué)界消失了。而另一邊,北京有人聲稱自己搶在此人前面解決了龐加萊猜想。這是一個非常精彩的選題,前提是,我們可以找到此人。

在俄羅斯度過了令人精疲力竭的四天以后,我和我的同事們依然沒有找到有誰曾在過去漫長的歲月里與此人或他的家人有過一面之緣或講過話。就在我們差不多宣布放棄的時候,我們幾乎是誤打誤撞地闖入了此人母親的公寓,然后,天哪,我們就見到了那個“隱士”,當時他穿著運動外套,腳上是一雙意大利休閑鞋,很顯然正在一邊吃午餐,一邊看電視上的足球比賽。

他示意我們坐下并讓我們說明來意。

“我叫西爾維婭·娜薩,”我這樣開了頭,“我是紐約來的記者,我正在了解……”

他打斷了我的話,“你是一個寫作者?”

我點點頭。

“我沒有看過那本書,”他說,“但我看了拉塞爾·克羅(Russell Crowe)主演的電影?!?/p>

這就是說,不管你身在地球哪個角落,你得多么離群索居,才有可能沒聽說過激動人心的約翰·納什(John Nash)的故事。

已經(jīng)有很多很多故事,寫的是了不起的人們的人生起伏。但沒有幾個故事(在真實的故事里更顯稀缺)有一個推向頂峰的結(jié)尾。然而,納什的故事就有這么一個結(jié)尾。納什的人生故事的結(jié)尾,就是他那奇跡般的復(fù)蘇。

正是這一達到高潮的結(jié)尾,使納什的故事在全世界讀者心中引起了共鳴,這其中,又數(shù)那些遭受毀滅性精神疾病折磨的患者或深愛他們的親朋好友的共鳴來得最為強烈。

在同名電影里,有這么一幕:當納什的生活看上去再無半點希望之際,妻子艾利西亞(Alicia)握住納什的一只手,按在自己的胸口,說:“我一定要相信,不同尋常的事情有可能發(fā)生?!?/p>

不同尋常的事情確實有可能發(fā)生。

在我收到的讀者來信當中,我最喜歡的一封來自一個無家可歸者。信放在一個很臟的信封里,信封上沒有寫回郵地址,信的內(nèi)容潦草地寫在一張熒光橙色紙上,署名是“伯克利寶貝”。在《紐約時報》收發(fā)室發(fā)生炭疽郵包恐慌后,這么一封信是不可能被接收的。

后來發(fā)現(xiàn),信的作者竟然曾經(jīng)擔任《紐約時報》本地新聞部夜班文本編輯,那是他在20世紀70年代中期被確診患有妄想型精神分裂癥以前的工作。確診以后,他就改用“伯克利寶貝”的名字,變成一個被遺忘的傷心人,跟范氏大樓的幽靈沒有多大差別。

他在信里寫道:“納什的故事給了我希望,讓我相信,我也可能恢復(fù)過來。”

納什在30多年后逐步恢復(fù)過來,當初正是他人生旅途這一高潮結(jié)尾讓我留意到他的故事。20世紀90年代初期,我在《紐約時報》擔任經(jīng)濟記者。有一回,當我就一些貿(mào)易數(shù)據(jù)采訪普林斯頓大學(xué)一位教授,他提起一個傳言,說一個喜歡在數(shù)學(xué)系大樓流連的“瘋子數(shù)學(xué)家”可能上了諾貝爾經(jīng)濟學(xué)獎的最后候選名單?!澳阏f的不會就是納什均衡那個納什吧?”我問。他讓我給數(shù)學(xué)系的幾個人打電話進一步了解一下。等我打完電話,我就意識到,這是一個集童話、希臘神話以及莎士比亞悲劇為一體的故事。

我沒有馬上動筆。有過不少入選最后候選名單卻沒獲獎的先例,因此,這時候就在一份報紙報道他的故事,屬于某種對隱私的侵犯。無論如何,1993年的諾貝爾經(jīng)濟學(xué)獎的確授予了別人。但是,第二年,我在諾貝爾獎公告里看到了納什的名字。我立馬趕到我的編輯面前,給他講了這個選題,居然就把他說哭了。

這是一個難度很大的報道。那些對納什的情況有所了解的人,哪怕只知道一星半點,不是拒絕接受采訪就是根本不肯跟我講話。最終還是納什的妹妹馬莎(Martha)首先打破沉默,談到了納什的疾病的本質(zhì),這病毀了納什的生活。

作為另一位博弈論先驅(qū),勞埃德·沙普利(Lloyd Shapley)在提到20世紀40年代末期作為研究生的納什寫下關(guān)于博弈論的重要論文時,這樣寫道,“他并不成熟,他討人嫌,他是乳臭未干的小孩。挽回他聲譽的是他那個敏銳、富有邏輯的美麗心靈?!?/p>

現(xiàn)在你們知道我是從誰那里找到這部傳記的書名了。

因為納什的故事已經(jīng)廣為人知,所以我在這里只說一些不那么引人注意的細節(jié),包括這本書是怎么做出來的,以及在書和電影推出以后又發(fā)生了什么。

1995年6月,我在耶路撒冷。那時我已經(jīng)報了這本書的選題,也得到一家出版社的支持,正準備在普林斯頓高等研究院待一年時間。但糟糕的是,到那時為止,我還沒能見到我的主人公,跟他的交流也沒有超過電話里的只言片語。然后,我發(fā)現(xiàn)他要到耶路撒冷參加一個博弈論研討會,我覺得我也應(yīng)該去。

有人可能記得納什是怎么說馮·諾伊曼(John von Neumann)的,后者給過納什一些建議,可能是一個博士研究生曾經(jīng)得到的最糟糕的建議。萬幸的是,納什決定忽略這些建議。對我而言不幸的是,他顯然也拒絕了他的許多朋友和支持者的建議,他們建議他跟傳記作者合作。

“親愛的娜薩女士,”一封典型的回復(fù)是這樣開頭的,“我已經(jīng)決定了,采取瑞士式的中立態(tài)度……”

大家都聽說過西方諺語“舉全村之力”。你得花幾個星期努力調(diào)查,才能拿出一份6行的個人簡歷,附帶一份納什作品書目。你得采訪幾百個人,才能一點一點還原他的整個故事。沒有誰能說出關(guān)于納什的完整故事,哪怕是他的兒子或艾利西亞也不行。

實踐證明,將千百個細節(jié)(這些細節(jié)來自幾百次采訪、幾十封書信以及一些零散文件)組織起來,而后變成一個敘事文本,是可以做到的。其中一個原因是數(shù)學(xué)圈就像一個希臘合唱團,他們圍觀、評論、回憶、提供背景并解釋狀況。

但根本原因在于納什一直是一顆明星,這輩子都是,他周圍的人們就沒有辦法忘記他,再不去惦記他。我們當中有幾個人可以在多年以后,依然長久地、燦爛地閃耀在別人的記憶里,哪怕那時童話早已幻滅?……

當然,還有一個原因是艾利西亞從來沒有懷疑,非同尋常的事情有可能發(fā)生。她想把這個故事公之于眾,因為她認為這對于精神疾病患者而言是令人鼓舞的。

有一次朋友問納什:“艾利西亞在哪兒?”納什回答:“在跟西爾維婭吃晚飯呢。”過了一會兒,又補充一句,“希望她們不是在說我吧?!?/p>

其實艾利西亞對納什的隱私是極度保護的,舉止也是極度謹慎的。只有一次例外:我們在她的銀行地下室里一一查看她收在保險箱里的寶貝,從中尋找照片。然后她找到一些5厘米見方的快照,上面是她、納什和費利克斯·布勞德(Felix Browder)在加利福尼亞大學(xué)伯克利分校游泳池聚會的情形——就是這組照片,促使《名利場》主編格雷頓·卡特(Graydon Carter)改變主意,沒有斃掉打算發(fā)在這本雜志上的書摘。[制片人格雷澤(Brian Grazer)告訴我,他之所以買下這本書的版權(quán),就是因為格雷頓讓他這么做。]

現(xiàn)在,艾利西亞拿著這些照片,吃吃地笑了,說:“他可不是有著最迷人的長腿么?!”

納什倒是自始至終沒有答應(yīng)接受我的采訪。

傳記,不管有沒有得到主人公的授權(quán),一旦出版,那么,傳記作者與傳記主人公的會面,常常發(fā)生在律師的辦公室里。我們見面時可不是這樣。

相反,我們是在百老匯戲劇《艾米的觀點》上演時見面的,該劇主演是登奇(Judy Dench)。納什告訴我們,這是他第一次觀看百老匯戲劇。他和艾利西亞喜歡《證據(jù)》多一些。當時我坐在他們后排,可以看到他們笑得很開心。而《證據(jù)》的作者奧伯恩(David Auburn)告訴我,他從納什的故事得到靈感,將劇中一對姐妹設(shè)定為一位發(fā)瘋了的數(shù)學(xué)家的女兒。

目睹別人康復(fù)是一種叫人感到特別愉快的經(jīng)歷,哪怕是很小的細節(jié),比如再度學(xué)會駕駛,以及在星巴克喝咖啡。在《紐約時報》一個關(guān)于諾貝爾獎得主以及他們?nèi)绾问褂眠@筆獎金的報道里,我問過納什,這個獎對他的生活有什么影響,他說,嗯,現(xiàn)在他可以在星巴克買兩美元一杯的咖啡?!案F人就做不到。”他會這樣解釋。

目睹別人康復(fù)以及這個進程是如何打動成千上萬讀者,同樣令人感到不可思議。很多人告訴我,他們再不會無視街頭偶遇的某個頭發(fā)蓬亂、衣衫不整、朝天大聲說著什么的陌生人,他們會對自己說,這些人也是別人的孩子、別人的兄弟姐妹,也有自己的過去,說不定還像納什一樣有未來。這就是故事的力量。

我第一次到同名電影拍攝現(xiàn)場去,當時導(dǎo)演霍華德(Ron Howard)正在下東區(qū)拍攝婚禮的場景。所有主創(chuàng)人員都在,因為《紐約時報》來了一個記者,要一個一個采訪我們。

我見到了戈茲曼(Akiva Goldsman),沒有他把小說改編成劇本,這電影就無從談起,更別說拿到奧斯卡獎。戈茲曼想到了一個巧妙的主意,在電影的上半部分讓觀眾從納什的角度看世界。讓觀眾進入納什的角度,再把觀眾眼前的世界顛倒過來,這時候,觀眾不僅深深地被劇情吸引,也體會到了不能區(qū)分幻覺與現(xiàn)實是怎樣一種狀況。

在霍華德給納什和艾利西亞看過這部電影之后,我給他們打電話,問:“怎么樣,約翰,你覺得這電影怎么樣?”

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不記得當時的具體措辭,但我記得他提到他喜歡三件事:

第一,很有趣。

第二,作為動作片愛好者,約翰覺得這電影的節(jié)奏有點太快了。

第三……

“我覺得主角拉塞爾·克羅有那么一點像我?!彼f。

為了避免你當真以為納什是在拿自己開玩笑,這里補充一個例子:在紐約大學(xué)電影學(xué)院為導(dǎo)演霍華德舉辦的問答會上,來自柯朗研究所的一些數(shù)學(xué)家確實特地走到霍華德面前,很認真地告訴他,在那幕白T恤的戲里,納什長得就跟拉塞爾·克羅一樣。

這電影讓納什成了名人。有一次,我坐在前往孟買的航班上,準備在一個博弈論研討會上采訪另一位諾貝爾經(jīng)濟學(xué)獎得主森(Amartya Sen)。坐在我左邊的女士問我為什么要去印度,剛好這時空乘送來了一份印度報紙,封面上剛好就有納什(他是研討會的主旨演講嘉賓)的照片,就放在森的照片旁邊。我所要做的就是指給我的鄰座看。在孟買,就跟在北京和其他邀請他作演講的地方一樣,他要面對千百位記者和祝福者的追逐。

納什的故事對孩子們和青少年也有吸引力,因為他們發(fā)現(xiàn),原來,非常年輕而且被視為古怪的人也有能力取得了不起的成果,壓倒其前輩,而這讓他們激動不已。同時,這讓數(shù)學(xué)變得很酷。

親愛的納什先生:

您好!我叫埃莉(Ellie),今年9歲。我是女生,我非常仰慕您,您在很多方面都是我的榜樣。我覺得您是有史以來最聰明的人。我真希望可以變成您這樣。我真的喜歡數(shù)學(xué),惟一的問題是我的數(shù)學(xué)成績不是特別好。我可以做到的,我喜歡數(shù)學(xué),我只是成績不夠好而已。您小時候是不是也這樣?請回信。愛您的埃莉。

附記:我喜歡您的名字。

西爾維婭·娜薩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

Copyright ? 讀書網(wǎng) ranfinancial.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備15019699號 鄂公網(wǎng)安備 4201030200161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