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輯一

藍鐘花 作者:包臨軒 著


風(fēng)一直在尋找著樹,

樹們等著風(fēng)來

風(fēng)和樹

樹,在等著風(fēng)來

不然,它就只有沉默

每一片葉子,都低著頭

既然無法挪動位置

便剩下堅守,風(fēng)

是它唯一翹首以待的理由


不管從哪個方向來,風(fēng)都屬于遠方

總會帶來另一個世界的氣息

和美妙的旋律


只要風(fēng)來,就好

無論是狂暴的,還是輕柔的


打破沉寂

樹,就會興奮莫名,發(fā)出喧響


風(fēng)說,我不能總是刮過來,又刮過去

無枝可依


我在尋找一棵樹,甚至一片森林

我要在高高的樹梢上歌唱

搖撼碩大樹冠,讓它虎虎生風(fēng)

我要看到大樹,在我的激勵中起舞

每一片樹葉,都充滿振作的力量

而清麗的鳥鳴,像一群兒童

從小小巢穴,應(yīng)聲而起

樹和風(fēng)的奏鳴,將演繹無窮的天籟


風(fēng)一直在尋找著樹,樹們

等著風(fēng)來

2016年8月15日

晝與夜

樹木稀少,一條條大街

赤裸裸地躺在正午的胸膛上

酷熱,真是難耐


白晝,白得無遮無攔,白得無邊無際

它容納了太多的污垢、噪音、尾氣和叫囂

強光直射,讓你眼皮沉重


白晝,多少惡行,借你的名義冒充光明

然后,讓受害者迸濺的鮮血,變得更加血腥和鮮艷

讓露出的白骨,栩栩如生

讓凄厲的呼號,變得丑陋而銳利

像一柄胡亂揮舞的刀子


我要大步穿過白晝,我要逃到夜晚里去


夜的天幕是藍鵝絨一般的,徐徐抖開

上面,綴滿了星斗的晶瑩


次第亮起的街燈,充滿溫柔

它們從未灼傷過

我的眼睛,從未辜負每一束張望的目光

列隊而立的路燈,像溪水般的月色

灑落一路


千家萬戶的燈火,紛紛閃跳出來,就好像

在白晝之海里藏匿了許久,現(xiàn)在

忍不住雀躍

仿佛一瞬間,布滿了

島嶼般大大小小的城市樓體


白晝,熬過這巨大的疲憊之后

我愿在寧靜的夏夜,慢悠悠醒來

恢復(fù)被白天麻木的知覺,隱身茂密的樹叢

和舒展的葉子們,輕聲談話

2016年7月7日小暑

死亡車庫

從晚九點到凌晨一時,他得以靜下來

四周也靜下來

就好像掙脫了外面的世界


車庫里,沒有一點聲音,沒有一絲光亮

思緒解放了,直走天涯


現(xiàn)在,他走遠了,身影消失在你看不見的地方

誰也休想打擾到他,休想


白晝,正從外面急切地撲進來

帶著無孔不入的灰塵,和無邊的嘈雜

但是太遲了,一位英雄已經(jīng)離場

你再也污染不到他的靈魂


星光,正從天幕的邊緣隱去

2016年6月27日祭一位北京逝者

驟雨傾瀉而下

轉(zhuǎn)瞬間,天就黑下臉來

陰沉沉的四周,提前開始了暗夜

大風(fēng)搖撼著

街邊的樹,所有的心

都在顫抖


行人開始四散奔逃,吹落了一把把

單薄的傘

惶恐的人群,已是兩手空空


如注的雨,把街道

變成喧響的河流

誰都不敢探出腳去,大水

深不可測,掩藏著

無數(shù)的坑洼和陷阱


驟雨,帶來狂暴的景象

身邊女童的哭聲,淹沒在

一望無際的呼嘯中

2016年6月18日傍晚

天亮之前

天亮之前,我已無法抵達


被一步步踏過的路面,我請問

你感到寂寥

還是欣喜

沙沙的腳步聲,是否構(gòu)成交談


我停下,路在身后躺倒

再不發(fā)一言

黑夜

從更遠處趕來,覆蓋我


我在大地上哭泣,誰會留意

星光和月色,單薄而遙遠


遠處的莊稼

自顧自地生長,不再記得

被播種的早春日子

風(fēng)來過,帶走了露珠和晶瑩

剩下枯萎的葉子,和

一個蕭瑟的行者


路上的人,不是我嗎

路和莊稼

都在刻意忽略著什么


天亮之前,我已無法抵達

2014年11月28日哈爾濱

鋒刃

薄薄的鋒刃

很久不曾翕動


那后面是咬緊的牙關(guān)

胸中塊壘如冰

當它們激蕩為一腔怒潮

也許決口

然后,鋒刃如閃電

劃破死寂


那時,奔雷

從舌尖上騰空而起

洞穿被霧霾毒化的茫茫天宇

直擊大路對面

滿山遍野的荊棘

引燃大火熊熊


而那被照亮的血色鋒刃

出鞘

削鐵如泥

2014年11月27日晨曦中

從碎裂的銀白色中蘇醒

把這些受傷的日子

一一包扎起來

垛成積木般的一座小山

置放于無遮無攔的窗外

那望不到盡頭的冰原


這些個日子

既像冬眠,又像要被慢慢風(fēng)干


某一年

直到某一年,睜開眼睛

它們將要從碎裂的銀白色中蘇醒

卻不再有眼淚,也沒有鮮血滲出


只以一副副瘦而硬的骨架

支撐

告訴尚未出生的你,什么是耐心

與期盼的力量

2014年11月1日

不會再重復(fù)的飛翔

縱身一躍

他以決不重復(fù)的飛翔

擺脫了蒼生

擺脫了

遍地茍活者的隱忍與糾結(jié)

和某處樓宇

一扇小小窗口的凝望


現(xiàn)在,他的靈魂變得非常輕盈

比鳥翅更輕,比天宇更藍


身后

舊日的詩篇

四周驟然響起的驚呼和悼詞

不過是塵埃濺起

然后,落定于暮秋傍晚


一如他杳無音訊

2014年10月31日有感于陳超之死

蓄謀已久的一次燃燒

一輛紫色老式轎車當街自燃

忽然間,烈焰升騰


我猜測:那一團

發(fā)動機四周纏繞的線路,厭倦了

陳舊不堪的自己


被反復(fù)敲打和修理,像一種

不值得過的日子

讓一把無法躲藏的大火,做個了斷


車輛與行人,開始逃離你

他們無法承受,你的突然發(fā)怒

消防車的凄厲叫聲,和滅火泡沫

噴出的白霧,過于慌張


其實,這輛車

不過是讓一寸寸

老去的疲憊和憤怒,戛然而止


火熄了,隱身于內(nèi)部的鋼鐵骨架

終于擺脫了積壓的重負

直立起來,像一組

驚嘆號跳出最后的灰燼

傷痕累累,卻挺起昔日的銳利

和峭拔,站在了

天空下

2014年5月30日

風(fēng)吹散了思想

天,灰暗下來

像幕布之上,落滿浮動的沙塵


夕陽,卡在黃昏長長的門檻

臉,憋得通紅

眼看著

在最后的殘缺中沉淪


鳥兒還巢,藏身于樹冠,那一團

愈來愈濃的暗影


在黑暗面前,我停住腳步

審視他身后

不肯示人的秘密

硬起來的風(fēng),吹散了

思想


月如彎鐮,劃開一串迸濺的星星

要襯托夜的廣袤嗎?

還是,向曾經(jīng)亮閃閃的白晝

投去

幽幽的一瞥?

2014年5月6日

我們都對命運一無所知

燈光熄滅,轉(zhuǎn)入暗場

黑暗,躡手躡腳地進來

臥伏于我的身邊


這安靜而高貴的黑暗,竟有著

天鵝絨的質(zhì)地,吻合了

我隱隱的期待


主人公的命運,就是

我的命運

我隱隱的期待


爆米花與飲料,遲到者

碰撞座椅發(fā)出的聲響,加深了

懸念將臨的緊迫


我全神貫注,渴望被銀幕

徹底征服。對自己

我已無奈太久


坐在溫柔的暗影里

就像躲入黃昏,無風(fēng)的山谷

與世隔絕

主人公的命運,就是

我的命運


他的悲喜,全部生發(fā)于

我那固有的靈魂

而此前,我竟一無所知


片尾字幕,最后的定格

讓我的若有所思,或者淚流滿面

在燈光亮起時,頓顯尷尬

倉皇間,弄不清自己


走出影院,我重新迷失在大街

炫目的光亮之中

2014年4月18日

站在遠處的人

生活,那里面

擺滿了壇壇罐罐,優(yōu)美的瓷器

那里面,人聲鼎沸

我對這些,持一點虛無


是誰的手,從生活里伸出來

一遍又一遍,把我拉回去

每一次,都帶著溫情的粗暴


我樂于站在生活之外

遠離焦點、聚光燈和旋渦

打量蕓蕓眾生


如一位長者,在堤岸上

靜觀大水翻騰,浪花起舞

與他毫不相干

點燃一支煙,哪怕冥想時

燙傷手指,身心為之一顫


然后鎮(zhèn)定,看日子前行

自己遺世獨立

2014年3月30日

光為何散盡于傍晚

暗夜,這巨大的遮蔽

星星

將它戳出無數(shù)個洞

可你依舊無法看清四周


不再仰望

把全部心神

留給等待


當太陽披掛上陣

踏碎了無邊界的漆黑

星星擊穿的那些細小的洞

正在連接起來

轟隆隆的太陽車

撞開了

一個大光明


你是否留意

樹影正在悄然移動一團晦暗

類似某種迷惑

播撒的光

為何散盡于傍晚

止住了最初的歡呼雀躍


那些因擁抱光明而伸出的手臂

枝杈一樣,停在了

大地之上

2014年2月23日

音樂會

趕赴音樂會

需要穿過整座城市

穿過瑣事、郁悶和地鐵的擁擠

去和自己

相遇


你坐進來

劇場里,每一位觀眾

都是未曾謀面的知音

默契和某種熟稔

正在你們當中如氤氳升起


外面的天色

抖開越發(fā)溫柔的質(zhì)地

用不了多久

草地的牛奶、陽光、花瓣和孩子們

蕩溢著水紋的木桶

將和開啟的天籟一道

出現(xiàn)在舞臺上


音符如時驟時徐的雨滴

催化屋檐的殘雪

打濕鄰座女子的長發(fā)和她的眼睛


旋律升起,繞梁而走

緊緊貼著你的心壁

像飛翔,也像安慰


這金碧輝煌的殿堂

喜悅于你的蒞臨

雕梁畫脊暗處的蛛網(wǎng)

那絲絲縷縷的落寞

正被輕輕抹去

2014年2月22日夜

隱約的回音

是否躲在云朵后面

或者在雨天,藏身于

無數(shù)水滴之中

或者,高踞于雨云之上的天堂

峨冠博帶,手指

輕輕捻著胡須


當天地失色,是否又轉(zhuǎn)向

夜空之外

閃閃星斗,只是他神秘地眨眼

似乎在努力辨認

這,是不是我創(chuàng)造的那個宇宙


當你伸出祈求的手

呼喊

卻相隔幽遠


一直等待

回音,那份隱約的撫慰

2014年3月10日

叫醒盒子里的人

為什么不從屏幕里出來

像一個真實的人,看看外面

觀眾走散,

化身為低頭玩手機的人


可是你,還在里面說得起勁


哦不,知情的兄弟,為什么

一直在說。周圍聚集著

和你相似的人,像你的

復(fù)制品,只是

縮小了比例。你說什么

他們都鼓掌

表情和脖頸,卻有些僵硬


屏幕,這密閉的窗子

掛在家家戶戶的客廳或臥室

被漫不經(jīng)心的主婦

調(diào)來換去,承受著

比韓劇糟糕千百倍的待遇


用什么招數(shù),替你

打開那密不透氣的盒子

把你從里面

營救出來,請你

坐在我們中間

像手足一樣,像從前一樣

輕聲交談

2014年3月7日

誰能制止地核的怒火

鬼城

沉入夜色

比夜色更黑


偶有亮起的燈火

混淆了天上的星光


對夜空的幻想

被無法升起的人間

拉回了地面


白色擋板、塔吊和腳手架撤離

不見一絲人影


留下黑洞洞的門窗

雜草躥起

野狗出沒

鋼筋水泥筑造的荒原

劫掠了

豐饒的大地


地核的怒火

在看不見的深處奔突

看看還有誰

能夠制止

2013年11月23日

廣場上的長者

四周的高層住宅群落

靜寂

被晨曦勾勒出模糊的輪廓

比灰蒙蒙的天空背景

更濃重些


一個長者

從草坪邊緣踏入空蕩蕩的廣場

放飛一只風(fēng)箏

他背靠花壇

目光慢慢投向空中

他的樂趣 在某一個制高點上


灑水車 正從遠處開過來

每天如此

廣場 一直被小心翼翼地修飾著


逢上節(jié)日聚會

將有繽紛的氣球

從這里爭先恐后般升起

然后碎裂 消失

聚攏的人群 也慢慢散去

就像水

四處流淌


廣場 重又恢復(fù)靜寂

2013年6月2日

臺燈,只為一個人亮著

我不在乎周圍的黑暗

只為你一個人

亮著


如果你伸出手來,輕輕地

讓我熄滅

一定是

你累了

2013年4月13日

輕率的日子

這輕率的日子

過了一年又一年

像巴甫洛夫的那條老狗

氣喘吁吁

走在條件反射里


這日子過得如此輕率

久未打理的詩歌田野

一片荒蕪


這日子過得如此輕率

人們在熱烈談?wù)?/p>

剛剛放映的時髦電影

聽得我一片茫然


我能否避開當下

在書架上,拿起一本厚厚的書

捧在手中

把輕率的日子,重新掂量

舍棄,或者推倒些什么


就像現(xiàn)在,斜倚沙發(fā)

在半夢半醒之間

穿過零落的紅塵,和草木的繁茂

有交叉小徑,裸露出來

通往鳥鳴和星光的方向

消失的岸

只能在這里看見落日徐徐融入水中


岸上,鱗次櫛比的樓房

把你和太陽分隔在兩不相見的世界


自由行走的風(fēng)

如今

再也回不到岸上


在愈加狹窄的江面上

風(fēng),只能徘徊成一種低低的吼叫


像一群有過屋檐記憶的燕子

找不到它們的小小鳥巢


江風(fēng),急促地親吻著我

想讓我?guī)タ窗渡仙顔?/p>


我是做不到的

因為岸,在消失

一座鐵路橋

我每天都要穿過這座斑駁的鐵路橋


橋南

低矮的棚戶區(qū)里

彎彎曲曲的幽暗巷道

那些蹬三輪的男人

要我側(cè)著身子讓路

他們不是我的兄弟

我向他們點頭 打招呼和微笑

誰能知道

我的內(nèi)心 正盤算著如何逃離

就像當年上海灘的阿力

渴望著走出破舊的閘北區(qū)


一座斑駁的鐵路橋

像書法家不經(jīng)意的粗粗一筆

那么濃重而不由分說地

劃開了地獄和天堂的界限

橋北 是繁華的大街和高尚住宅區(qū)

是我只能觀看而無法融入的地方


每天 我都在橋南和橋北之間穿梭

就像穿梭在兩個時代的縫隙里

有時 經(jīng)過橋下

會有列車從頭頂上轟隆隆地開過去

于是 便有一個巨大的不安

久久地籠罩在我失眠的夜里

地德里小區(qū)

——對一部電影的描述

在洗衣店女人的愛中,拯救出自己

天堂的兄弟,無言地望著

冷風(fēng)中瑟縮的你,來來去去


冰刀與手槍交替閃回,血泊中

綻放出孤傲的玫瑰

一枝玫瑰,擋不住鐵橋的陣陣寒光

死亡的陰影,在城市低低的天空下?lián)]之不去


夜總會,正把激情的焰火

拋給街頭少年,和駐足街角張望的外鄉(xiāng)人

他們當中的誰,會推門而入


你一個人,在掛雪的松枝下獨舞

全不顧行人的詫異

踢踏的雙腳,正在掙脫

無處傾訴的悲愴


而此時,滿載黑煤的貨車在沉悶中遠行

鐵道線一聲不吭,伸進隆冬深處

2014年3月某日

返回高處的人

有男子從二十層樓陽臺,翻身躍下

眼看就要墜地,卻突然

定格在半空


下面,那幾位被嚇壞的女人

以手掩口

止住了,驚叫


一個鯉魚打挺,男子又扶搖直上

返回高處


這,是個什么把戲?


大街上圍觀的人群,從仰頭張望中

回過神來,像懷著

某種莫名的失望和不甘

搖搖頭,各自走散

2016年6月25日

收留者從未出現(xiàn)

我一直在戶外流浪

所有的門窗

都對我關(guān)閉

我?guī)淼膯柡?/p>

只是令他們恐懼的冷


我穿過沙漠、綠洲、江河與山嶺

茫茫路途

何止千萬里


高處的樹梢和低處的青草

有過感應(yīng)中的搖曳

我走遠后

他們慢慢恢復(fù)平靜

而那些龐大的地上附著物

堅固如鐵

無動于衷


一路上收集的故事和消息

是講述不完的

尋找傾聽的耳朵


有時,我會在墻角里打轉(zhuǎn)、呻吟

但收留者

從未出現(xiàn)

2014年11月4日夜

他只屬于浩茫天宇

偶落枯枝之上,小憩

瞥見滿地塵埃

又劍一般離去


現(xiàn)在,誰還能覓見它的英姿


霧靄萬丈

這匍匐于地面的顆粒

已暴漲為無處不在的妖氛

天際線,被迫一退再退

鷹以鐵一般的翅膀

揮別骯臟的天空


日與月,被蒙蔽的上蒼之眼

無法看見曾經(jīng)的兄弟

鷹,那唯一的獨行客

不再被接納了

2013年12月

大水

大水

并非永不再來

夏秋之際的草木早已失去了準備

云層一直未曾停止聚集

當它以陣陣暴雨的方式發(fā)言時

那些奄奄一息的江河起初一無所知

疲弱的軀體被重新注入力量

死水激活,波浪不斷放大

直至變成不肯降調(diào)的歡呼

向開始驚慌的兩岸

奔跑


水,像是從虛無中來

或許一直躲在時空后面

積蓄著點點滴滴


放眼望去,大片的汪洋

一路寬闊地閃亮

看似固若金湯的人間

與高高的大壩一道,相繼決堤

房屋、家具、汽車

牲畜和人

頃刻間成了大水戲耍的玩具

漂浮在水面上


水,無邊無際

抗拒或者逃離

不過是

方寸大亂的兩種象征罷了


大水,匯聚了天上的雨云

深山老泉,高原積雪

裹挾著不為你所知的往事

和歲月的秘密

以上游的暴漲作為信號

氣勢宏大

大大小小的水庫,終于暴露

過小的容量,無法自持中

一一開閘。眼睜睜看它

滔天而下


大水恣肆,漫山遍野行走

一路碰翻物件家什

森林,成為僅僅露頭的樹枝


這奔向藍色故鄉(xiāng)的急行軍

歸心似箭

拋開所有的阻擋和驚懼

為自己開辟

前所未有的道路

身后,留下大地的悲鳴

和累累廢墟

2013年8月23日

黃墻補丁

從巴黎伸出來的地鐵快線

像即將收緊的絞索

套牢北郊的圣丹尼斯島


處于拆除當口的島上房屋

正在陷落


這時,一個法國男子

拖著桶裝黃色顏料

潑向空無一物的廢棄墻體

這座上世紀六十年代的小小旅店

剎那間

以刺眼的黃色

跳出廢棄灰暗的背景

成為赫然矗立的主角


但卻孤零零的

像一根

生了黃銹的釘子

釘進你的眼睛,火辣辣的

快線乘客禁不住驚呼


那個叫可坎納的藝術(shù)家

揮舞著沾滿顏料的大手

讓這塊黃墻補丁

代他訴說

一個北非移民后裔的痛楚

世界,就是一個大大的博物館

滄桑中需要沉淀

無數(shù)的遺存


昔日旅店

它的主人和進進出出的房客

借助黃色塊

浮出時光的水面

2013年5月13日有感于一篇來自巴黎的藝術(shù)報道

不自主的飛翔

1

云陣。像加密又加厚的

楊花柳絮,鋪排成毯

又如同一大片湖面

虛幻地托著

空中之舟

仿佛它

沒有了重量

而失控的下墜,一旦發(fā)生

將擊穿整個天空

2

速度,這來歷不明的風(fēng)聲

擦拭著機身

流暢,光滑,如子彈擦過

又縫合了云衣


自由是有方向的。里面

含著夢。而機艙外的

云團,無端的飄浮

僅僅是流浪罷了


安全帶,把你縛成空中囚徒

遠離操縱桿靠過道的局促座位

生硬的身體,偶爾扭動

目的地是否偏離航線

折返,或者永不抵達

擔(dān)憂之外,便是無能為力

正如你未飛,就已直上重霄

你也不曾降落,卻回到了地上

3

飄忽的距離,變幻的速度

化成顯示屏上的藍白數(shù)字

有序,卻又無常

你僅僅負責(zé)調(diào)動感受

顛簸、平穩(wěn)、耳鳴

和心悸,以及鄰座

突如其來的面色青紫

或嘔吐

4

及以下放,看不見的遠處大地

麻雀在灌木叢中,嘰嘰喳喳發(fā)言

跳躍,由著性子

飛得再低,也是憑借

他自己的翅膀。起風(fēng)了

就藏在屋宇下,等待

風(fēng)住


你,卻還在不由自主地飛

2013年7月

黃昏的博物館

博物館,鋁合金墻體


罕見的銀白

抗拒周圍大片的灰色

和暗下來的黃昏


有誰如我

突發(fā)思古之幽情

在近處緊急停車

步入墻角處的窄門

輕叩門環(huán)


那些浮出時間之上的物件

沉淀在玻璃柜里

等待目光

和呼吸的吹拂


它們無聲的呼喊

掙脫了凝固

以造型的頑強

孤獨地支撐著自己的時代

穿越時光迷霧


在與旁觀者目光的交集中

藏品引而未發(fā)的挑釁和嘲諷

穿透了玻璃的阻隔

挑戰(zhàn)當下

看看誰

能夠比它們存留更久


那些欲言又止的秘密

尚未徹底敞開

2013年10月17日哈爾濱

要么俠客,要么貴族

否則

絕不追隨

迅疾,或者優(yōu)雅

陷入絕境

也不

拖泥帶水


輕輕不撥斧頭

粗魯無可救藥

說什么快意恩仇

我不過是冷眼看取一道風(fēng)景


以及風(fēng)度

分出無法逾越的等級

假如你至死不懂得羞愧

和退讓

我即便走開

依然覺得

你虛張聲勢的樣子

那樣可憐


執(zhí)劍者

閃念間把我拔出鞘來

帶著長風(fēng)的一聲呼嘯

斷水

波濤寒光凜凜


入鞘多年

歸隱

江湖隨我遠去

2013年9月22日

掃帚

半空中,突然出現(xiàn)一只巨大手掌

狠狠摁下落日

天,黑得比往常更早


隱去面孔,隱去身軀

只是無頭長臂在揮過來

又揮過去

像一把了不起的大掃帚


卷起塵土,風(fēng)暴驟起

星星紛紛閉上了眼睛,然后

隕落


月亮慘白,躲在整座森林的后面

不敢升起,這靜悄悄的女子

更加怯生生


她不懂

巨掌,從哪里伸出

為何揮動不已,似乎

還喘著粗氣

到底要揮落些什么呢?


她不敢探出頭去,看個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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