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性情中人

生活的隱喻 作者:王春永,徐華峰


性情中人

第一次聽到馬悅然這個名字,是因為諾貝爾文學獎,據(jù)說他是諾貝爾文學獎評審委員會的一位成員,對中國文學及傳統(tǒng)文化有濃厚的興趣,除此以外,我對他一無所知,也沒有專門去查關于他的其他資料。這幾天讀完他的《另一種鄉(xiāng)愁》一書后,才發(fā)現(xiàn),原來他也是性情中人,一個可愛的老頭兒。只因自始至終我也沒有把他當成多么著名的人,只是把他當成一位喜歡中國并且娶了一位中國夫人的普普通通的瑞典人而已,想必他自己也不希望讀者把自己視作高高在上的人。

《另一種鄉(xiāng)愁》這本書中大多是簡短的小文章,講述馬悅然在中國的許多經(jīng)歷,大半時間是在四川那里調查中國的方言,有意思的是,他在書中許多地方不知不覺就說出了四川土話,讓人感到親近,比如“莫得”之類,常在文中的括號中寫著:四川土話又來了。每每讀到此處,頓時給人一種特別的喜感,多么幽默風趣的老頭兒。

馬悅然大概是一個很隨性的人,20世紀40年代來到四川,在寺廟生活,寫了許多有趣的場景,有點像日記似的,隨意寫之,想到哪里便寫到哪里,恰因如此,許多場景讀起來如身臨其境一般,好像自己回到了幾十年前,在山腳下的寺廟中生活的情景。他寫了身邊的人們生活的情景,文筆細膩而不失風雅,帶著追憶的心境寫了過去的一些人:僧人、作家、詩人等,也看到了后來的世事變遷中人們各自的遭遇,像一個個不同的故事充滿奇遇,有的溫馨動人,有的難言其悲苦的意味,最后都有了各自的結局。其中我尤為感觸的是他對沈從文的描寫,通過對沈從文的心境及后來遭遇的描寫,可以看出他感情細膩、敏感,也是一個至情至性的人,終生用孩童般純真的眼神來看這個蕪雜的世界。當掌權者不讓他寫作品時,他就像畫家被奪走了手中的畫筆一樣,余下的幾十年忙碌于民俗研究中,雖然總算善終,但人們無不為此感到惋惜,感慨這世上又少了多少經(jīng)典的文學佳作。

作者從歐陽修寫到北島,他本人也寫得一手極佳的古體詩,不輸文采。不過我更感興趣的是他寫的自己的人生經(jīng)歷——與寧祖的愛情故事。他離開瑞典來到中國的前一天,已經(jīng)和高中的女同學訂了婚,兩個人談了幾年的戀愛,家人、朋友也都覺得兩個人一定會走到一起,步入婚姻的殿堂。未婚妻去了舊金山留學,他則到了中國,兩個人經(jīng)常通信,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信件越來越少,也越來越短,這大概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地理位置的距離不免會加深內心深處的隔閡。后來他住在一個教授的家里,也就是寧祖家,恰好她的母親想找個人教寧祖英語,于是一天里兩個人大約有一個小時的相處時間,漸漸地,兩個人熟悉起來。

兩個人出去逛書店,在有名的飯館吃飯,也去電影院看電影,第二次看完電影出來的時候,寧祖讓他拉著她的手。在馬悅然的心中,寧祖是個很好的姑娘,彈得一手好鋼琴,民歌也唱得很妙。有一天,兩個人在花園中散步,相對無言,寧祖知道他有未婚妻,兩個人在一起不大可能,甚至永遠也沒有機會再見面了,那一刻他有很多話要說,卻怎么也說不出口。

后來他走了,到了香港,給未婚妻發(fā)了電報,卻得到這樣的消息:她愛上了一個美國人,因此愿意結束兩個人的關系。于是馬悅然立刻給寧祖的父親發(fā)了電報向寧祖求婚,那時候郵局停業(yè),郵局的人告訴他發(fā)回來的那堆數(shù)字說的是:寧祖愿意跟他結婚!后來我們知道,兩個人一直相敬如賓,度過了幾十年的美好時光,直到寧祖去世。物是人非,對于一個年邁的老人來說,不啻為一個沉重的打擊。

到了晚年,老人更多的是追憶過往的時光,這時候他就像一個孩子,天真可愛,為自己曾經(jīng)做過的略帶遺憾的小事情而感到追悔:因為忙于學術研究而沒有抽出許多時間陪父親和孩子;有時候顯得不耐煩,也在自己學術研究的路上走了許多彎路。為白白耗費了數(shù)年的時光而感到遺憾,以及后悔沒有學習日文,因為日本的漢學水平之高,令人難以企及。甚至在酒館看到原住民買了一瓶酒不小心掉在地上摔碎的時候,為沒有掏錢給可憐的原住民買瓶酒而一直追悔不已,這已經(jīng)是好幾十年前的事情了。他的一生經(jīng)歷了許多快樂之事、遺憾之事,在記憶的長河里,綿綿無盡,到頭來都成了珍貴無比的回憶,一生豐富多彩,也是難得之事。

我印象最深的,也深有同感的是其中的一篇——《永久的剎那》,在欣賞美的事物之時,往往在一剎那感到生命的顫動?!昂鋈桓杏X時間像是停止了一樣,那種感覺又驚又怕,仿佛時間停止,人的生命也就結束了,給人一種活不下去的感覺?!?/p>

生命中難得經(jīng)歷這般“永久的霎時感”,有的時候并不會感到害怕,而是溫暖,內心為之一動的感覺。比如作者回憶到60多年前的時候,在公交車上正對面坐著一位和他年紀相仿、非常美麗的姑娘,美得讓人非得看一眼不可:“她同時也正對著我的眼睛看著我,霎時間感到我的眼光穿進她的心里,她的眼光也穿進我的心里?!焙鲇X得兩個人不僅是一體,好像與四海之內,一切眾生都成了一體。這不是一見傾心的感覺,而是一種非常強烈的但又與情欲的滿足毫無關系的感覺,以后再也沒見過她,可是現(xiàn)在還清清楚楚地記著她的外貌和體態(tài)。

其實在我們的生命中某一刻何嘗沒有經(jīng)歷過那樣的情形呢?一個春末的午后,在空曠的廣場上,見到那位姑娘的瞬間,忽然感到似乎周圍的一切都靜止了。她的花色長裙在風中微微飄動,頭發(fā)齊整,那雙美麗無比的眼睛,即使隔著眼鏡也逃不脫我的目光。那一刻,面對著她,說著隨意的話,眼睛盯著她的眼睛,但又怕她看到我這樣看著她的尷尬情形,她被身后的藍天白云所映襯,如天使一般美。

說得遠了,其實自己并不太想去多說,我們的生命,是一種怎樣的精彩與豐富,而幸運的是,我們無意中在世界的某一處看到,有某個人的性情,有對于生活的經(jīng)歷與感悟,與自己有幾分相似,由此感到一種共鳴。知物,知人,知己,如此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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