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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到了我爸生日的那天,我左思右想,從自己的生活費里拿出了幾百塊錢,黑著臉去給他選所謂的生日禮物。
監(jiān)獄在城郊,來回要耽誤不少時間,所以別說上課,那天的兼職都有可能被耽誤。我厚著臉皮拜托陳帆幫我向奶茶店老板請個假,他答應得爽快:“行,給我一個理由吧?!?/p>
我也沒什么好隱瞞的,干脆實話實說:“我要去探監(jiān),看我爸?!?/p>
陳帆愣了愣,隨后拍了拍我的肩膀:“你放心去吧?!?/p>
當然很放心,去探監(jiān)又不是去送死。
甜品店里的蛋糕琳瑯滿目,看得我眼花。巧克力還是水果,或者奶油慕斯?我對他的喜好無從所知,巴不得在蛋糕上寫上“早日出獄”幾個字。
思考了半天,我還是選了個水果的,又去買了不少食物,大包小包地坐上了通往監(jiān)獄的公交車。
中途,我還收到了我媽的短信:去看你爸了嗎?
我想裝作沒有看到,但根據(jù)對她的了解,5分鐘不回信息,她就會打電話過來,更讓我不知道說些什么,索性就回了個“嗯”字。
沒想到她還是打電話過來了:“在哪里呢?什么時候看的你爸?”
“我在車上,東西也買了?!?/p>
“買的什么啊?你可別糊弄我。”
我只覺得心里有一股火氣,直直地竄上了喉嚨:“你有完沒完?我還要拍張照片給你看嗎?沒事別給我打電話行不行?”
對于我這樣的語氣,她從來都是不以為然:“多和你爸說說話,他應該也挺想你的。”
我再也忍不住,惡狠狠地吼回去:“關你什么事?你不來看他,就別遠程指揮我,你以為你多神圣偉大呢!”
因為聲音太大,車里的人紛紛朝我看來,目光里帶著驚疑。
電話那邊先是短暫的沉默,隨后,我媽又同往常一樣忽略了我的憤怒:“那你先去吧,完了我再給你打電話?!?/p>
最后,留給我的是掛掉電話的忙音。
又一記拳頭打在了棉花上,我緊緊地咬著嘴唇,滿腔怒火無從發(fā)泄。
這種事情對我來說已經(jīng)是家常便飯了,無論我怎樣吼她,諷刺她,冷淡她,她都云淡風輕,事不關己的模樣,反而襯出我的愚蠢與可笑。
記得小學時的一次家長會,我拿到了第一名,第二名和第三名的家長都來了,他們在老師的夸獎下驕傲地撫摸著孩子的頭,只有我孤零零地站在一旁,拼命掩飾自己的妒忌。
事后,我媽給的理由只是忘記了,然后任我在家中哭喊了整整一個下午,最后她覺得煩躁,硬是將我扯到門外,關了一整夜。
我的嘴唇凍得發(fā)紫,不停地想一個問題——我到底是不是她親生的?
父親出事前,她憑著比誰都敏銳的直覺,毅然決然地和他離了婚,不顧我的感受火速找到了新的對象,而且每天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出去玩,永遠都丟下我一個人……
想到這些,我只覺得眼睛發(fā)酸,不想承認那種叫眼淚的矯情東西在眼中搖搖欲墜。
窗外的一切都變得模糊起來,我直直地盯著窗外,終于將淚水逼回去的時候,終點站也到了。
我陰沉著臉走下去,眼前灰色的高墻讓人窒息。
許久不見,眼前的男人已然蒼老了許多,只是那雙眼睛仍然沒有任何改變,鉛灰色的,冷冰冰的,望著我時,總讓我不寒而栗。
隔著厚厚的玻璃,我們相對無言,他見我時的神色沒有一丁點親切與溺愛,好像在看一把發(fā)皺的破舊的十元鈔票。
畢竟是他的生日,我尷尬地咳嗽了幾聲,把手中的東西放在他面前:“給你買了蛋糕,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是我看錯了嗎?他的眼中分明閃過一絲不屑。
“有來看我的時間,還不如去做點有用的事!”他冰冷的目光掃過那些東西,“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大學生了吧?”
“嗯,上大學了?!蔽掖怪^說道。
“做你該做的事,沒事少來看我,我們也沒什么好說的。”
我咬了咬牙,露出笑容來:“你喜不喜歡水果蛋糕?里面有……”
眼前這個和我有血緣關系的我該叫他父親的男人,終于不耐煩地皺起了眉頭。
我感覺有一雙手緊緊地扼住了我的喉嚨,什么話都說不出來。我像一只憤怒的刺猬,怒視著他,許久才歇斯底里地吼出聲:“里面有什么,你都愛吃不吃!”
他的眉頭皺得更深,張了張嘴,沒有再說什么,起身離開。
我氣得渾身發(fā)抖,著了魔似的尖叫道:“我是欠你們的嗎?我到底欠你們什么……”
天空和我的心情一樣是灰色的。
我失魂落魄地走出了監(jiān)獄,在心里發(fā)誓以后再也不要來看這個男人。
監(jiān)獄的前方,幾把破舊的木椅歪歪斜斜地立在那里,下一班車不知道什么時候才會到,我踉蹌著走到椅子前,一下子栽倒在上面,不想動彈。
原以為在這種地方怎樣出丑都不會被熟人發(fā)現(xiàn),一個瘦長的身影卻站在了我的面前,帶著疑惑的聲音從我頭頂傳來:“你是南茴昭嗎?”
我抬起頭來,看到一張極其陌生的面孔,卻似曾相識。
是一個和我年齡差不多大的男生,個頭很高,手中拿著一把黑色的雨傘,或許是因為下雨空氣濕冷,男生的臉分外蒼白,一雙眼睛狹長而無神,看向我的時候好像在看一座灰色的石雕。
我有氣無力地問道:“你哪位?有事嗎?”
他露出不知道是苦笑還是無奈的神色:“我是張律師的兒子,我爸之前在你爸的手下工作?!?/p>
記憶里那個被律師父親打了幾個巴掌的少年漸漸和眼前的人重合,模樣我并不記得,但他那倔強的神色和那個時候沒有多大的變化。
我十分詫異:“你來這里做什么?”
他盯著眼前灰色的高墻,喃喃自語道:“探監(jiān)啊……東窗事發(fā),不光是你的父親,我爸也有罪……”
2
從頭至尾,我連這個少年的名字都不曾得知,只知道他姓張。
天色越發(fā)陰沉,淅淅瀝瀝地下起了小雨,少年把黑色的雨傘撐在我們兩人頭上,低低地嘆了口氣。
“其實我爸對我一直還是很好的,也算是盡職盡責,只是太忙了,而且應酬的場合總是帶上我,苦口婆心地叮囑我要好好學習人情世故,我真的很不耐煩……”提起往事,他的聲音帶著一絲無奈。
“張律師……也在這所監(jiān)獄嗎?”我目光呆滯地問道。
“對,應該再過兩年就可以出獄了?!彼矍暗母邏?,“我記得你,是因為那次吃飯我爸給你錢,我當時覺得你挺裝的,明明和我年齡差不多,卻滿臉無所謂地坐在那里,像個高高在上的公主……現(xiàn)在想來,我還是太幼稚了。”
公主……
有幾滴雨飄落在臉上,我伸手使勁地蹭了幾下,蹭得臉頰發(fā)紅:“你不恨你爸?”
少年苦笑一聲:“怎么可能不恨?但他對我是真的好,我媽也一直說,他昧著良心掙錢都是為了我……南茴昭,可我今天想說的并不是這個。”
我渾身上下像被灌了水泥似的,動彈不得,心里有預感,他要說的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我一直有個秘密憋在心里,讓我連覺都睡不安穩(wěn),這個秘密和你也有關。”
好奇心害死貓,說的是我,我活該。
“你說吧?!?/p>
他垂著頭說道:“你大概還不知道你爸是因為什么坐牢的吧?!?/p>
我凝視著他,說道:“我當然知道,欺詐案,他騙了好幾億錢,電視里不都播過新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