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傳說
一 隱于山間的人生
除了我,現(xiàn)已無人記得此事了吧。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當時社會經(jīng)濟蕭條,在美濃西部的山里,一個以燒木炭為生的五十歲上下的男人,竟然用斧頭砍死了自己的兩個孩子。
其妻早故,有獨子年僅十三。后不知為何,這男人又領回一個與兒子年紀相仿的小女孩,靠燒木炭撫養(yǎng)著兩個孩子。這兩個孩子的名字我已記不得了。那年光景不好,他的炭總也賣不出去。數(shù)次下山賣炭,卻總無果而歸,換不到一點兒糧食。事發(fā)當日他又空著手回到家中,實在不忍看到兩個孩子飽受饑餓的小臉,便默默地鉆進房間睡午覺了。
等他睡醒,太陽已漸西斜,落日灑滿了小屋之外。時值秋末,夕陽下,兩個孩子蹲在地上專心地做著什么。他走近一看,發(fā)現(xiàn)他們竟然在使勁兒地磨著自己平日干活用的那把大斧。“爹爹,用這斧頭把我們殺了吧?!焙⒆觽冋f完,便仰面枕著門口用來燒木炭的木材并排躺了下來。這男人一時失了神志,什么也沒想就把兩個孩子的頭砍掉了。后來他自殺未遂,很快就被捕入獄。
這個男人年近六十歲時,受到特赦,被放出獄。那之后情況如何,再也未知。我也只因某種機緣看過一次這份文件?,F(xiàn)如今,這份記錄著人間莫大苦痛的文件,已不知沉睡腐化于何處了。
同時代,在與美濃相去甚遠的九州某監(jiān)獄中有個三十歲左右的女囚,她因故意殺人罪被判刑十二年。同樣,她也是個命運悲慘的人。她生在深山的一個村莊,有了相好卻不被家人認可,于是便和那男人私奔了。生一子后生活貧苦,迫于無奈,只得忍辱再次回到家鄉(xiāng)。然而在她離家的這些年里,親人們都已相繼去世,當時村里凈是些嘲笑她的人。女人沮喪中打算離開故里另尋活路,但她的丈夫身患疾病,已完全無法勞作。
這一家三口途經(jīng)一條瀑布上方的小路時,夫妻二人生了自殺之念。三人用腰帶綁在一起,從高大的樹叢間跳下了深淵。幾小時后,這女人蘇醒過來,看到丈夫在岸旁的一棵老樹上自縊而死。大概是尋死未遂,穿著濕透的衣服爬上岸后自盡的。孩子從瀑布上面掉下來,掛死在瀑布潭上方的一棵樹上。
就這樣,只有這女人獨自生無所戀地茍活下來。雖然她被給予了寬大處理,終因殺害了自己年幼無辜的孩子被判謀殺罪獲刑。這可憐的女人出獄后,再無音信。或許在某個村莊的角落里,她還殘留一副軀殼,茍度著余生吧。
現(xiàn)實生活遠比我們頭腦中描繪的世界深邃,也常常令我們深思。以上這些雖與我將要談的問題并無直接關系,但若非此機會,我也記不起這些事來,估計也沒有人愿聽。故寫以代序。
二 無需定所
自古以來,悄然進山并一去不返的人應該不在少數(shù)。十二三年前,尾張瀨戶町的兒童教養(yǎng)所就收留了兩個來歷特殊的少年,其中一位少年就是我們通常說的“山人的孩子”。他被父母遺棄在相州一個叫足柄的地方,獨自途經(jīng)甲州,穿過木曾的山林,最終在名古屋才得到警察的保護。
這位少年與父親相依為命,在深山里生活了整整三年。講述這個故事的二宮德先生也不清楚他們離開深山的緣由,只是聽說他們在深山生活的三年期間沒有用過火,食物都是囫圇生吞的。他的父親還教會了他制作小弓箭、射鳥捕魚的本領。
春天,他們摘下樹上的嫩芽直接食用,冬天則挖草根充饑,其中也不乏味道極佳的,一年到頭從來沒有因為食物短缺而憂慮過。天氣變冷時,他們就會用一些小型動物的皮毛拼接上樹葉等材料做成衣服御寒。
只有一點比較辛苦,就是冬天遇到雨雪天,即便躲在山洞或樹洞中,因為沒有火仍然會寒冷難耐。為此,他們會拔一些根須較多的川柳類樹木,將其根須洗凈后鋪作被褥用。
上面這些都是聽人轉(zhuǎn)述的,再詳細的事情就不得而知了。剛聽到這個傳聞時,我想立刻動身去瀨戶再打聽一些細節(jié),卻總是不得閑暇。不知那個兒童教養(yǎng)所有沒有留下記錄。聽說當時這個少年也講述了很多關于他自己身世的事情,想必是有什么萬不得已的理由,他的父親才會人到中年還毅然決然地進山過那樣的日子吧。
多年來我聽到過很多關于山人生活的故事。我想他們與生活在平原上的我們最大的差異有二:一是山人不以果物栽培、糧食種植及家畜養(yǎng)殖為主業(yè);二是山人居無定所。他們非常善于利用山川等大自然的饋贈,技能格外嫻熟,可惜關于這方面的事情我們卻不得而知。
他們冬天就遷移到溫暖的海灘,由此可以推斷他們夏日的住所應該在山中。據(jù)說山人只有在寒冷的季節(jié)才會離開深山,從奧州遷徙到伊豆、從信濃來到遠州、從飛騨腹地移至伊勢海岸。山人的社會有他們自己特有的交通路徑,他們行走在山谷腹地、森林邊緣、堤壩外沿等人煙罕至的地方,因此行蹤也很難被人們發(fā)現(xiàn)。
在磐城的相馬一帶,山人被稱為“隱士”。秋末時節(jié),清晨遙望遠山,半山腰向陽處的幾間石頭屋若有裊裊炊煙飄出,村民們就知道“隱士”們來了。不久,就會有背著孩子的女人來村里賣炊帚和竹簍了,同時她們還會將損壞的簸箕等物帶回石屋進行修補。
他們并不會完全與世人隔絕。在若狹、越前等地,他們會在河道處用油布搭建小房暫住一段日子,在獲得當?shù)厝嗽S可后砍伐一些河道里的竹子或蔓藤制作簡單的手工品。如果由于修復河道,河灘被清理干凈,他們當中還會有人花錢買一些竹材用。然而,卻鮮有留此定居的山人,他們大都會在不久后遷往其他地區(qū)。山人會在經(jīng)過的道路岔路口處插上竹片或者樹枝,留下記號,后來的山人能借助這些小樹枝做的暗號知道他們前進的方向和人數(shù)。
那些不拘泥于封閉生活模式、走出深山與普通人接觸的山人,對自己的經(jīng)歷及山人的實情卻閉口不提。即便如此,依然有越來越多的普通人為遠離外界紛爭加入山人群體。他們?nèi)舯蛔穯枺坏貌徽劶白约旱纳硎赖臅r候,一般也會聲稱出身遙遠的縣市,從他們的言辭中很難得知其真實身份。另外,大抵是山人中逐漸興起了喜愛普通衣食的潮流,進入街市與普通人一同生活的人也多了起來。不過由于這些山人很難找到正當職業(yè),往往會做些惡事出來。據(jù)說他們做的壞事通常都異于常人,兇殘無比,因而很容易被發(fā)現(xiàn)是他們的所作所為。
世事如此,仍有為數(shù)不多的山人決然不向這世俗妥協(xié)。大正四年京都大典的時候,從各地區(qū)上京參拜的人擠滿了街道與客棧。特別是十一月七日天皇駕到的那天,萬里無云,艷陽高照,無論是御苑還是大街上都人滿為患??杉词谷绱酥档脩c祝的日子,眺望遠方若王子山上的松林深處,仍能看到隱約有一兩處炊煙升起。啊,閑云野鶴般的山人呀!當然,這絕非山人刻意所為。
三 普通人的避世
從前,有一個工人在羽前的尾花澤附近,因迷路而誤入深山,在杳無人煙的谷底,意外地遇到了一家三口。他們赤身裸體地住在自己蓋的簡陋小屋里。這一家的妻子大概是很久沒和外界接觸了,看見人感到很親切,向工人詢問了山外的種種。而那位丈夫似乎對世間有著極大的怨憤,他打定主意住在山中不再出去。
那個工人一度離開,誰知再回到那處小屋時,竟看到這家妻子因為和外人說話正要被丈夫綁起來責打。他不好再過問詳情,便匆匆返回。后事如何,就不清楚了。
這個故事是我十幾年前在山方石之助那里聽到的。大家通常會認為住在深山里的人的性格是比較孤僻冷淡的,其實即便不是因為憤世嫉俗而避世的人,也有心性漠然的。那些常在木曾山中垂釣的老者,甚至在路上偶遇村里人也是一副愛搭不理的樣子,依然目不斜視地走自己的路??梢韵胂?,久居深山的話,那種難以用文字形容的寂寞會對人的內(nèi)心產(chǎn)生多大的影響,壓力使人的心態(tài)漸漸發(fā)生了變化。
如果這類人稍稍表現(xiàn)出自己有一點兒思想或者擁有某種信仰的話,往往會被人們認為是修行者甚至是神仙。此外,那些被稱為天狗的山怪,它們之所以被人們當作瞳色駭人、性情古怪,甚至是邪惡的妖物,其根源也許有一部分得歸結于山人的類似經(jīng)歷。
近世的武士如對主君有所不滿,多會選擇輕視自己的生命,草率地尋死,試圖以戰(zhàn)死沙場這種形式來對主君造成傷害。在戰(zhàn)亂紛起的時代,這種做法比較容易實現(xiàn),然而對于和平年代的普通人來說,赴死的機會其實并不常有。雖不能斷言生而棄世之法需得時機方可為,但除了進入山中寺廟和僧人一起生活之外,普通人也的確別無他法。雖有人后來以此為契機喜結佛緣,但將自古以來所有的避世者皆看作佛緣之果,卻多有不妥。
而且,普通人并不是想棄世入山就一定會碰到合適的寺廟。想當一名云游僧人需要有相應的學識與智慧。那些沒有一技之長又性格軟弱的人,如果無法融入群體生活,除了死亡就只有避居山中這一條路可走。因此居住在生存模式單一的舊時鄉(xiāng)村中,且沒有留下任何印跡的避世之人,應該不在少數(shù)。只是對后世的我們來說,這似乎十分罕見。事實上,這不過是曾經(jīng)的一種很普遍的生活方式而已。
如果只是如此倒也罷了,事實上一些有怪癖的人,遁入深山不過是其毫無緣由的率性之舉。用現(xiàn)有的知識和邏輯無法詮釋人類的這種消亡模式,也無法得知本該對這個世界擁有更多熱情的年輕人為何會突然棄世入山,他們之后的生活情況更是無從知曉。在此,我主要想借這本小書嘗試著說明一下這方面的事情。
這種現(xiàn)象是在古今中外世界各民族中都會時常發(fā)生的,還是只有在日本人中才會頻繁出現(xiàn)呢?盡管現(xiàn)今對此我們依然不甚明晰,但不同時代對此都有不同的解釋,在某種程度上證明了這種現(xiàn)象對人們的日常行為和思維方式還是產(chǎn)生過影響。我們父輩的信仰生活也與此有著些許聯(lián)系。因此,現(xiàn)在看來越是感到不可思議的現(xiàn)象,將來就越有可能出現(xiàn)一門學科將其劃入研究范圍之內(nèi)??傊瑢⑺鼦壷活?,是不合適的。
四 偶有歸世之人
新渡戶博士給我講過這樣一個故事,是真實發(fā)生過的事。在陸中二戶郡,有一位獵人進深山打獵,在山上露宿的時候,突然見森林深處走來了一個人。獵人仔細一看,原來是幾年前失蹤了的村里的一位小學老師。據(jù)說這位小學老師偶因某事突發(fā)隱居之念,便離家出走了。之后,他便一直過著異于常人的生活。然而,就在他幾乎要入道成仙之時偶遇獵人,吃了獵人帶的午飯,竟開始懷念起谷物的味道,由此漸漸地厭倦了山里的生活,萌發(fā)了眷世之情,最終離開山林,回到了故鄉(xiāng)。至于他回家之后的生活如何,現(xiàn)已無從知曉了。
在日本東北方言或阿伊努語中,叉鬼是獵人的意思。他們在奧羽的山村獨立集合成小的部落,過著傳統(tǒng)的以狩獵為主的生活。比如,那位傳說中的八郎在變身成一條大蛇之前,就曾是偏遠山里叉鬼村的村民。傳說他曾棲身十和田湖,因敗于南祖坊的法力不得已離開,之后來到秋田并最終成為八郎潟湖的湖主。
叉鬼的生活模式是這樣的:通常他們會在冬季進山,頂風冒雪行進若干時日,獵到熊則食其肉,然后把熊皮和熊膽拿到附近的村子里換取谷物,之后再回到山里的小屋。有時候他們也會翻越連綿峰巒,行進到上州、信州附近。
想一想,就連叉鬼狩獵之后都會來到普通人居住的村子,在山里生活時也會生火做飯,更不用說那位曾經(jīng)當過小學老師的人了,若不是精神不正常,他又如何能遠離親朋獨自一人過了這么多年隱忍的生活呢?不過,這并不是偶發(fā)事件,在偏遠的山村里常常會有類似的事情發(fā)生,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叉鬼的祖先是誰,現(xiàn)在沒人能說清楚。但是,巖手、秋田、青森等縣居住在平原上的農(nóng)民視其為異類,這一點是毫無爭議的事實。津輕地區(qū)的人曾在一百二十多年前的《奧民圖彙》里記載了一些叉鬼的奇異習俗。菅江真澄的《游覽記》中也提到過,北秋田的山村的叉鬼語言中有大量的阿依努語,比如他們把“狗”叫作“seta”,“水”叫作“wakka”,“大”叫作“poro”等。
當然,僅憑這一點就說叉鬼與阿依努人有血緣關系,不免太過輕率。其實,叉鬼在與普通人的交往過程中,不僅語言、風俗習慣等方面沒有任何障礙,在近世,他們甚至會在居留于村子期間耕種田地。另一方面,普通的村人也有住在山里,在種地的同時通過狩獵來貼補家用的。由此可見,除了名稱以外,叉鬼和普通人其實并沒有什么明確的不同之處。
不過,有一點值得我們關注:關東以西的地方以狩獵為生的人沒有多到可以形成一個部落,而奧羽的偏遠地區(qū)則散布著很多叉鬼村。以熊野、高野為代表的神山傳說中,獵人做向?qū)Щ颢I上土地的事例有不少,因此叉鬼又被稱為奇人、仙人,而農(nóng)民卻從未在這類傳說中出現(xiàn)過。由此我們可以看出,山人要么是早于農(nóng)民而存在的原住民,要么就是定居條件與后世的農(nóng)耕民有所不同。
此外,叉鬼的狩獵儀式以及信仰中有很多特殊之處也值得關注。萬次、萬三郎兄弟的傳說就是一個具有代表性的例子。相傳他們協(xié)助山神擊退了敵人,作為獎勵,山神給他們傳授了狩獵的方法。東北地區(qū)的人們把椴木叫作“mada”(發(fā)音與叉鬼相似——譯者注),山人喜用椴樹的樹皮,而且叉鬼村的人也常常采集椴樹樹皮,還在村落周圍種植椴樹。此外,當?shù)剡€有一種宗教習俗,人們進山時一般會把分叉的樹枝(分叉一詞與叉鬼的發(fā)音相似)當作拐杖。為此,人們不禁萌生種種猜想,以為叉鬼的稱呼由此而來。當然,這些應當與叉鬼的名稱沒有什么關系,因為叉鬼根本不知自己是如何被稱呼的。目前我們還不能就此做出斷言。
八郎之類的普通人進入山里,吃了奇怪的魚之后就變身大蛇,這類神話故事比較低端,卻廣為流傳。在津輕、秋田等地,八郎又有傳言曾是叉鬼村的村民,我想這其中一定有什么緣由。
五 入山者女人居多
天野信景翁的《鹽尻》中有記載:尾州小木村一個普通農(nóng)戶的妻子產(chǎn)后發(fā)狂進入山中,十八年后曾一度回到村莊。據(jù)說她當時全身赤裸,只在腰部纏著一些草葉,和傳說中的山姥一樣。這不是傳說,而是當時真實發(fā)生的一件事。
這個女人后又遇到一位獵人,向他講述了自己的身世。剛進山時,女人感到饑餓就抓蟲子吃,后來覺得不夠吃,就抓狐貍之類的活剝了生吃,進而力氣越來越大,不怕冷,也漸漸地沒有任何物質(zhì)欲望了。后來,她曾經(jīng)回過一次原來的家,可是連至親都不記得她,嚇得亂作一團。沒辦法,女人只好再次回到山中,很是可憐。
明治末期有傳聞說,以日本原的廣戶瀑布為中心,作州那岐山的山腳下,常有山姬出沒。她赤裸身體,腰部纏著破布,紅色的頭發(fā),藍色的瞳孔,眼睛很亮。有一次她出現(xiàn)在村莊附近,因為窺視伐木小屋被人發(fā)現(xiàn),最后被當?shù)氐哪腥藗兇蛩懒?。之后有人認真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這個女人是這附近村落里的一位村婦,很久前發(fā)狂離家。
女人應該不會因為憤憤不平或厭世就藏進深山,通過她們那些反常的舉動,我們可以明白一點,即女人入山多是因為迷失了心智。我曾聽狩野亨吉先生說,羽后和津輕交界處的田代岳腳下的村子里有個年輕女子想要逃入山中,近鄰追上規(guī)勸時,她竟然爆發(fā)出驚人的力量,掙脫眾人跑入山中。
從逃進山中的女人多是產(chǎn)后發(fā)狂的村婦來看,也許這正是問題的根節(jié)所在。自古以來就有從屬于日本神社的女性,受到大神的指命為神靈產(chǎn)下子嗣的故事。也就是說,巫女作為少主之母、作為通靈者受到崇敬,這一點和基督教等其他宗教以童貞之軀懷得神胎的神跡相通。倘若婦女的精神在生理上確呈某種變化傾向的話,那么可以認為,這就是多民族共同信仰的宗教得以產(chǎn)生的重要因素之一。然而,這不是一個可以隨意討論的問題,在此我想舉一兩個實例來談談。其中的一個就是三百多年前發(fā)生在因幡國的故事,雖然內(nèi)容有些長,但我還是決定引用原文?!堆┐耙乖挕?sup>的上卷里是這樣記載的:
此為寬永年間之事。有武士名曰安成久太夫,回備前因幡國時因尚無定所暫居鹿野的鄉(xiāng)下。某夜入山,月光微薄,樹木林立,深遠幽暗,山路險惡。忽有一人奔出,追趕久太夫牽來的狗,落入深谷后隱于崖邊石窟。久太夫深覺疑懼,喚回狗欲令其入窟,狗懼不入。遂命隨從入內(nèi)尋之。見一似人似猿之物。隨從將引其出,不想該物力大無比,爪尖異常,將隨從之手搔破后終被拽出。久太夫用葛藤將其綁起,帶入村里,點燃燈籠觀之。頭發(fā)垂至膝蓋,面相似女子,兇暴之相仿佛畫中夜叉。閉口不言,只是微笑,給吃的并不吃,給水會喝。問遍村人無人知其底細。村人聚集觀之。有一老農(nóng)七十有余,言此村原有一產(chǎn)婦,突然發(fā)狂出走入鷲峰山。親人雖有尋查但終未有果。推算約已百年有余,故絕非此人。久太夫速救其命,使其歸山,那物跑走狀貌甚快。之后再無見其之人。
佐佐木喜善的報告中記錄了另一個事例。三年前,在陸中上閉伊郡駙馬牛村的山中,村中的男人發(fā)現(xiàn)了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女人,衣不蔽體,幾近赤裸的身體上纏著一些樹皮,正在四處游蕩。隨身攜帶著一個當?shù)厝擞脕硌b飯菜的大竹籠,應該是從哪個燒炭窯拿來的,那個巨大的容器中放著許多蟲子,她一邊走一邊咯咯吱吱地吃。她被送到遠野的警察局后,竟然還抓起青蛙之類的隨手放進嘴里就吃,連警員都驚得目瞪口呆。然后女人逐漸想起了火車,之后又慢慢地回憶起家的模樣、父母的模樣,甚至還記起了父母的姓名,最終還說出了村莊的名字。按描述她應該是和賀郡小山田村的人,七年前離家進山。果然,她也是生產(chǎn)之后突然進山。后來警察叫其父母帶走了她。此事在當?shù)匾粫r盛傳。佐佐木還講了另一件事:鄰村有一個二十四五歲的女人和丈夫一起進山,因丈夫整日外出勞作,女人某日在山中小屋突然發(fā)狂。待之后安靜下來詢問詳情,女人說當時好像有個高個子的男人到來,之后她便突然想去深山,這個念頭根本無法打消,于是便入山去了。
六 嫁給山神
從前,在一個叫北秋田的村子里,有位姑娘整天念叨著要嫁給山神,最后真的跑進羽后的田代岳深山里,做了山神的妻子。自古以來諸多新晉山姥,也就是我接下來想要講述的山里的瘋女人一類,她們當中有不少是因為某種至今不為人知的原因,產(chǎn)生了某種錯覺,欣欣然選擇了這種生活方式。
各地流傳的與龍結婚、與蛇結婚的民間故事,保留著濃厚的神婚傳說(即公主和神靈結合)色彩,令人感到意外的是,其中有一部分竟然起源于近世。傳說在上州的榛名湖畔,一位美麗的夫人遣返侍者后只身靜靜走向了湖心;還有一位美濃夜叉池的夜叉小姐,無視父母的哭泣挽留,以十六歲的花樣之姿,只身進入深山嫁給了深山里的水神。我們民族好像一直以來就有這么一種不可思議的癖好,這也許是受古老信仰的影響,也許神話故事本就如此。
最近有位英國作家出了一本名為《夢幻之島》的書信集,當中記載了這么一件事:夜晚時分,在南太平洋新不列顛島的某個農(nóng)場,屋外突然傳來人群的叫喊聲,還伴隨著頻繁的槍聲,吃驚的作者趕忙跑出去一看,原來是一位年輕的土著被魔神抓住,正被拖向森林。魔神的真實面容自然沒人能看到,但瞧那位年輕人右手前伸,不停掙扎,努力想要止住腳步的樣子,確實像被什么捉住了。其他的土著紛紛出聲恐嚇,甚至往年輕人的身前身后放槍,試圖趕走惡魔。然而都沒有用,年輕人最終還是消失在林中。
沒想到第二天早上,年輕人竟然平安歸來,還試圖像往常一樣工作??赏閭兌紤岩伤湍窳⑾铝四撤N契約,或敬畏,或憎恨,沒人敢接近他。當晚小伙子就中毒身亡了。在我國,有些人宣稱自己被狐貍或貍貓迷惑,為了讓周圍的人對此深信不疑,會特意做出一些異于常人的舉動。不過,在我看來,這兩者都是精神錯亂的狂人之舉。
猴女婿的故事無人不曉,也因為太過有名,反而沒人去深究它的起源。實際上,這類故事只在日本廣為流傳,至于最初是由怎樣的事件萌發(fā)出如此奇妙的故事,卻沒有人能說得清。猴女婿的故事很顯然是一個弱女子征服魔界的傳奇:依照父親和猿猴的約定,最小的三姑娘不得不隨猿猴進山,但聰明的她憑借自己的才智讓對方自取滅亡,最終安全回到了家中。這和如今單口相聲中經(jīng)常提及的狐貍上當、巧奪天狗羽毛扇之類的故事一樣,都夸大了敵人的愚蠢,在令聽眾捧腹大笑的同時,用勝利者的勇敢對逃避失敗的怯懦進行說教。畢竟,教育后輩相信猿猴不足為懼,還是很有必要的。有的故事版本里說,三姑娘一會兒讓猿猴搗完年糕之后背上沉重的石臼,一會兒又讓它背著石臼去摘藤蔓上的花朵,千方百計地刁難猿猴。也有其他版本說姑娘是帶著向父母要的葫蘆和一千根針做武器上山的。不過,葫蘆和針是自古流傳的對付蛇妖的老方法,顯然不適用于猿猴。總之,不論故事發(fā)展到后期出現(xiàn)了何種變化或是夾雜了其他的故事情節(jié),流傳于各地的龍女婿、蛇女婿的故事和猴女婿的故事非常相似,這一點是顯而易見的。它們之間只有一處不同:山城蟹旙寺的傳說等故事里主人公打敗敵人都需要外部的援助,只有猴女婿中那位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完全憑借自己的智謀,解決了所有問題。
日本神婚傳說的典型代表三輪神話,以及由此演繹并傳播開來的豐后大神氏花本的傳說,在國內(nèi)廣為流傳,各地的版本盡管存在地域和少許專有名詞的不同,但有一點自始至終沒有改變——發(fā)現(xiàn)真相的契機源于刺入衣角的一根針。只不過,隨著時光的流逝,勝利回歸人類一方,故事情節(jié)也多演變?yōu)樯吲鍪苤朴谏砩系蔫F針,最終痛苦地死去。故事中有這么一個情節(jié):女主人公順著那根針上穿的麻線找到了大蛇的洞穴,在洞口偷聽到蛇父子的對話。
“我早就勸告過你,喜歡上人類是要喪命的。”
“但我至少留下了后嗣,死而無憾?!?/p>
“人類真是太聰明了,萬一他們用艾蒿和菖蒲熬的水給你洗個澡,一切都隱瞞不住了呀!”
在此,我們通過一個小小的神話傳說,追本溯源,就能清楚地了解人類信仰的變化——最初人們單純依從指令,甘于嫁給可怕的神靈做妻子。之后,慢慢開始竭力逃避,甚至想要擺脫這種不幸的命運。同時,或許是伴隨著婚嫁習俗的變遷,猴女婿以及后來的蛇女婿一類故事中,姑娘父親的許諾也逐漸成了一個必不可少的條件。即便沒有父母之前許下的諾言,至少女婿也是光明正大地登堂入室并獲得了家人的許可,而非早先的模式,即神靈需趁夜色偷偷和姑娘相會,最終敗露后才昭告天下帶走姑娘。山中的精怪和人類結親,雖說奇異,卻非人類想象不可及之事。隨著時間的流逝,世人開始慢慢對這類非人力可抗衡的事心生厭惡,想方設法要防其弊害。我們這個國家就是在抗爭中、在抗爭尚未取得明顯成效之前迎來了近世的曙光。
目前諸多證據(jù)已表明日本不適合大型猴科動物狒狒生存。雖然不少記事和繪畫中都有與“狒狒”邂逅的記錄,但仔細研究,會發(fā)現(xiàn)那些要么是幻覺,要么是將老猿猴誤認為狒狒罷了。因此,像巖見重太郎大敗狒狒和《今昔物語》所記載的中參猿神這些例子,對動物學并不具備參考價值。不過,猴女婿能發(fā)展為一個民間傳說,并流傳如此之廣,可見遠古時候這種恐懼確實存在,世人也多以此解釋女子的無故失蹤。也許你想問大家怎么會相信這種無稽之談。因為在那個年代,人們找不到一個更好的理由來解釋真相。而如今,這種狂想,已經(jīng)很少有人相信了。
在正月、霜月月初的某一天禁止入山的習俗延續(xù)至今,因為傳說這天山神要盤點山中的樹木。據(jù)當?shù)厝苏f,如果觸犯了禁忌會被山神當作一棵樹算進去留在山里,或被山神帶進深山就再也回不來了。不過,這里說的山神可不是神官們口中的大山神祇哦。山神會幻化成狼的傳說也有不少。因為外形格外接近人類,有證據(jù)表明猿猴也曾是人類的信仰對象。到了中世,由于某些特殊的原因,猿猴的地位才逐漸下降。如果不考證清楚這些歷史,恐怕很多民間故事就很難讀得懂了。
七 城鎮(zhèn)迷子
曾經(jīng),北海道的某些大城市里,孩子莫名失蹤的事件頻繁發(fā)生。據(jù)說直到二十年前,每逢冬天,幾乎夜夜都能聽到找孩子的鑼鼓聲響。孩子走失的原因,當?shù)厝藲w結為因為此地靠近山林,是天狗作祟。
東京過去也經(jīng)常有孩子失蹤。遇到這種情況,鄰里街坊會各自提著燈籠聚到一起,一同大聲呼喚,徹夜找尋。這么做,一來是因為鄰里情分,同時也是遵循自古的習俗慣例。關東地區(qū)一般呼喊的方法是翻來覆去地口念咒語:“師爺有令,迷子速歸?!鄙戏?sup>地區(qū)的人則是以一種悲傷的語調(diào),用緩慢的節(jié)奏呼喊:“還我孩子,還我孩子?!睋?jù)說不光是找走失的孩子,甚至找丟失的東西時,人們也會敲鑼打鼓。這種找法實在有些奇怪,不過,原本人們就認為這不是單純地尋找孩子,而是一場與神靈之間的搶奪戰(zhàn)。
一般來說,孩子真是迷路的話,完全沒必要敲鑼打鼓地找,最遲當晚就會有孩子的消息。如果遍尋兩三天都沒有結果,人們一般會認為孩子是被神隱了,此時就有必要采取上述的特殊手段。隨著時間的推移,人們根據(jù)前人長年累月總結出來的經(jīng)驗,認為孩子只要不見了就一定是被神隱了,會馬上采取相應的措施。
那么,究竟是怎樣的惡神在行神隱之事呢?近世之前,人們還無法對此形成一個明確的認識。天狗、狗賓雖然一直是最大的懷疑對象,不過,天狗可不是什么膽小懦弱的妖魔,絕不會輕易被人們敲鑼打鼓之類率性簡單的示威活動嚇到,更不會輕易把到手的孩子還回來。
在有些地區(qū),狐貍也經(jīng)常被認作是把孩子偷走藏起來的元兇。面對狐貍的伎倆,人們也會敲鑼打鼓尋找孩子。不過,現(xiàn)在越來越多的農(nóng)村已經(jīng)不認為狐貍能行神隱之事了,認為狐貍只是短暫地蠱惑人心而已。近年來狐貍的惡作劇都是些不足為奇的小把戲,只要大聲喊出名字,或是從背后拍一下,那些被迷惑的人就會清醒過來。最早的時候,從年輕人到上了年紀的老人家都可能受到狐貍的捉弄,那些被狐貍戲弄得一夜未歸、讓家人擔心的人,直到早上,才被發(fā)現(xiàn)在河堤的背陰處或者谷子地中央呆呆地站著,類似這樣的場景恐怕只有在民間傳說的故事中才能看到了吧。
遠離村落的偏僻地帶、河畔、森林和古墓周圍,如今還是公認的不祥之地,仍有狡猾的狐貍出沒其中的傳說。人一生當中少說也會聽到三五次有關神隱的故事,而且事件的前因后果也大致相同。因此,發(fā)生神隱事件后搜索隊走的搜尋路線也是傳承下來的,唯一改變的只是具體細節(jié)和參與之人罷了。整合各地和各個時間段的失蹤事件來看,總體上并沒有什么顯著的變化。
對于未經(jīng)世事的少男少女而言,失蹤是再恐怖不過的事了。每到冬天,村落里的孩子們總是聚在一起談論這個話題。不過,比較奇妙的是,被狐貍迷惑的人當中,孩童其實只占很小的一部分。所以說,孩童走丟多屬神隱。
孩子失蹤多發(fā)生在特定的季節(jié),這實在是不可思議。我依稀記得秋末到初冬時節(jié)好像常有此類事件發(fā)生,當然不排除我記錯的可能性。而大多數(shù)地方都把農(nóng)歷四月看作是最危險的時候。因為此時農(nóng)夫們一邊忙于捉取熟蠶上蔟,同時還須做收割小麥的準備工作,無暇顧及其他。田間的麥子已經(jīng)長到能輕易隱去孩子身影的高度,故有些地方把四月又叫作“麥高期”。這個時節(jié),鄉(xiāng)村也常常發(fā)現(xiàn)野獸活動的蹤跡,確實存在一定的風險。據(jù)說豐后的腹地就有類似傳說,認為在麥高期玩捉迷藏的話,很有可能被狐貍騙走。如此看來,捉迷藏是個令人揪心的游戲。即使是在大型建筑物中玩耍,偶爾也會有類似的意外發(fā)生,更別說盲區(qū)多如牛毛的荒郊野外了。不過,這種危險中夾帶著刺激感,可能正是捉迷藏的趣味所在。傳說捉迷藏起源于孩童的模仿行為,試想其更早的源頭,這模仿行為的背后似乎暗含著一種與忍術相通的信仰,并由此逐漸演變?yōu)楫斚氯绱藙e開生面的鄉(xiāng)間祭祀活動。此類猜測也不為不可。
繁華如東京一般的大城市亦如此,人們也不會在半夜玩捉迷藏的游戲。如今仍有很多父母警告孩子,要是夜里捉迷藏的話,會被妖怪或者神隱婆婆抓走。夏天的傍晚漫步在鄉(xiāng)間,經(jīng)常能聽到母親們呼喚孩子回家的聲音,那嗓音尖利刺耳,除了催促,畏懼心理也是令嗓音高亢的原因。婦孺皆知,天黑后不宜待在室外,更別說是捉迷藏了,隨便逮個小孩子問問都知道其緣為何。據(jù)說在福知山一帶夜幕降臨后捉迷藏的話,會被隱神帶走。有的地方認為作祟的是狐貍,也有的地方認為是隱婆。隱婆古時候也被叫作“偷孩尼”,《園太歷》“文和二年三月二十六日”的內(nèi)容里就有隱婆在京都留下過蹤跡的記載。書中解釋說隱婆和穩(wěn)婆聽起來相似,實則相去甚遠,隱婆專指偷竊并殺戮孩子的人。他們?yōu)槭裁催@么做,《園太歷》中并沒有講到。近世之后有殺孩童取其血、脂之說流傳,為此偷孩尼又有了新的名稱——“偷血尼”或“偷脂尼”。近來又將偷孩尼和絞纈城的傳說聯(lián)系到一起,甚至想象偷孩尼把無辜孩童的血脂用于南京瓷的燒制上釉。這些說法如此荒誕,完全無從查證。
時至今日,我們方才明白,世間諸如此類傳言絕大部分展現(xiàn)了人們長久以來埋藏在心中的某種畏懼。比如說,人們看到走失的孩子面色慘白默默地回來,便認為孩子身上的血被抽干了。當然,后來大家明白這是不可能的,便漸漸不再這么說了。以前在秩父地區(qū),人們總是把孩子的無故失蹤歸結為被隱身座頭帶走,或是被夜道怪抓走,顯然這都是錯誤的認識。
所謂隱身座頭在奧羽、關東地區(qū)被認為是生活在巖洞深處的妖怪,在相州的津久井等地則認為其藏身于碓臼之下。兩種說法有一個共同點——他們是普通人看不到的另一個世界的成員。這種地下王國被稱為“隱里”,“里(sato)”的讀音與“座頭(zato)”相似,由此便有了隱身座頭這個命名。其實以往世人普遍認為“隱里”就好比老鼠的樂園,是個衣食無憂的富貴仙鄉(xiāng),如若禱告,還可向其借些家具錢財?shù)任?。然而,隨著人類信仰的變化,“隱里”漸變成可怕的怪物。這也許是因為座頭這種職業(yè)的從業(yè)者中多有神秘人士的緣故吧。
再來說說夜道怪(讀作Yadohkai或Yadohke)。正如其名,相傳夜道怪是偷盜孩童的高手。其實中世時期打著高野圣的名號輾轉(zhuǎn)日本各地修行的法師就是所謂的夜道怪,他們不過是些品行不端的普通人罷了。據(jù)武州小川的大冢桐堂介紹,人們雖未見過夜盜怪的真實面容,但鄉(xiāng)間傳說那些高野圣總是蓬頭垢面、衣冠不整,還背著巨大行囊的樣子,完全與夜道怪無異。想來真的夜道怪約莫也是這么個打扮吧。其實,所謂高野圣,就是行腳商或是兼職買賣人,他們總是背著大大的行囊,傍晚時分,站在村頭的十字路口,大聲詢問:“可否借宿一晚?”如果沒人搭理他,就趕往下一個村子。高野圣因常年浪跡江湖,精于世故,還時常頂著施法的名號來要挾好心人,為此甚至有“高野圣進門,姑娘家蒙羞”等諺語流傳,可見其風評之低。漸漸地,這些高野圣不再進村里來,大人們便把他們變成假想之敵用來嚇唬孩子,等這些孩子慢慢長大,一代一代傳下去,于是便有了夜道怪這種新妖怪。這種漸變的過程應當引起我們的關注。在我們?nèi)毡救司袷澜绲陌l(fā)展進程中,鄉(xiāng)間流傳的諸如隱神這類的怪力亂神所起的作用,不容忽視。
八 神隱少年
此前,一個六歲左右的小女孩,獨自從神奈川縣的橫須賀站乘上火車來到東京,在東京車站附近徘徊游蕩時被警察發(fā)現(xiàn)。在繁華大都市的市中心,孩子和家長走散的事件司空見慣,可是那么小的孩子孤身一人跑到這么遠的地方,而且途中也沒有被人注意到,實屬罕見。人們將這類無法解釋的走失事件中的兒童叫作“迷子”,稍避諱一點的講究說法則是“神隱”。
在深山野嶺附近的村落,此類神隱事件發(fā)生得尤為頻繁,令人傷感的是,那些神隱的孩子多半再也沒能回來。我以前經(jīng)常外出旅行,曾積極打聽并收集各地關于走失兒童的真實事件。據(jù)說十幾年前,在伊豆半島的松崎鎮(zhèn)就發(fā)生過一件事。一個已經(jīng)失蹤了三天的人,在東邊一座山上被找到了,當時他就獨自站在半山腰上。奇怪的是,之前搜救人員曾多次經(jīng)過那里,卻沒有看到過他。一直以來當?shù)厝硕及堰@當作一件怪事。聽說在此事之前,在上總東金附近的村落也發(fā)生過少年走失的事件,該少年被找到時正蹲在山中的芒草叢里,已經(jīng)是失蹤兩三天之后了,此后這個少年很長一段時間都是一副魂不附體的樣子。
也許因為越離奇越容易被人們銘記,古老的故事中奇怪的事件格外多。據(jù)說曾經(jīng)有一家人在丟了孩子之后,希望走失的孩子能平安歸來,于是徹夜不眠地虔心祈禱。不想,夜半時分聽到有什么東西咚的一聲撞在防雨門板上,等天亮了一看,走失的孩子竟然就站在屋檐下。還有一種說法是這家人聽到自家木板屋頂上傳來東西撲通掉落之聲,驚慌地出門查看,竟然發(fā)現(xiàn)走失的孩子昏倒在地上。此外,還有更聳人聽聞的故事,說一個已經(jīng)走失了二十年的人忽然衣衫襤褸地出現(xiàn)了。他癡癡傻傻的,身上還穿著當年走失時穿的童裝。諸如此類的傳聞,一般沒有多少精確記錄,大多是人們夸張的謠傳。如果要將其作為學問進行研究,當然還需今后進一步的觀察了解。
下面這件事發(fā)生在愛知縣北設樂郡段嶺村豐邦區(qū)。據(jù)說在明治四十年(1907)左右的舊歷九月三十日,也就是送神日那天的傍晚,當時有一戶家人正忙著制作祭神用的白餅,家中剛滿十歲的男孩原本一直待在房間里,沒想到一轉(zhuǎn)眼的工夫竟不見了。最開始家里人也沒有特別在意,但是祭祀結束之后依然不見孩子的蹤影,四處找尋也沒有結果,甚至驚動了四鄰八鄉(xiāng),大家?guī)椭冶楦魈?,卻毫無收獲。無奈,這家人暫且回了家,誰知剛一進門就聽到好像有什么東西掉在房頂上,慌忙搭梯子上去一看,竟然是走失的男孩倒在那里。抱下來后仔細查看,發(fā)現(xiàn)他嘴邊沾滿了白餅的殘渣。
家人一邊照看這個丟了魂一般的少年,一邊向他詢問情形。少年說那天傍晚,自己不知何時走到了神社的杉樹下,接著有一個陌生人過來帶走了他。他們先是混在人群中,后又掠上樹梢行走,拜訪了各處人家,在所到之處享用了白餅和年糕豆沙湯等等。最后,來到了一個陌生又狹窄的地方,少年被頭朝下地扔了出去,后來才知道那里竟然是自己家的房頂。據(jù)一位和該少年同村的現(xiàn)約三十五六歲的婦人講述,這個少年之后有好一段時間都精神恍惚。(據(jù)早川孝太郎先生所述)
明治十年(1877)前后,在石川縣金澤市的淺野町發(fā)生了一件怪事。德田秋聲先生家隔壁一位二十歲左右的青年忽然下落不明,失蹤前他在德田秋聲先生家院外的一棵大柿子樹下留了一雙木屐。同樣,據(jù)說大家一番搜尋毫無進展之時,有人不經(jīng)意間聽到房頂上傳來東西掉落的撲通聲。德田先生的兄長爬上去一看,只見那位失蹤的青年倒在屋頂上。把他背下來后,發(fā)現(xiàn)青年的嘴角呈青綠色,像是吃了樹葉。等他神志清醒一些后向他詢問詳情,他說自己被一個身材魁梧的老大爺帶著游走四方,一路品嘗了美味珍饈。一邊說一邊念叨著自己必須走了,又企圖沖出家門。聽說這個青年原本就是個性格內(nèi)向稍顯木訥的人。此后事情又如何發(fā)展,就不得而知了。(據(jù)德田秋聲先生所述)
紀州西牟郡上三棲,傳說有個名叫米作的人,被神帶走了兩天兩夜才回來。他說在此期間他被神帶著在空中飛行,游歷了各處名山大川。問他如何解決吃飯問題,他回答說吃了一些飯團和糕餅之類的,還說自己在袖兜里留了一些。沒想到拿出來一看,卻凈是些雜草樹葉。此事大概距今已有九十年了。和他同郡的一個名叫萬藏的人也有類似經(jīng)歷。失蹤后的第三天,人們在宮之山的矮竹林中找到了一身酒氣還在睡覺的他。他說自己被神帶著去了攝津的西之宮,而且在盂蘭盆會的第一天夜晚,混在熱鬧的宴會中暢飲美酒。這件六十多年前的事和上面那件事,據(jù)說在宇井可道翁的《璞屋隨筆》上有記載。(據(jù)雜賀貞次郎先生所述)
大正十五年(1926)二月的《國民新聞》上有這樣一篇報道:遠州相良鄉(xiāng)下,有一個十六歲的農(nóng)家少年在深夜一點左右去上廁所,久久未歸,之后他的父母聽到一聲驚叫,立刻下床跑到廁所一看,卻空無一人。少年的雙親順著聲音尋找,終于在鄰家門窗緊閉的儲藏室里找到了兒子。他的雙手雙腳被腰帶和兜襠布綁住,像兔子一樣被吊在房梁上。把他放下來后詢問情況,他說只記得走到廁所前的事,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他一有知覺便大聲求救。此事的怪異之處是那間儲藏室的門上著鎖,父母是撬開鎖才進去的,周圍的土墻也沒有人為破壞的痕跡。這件事倘若由警察介入進一步調(diào)查的話,也許能多了解一些前后的情況。
失蹤的人往往被發(fā)現(xiàn)昏倒在房頂閣樓這類狹窄的地方,至今我們也無法對這些奇異現(xiàn)象做出解釋,特別是在鄉(xiāng)間村野,這種事情發(fā)生得格外多。沖繩島上也有類似的神隱事件,不過多為妖魔纏身之類的故事。根據(jù)比嘉春潮先生所述,在沖繩島上被妖魔攝取了魂靈的人,可以在樹梢或是水面以及懸崖峭壁這種普通人無法行走的地方漫步,在下水道或是洞窟、地板下面等地方也能通行無阻。他們可以清楚地聽到別人搜尋他們的聲音并能看到搜救人員的樣子,但卻發(fā)不出聲音。因此在洞穴的深處或是水中找到失蹤者的實例并不少見。這種狹窄或是危險的地方,只有在神妖的引領下方可順利通行。據(jù)說人如果一放屁,神妖就會立刻放手。因此,偶爾會在崖底發(fā)現(xiàn)失蹤的人。據(jù)說當?shù)厝讼嘈拍缢娜酥杏泻芏喽紝儆谶@種情況。傳說備中賀陽一個名叫良藤的人,和狐貍精結了婚,夫妻倆常年住在自家的地板下面,還養(yǎng)育了眾多兒女。相比今日,古人好像更容易相信這類故事。
九 神秘失蹤孩童的靈異體質(zhì)
研究變態(tài)心理的學者中村古峽也曾在日本舊時的陸奧國七戶町一帶做過實例調(diào)查,調(diào)查內(nèi)容是:容易神秘失蹤的孩子身上是否有一些與常人不同的特質(zhì)。這是一個很具前瞻性的課題,對此我個人認為答案是肯定的。且自認為小時候也是一名易失蹤體質(zhì)的孩子。幸而現(xiàn)已平安長大,無須憂慮了。
我家鄉(xiāng)的村莊位于縣道邊上,附近只有一座低矮的小山。但村子的西邊有一條河通向山的深處,因此也有很多妖神鬼怪的故事。我從小就聽過很多恐怖的傳說,小腦瓜里滿是這些東西。
七歲那年秋日的某一天,斜對面的鄰居邀請我們?nèi)ヅ菰?,準備回家時已過八點。我先母親一步走出鄰居家門,突然有一蒙面壯漢從旁跳出,夾起我就飛奔而去。我因過度驚嚇連呼救的力氣都沒有了。等跑到我家門口時,那蒙面男將我放在側開的小門邊上,便消失得無蹤無影。后來知道那大概是村里一個年輕人的惡作劇,或許是怕惹怒我母親,他始終也沒有承認,于是這件事情便不了了之。也許是因為受了太大的刺激,當時我的眼神都恍惚了,因此,這件事在我家掀起了一場軒然大波。
在此三四年后的某一日,我與母親、弟弟三人去采蘑菇。雖然是經(jīng)??梢詮倪h處看到的小山,但山另一邊的山谷里有一個池塘卻是人跡罕至,很是陰暗荒涼。記得當時我們下到池塘岸邊稍稍休息了一會兒。傍晚時分循著原路一邊爬回山頂一邊找尋著蘑菇,本以為能找到上山時走過的山口,可不知為何卻一次次繞回到那個池塘邊上。我記得那時我又好像失了魂一樣,幸而母親在一旁大聲地呵斥,我才很快恢復了正常。假想如果那時只有我一個人,恐怕世上又要多一件孩童神秘失蹤案了。
還有一件事也是我的親身經(jīng)歷,但過去的時間太久感覺有些陌生,以至于說起來像是在講別人的故事。記得那時我四歲,因為弟弟的出生,母親的注意力和精力自然也都放在弟弟身上,我有些失落,不開心。加之當時肚子里有蟲,整天哭鬧不停,很招人煩。我記得大約是入秋時節(jié)的一天,我拿著一本小人書躺在床上看,一邊看一邊不停地問母親我是不是有一個阿姨在神戶。當然,實際上根本沒有這樣的阿姨,但母親當時應該正忙著其他事,就隨口搪塞了我?guī)拙?。后來,母親見我睡著了便安心去忙別的事了。不想,過了一陣子再去看我時,發(fā)現(xiàn)我竟然不見了。好在只過了三四個小時,我就被附近的農(nóng)夫帶了回來,沒有引起太大的騷動,也沒有讓母親擔心太長時間。據(jù)說我當時沿著縣道一直向南走,曾有兩三個人說看到過我,不過,最后被找到卻是在離家兩公里外一片松樹林邊。當時在那附近開墾荒地的人中有一個是我家隔壁的老爺爺,他一眼就認出了我。他問我,你一個人要去哪里呀?我當時回答說,要去神戶找阿姨。然而這些我都已經(jīng)沒有印象了,現(xiàn)在我能記得的只有被抱回家時走過的那一兩條路,其他全都是從母親和其他人口中聽來的。
一個小女孩獨自從橫須賀走到東京站的事,之前我也有所耳聞,大概情景也能想象得來。車站的人和乘客即便看見這孩子獨自一人,一般也會認為這么小的孩子不可能是一個人出來的,因此反倒不容易引起人們的關注。如此幼小的孩童身上發(fā)生這樣離奇的事情,往往是因為一時受到某種沖擊。雖然這些是外人無法理解的,孩子本人也不會有什么記憶,但是,若加以調(diào)查應該會發(fā)現(xiàn),這必是一種暫時性的腦部疾病,又或者是體質(zhì)、遺傳的原因?qū)е碌摹T?jīng)有不少類似的記錄,比如七歲的小孩從高處跳到院子里,說一些怪力亂神的驚人言語。在古代信仰下,全天下都認定這孩子說的話是神諭。不僅如此,人們還會把有此傾向的小孩都找出來,托付給他們許多重要的任務。他們就是人們所說的“因童”。若按普通辦法無法使這樣的孩子回過魂來,人們甚至會采取特別的方法,比如很多人圍住孩子誦經(jīng);或者圍著孩子敲擊樂器,用單一的音調(diào)誘催他。后來,這些事遭到警察干涉,人們便私下偷偷地做。這些以前頻繁且公然做的事,從那些流傳至今的像過家家一樣的游戲中,還可以看到些許印記。另外,像“中間的小男孩”“猜猜他是誰”這樣的游戲,也是由此演變而來的。雖然這些孩子長大進入社會后便與常人無異,但在其成長的某個階段顯露出的怪異傾向,或許是可以用科學解釋的某種生理學現(xiàn)象。仔細觀察的話,這些所謂神隱少年身上貌似存在一些共通的特性。古日語中形容孩童不同尋常的“聰(さかしい/sakashii)”“賢(賢い/kashikoi)”等詞就帶有一定的宗教色彩?!隘偘d(物狂い/monogurui)”一詞在過去的某個時代應該也是一樣的吧。
十 童言知幽界
那些運氣好的孩子在消失了一段時間之后還能回來。他們一般都會因為一度失神,立刻陷入昏睡,起來之后又都會尋求食物。不管問他們什么,多數(shù)的反應都很遲鈍,會回答說不知道或什么都不記得了。但是,人們往往會刻意去解讀這些,試圖從孩子模模糊糊的只言片語中探知那個未知的世界,這已成為我們民族長久以來的一種習慣。那些經(jīng)過渲染的傳聞會永久地流傳下來,而故事的主角大多都變成無趣的男人,受到人們的譏諷,有時也會被人們稱作是天狗的情郎。
類似的傳說故事散見于一些古籍中。比如有的記載說因為受命于一個眼神銳利的巨人才跟著去的,還有人說站在一座不知名的山上可以看見海、看見家鄉(xiāng)等等,故事大多是這樣一些虛幻的內(nèi)容。不過,也有與之相反的極少數(shù)的例外,特別詳細地講述了所見的另一個世界。例如,江戶時代著名的近代書記《神童寅吉物語》,講述的就是一個在神界被稱作“高山嘉津間”的少年的故事。除此之外,還有平田派的神道家以最為虔誠的態(tài)度記載的若干神隱的故事,內(nèi)容也頗為詳盡。不過,也正是因為記錄的準確,反倒凸顯了故事的不嚴謹。不論是哪個地區(qū)哪個時代,那些神隱的少年們所講述的內(nèi)容,沒有絲毫一致之處。我想這應該是受限于少年們貧乏的知識經(jīng)驗和想象力的緣故吧。
因此,在那個神道不怎么宣揚黃泉陰間的時代,少年們講述的往往是佛教主張的天堂或是地獄。比如,《續(xù)礦石集》下卷記載的“阿波國不朽物語”等就是其中一例。除此之外,那些講述在越中的立山、外南部的宇曾利山看到過地獄的故事的主角也大都是一些正直老實的人。之所以如此,我想原因與上面所述應該是一樣的吧。
《黑甜瑣語》第一篇卷三說道:
人世間有關于天狗情郎的傳說故事。這些被稱為天狗情郎的人往往是被拐騙抑或被強擄到各種地方的。有人被拐到妙義山為奴隸,有人被掠到贊岐成了僧侶的座上客。在秋田藩也發(fā)生過這樣的事。元祿年間,出羽國仙北郡稻澤村的盲人講述的《不思議物語》里也多有類似的故事。那些被拐走的大多是地位低下的人。一個叫石井的男仆被拐走四五回。剛開始大家都以為他是逃走了,但奇怪的是他的東西和衣服卻沒帶走一件。不承想僅過了一個月,他又回來了,還自言將津輕地區(qū)轉(zhuǎn)了個遍,描繪起山川村落的樣子也是如數(shù)家珍,令人震驚不已。之后過了一年,有一天突然從他的屋子里傳來吵鬧之聲,只聽他大喊著:“饒了我吧!”人們奔去看時,他已消失得無影無蹤。這次他是半個多月后從越后回來的。他說從山上曾看到越后城下的火災。但是大家想聽聽詳細的情況時,他卻顧左右而言他,什么都沒有說。問其原委,說是他被告誡,如若說出細節(jié)定會遭殃。四五年后,他隨人去江戶途中又不見了蹤影。據(jù)說這次大概過了半年,又從大阪回來了。
上面故事開篇提到的《不思議物語》這本書里好像還記載了許多其他的奇聞異事。這是二百多年前盲人說的書,因此更加誘發(fā)了人們的閱讀興趣。其實關于江戶的神隱故事,新井白石也曾談及。《白石先生手簡》(年代不詳)里面有一封寫給小瀨復庵的信,具體內(nèi)容如下:
正月初七的某天夜里,我一位老朋友的仆人突然失去了蹤影。二月二號,一位直參也失蹤了,到二月二十八號才回來。他也是我的一位多年的老朋友,文筆很好,在當時是個響當當?shù)娜瞬?。?jù)說他被妖怪拐走,游歷了附近的群山。除此之外,還聽說有兩三個人也消失了,不過并沒有目擊者。
《神童寅吉物語》的故事背景是江戶時代,也正因為如此,此書一出便轟動一時,極大地推動了近代有關黃泉陰間的研究。時至今日,它也是具有特殊意義的極為珍貴的記錄,知道這本書的人也很多。大正十四年(1925)四月周防宮市的天行居出版了一本名為《幽冥界研究資料》的書,就是這類珍貴書籍的合集再版。其中《嘉津間答問》共四卷加附錄一卷,記載的就是前面提到的寅吉的談話筆記,它經(jīng)平田翁之手整理而為世人所知。除此之外,還有《幸安仙界物語》三卷,里面記載的是紀州和歌山凈土寺的一個小和尚在白頭老翁的指引下多次游歷于名山的故事。《仙界真語》一卷里面記載了澤井才一郎進入遠州秋葉山之后成為神仙的故事,他曾是尾州藩醫(yī)柳田泰治的門人。以上所有的故事都發(fā)生在十七歲的年輕人身上,講述的都是他們有過的不尋常的、真實的經(jīng)歷。高山嘉津間的傳說講的是他七歲時在上野的山下被賣藥的老人帶走,并時常往來于常陸的山間。不過,實際上他是在十四歲那年的五月消失的,歷時十個月左右回來之后將靈界的事情一一道來。據(jù)說他飛行于各地,居住在常陸巖間山的山頂。由此可見,在天狗山人的社會里,無論是生存方式還是教義都彌漫著濃郁的修驗道的氣息。那個時代的學者們就是這樣借助調(diào)和的手段來闡明自己門派的神道。不過,因為這位少年過于信口開河,前后矛盾百出,對此他們不得不解釋為少年的記憶錯誤或刻意隱瞞,再不然就解釋為其中有普通人無法想象的原委。處處留下全力維護的痕跡,可謂辛苦之至。與此相比,紀州的幸安的故事就有所不同。幸安神秘消失于三十多年之后,這期間日本的學術研究有了長足發(fā)展,這也迅速地反映到了故事當中。據(jù)說幸安先登上了和歌山附近的花山,甚至還去了九州某地的赤山。當時住在赤山的僧人個個可都是仙人,甚至在《云笈七簽》里面他們各自還有一個高貴的漢名,他們對天狗那樣的身份低微者也是極其藐視的。故事中還提到幸安曾飛到過中國,也去過北亞洲的山。這些描述的不正確,恰好反映了江戶幕府末期人們對于國外地理的了解不足?,F(xiàn)代人對上面這些故事一定會感到吃驚,不理解人們“竟然會相信這樣的事”。但是,正如日本固有的信仰影響左右著道教的神秘一樣,極盡所能曲解,其實正是那個時代的學風。因此眾多的奇聞異事都未能超越平田翁一派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