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清潔工
單位不大,卻高,二十幾層樓。單位是實權(quán)部門,來辦事的人很多。每天,兩部電梯陀螺似的升降著,吞吞吐吐,忙碌而有序。
她每天的工作就是負(fù)責(zé)會議室和兩部電梯的清潔,對這份工作,她很珍惜,恪盡職守。單位會議多,所以她總是很忙。不過,她本來就是個閑不住的人。偶爾有空了,她也幫忙做做收發(fā),給各個辦公室傳送信件和報紙,仿佛那本來就是她分內(nèi)的事兒一樣。
她總是那樣默默地,做著自己的事。偶爾有人對她說一聲“謝謝”,她就會有一點手足無措,微紅著臉,然后輕輕地回一聲,不用。
招工進(jìn)單位那一年,她才二十多歲,是個小姑娘。她靦腆,秀氣,只是腿有殘疾,走路時一瘸一拐,那是小兒麻痹留下的后遺癥。有時,辦公室的人閑聊,說真可惜,她其實還是很漂亮的,如果不是殘疾,一定可以找到一個好老公。
這話不知怎么傳到了她耳朵里,她淡淡地一笑。
當(dāng)然她后來找到了老公,好不好,沒有誰知道。但她臉上的笑容多了起來,想來應(yīng)該是幸福的。結(jié)婚那天,她還帶了喜糖,順便放到辦公室里,讓大家分享她的喜悅。還有人提議給她湊份子,表示一下,她趕快謝絕了。當(dāng)然,大家只是說說,也就沒有兌現(xiàn)。
很少有人知道她家里的情況,只是聽說她丈夫是個擺攤的,修自行車。有時候下班時,那個男人會騎自行車來接她,瘦瘦的,背有點駝。
家里的日子顯然過得有些拮據(jù),她的衣服都是很便宜的那種地攤貨,但她穿得整潔,得體。有時候,獨(dú)自待在電梯里,她會對著里面锃亮的鋼面,把自己的頭發(fā)攏攏,理理。有一次,她買了一個發(fā)卡綰在頭上,好幾個人都夸她好看,她高興了很久。
每天看著那些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出出進(jìn)進(jìn),她感覺自己就像走入了一場沒有開頭也沒有結(jié)局的電視連續(xù)劇。未經(jīng)排演,一切順其自然。當(dāng)然,有意無意,她很關(guān)注身邊的故事。其實,她和那些人都是劇中的主人。偶爾會有人調(diào)走或退休,電梯里就會消失那張熟悉的面孔。好像戲還沒完,他們就早早地退了場,她竟有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來了新面孔,她又有一種莫名其妙的高興,雖然說起來這些都與她無關(guān)。
她心底時時涌起一縷滄桑。應(yīng)該說,劇中的某些情節(jié)還是讓她記憶猶新的。比如,那個胖胖的W局長看上去一臉慈祥,卻因為貪污受賄判了刑。瘦高的L局長不茍言笑,原先準(zhǔn)備提拔到市里當(dāng)副市長,有一天親自駕車外出時出了車禍。自己雖然只受了點輕傷,卻把情人送上了不歸路。問題遮不住了,一下子毀了前程。
她扼腕,嘆息,傷感。當(dāng)然,她只是個旁觀者,或者說只是個普通的群眾演員。對這一切,她都無能為力。她能做的就是,該笑時笑,該哭時哭。
日子水一樣向前流動著。她在這里一干就是三十多年。三十多年,說起來很漫長,其實很短。不管怎么說,在歲月之手的雕刻下,一個原本滿頭青絲的小姑娘一天天變得龍鐘老態(tài)了。她早已不再在電梯锃亮的面板里端詳自己的容顏了。經(jīng)常聽到有人談起美容和減肥的話題,她才恍然覺得,自己離這個時代越來越遠(yuǎn),遠(yuǎn)得有些不明白了。
終于,她到了退休的時候了。那天,領(lǐng)導(dǎo)把一個年輕的女孩子帶到她的面前,領(lǐng)導(dǎo)說,你教教她,以后,你的工作就由她接替了。女孩大大方方地叫了一聲“阿婆”。于是,她帶著女孩做完最后一天的工作,打掃會議室,清潔電梯,末了,也送報紙。臨走,她突然有些激動。她對女孩說:“我在這里干了三十幾年哩。”
“知道。”女孩子嚼著口香糖,吹了一個泡。
“我來的時候也像你這么大?!彼终f。
“哦?!迸⒆诱f,又吹了一個泡。
她眼里突然涌出了淚花,女孩子有些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