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是傳家寶，儉是富中源。

為人需誠實，莫做欺心人。

上篇所提之洞源村位于浙江金華府蘭溪東門外，村后六洞山向西北方延伸，方圓十余里，有一萬八千多畝森林覆蓋。山中有形形色色、像各種飛禽走獸的山頭和巖石，如長蛇形、烏龜頭、獅子巖、五馬歸槽、天鵝孵卵、飛鳳形、白馬形等，還有鬼斧神工鑿成的，如同一只貓兒守著一只老鼠形狀的兩塊巖石，形狀逼真，活龍活現(xiàn)。與長蛇形、烏龜頭等形成鼎足之勢的一座高山，叫九岡八巒，恰似一座升向九天的天橋。真所謂是：山連山，山疊山，山外有山，山上有山，山峰插云端，林梢穿破天。四面還有四座高峰，“金臺尖”、“黃大尖”、“許塢尖”、“烏尖”，像四根擎天玉柱，支撐著洞源的藍天。在金臺尖的山后，有一川山坳，方圓四百余畝。此坳土壤肥沃，常年半霧半云，是一處種植茶葉的好地方，故而被稱為茶山。

話說大宋年間，洞源有一村民，姓錢名國福，五十開外年紀，莊稼漢出身。家有一所草房，二子一女，老妻康健，只是洞源山多田少，五口之家，衣食不足，度日艱難。他每次進山砍柴時，都要去茶山看看，尋思著進茶山開墾。

一天晚飯后，一家人坐在草房中閑談。錢國福說道：“我們一家五口，守著這點荒田荒地，一年能有多少收入？盡管我們父子拼死拼活地砍柴燒炭，也解決不了一家人的衣食。如今兩個兒子都已長大，再這樣下去，要想為他們成家立業(yè)，實是困難。我們祖輩生在洞源、住在洞源，況且洞源又是個山區(qū)，要想擺脫貧困，必須要向山里發(fā)展。茶山那里土壤肥沃，是一個種植的好地方，如今荒著，無人開墾，我們不如把它租過來，一家人如能竭盡全力，拼搏幾年，說不定能從這荒山中挖出黃金來。只是進居深山需要吃苦，不知我兒能否受得起那樣的艱辛？”

兩個兒子齊聲道：“父親你這主意甚好，只要能脫貧致富，什么樣的苦我們都能吃得起，更何況我們兄弟正當年輕力壯之時，只要父子同心協(xié)力，什么樣的困難都能排除。幾年之后，說不定我們家會成為洞源的富戶?！?/p>

錢國富見他們說話堅決，更增長了他的信心，第二天就到山主家中商談。山主聽說有人前來租此荒山，自然非常高興，當即談妥，同意把整個茶山租讓給他；并同意他的要求，讓租一年，從第二年開始，每年收玉米十擔作為租金。合同寫好后，錢國福非常高興，認為租金不高，還讓租一年，便滿心歡喜地回家到家中，將這事告訴了家里人。一家人信心倍增，興致勃勃地擇了一個黃道吉日，進居深山老林。

錢國福一家到了茶山，見這里草深林密，野獸成群，真是俯首不見地、仰面不見天?？勘狈揭粭l山岡，海拔有五百余米，名為茶山岡，翻過這條岡就是蘭溪的北區(qū)——大堰底。茶山岡上風很大，岡上的松樹都被風吹禿了頭，長得很矮。由于風大、氣溫低，鳥獸都不愿在這里筑巢，因此樵民們有這樣一段民謠：

茶山大堰底，鳥獸不肯歇。

四月春未到，九月就下雪。

可是岡下的這彎平川，卻是風和日麗、鳥語花香。一只母野豬正帶著一群小豬在草地上尋找食物，見有人到來，朝他們看了一下，連忙逃之夭夭；幾只野兔用好奇的眼光看著他們，像在迎接這群不速之客；三四只山雞，突然從灌木叢中飛起，咯咯地叫著，驚恐萬狀地向高處飛去，原來是兩只蒼鷹要想突襲它們；遠處傳來幾聲狼嗥聲，讓人聽來汗毛直豎。他們意識到，從今天開始，一家人就要和野獸為鄰、與樹木為伴了。

到了深山，首先就要解決吃住問題，必須盡快地清理好一塊房基，搭篷造屋。他們搭了一個臨時簡易篷后，父子三人砍樹的砍樹，拔草的拔草，就地取材。三四天后，三間用樹木和茅草搭建的茅草屋初步落成。

一家人安居下來，再對這彎平川作了規(guī)劃和安排，確定了哪塊平整的地方種玉米，哪個山坡種藥材，哪條山巒種茶葉，哪些地方可種杉木、毛竹和水果。定下后，就開始砍火路、放火山。父子同心，起早摸黑，母女倆天天送茶飯上山。在一家人的努力下，四五天時間就把全部火路砍好了，然后分段燒山。剎那間，火隨風勢，風助火燎，煙火漫天，三天三夜后，露出了一片金黃色又松又軟的肥沃土壤來。父子高興萬分，就開始開山平整。從此，他們整天勞作在山間。一個月后，一部分山地基本開好整就，就開始有計劃地種植。為了解決吃糧，首先在平坦的土地上種上玉米，其余的分類進行，藥材類種上川烏、川芎、芍藥、杜仲、白術等名貴藥材，水果類種上鴨梨、蜜桃、紅柿、廣柑、文旦等，除此以外全部土地種上茶葉、油茶、毛竹、杉木。

俗話說：父子一條心，黃土變成金。幾年以后，他家的生產(chǎn)有了發(fā)展，收入也逐年提高，不僅解決了溫飽，而且還有了積蓄，茅草屋改成了瓦房，并且還增添了新的家具和衣裳。由于種山嘗到了甜頭，錢國福對山區(qū)很有信心，決心把茶山改變成一座林園。他不光種植這些經(jīng)濟作物，還飼養(yǎng)了許多家畜家禽。為防備野獸的襲擾，他在房前屋后圍編了竹籬，并在籬笆上交纏著薔薇、木香、刺梅、木槿、棣堂、金雀?；h笆邊上還種著鳳仙、雞冠花、美人葵、月季、十樣錦，還有丹桂、石榴、芙蓉、杜鵑、蠟梅等。遍地四季不謝之花，八節(jié)常青之草。春秋兩季，滿山繁花似錦，到處鳥語花香?？芍^是：

芍藥芳姿少比，石榴麗質(zhì)無雙。

丹桂飄香山麓，梨花放艷巒岡。

芙蓉溶溶月夜，梅花灼灼朝陽。

杉木毛竹成名貴，水果玉米口芳香。

茶葉藥材為上品，雞鴨成群簇豬羊。

哪里是茶山?jīng)_，分明是蓬萊仙境、花果山，看不盡的深山美景，賞不完的冷坳芬芳。

不僅如此，他們還在山腳下的低洼處和山溪邊改造了許多梯田，種上了水稻。十年之后，他家年產(chǎn)茶葉十多擔，藥材、杉木、毛竹、水果的產(chǎn)量不計其數(shù)，糧食基本自給，又新蓋了十數(shù)間瓦房。兩個兒子都已成家，女兒也有了婆家，不久就要成婚。由于生產(chǎn)逐年擴大，雖然增加了兩個媳婦，但人手還是不夠，便又雇了阿奇、志旺兩個長工，并在春季采茶繁忙季節(jié)，把洞源的中青年婦女全部叫去采茶，包吃包住，付她們工錢。

錢國福家的狀況和十年前相比，簡直是天淵之別，家中應有盡有，當?shù)卮迕窠o他起外號“敵國富”。雖然他已過了花甲之年，但每天呼吸高山清新空氣，家庭和睦融洽，加上常年食用玉米、番薯等粗糧，看上去只有五十上下，身體非常健康，穿山越嶺如走平路。錢國富生就一副俠義心腸，最肯施舍募捐、濟人救難，如看到誰家困難，不論多少都會接濟他們；可他自己一年四季都穿著一身破衣和一雙草鞋，從不肯亂花一分錢。

這年春天，蘭溪東門郊外沿江要修造一條官路，需要銀子三千余兩。蘭溪縣衙資金短缺，拿不出這許多銀兩，就要求慈善會向社會各界募捐。慈善會長接到募捐一千兩銀子的任務后，立即在慈善會里擺了十多桌酒席，請來了蘭溪知縣張候景的兒子張衙內(nèi)作為自己的后盾，然后邀請全城的紳士、富戶到慈善會來赴宴，目的是要他們捐資捐款。

那些紳士、富戶接到了慈善會用張衙內(nèi)名義發(fā)出的請柬后，萬不得已來到現(xiàn)場。慈善會長在門口相迎，和他們一一拱手后，就把幾個聲名在外、錢財最廣的財主請到主客席上入座?？墒沁@些平時耀武揚威、為出風頭無處不到的財主們，在今天這樣一個要他們破費的場合，誰都不愿來充當闊佬。慈善會長竭盡全力，好話講盡，連拖帶扯，好不容易把幾個頭面人物勸到主客席上來，可是第一把交椅始終無人肯坐，原因是誰坐了這把交椅，誰就要出最多的錢。

這天，錢國福帶著銀兩進城為女兒籌辦嫁妝，從慈善會門前經(jīng)過。聽里面人聲鼎沸，他朝內(nèi)一瞧，見大廳內(nèi)擺有十多張圓桌，坐的全是清一色的長衫馬甲之人，而且門口還有幾個慈善會的工作人員正在忙著接待客人。平時他到這里，看到的全是貧苦百姓來這里求助，從來沒有見過這許多高級人物在這里就餐。于是，他懷著好奇向門口的工作人員打聽。因為他經(jīng)常到這里捐款，這些工作人員對他非常熟悉，他們告訴他，為修造東郊官路，慈善會要向社會各界募捐。今天特地邀請全城各界知名人士前來赴宴，要求他們出資贊助?！板X先生你也是一個熱心之人，是否也進去湊個熱鬧，喝上幾盅，贊助一二？”

錢國福道：“既有這事，我豈有不去之理？”說著就走進里面。見大廳內(nèi)十多張圓桌上，都已坐滿了客人，個個都是長衫馬甲、珠光寶氣、紅光滿面，坐在那里談笑風生。錢國福進去沒有引起他們的注意。他把整個大廳看了一遍，見已沒有座位，正想退出，忽見正中一張圓桌上還有一個空位，他就不問青紅皂白坐了上去。

那些豪門巨客正為這個首位無人敢坐而尷尬，忽然見一個身穿破衣、腳穿草鞋、打扮得像乞丐一樣的人毫不客氣地坐了上去，覺得又奇怪又反感，以為來了一個瘋子。許多人連忙掩起了鼻子，有幾個干脆扭過頭去，連看都不看他一眼，心中抱怨道，慈善會的人怎么這樣不負責任，今天是什么日子，讓這樣邋遢的人進來，而且還坐了第一位，太失體統(tǒng)了！

可是錢國福很不識相，加上早飯吃得早，肚子已饑，不管三七二十一挾起菜就吃。慈善會長見了，感到十分尷尬，連忙走過去，客氣地對他拱了拱手道：“錢先生不請自到，實在難得，可是這次募捐不比往日，多者上百兩，少的也要幾十，錢先生若是手頭拮據(jù)，不如及早退出，我們絕不怪你。”

錢國福笑了笑說：“只是為了捐款之事嗎？有什么好大驚小怪，現(xiàn)在我腹中正好饑餓，趕上時候，白吃哪有不吃的道理?！闭f著他又旁若無人，只顧自己喝酒吃菜。

慈善會長念他平時能配合慈善會，肯為幾家貧困戶捐款捐物，不敢過分得罪于他，只得和大家解釋道：“各位老板，請不要見怪，這位是我會的?？?，平時經(jīng)常小打小鬧為我會解決難題。只是他是一個鄉(xiāng)下人，年紀又大，不懂禮數(shù)，請大家原諒?！?/p>

那些富豪暗暗罵道，鄉(xiāng)巴佬，現(xiàn)在讓你白吃白喝，到時看你如何下臺！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慈善會人員拿出化緣簿，一桌一桌按次請大家填寫募捐銀兩時，卻見剛才正在高談闊論的場合，一下子變得鴉雀無聲。不見有人來開這個頭，慈善會長只得一個一個地向他們?nèi)テ蛴憽榱藨毒置?，他們不得已填個三五兩來敷衍了事。有一個稍微慷慨的老板破例填寫了十兩，大家共同為他喝彩。首席上的這些闊佬們不甘落后，互相碰了碰頭，決定每人捐出十五兩，要比那個老板多出五兩，這一下驚動全場，吹捧他們不愧是蘭城首富、頭面人物，慷慨無私，為蘭溪增光。七言八語，說不盡的奉承話，道不完的馬屁語，把這個慈善會長弄得哭笑不得。他滿以為有這許多蘭城首富解囊相助，定能湊齊資金，可是他的愿望成為泡影，全部捐款加在一起，再湊上內(nèi)部捐款，只有七百五十兩，還缺少二百五十兩。

二百五十兩可不是一個小數(shù)目，他只好去和這些首富講好話，想求他們每人再增加十兩?？墒沁@些衣冠楚楚的財主們，一個個雖然腰纏萬貫，心底卻異常吝嗇，平時對窮人從未有過半點施舍，捐錢可要比割他們的肉還心疼，要再多捐出十兩，豈不是要了他們的命。未等會長開口，財主們就挖苦他說：“你何必這樣為難，這里不是還有一個你請來的大財主沒有出手嗎，你看他目中無人、自斟自飲，必定是一方財主，這點銀兩對他來說只不過是九牛一毛吧！”“對，對，”下面的人附和道：“這位財主他敢坐首位，必定是腰纏萬貫。別的不說，就是他的這身衣服和草鞋，可能是活佛的袈裟和蒲鞋，說不定價值千金呢！”

會長見他們無故挖苦取笑錢國福，有點過意不去，但又不好看他下不了臺，心想，他既然進城，身邊必帶銀子，不如叫他捐上五兩十兩，來解除眼前這尷尬的局面。于是他走到錢國福面前，對他說道：“錢先生打擾你了，今天本會為造東郊官路，向社會各界募捐，他們都已把款項寫入化緣簿，只有你還在這里只顧吃喝，未曾開拔，不知錢先生有何打算？”

錢國福聽了，不慌不忙地將杯中最后一口酒倒進嘴內(nèi)，咽了下去，拍拍衣服站起來問道：“不知還有多少銀兩沒有捐齊？”

會長說：“還有二百五十兩?！?/p>

錢國福道：“小事一樁，區(qū)區(qū)二百五十兩銀子，有什么為難，由我來承擔就是了。”

會長聽了，暗吃一驚，心想，今天怎么啦，這位誠實老人，怎么也會說出這樣的大話來？二百五十兩銀子，還說是小事一樁，難道是酒喝醉了嗎？大話既出，如拿不岀銀子豈不更加難堪嗎？不如乘著酒興打發(fā)他走算了，免得他再出洋相。就對他說道：“錢先生的誠意本人心領，只是銀子之事非同兒戲。本人知道你是靠種山過活，不算是財大氣粗，這許多銀子要你一人承擔，也不現(xiàn)實。就是你出得起這許多銀子，本人也感到歉疚不安，不如你也和他們一樣，捐出五至十兩，一來你手頭可以靈便一些，二來還好為鄉(xiāng)下人做出一個榜樣?！?/p>

慈善會長本來是出于好意，怕他當眾出丑，給他個下臺的臺階，可是錢國福不領此情。他本來就一個慷慨之人，加上今日喝了點酒，更加興奮激動，看到這些富豪們?nèi)绱肆邌菪?，心中極為不滿，心中說道，我本來就是這里的?？?，今天到這里來喝點酒，與他們毫無瓜葛，他們?yōu)楹我@樣無端取笑挖苦？錢財本來就是身外之物，何必要把它看得如此重。女兒的嫁妝可以不辦，決不能受他們的輕蔑侮辱，今天我無論如何也要在他們面前顯示一下自己的氣概，來失失這群吝嗇鬼的臉面。于是他就不卑不亢地說道：“沒有打虎藝，豈敢上虎山。如果我沒有實力，怎敢來坐這個位置？”

慈善會長驚奇地問道：“聽你之言，這二百五十兩銀子真的由你一人捐助不成？”

錢國福道：“多的不敢說，這點銀子對我來說，是無傷大體的。你過來，我兌付你就是了?！?/p>

慈善會長拿著化緣簿半信半疑地走到他的面前，要他當眾在化緣簿上填寫所捐的銀兩。錢國福哈哈大笑道：“既要捐助，何必還要填什么化緣簿呢？不如把現(xiàn)銀給你就是了。”

會長見他一身破衣，兩手空空，不知他所說的銀子放在什么地方，疑云滿面地說道：“君子無戲言，那么請錢先生兌現(xiàn)吧?！?/p>

錢國福道：“好一個君子無戲言！你看我的?！敝灰娝换挪幻Φ貜纳砩掀茒A襖的里層內(nèi)和外層的補丁中，像變魔術似的一下子摸出了二百多兩銀子來，把在場的豪紳、富戶們看得目瞪口呆。

他們不相信這些銀子是真的，有個好事的還搶過銀子進行檢驗，確定是如假包換的雪花銀后，才非常驚訝地問道：“難怪錢先生大言不慚，原來如此財大氣粗，不知從哪里發(fā)的大財？”

錢國福笑著坦誠說道：“哪里談得上發(fā)財二字，老朽只不過是洞源村的一樵夫，因沒出路，十年前租了本村茶山四百多畝山地，種植了茶葉、油茶、藥材、杉木、毛竹等森林作物，為自己創(chuàng)造了點財富，解決了一家人的溫飽，力所能及地為貧困戶做點好事。今天我?guī)еy子進城為女兒采辦嫁妝，路過這里，順便看看有沒有貧困人家要幫助，正好碰見慈善會為建造東門郊外沿江的官路而募捐。我也是一個東郊人，這樣的好事哪有坐視不管的！況且女兒的婚事還有一段時間，因此我就把辦嫁妝的事推遲一步，先把這些銀子拿出，為修路貢獻出自己的一份力量?！?/p>

錢國福的這一義舉，和一番推心置腹的話，本應受到大家的尊敬和佩服，可是那些大人物們認為他在出風頭，居心不良，故意給他們難堪，失他們的面子。還有幾個在私下交頭接耳，說這樣一個窮老頭，一下要捐這許多銀子，天下哪有這么大氣量的人，還說什么種山創(chuàng)造的財富，完全是胡說八道，說不定銀子來路不明。

眾人七嘴八舌，什么話都有，這其中特別關注這些銀子的，還是那位張衙內(nèi)。張衙內(nèi)見錢國福把這許多銀子白白捐獻給慈善會，感到非常眼紅，暗想，如果這些銀子都歸我，就夠我好幾天花天酒地了。再說這個老頭，看他年紀一把，貌不驚人，這許多銀子不知是從哪里來的，我非要把它弄清不可。

這衙內(nèi)名叫張委，是蘭溪知縣張候果的兒子，為人詭詐狡猾，殘忍刻薄，仗著父親的勢力，專欺鄰嚇舍。觸著他時，風波即起，輕則拳打腳踢，重則坐牢問罪；想要你的東西就千方百計，不是弄得你家破人亡，就是搞得你傾家蕩產(chǎn)。他手下有一班如狼似虎的奴仆，還有幾個幫惡的無賴子弟，他們經(jīng)常在一塊闖禍尋災，惹是生非，被他們騷擾過的善良百姓不計其數(shù)。

這天慈善會長請他到慈善會來，其目的不是無他不可，而是怕這樣的場合如他不在場，必然要遭到他的搗亂，因此不得不請他來坐鎮(zhèn)助威。張衙內(nèi)接到請柬后，異常高興，覺得這是一件美差，從中可以勒索錢財，于是就帶著幾個無賴來到慈善會?？墒强吹竭@些富豪們?nèi)绱肆邌?，大失所望，知道沒有油水可沾，在大庭廣眾之下又不好強行索取，如再停留還要自己掏腰包，還是早點離開為妙。

張衙內(nèi)正想帶著眾無賴離去，忽見一個穿破衣的農(nóng)夫，一下子就捐出了二百五十兩銀子，覺得好奇，暗想，他一人就捐了這許多，說是種山賺的，我不相信，難道種山真的這么賺錢？這些錢的來龍去脈我必須要弄個明白，如有不軌，我就可借端向他勒索。于是他走到錢國福面前，把他從上到下看了一遍問道：“不知你這老頭是哪里人？這么多的銀子是哪里來的？”

錢國福聽到問聲，朝他一看，見這個年輕人生得獐頭鼠目，一身公子哥兒的打扮，說話如此沒有禮貌，不知是什么人，便不想與他說話。聽慈善會長介紹后，方知是衙門公子，才勉強地對他說：“小老兒是洞源一山民，全靠種山過活，今天所帶的銀兩，來路都很清白，公子不會少見多怪吧？”

張衙內(nèi)見他出言不遜，心中十分不快，很想發(fā)火，但一想，今時不同往日，今天是募捐活動，不可過急，否則影響不好，于是耐著性子說道：“老人家你如此慷慨大方，不愧是蘭溪的典范。剛才聽你說是種山出身，想必整天周旋在山林之中。眼下正好春暖花開、草長鶯飛，乃是游山玩水最佳之時，本公子想和大家選擇一個日子，到你山中踏青游覽，不知老人家能否款待我們？”

錢國福一聽，又引起了他的好勝之心，暗想道，這班人狗眼看人，把我看低，他們?nèi)ヒ惶艘埠?，讓他們見識見識我那里的環(huán)境。于是他故作謙遜地說：“深山偏僻之處，哪里值得你等這些貴人游覽？山道崎嶇，貴公子你們都是金玉之軀，如何吃得起這步履艱難之苦？”

張衙內(nèi)道：“這個不用你老人家費心，我們都是年輕人，怕什么山路難行、路途勞累，讓我們到你那里開個眼界，吃一餐山中的野味，那就是我們的口福了。”

錢國福知道這班人嘴饞，但也知道他們醉翁之意不在酒，主要是想探探山中的情況。他想，如他們真的要去，我就和他們開個玩笑，讓他們知道一下山里人的厲害。就說道：“既然張公子看得起我這山野村夫，就在三月初三，到我茶山來，老漢我在家恭候你們?！闭f罷，辭別了大家，背起柴出門回家了。

錢國?；氐郊抑校瑢⑹虑楹图胰苏f了一遍。大家認為出銀捐助乃是一件好事，只是不該把他們引到家里來，只怕要引狼入室，惹是生非。

錢國福道：“這個你們不必多慮，我看這些公子哥兒、達官顯貴，過厭了花天酒地的生活，想到我們這深山老林來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吃點野味而已。”

妻子道：“這些人在城里吃慣了山珍海味，我們家的土雞土鴨他們?nèi)绾纬缘蒙峡冢俊?/p>

錢國福笑道：“你不要把他們想象得這樣高貴，我看他們雖然富有，但一個個都非常吝嗇貪吃，到我們家來的目的無非是白吃白喝，可能在頭天晚上就留著肚皮了。就在他們來之前，我得想個法子捉弄他一下，殺殺他們那股彪相。”

說罷就吩咐阿奇、阿旺兩個長工和一家人，把山芋煮熟，去皮挖空，再塞進豬肉放在油鍋內(nèi)油炸，然后叫人把這些香甜可口的山芋拿去喂狗，每天喂三次，直喂得它們不想吃為止。家里人不解其意，也不敢問他，只好按照他的指令行事。果然十多天后，那幾只狗都已吃厭，見到了油炸的山芋，只聞一下就走開了。

陽春三月，天氣晴朗，風和日麗，鳥語花香。初三這天，以張衙內(nèi)為首的一行人來到洞源。他們請了個向?qū)?，由向?qū)?，前往茶山。他們?jīng)過長蛇形、烏龜背頭，再沿著九岡八巒這座大山腳下的山路，順路而上。一路行來，他們見這大山之中，到處是鶯歌燕舞，山花爛漫。真所謂是：古松蔥蘢山崖嶺，杜鵑怒放遍山岡。這班平時在青樓賭館中醉生夢死的達貴們，被這秀麗雅致的自然風景所傾倒，在這樣清爽又新鮮的大自然，感到心曠神怡。一路上，他們興致勃勃，談笑風生，跟著向?qū)蛏钌阶呷?。可是一過了高楣涼亭，山道崎嶇起來。這些人從來沒有爬過這樣長的山路，當他們走到雙坑口時，已近晌午，一個個都已筋疲力盡，全身無力地坐在地上不想再走了。可是一想到錢國福家早有香噴噴的野味擺在那里等他們，就一下子站了起來，蹣跚著向進入茶山的山路爬去。

一到茶山，見這里果然是山河錦繡，氣勢壯麗，山既高而秀雅，水不多而澄清，地不平而廣闊，林不大而茂盛，到處是山花盛開，四周是樹木繁翳?？可竭呉慌欧课?，房屋四面竹籬環(huán)繞，竹籬里面花草滿園，正在候春待放，尤其杜鵑花開得最為旺盛。單有一詩詠杜鵑花云：

“映山”不在名花間，獨占山巒自為先。

滿山一片惹人愛，有雨三分不怕洗。

樵人終日懨懨地，卻被芬芳驚破睏。

歸時興興帶伊走，離日依依唯你牽。

張衙內(nèi)一行人見了，暗想，想不到這深山老林之中，竟有這樣一個世外桃源，真讓我們大開眼界。眾人走進屋內(nèi)，見廚房里有幾個人正在忙碌著，似乎沒有看見外面的來人。屋內(nèi)不見錢國福，桌子上放著兩大盤熱氣騰騰像小饅頭一樣的食品，香氣撲鼻。有幾個饑腸轆轆的貴客饞出了口水，還以為是錢國福給他們準備好的點心，連忙抓了一個放在嘴里。一吃，感到香甜可口非常好吃，連忙招呼大家都來嘗嘗這些美味。大家不吃還好，一吃便越吃越想吃，于是就你兩個、我三個地抓在手中，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

他們正吃得高興，忽見錢國福走進門來?？吹娇腿藗冊诔赃@些油炸的山芋，他非常抱歉地說道：“對不起，對不起，想不到諸位這么早就到了。老漢我有個習慣，每天早上都上山轉(zhuǎn)一圈，怠慢了你們，真不好意思。家人無知，怎好讓貴客吃喂狗的東西？老漢之罪也?！?/p>

他把家人狠狠地教訓一頓后，叫他們盡快把這些山芋拿門外去倒掉。他家的幾條狗見有吃的東西連忙跑了過來，可是聞一聞就跑開了。眾人看到了這樣的情景，感到非常尷尬。

張衙內(nèi)意識到這是錢國福有意安排來侮辱他們的，心下暗想，這個老東西，不知天高地厚，竟敢侮辱我們，我定要尋找機會洗掉此辱。不一會兒，錢國福叫家里人擺上酒菜。眾人一看，全是野味，什么野豬肚、軟捶野雞胸、清燉野豬下雜、紅燒野兔肉、白切野豬耳、椒鹽蛇肉、清燉山雞、小炒麂腿，還有蘑菇、香菇、蕨草葉、毛竹筍等，滿滿地擺了一桌，外加三壇陳黃酒。這些“貴賓”看得眼花繚亂，口水直流，悔不該剛才吃多了油炸山芋，面對著這么豐盛的酒席，只能是“望而卻步”、“無能為力”了。只有張衙內(nèi)滿腹怒氣，招呼大家和他帶來那幾個嗜酒如命的無賴子弟坐下吃喝。他們故意大喊大叫，猜拳行令，把一個清凈之處鬧得烏煙瘴氣。酒足飯飽后，他們把整個林園轉(zhuǎn)了一遍，見這林園之中果然是：

杉木毛竹成林，油茶油桐滿山，

茶園果樹青翠，藥材名花芬芳，

春花小麥隨風擺，青松翠柏迎朝陽。

真是看不盡的深山美景，嘗不完的野味佳釀。所謂是：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張衙內(nèi)久住城市，從未見過這么雅靜的地方，而且還有開采不完的森林資源，就起了不良之心。他心想，如果把這座世外桃源占為己有，春秋兩季，不時帶幾個青樓妓女到這里來，過上一段清雅的生活，豈不成了神仙中人？

一個名叫張乙的奴仆看出了主子的心思，就前來獻計道：“公子，據(jù)小的看來，今天這老頭對公子和大家的招待和安排，好像是別有用心，有意在戲弄大家，這是對公子的不尊。依小人之見，公子你務必想個妙計，把這座園林霸占過來，這樣不僅洗了今天的恥辱，而且還得到了這樣幽雅的世外桃源?！?/p>

張衙內(nèi)一聽，高興地說道：“你的想法正合我意，只是我一時想不出一個好辦法來?！?/p>

張乙道：“這有何難。有道是：膽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公子你若如此，何愁大事不成?！?/p>

他在張衙內(nèi)耳邊一陣耳語，張衙內(nèi)一聽大喜道：“果然妙計！你現(xiàn)在就把小狗子叫來，這事由你去辦，如大功告成，我絕不虧待你?！睆堃翌I命，照計行事。

這張乙是張衙內(nèi)跟前的一個得力幫兇，心狠手辣，無惡不作，深得張衙內(nèi)的信賴。張衙內(nèi)把他封為眾奴仆的頭兒，因此他經(jīng)常為張衙內(nèi)出謀獻策。今天又見主子采納了他的毒計，張乙非常高興，就把一個叫小狗子的奴仆叫到跟前，要小狗子陪他到毛竹山上采野筍去。

這個小狗子也是張衙內(nèi)身邊的幫兇惡奴之一，從小沒有爹娘，由于無人管教，練就一身梁上功夫，偷盜成性。一次，在偷盜一家商店時，被張衙內(nèi)當場抓住。張衙內(nèi)見他有飛檐走壁的功夫，十分欣賞，把他收在門下為自己效力。小狗子有了這棵大樹為靠山，從此更加膽大妄為，做了不少傷天害理之事，為張衙內(nèi)盜取的不義之財不計其數(shù)。應該說這小狗子是張衙內(nèi)不可缺少的奴才，可是這次他為了霸占這座園林，不得不丟卒保車了。

小狗子聽了張乙的吩咐，不敢違拗，就跟著他向毛竹林深處走去。過了一個時辰，張乙出來，朝張衙內(nèi)丟了一個眼色，張衙內(nèi)會意，對大家說：“時間不早了，我們回去吧。”眾人依言，便辭別了錢國福回轉(zhuǎn)蘭城，誰也沒有注意行列中少了一人。

錢國福見他們離去，欣然地對家里人說：“那天在慈善會捐款時，他們不把我放在眼里，今天反被我捉弄，真是大快人心?！?/p>

老婆有點擔心：“你別想得這么簡單，我看那個獐頭鼠目的公子不是什么好東西，以后你盡量少和他們來往，不要再去捐什么款了?！?/p>

錢國福道：“說得也是，以后我還是少拋頭露面為妙?！?/p>

半月后的一天上午，錢國福剛從山上回來，坐在屋里喝茶，突然來了四個公差，進門就問：“誰是錢國福？”

錢國福站起來道：“小老兒就是，不知你們找我何事？”

四位公差二話沒說，立即將他捆翻在地，鎖了起來。錢國福吃驚不小，問道：“老漢身犯何罪，你們因何鎖我？”

公差道：“自己做的事情自己知道，何需問我們，等你去到公堂，自然明白?！辈挥煞洲q就把他推出門去。

一家人見狀無不驚愕，一齊向前詢問“所為何來”。公差道：“你們明知故問。他有謀財害命的嫌疑，只怕你們一家難免要受牽連?！?/p>

他的妻子一聽不知所措，叫苦不迭：“這平白無故的冤枉，不知從何而起？都怪這老頭子太愛面子，要去捐什么款，請什么客人，無端引來了這場無頭官司，真是吉兇難料?！闭f罷痛哭不止。

兩個兒子上前勸道：“母親不必心慌，我們一家從來沒有做過虧心事，身正不怕影歪，不會有什么大的事端，母親和小妹放心在家，讓孩兒和阿奇、志旺進城打聽情況。”

錢國福被解到縣衙，帶入公堂。衙役們令他跪下，他見公堂右角也跪著一個，偷眼一看，有點面熟，好像哪里見過，但一時又想不起來。正在苦心思索，忽聽堂上縣太爺驚堂木一拍喝道：“大膽刁民，你家住哪里？叫何名字？”

錢國福道：“小民家住洞源，姓錢名國福，大老爺傳小民到來，不知為著何事？”縣太爺?shù)溃骸板X國福你可知罪？”

錢國福道：“小民一家規(guī)規(guī)矩矩靠種山吃飯，從未做過不法之事，敢問大老爺小民罪犯哪條？”

縣太爺?shù)溃骸澳阕约核鲋抡娌幻靼?，還是在裝糊涂？本官向你挑明，有人告你有謀財害命的嫌疑。”

錢國福一聽，暗暗想道，我平日與人家無冤無仇，不知何人誣告我？有道是：為人不做虧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門。于是他理直氣壯地說道：“啟稟大老爺，小民世代都是洞源的老實百姓，由于洞源山多田少，生活所逼，進山開墾造林，至今已有十多年了。一家人安分守己，只知道種山護林，怎會去做那種傷天害理之事？望大老爺明察秋毫，不要相信別人誣告?！?/p>

“哈哈?！笨h太爺張候果冷笑道，“好一張利嘴，說得天花亂墜！你可知有狀子在此，又有原告在公堂對策，事實面前看你如何抵賴！來人，帶原告上堂！”

衙役們聽令，把跪在公堂右角的那人帶上公堂?？h太爺喝道：“原告，你把你家主人的情況，在公堂之上如實講來，不得有半點虛報，否則大刑伺候?！?/p>

那人道：“大老爺容稟，小人姓張名乙，一個月前跟著我家主人到茶山錢國福家定購茶葉，錢國福一家盛情招待。我家主人本身好酒，被他們灌得爛醉如泥，錢國福叫我先回，留我家主人宿在他家?？墒且堰^一月有余，還不見我家主人回家。我家主母等他不歸，焦急萬分，哭哭啼啼，天天向我要人，小人百般無奈，只得到大老爺臺前報案。望大老爺給小人做主，速速派人查明此案，讓小人在主母面前有個交代?！?/p>

這人滔滔不絕的胡話聽得錢國福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叫屈道：“青天大老爺，這人我根本不認識，再說一個月前，哪有什么客人到我家來定購過茶葉！這是天大的冤枉，望青天大老爺查明此事，還小民一個清白?！?/p>

縣太爺?shù)溃骸澳阋膊槐睾霸┙星?，沒有真憑實據(jù)，你是死不承認的。本官也不能隨便定罪，明日待本官派人到實地調(diào)查，等查明真相，本官定會還你個青白。”當下吩咐上了枷鎖，打下獄中監(jiān)禁，明日查明后再審。

次日，張知縣命兩名緝捕，帶著四個公差，押著錢國福和張乙來到茶山。他們把錢國福家的房前屋后、山上山下尋找個遍，最后在張乙的暗示下，從竹林深處掘出一具尸體來。張乙故作痛哭道：“這就是我的主人?！?/p>

錢國福一見，頂門上失去三魂，腳底下蕩去七魄，不知這尸體從何而來，知道受人暗算，悔當初不該不聽家里人的話，領賊歸洞，招來了這不白之冤、殺身之禍。如今有口難辯，看來要家破人亡了，真是欲哭無淚。全家人被這無妄之災攪得暈頭轉(zhuǎn)向，一家老少哭成一團。二緝捕催促上路，錢國福老婆拿出一包銀子送給他們，求他們好生照顧丈夫，二緝捕嫌少不受，兩個媳婦只得每人再添金簪一支，方才收下。

錢國福知道這事難以挽回，此去必是九死一生，于是他吩咐家人：“你們不要管我，這都是我自找麻煩，不該把張衙內(nèi)這班無賴請到家里來。這完全是張衙內(nèi)一手捏造的‘莫須有’罪名，他的目的就是要侵占我們的園林，不久他定然要來強占此地?？磥砦覀円褵o力回天，此去必死無疑。我去之后，你們盡快離開此地，把值錢的東西搬回洞源老家，今后見機行事。”一家人真是生離死別，難舍難分。兩個緝捕一面命公差們抬著這具尸體，一面催錢國福趕快上路，再上公堂。

當日，張知縣再次升堂，他指著那具尸體對錢國福喝道：“大膽刁民，現(xiàn)在人證、物證俱在，你還有什么抵賴？快把謀財害命之事從實招來，免受皮肉之苦?！?/p>

錢國福道：“青天大老爺，這實在是天大的冤枉，這具尸體從何而來我全然不知，你要我招些什么？”

張知縣大怒道：“該死的老頭，事實面前還要嘴硬，不用大刑料你不招，來人，把這兇犯帶下去捆打八十大板?！?/p>

“是！”兩旁衙役一聲吶喊，如狼似虎一般蜂擁而上，揪翻了錢國福，扯腿按腳，狠狠打了八十大板，打得錢國福皮開肉綻，鮮血直流。他畢竟已六十開外，如何受得起這樣的大刑，一下就暈死過去。師爺拿過早已寫好的假口供，走到錢國福跟前，拖過他的手蓋上手印，知縣把他定為死罪，然后吩咐打入死獄。

張衙內(nèi)聽說錢國福已定為死罪，不禁大喜，就帶著一班奴役進占了茶山園林。洞源的村民見了敢怒而不敢言。張衙內(nèi)等人走進了錢國福的屋內(nèi)，見里面已搬至一空，一家人也不知去向。張衙內(nèi)見妙計成功，好不高興，就席地鋪上地毯，擺上帶去的酒肴，招呼眾人坐下，大呼大叫，猜拳行令，作為慶賀。從此，他把茶山當成搖錢樹、聚寶盆，杉木、毛竹隨意砍伐，藥材、花果隨便攀摘，不到兩個月，把這座茶山園林糟蹋得不成樣子。

五月中旬，應該是杉木、毛竹生長的最佳時期，可是張衙內(nèi)為了賺錢，不管死活，決定要砍伐一批杉木，強行賣給蘭溪一家木材行。這家木材行老板出于無奈，只得被迫收購這批上水期間的木材。

五月十三這天，天氣十分晴朗，張衙內(nèi)帶著張乙從蘭城趕到茶山，吩咐留守在那里的奴仆們說：“明天要出賣一大批木材，你們今天做好砍伐的準備。我也要在這里耽擱幾天，趁著好天氣你們要多砍伐一些?！闭l知，到了黃昏，天空突然暗起來，瞬時間天昏地暗，緊接著雷聲轟轟，從西北天空中涌來一片烏云，向茶山頂上直壓下來，它那飛馳傾軋的速度使人見到就頭昏目暈，整個西北天好似要塌下來一樣。它的氣勢就像要把這座茶山壓平、把所有的樹木都壓成粉末一般，把所有的空氣一點不漏地驅(qū)趕著、擠過來?？耧L像在拼盡所有力量，要把西北天鼓破，發(fā)出了好似海洋里驚濤駭浪的響聲?？耧L卷著暴雨緊接而來，它的密集程度前所未有，空氣中幾乎擁擠不下，兩個人相隔四五步遠就看不清對方是誰。

一連三天三夜，大雨一分鐘都沒停過。茶山岡山洪暴發(fā)，浪頭直向山下沖去，滔滔不絕的沖天大浪，令人看來又驚又懼。眼看洞源村的村民生命財產(chǎn)就要受到威脅，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時，六洞山棲真寺的一個得道和尚急忙拿了一本經(jīng)書投到六洞山腳下。說也奇怪，那滔滔的洪水即刻就停留在烏龜頭和長蛇形的山口之間，洪水的水位一直漲到高眉，淹沒了高眉的鍋臺。高眉人大驚失色，都認為洞源完了，連忙爬上山頂觀看，但見洞源安然無恙。因此，洞源至今還流傳著“高眉水滿平鍋灶，洞源全然不知道”的古言。

就在這時，茶山岡上懸崖分崩、山體滑坡，陣陣泥石流把這群惡棍統(tǒng)統(tǒng)埋葬在泥石之中。真是：一群兇人離世界，眾多惡鬼赴陰司。到了第四天早上，風消雨停，東方一輪淡淡的灰色太陽疲憊地掛在天空，好像它也被那狂風暴雨打擊得筋疲力盡似的，奪去了它的無限光輝，無精打采地照著這面目全非的茶山園林。山洪已經(jīng)退去，洞源有許多村民趕到那里，看到了被這場狂風暴雨洗劫過的景象，感到又心痛又興奮，心痛的是錢國福一家十多年的辛勤化為烏有，興奮的是這群害人惡魔得到了應有下場。

當天，洞源的里正就把張衙內(nèi)等人葬身于茶山的事報于蘭溪縣府，知縣張候果聽報后大吃一驚，他意識到這都是他們平時作惡多端，受到了老天的懲罰。有道是：人可欺，天不可欺也。只能是啞口吃黃連，有苦也難言。

正在內(nèi)衙悲傷痛切之時，忽聽衙役進來報告道：“衙門外有百余名洞源村民，聯(lián)名前來保釋錢國福，要求盡快釋放他，如若不然，他們要告到浙江巡撫林堅林大人臺前去了?！弊鲑\心虛的張知縣一聽立刻驚慌失措，他深知浙江巡撫林大人為官清正、辦事公道，如果追究起這場冤案來，他自己也脫不了干系，輕則丟官，重則判處徒刑，只得順水推舟，從牢中提出錢國福，宣布無罪，當眾釋放。

錢國福出堂謝過眾位鄉(xiāng)親，并和他們一起回到家中，妻兒老小悲喜交加。第二天他和兩個兒子來到茶山，見整個園林面目全非，一片狼藉，杉木、毛竹全被黃土掩埋，房屋已成平地，要想重新開發(fā)卻是力有不及，何況他已年過花甲，經(jīng)過這場變故已是萬念俱灰，意識到錢是身外之物，不必強求。兩個兒子更是沒有信心，認為這是命中注定，還是重新守著那點荒田荒地，苦度光陰。

一年后，由于生活所迫，兩個兒子辭別雙親，各自帶著家小去外地營生，后來都成為老板。錢國福夫婦在女兒女婿的照顧下，生活得很好，年逾八十，無疾而終。根據(jù)他生前的意愿，家人把他安葬在茶山。此是后話。

且說自從那年后，老天年年在五月間有一場疾風暴雨降落在茶山、礱宕兩處深山老林。每逢降雨，山洪滾滾，白浪滔滔，危及了山外的農(nóng)田和村民。年復一年，山外村民受災無數(shù)。

20世紀50年代，又一場暴雨襲擊了六洞山。這一次的暴雨不亞于當年淹沒張衙內(nèi)時的雨量，山洪沖掉堰壩八條，沖毀良田四十余畝，還沖垮了靈洞橋邊的一條大路。就在這天，居住在茶山的一位老農(nóng)一早到洞源集鎮(zhèn)上來賣竹筍，將近晌午，天上仍舊雨落如注，老農(nóng)生怕時間耽擱過久，回去時雙坑口難過，就冒著大雨趕回家去。到了雙坑口剛好過山溪時，上游的洪峰滾滾而來，把這個老農(nóng)卷入了驚濤駭浪之中。

一家人悲痛萬分，怨怪老天雖能懲罰惡棍、為民除害，但不該又向善良無辜的山農(nóng)伸出毒手。從那年開始，洞源村民就立下了要整治這窮山惡水的雄心壯志。但這需要相當?shù)馁Y金實力，在那一窮二白的時期，要想改造這樣的環(huán)境，確實不是件容易的事?？墒抢щy嚇不倒洞源村民，他們的豪言壯語是：“沒有資金怕什么，我們有的是力氣和決心，只要有錢國福的精神，沒有克服不了的困難?！?/p>

20世紀70年代初，洞源的村民立志要在雙坑口建造一座水庫。那年正好是全國興起“農(nóng)業(yè)學大寨”的高潮，全村村民借此東風，在村里召開了“向建造茶山水庫進軍”的動員會后，做好了入深山的準備。村領導把全村的勞力作了妥善的安排，由各生產(chǎn)隊挑選出一批年富力強的青年男女，組成了一支建造水庫的青年突擊隊，首批進居了這深山老林。在一沒住房、二沒食堂、三沒任何設施的雙坑這個大風口安營扎寨談何容易，但大家和錢國福一樣，克服了重重困難，搭起了帳篷，建好了草房，靠著兩個肩膀一雙手戰(zhàn)荒山。山芋玉米當主糧，汽油燈下當白天，抗嚴寒、戰(zhàn)酷暑、抬巨石、挑黃土，晝夜奮戰(zhàn)在工地上。除了這支水庫突擊隊吃住在工地外，各生產(chǎn)隊每天還安排其他勞力，有組織、有領導地分批到水庫工地支援。在洞源村民的艱苦奮戰(zhàn)下，水庫工程進展很快，土壩晝夜增高，庫面逐步擴大。經(jīng)過三年的奮斗，一座人工湖出現(xiàn)在半山腰。

茶山水庫的建成，體現(xiàn)了洞源人民的錚錚鐵骨。有了這座茶山水庫，不但征服了每年黃梅雨季的山洪，而且還為六洞山風景區(qū)增添了一處景點。它好似山巒中的一顆明珠，在深山老林中發(fā)出閃閃的光芒，它流出的甘泉如同一個慈母的乳汁，源源不斷地灌溉到洞源村民每個人的心田。旱天，澗無激流，水庫中水平似鏡，倒映著藍天，映現(xiàn)著白馬形的倒影，活像一匹龍馬奔馳在龍?zhí)吨?。夜間，滿天星斗映入湖中，恰似湖底又有一個天空。雨天，茶山、礱宕兩條山澗的激流沖下，匯合在水庫中，激起數(shù)尺高的水花，水流奔出溢洪道，形成了數(shù)米長的大瀑布，美麗壯觀。真是“青山綠水紅花地，黃土白云碧藍天”。俗話說：家有梧桐樹，引得鳳凰來。這年，來了一位專搞小水電的溫州老板，他看中了茶山水庫這個寶藏庫，投資五百多萬元，在水庫的下游建造了一座小型水力發(fā)電站，充分利用水庫中的資源，為人們的生產(chǎn)生活輸送電力。后來有人評茶山水庫：

高山不靜，

峽谷沸騰。

千年泥石也翻身。

水庫戰(zhàn)士進駐深山冷塢，

社員群眾每日到此支援。

不怕黃土難取，

何懼巨石重渾。

鐵肩抬走磐石，

擔泥快步如云。

千尺高山當閘，

萬方土壩為門。

一座人湖當空，

怕與銀河相接。

建成茶山水庫，

造好高眉電站。

征服山洪能賺錢。

創(chuàng)造森林公園，

發(fā)展旅游景點。

造福后代萬萬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