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開始寫詩是在十七歲那年,當(dāng)時我在北京十渡的太行山里修鐵路。那里有挺拔的山巒、茂密的森林,藍(lán)得像寶石一樣的拒馬河水,還有幾乎伸手可及的滿天星斗。我常一個人坐在山坡上,望著遠(yuǎn)處蜿蜒的河水陷入遐想。夜深人靜時,站在我住的帳篷背后,就能斷續(xù)聽到遠(yuǎn)處傳來的河水奔流聲,非常動人。多少次,我站在那兒聆聽深夜的流水聲,很久很久。一天晚上,河邊的西莊在放電影《南江村的婦女》,里面有一首非常悠揚的插曲,流水的聲音伴著歌聲飄向我,令我陶醉讓我難忘,那時我就想寫詩,想用詩歌表達(dá)心中的感受。
真正寫第一首詩是因為一次邂逅。我們與山外的聯(lián)系主要靠鐵路,無論買生活用品還是看醫(yī)生,都要乘一種臨時運營的火車。車廂十分破舊,很像現(xiàn)在電視劇里出現(xiàn)的舊式火車,木制座椅,咣啷咣啷響。一個初冬黃昏,在返回駐地的火車上,有位也是從北京來的女知青坐在我對面。我們不知不覺聊起來,聊北京,聊各自上過的中學(xué)和彼此去過的地方,甚至試圖發(fā)現(xiàn)共同認(rèn)識的人,反正聊了很多。我比她先下車,她握住我的手,把我送到車門口。列車啟動了,可她的手彎過來不肯放,直到最后一秒鐘。我們沒有互通姓名,沒有電影里出現(xiàn)的擁吻,車窗柔和的燈光緩緩消失在冬日暮色中,一切又安靜下來。這時,我突然感到強烈的失落,久久無法釋懷?;氐剿奚釙r,同伴們已經(jīng)入睡,我睡不著,用手電筒照著,在被窩里寫下第一首詩。沒想到,從那刻開始我再沒停止過用詩歌表達(dá)內(nèi)心的感受。
一晃三十多年。詩歌伴我度過了匆忙的大學(xué)時光和緊張的工作歲月。在海外漂泊的日子里,詩歌同樣是我忠實的伴侶,隨我一起熬過無數(shù)難眠的長夜。有個朋友到紐約出差,我們久別重逢。他問:九兄,你還寫詩嗎?我說寫啊,干嗎不。還寫呀?他那雙吃驚的眼睛因為真實而無比生動。說實在的,我仿佛時刻在等待一個呼喚,一個來自心底的詩的感覺。每當(dāng)這種感覺降臨之時,我都會欣喜若狂激動不已,無論夜深人靜還是在熙攘的街頭,我都會立刻捕捉它記錄它,用音樂般的韻律留住它。有人說詩是流出來的,我想大概說的就是這種被動感覺,它不是計劃出來的,是自然流露的,流就是指這種自然狀態(tài)。
我偏好寫押韻的詩,盡管我也十分喜歡很多無韻詩,比如流行于20個世紀(jì)70、80年代的朦朧詩,像舒婷、北島、芒克、江河、翟永明的作品。這些作品的細(xì)膩豐富和流暢,讓我驚嘆不已??晌疫€是愿意追求詩歌中的音律和節(jié)奏,這大概與我酷愛唐詩宋詞和喜歡朗誦有關(guān)。小時候常聽配樂詩朗誦,在收音機旁消磨了多少心潮起伏的時光,“在九曲黃河的上游,在西去列車的窗口,是大西北一個平靜的夏夜,是高原上月在中天的時候……”詩歌的韻律節(jié)奏加上音樂,把我?guī)腚y以釋懷的感動,久久不能平靜。我覺得,音樂詩歌同源,都有韻律和節(jié)奏變化。音樂更強調(diào)旋律,而詩歌更熱衷意境,如果在詩歌中放棄聲韻之美實在太可惜了。
我常感到孤獨,我認(rèn)為詩歌本該是孤獨的藝術(shù)。有一次我托朋友在北京幫我找一本詩集,很久過去了他仍未答復(fù)我。我問,怎么樣了?他說,這都什么年頭了,誰還有空讀那玩意兒。聽他口氣,仿佛我托他辦的是件咸豐年間的事。然而我依然堅信,詩歌源自于心,心在,詩歌就不會消失。人們每天忙碌都是為了更好地生活,更動人的夢想,有這份心勁兒還怕沒詩嗎?
拉雜說了這些,很想和讀者像老朋友一樣繼續(xù)聊下去,這是一種享受、一種美好、一種難以言表的沉醉。窗外夜雨已經(jīng)停歇,屋檐的滴水仍散落著夢境般的吟唱,安靜的晨光正透過紗簾照在我的臉上,躲也躲不掉。
早安,朋友們,這一定又是個美好的日子。
陳九
2010年10月22日于紐約隨波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