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志昂烈士家書
1924年（5封）
我們的成功，有我們的精神努力進攻，打倒壓迫，我們的一切燦爛的成功發(fā)現了！
1924年4月3日（農歷二月三十）
親愛底桂縈姊姊：
前天接著弟弟來信，說父親趾底瘡，發(fā)的很厲害，現在上海醫(yī)治，使得我心弦上，時時刻刻跳動，就問弟弟，父親在什么醫(yī)院，我當寫信去問，但弟弟沒有答復，究竟父親好了嗎？有沒有回家了？
弟弟的耳朵，前天說還沒有好，現在怎么樣了？我的姊姊和妹妹，可好了嗎？你也好了嗎？
《婦女雜志》調查婦女生活狀況，有半年雜志送的，我已把這表填好了，不知道你有沒有寄了？倘使沒有寄，請快些寄吧，因為過四月十五號就不收了。
清明里你擬那一天歸家一次，拜拜死去的父母！前頭寫給瑜姊姊一信，她有沒有回信給你！我們校里今天（三十日）起放春假五天，初五日要上課了。
前世沒有修得好，所以今世沒有好福氣。那我講好福氣，并非是吃得好，著得好，一天到晚閑蕩不做事，像大少爺一般。我說好福氣，要精神上，實際上的；所謂閑游浪蕩為好福氣，是庸人小子說的，非我說的。我自量我自己，雖說沒什么學識，倒不是像鄉(xiāng)下無知無識的庸人小人的見識；我所謂沒福者，就是處于鄙陋的鄉(xiāng)下，滿目望出來，沒有幾個是我可以和他講話的，同伴的，合于我意思的，只是獨聲獨調，我所講的話，我所要行的事，竟沒有認當的，贊同的，居于如此的苦境；所以我說我沒有福氣。我從前怕人反對，不敢行我志，常常寒心吊膽；自后我想得明白，凡有志者，非不行，安能達到所指望呢，所以我不管受人家反對，取笑，用我自己的意去進行，努力打破前途阻隔，喲！你知道什么是最苦？是精神上的痛苦，是最苦！
一般未開通的庸夫愚婦，見了我倆通信，必然要笑，他們這般笑，完全是沒有價值；但是我希望你不要因被庸夫愚婦取笑乃做出如前底機械式，非人式的黑暗夫婦；我倆抱定不怕被人笑，向愛情路上走，不要被阻隔，不要中止，努力前進！努力前進！
夫婦之義，最重在愛情兩字上，沒有愛情，不能成夫婦；如禽獸一般，它們不知什么愛情，只覺得欲性發(fā)動，就像夫婦一樣，所以禽獸不如人類。倘使人類只知道欲性而夫婦不知道愛情是什么，這種人等于禽獸了；若自認為人的，那么夫婦的愛是當然的，有何可笑呢？如其笑者，這般人，面目身體雖像人了，但是知識見解還是同禽獸一樣哩，我們可以不必認他們是人，認他們是禽獸，那么禽獸的笑，與人有什么關你呢？我倆努力進行，聽禽獸去笑罷。
夫婦通信，有什么要緊呢？父母有父母之情，要通信；兄弟姊妹有兄弟姊妹之情，要通信；朋友有朋友之情，要通信；夫婦當然有夫婦之情，當然通信哩；現在男女社交公開，男女非夫婦也要通信了，何況夫婦了。你的學識尚淺薄，我很可憐你，望你對于學問方面注意些，因為現在男女教育平等了，女子非有學識，不能立足了。
此信沒有什么秘密，盡可給旁人看，使他明白夫婦的真理，前從笑人家，現在想想自己羞恥了，可以懲戒其后來再笑人家。
我現在身體很好，你不要掛念，祝你康??！
你親愛的志昂13.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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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鄙陋的鄉(xiāng)下，所講的話，要行的事，竟沒有認當的?？偸恰蔼毬暘氄{”“常常寒心吊膽”，這給他帶來了精神上的痛苦。后來他想明白了，他要不管人家反對、取笑，用自己的意志去進行。上面所說的獨聲獨調的內容是什么呢？用自己的意志去進行什么呢？從信的下文看是他和未婚妻湯瑾的通信?！拔覀儽Фú槐蝗诵?，向愛情的路上走?！苯又治鲋赋龇驄D之義是什么，夫婦間通信是夫婦之情的表達；即使男女非夫婦也要通信；甚至你我之間的信也可公開，三層遞進。這信是宣言，是給湯瑾反封建的鼓勵。
今天，我們很難想象九十年前那樣的一個社會；然而也很難想象卻有沈志昂那樣的思想乃至行動。
1924年4月3日（農歷二月三十）來信原件影印
1924年4月3日（農歷二月三十）來信原件影印
1924年5月9日
玩璆女士：
我和你是第一次通信，你一定很奇怪的。
我自駒若兄口中聽來，及你給駒若的信上看來，我知道你確是一個已覺悟的女子，在鄉(xiāng)村婦女界中的晨星，我雖然不認識你，你也不認識我，但是我知道你已是開通的了，有交談的可能。況且現在男女社交公開的時代，男女的通信沒有什么不正當的。駒若兄也是一個極新思想的青年，所以敢貿然的和你通信，諒你總該不像舊式的閨閣千金的嗎？諒你總不是怒憤羞恥而拒絕嗎？以我是不正當的嗎？
我知道你是抱悲觀主義的，這是什么道理？因為你是覺悟了，知道了自己的生活苦，種種社會上男女間不平等，不能滿足自己的希望，而又迫于環(huán)境所壓迫，不能發(fā)展，于是生出消極了，悲觀了。這毛病，凡是人類，更其是有知識的人類，都有的。我看見許多，但是我前也犯過的。
社會上男女間不平等分界很清楚的，就以現在的中國而論，在家庭方面就發(fā)生很不平等的待遇。父母親愛兒子，尤以男子為甚，吃什么東西，玩什么地方，男子總是吃得多而好，玩得多而廣；而工作方面，女子多做烹調，那洗衣縫裁等，而男子如少爺式專吩咐而自不做的。女子做了一些不對，或不乘（稱）男子的心，確又鬧罵起來，甚至用武。至于教育方面，男子有享受之權女子就受到總是比男低一層。這什么道理？因為父母以為兒子是自己的，女兒將來嫁人的，不情愿耗錢培植供給別人，凡是父母都如此。這做父母的大錯而特錯，良心之壞，莫過于此了。前天，我在馬路上看見夫打婦，問其因，知道婦外有相識，被夫戳穿了，夫就不以人看如打狗式打，而社會上別的婦人，不敢加批詞，而男子異口同聲，以為應該打，而我的意思不然。婦外有奸，夫要打，或殺；夫外有奸，更多，而怎么樣呢？這一點男女間大不平等的。以社會上而講，男子可任意到外邊跑，用自己的名字，而女子一天到晚，一年至終，在家庭里，不許到外邊做事，并且又不能（用）自己的名字。遺產方面，又遺給子，而不給女的。妻有錢，夫可任意取用；夫有錢非經夫的允，妻不可取用。其他法律上的不平等的地方，還有許多。政治上女子更沒有一些權，而俗語上還有許多話蔑視女子人格，如“婦人毒如蛇”“女流之言不可信”等，我寫了許多，諒你很明白的，其他也毋庸多寫了，徒然多增你一口嘆氣！
歷史上看來人材男子多，可見男子有用。但是女子并不有（都）是沒有用，是社會上不去培植而壓制，使女子不能發(fā)展，故歷史上女子有名的很少。但是在不培養(yǎng)而壓制之下，而猶能出如班昭，李清照，花木蘭，武曌等女才，足見女子是很有能力的，或又過于男子的。
從上面簡略的看下來，女子已處的地位苦極了，而老輩女子，因為受得很深了，以為女子是應該的，而沒有新的思潮洗過，所以還是把自己的身份壓低，反對覺悟的女子，以為不貞節(jié)，沒有女樣。這種女子，我們很痛恨而又可憐的，能夠把她也覺悟了最好，不能夠的一定極力攻擊，非打倒不可。
已覺悟的新女子！不要因為覺悟后，知道不滿意而不能解決的方法，和能力，而消極了，悲觀了。茍其一抱悲觀而不奮斗，則雖覺悟而仍永不能滿足的解決。所以覺悟的新女子，是不能夠抱悲觀主義，應該奮斗革命努力，向各方面都要進行工作，然后有一天解放的希望，男女真正平等的希望。故我希望你、勸你不要抱悲觀主義的望早死，望早死。
現在時候要軍閥政客提倡男女平權，解放女子，是夢想，要望老輩解放女子，做不到，要資本家解放女子，也做不到的。他們不是作女子為玩物，便是作女子為廢物，所以要做婦女運動，非要打倒這般不可。
現在當局對于女子幫助的，只有國民黨的國民政府。他們非常提倡婦女運動，女子解放，而且極力幫助。所以國民政府也有女的，如宋慶齡，何香凝等。如此看來，女子要謀自己的幸福，非加入國民黨不可。國民黨是孫中山先生首創(chuàng)的黨，為中國很有希望的黨，所以我希望你不要消極，而積極的做婦女運動，參加一切會，并且還要入國民黨，可得到一種幫助，在鄉(xiāng)村間做女子領導，切不可悲觀而長嘆短嘆，我很希望玩璆女士振起精神，努力奮斗，打倒一切阻礙，我們可永久的幫助。
趙怡吾
于五月九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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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封信不妨看作沈志昂對封建社會迫害婦女的揭露和聲討，以此鼓動湯瑾起來與之斗爭。他從家庭地位、勞動分工、文化教育，同一件事情上的男女不公對待以及社會、經濟、法律、政治、人格、人才的培養(yǎng)等等方面條分縷析，揭露了封建禮教壓迫婦女的罪惡，驚醒婦女，不要以為歷來如此到處如此就麻木不仁。已覺悟者不要看到如此深重的壓迫而悲觀，進一步指出要實行男女平等，必須打倒軍閥，只有國民黨的政府有希望。
當時上海還在軍閥統治之下，不要說共產黨，就是孫中山的國民黨也不能容忍。為安全起見，沈志昂用了第三者的口吻化名為趙怡吾。
1924年5月9日來信原件影印
1924年5月9日來信原件影印
1924年5月9日來信原件影印
1924年5月9日來信原件影印
1924年5月9日來信原件影印
1924年5月9日來信原件影印
1924年5月9日來信原件影印
1924年6月8日（農歷五月初七）
玩璆姊姊如吻：
吻別了有一個月了，非常念你。而在將有一個月之久，沒有一個字往來，沒有一句話相說，使我倆多么難過呢！
我們痛苦受得不少了?？计渫纯嘀颍谎噪y盡。我在前頭不知說過許多了，并且一次二次的重重疊疊也有數十次了。
我們知道痛苦之原因，而且是不但專是我倆，世界上同我們一樣的，也不知共幾千萬，我們從雜志上報章上，看見不少了。
但是我們終不是牛馬，不知不覺，毫無反抗，而且是受過教育的人，豈是甘心甘愿去做無謂之犧牲呢！
現在我倆處的地位，是犧牲的地位，茍其消極，也是不出頭的無謂的犧牲，前進也沒有什么光明給我倆！
消極站不住了，我們應該從消極中去找出積極出來，做我們目的之工作，雖免不掉也要犧牲，但是我們還有光明之望。
尤其是現在壓迫的青年，更其不應該消極，我們在壓迫之下，越壓迫越反抗，越有精神和壓迫者作戰(zhàn)。
我們與（如）其有了精神，準備我們做的工作，努力的進行，現雖不能馬上實現，但是將來一暴發(fā)時，不可收拾，完全我們的勝利。
不怕難，凡事都可成功。我們的事，雖如狂波渡舟，但是知道了是應該做的，無論如何要做的。
我們的成功，有我們的精神努力進攻，打倒壓迫，我們的一切燦爛的成功發(fā)現了！
請你細細想，我的話是怎樣？為前進爭光呢！為人生爭幸福！用自己的能力，解決自己的痛苦！勿忘！
唯璆
6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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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痛苦受得不少了”。據以前信來看，其原因是來自“惡社會”，是指帝國主義封建軍閥的黑暗統治，舊禮教的種種束縛。他指出，如果我們消極沉默，只有死亡。他主張不做無謂犧牲，要反抗斗爭，努力進攻，打倒壓迫，這樣就有光明前途。這是貫穿沈志昂一生的人生哲學。這封信，固然是他思想觀點的宣揚，也是對湯瑾的革命啟蒙教育。
1924年6月8日（農歷五月初七）來信原件影印
1924年11月16日（農歷十月二十）
璆占愛哥：
我自十四日九時離開了你后，一路的行程，我已在父親信上寫過了，諒你終該知道了。
我到了春江旅館，那旅館雖是在熱鬧的地方，人數很多，沒有什么寂寞；但是這些人，都是和我不相關的。他們盡管打麻雀，談笑話，鬧熱得很，我總是冷清清地默坐著，遙念著。走到街上，五色花彩，加之如日般的電燈照耀，十分刺目。往來的人，三三兩兩地一群一群的經過，我只是一個人，沿街蕩著，單獨的影子，何等可凄涼。又印象著，怎么我一人獨在這里，家中親愛的人，都離開我。這夜我沒有什么精神去游玩，只是早早地睡了。明天早上往乘火車到校，那是人多得不得了，簡直沒有片地容積一個人體。我自七點鐘至二點鐘止，七個多鐘頭沒有坐過，沒有開口說話過。自上晚吃了晚飯，至明天晚八時，二十五個鐘頭什么東西都沒有到過肚子。這我可忍受而不以為苦，也很快樂，你安居在家，受不到這味。
我們分離了有一星期了！我和你沒有說話有一星期了！我們平素常談慣的，現今一星期沒有說話，怎么可耐著呢？故我不顧社會風俗怎么頑固，怎么黑暗，我終要說我要說的話，我終不愿做一般仇敵式的夫婦，我寧愿被一般無知無識的庸夫愚婦所無價值的竊訾。我親愛的璆占哥哥呀！我諒你接到我的信后，一定是很快樂的！
我走后你寂寞極了！無聊極了！這是我所不能了解的。不過你是柔弱的，你切不可因我不能了解而傷身。你要保重呀！我現在身體如常，請你不要掛念著。
明天我們要上課了，今年下半年課程，比前重得多了。書價尤是貴，我?guī)У腻X，買書恐怕還不夠用。璆占呀！我知道錢來的不容易，我受金錢的壓迫的苦，現父親耗了錢使我來學，我怎么可疏勿（忽）呢？璆占?。∧闶俏词苓@境，未到你的目的，居在家不能求學，真可憐得很！我希望你對于鄉(xiāng)下的婦女俗職輕忽些，對于學問方面注重些。那么你雖未出去求學，也可以在家補習了，將來可便宜得多。親愛的桂縈！處在我們的地位，要算最苦了！
房窗上玻璃，雖配了，但不合尺寸，應再劃一劃，這塊玻璃我放在馬柜下面，你可拿出來。
我所定的《小說月報》《學生雜志》《英語周刊》，請你把它以后寄來的，寄給我。我不多談了，下次再談罷。這兩天天氣很冷，請你身體保重！我愛的璆占呀！
你最愛的志昂
十月二十日夜八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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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婚初別，信里多處流露離愁別緒。盡管在繁華的上海也深感孤獨凄涼，交通落后到難以想象，太倉到上海竟要25小時挨餓擁擠。
離家之后思念湯瑾，形單影只，寂寞之外，要求湯瑾重視學問，輕忽婦女俗職固然正確重要，但替她想想能做到嗎？她畢竟生活在一個普通的舊式家庭里，丈夫還在讀書，經濟仍依仰父親供給。婦女俗職能輕忽得了嗎？重視學問辦得到嗎？他不得不承認“處在我們的地位，要算最苦的了”。
封建保守，依舊如此嚴重，寫封信給妻子，還要不顧社會風俗頑固，冒著庸夫愚婦無價值的竊訾。這樣的環(huán)境能待得下去嗎？
1924年11月16日（農歷十月二十）來信原件影印
1924年11月16日（農歷十月二十）來信原件影印
1924年12月25日（農歷十一月廿九）
璆占愛人：
現在上樓鐘敲了，同學都上樓睡覺了。我獨個人點了蠟燭，在自修室內把今天所接到的你信，反反復復看了幾次，提起筆來回答你。
今天是陽歷十二月二十五日，是蔡鍔在云南起義，推翻袁世凱做皇帝的共和復活紀念日。校里放假一天，并舉行校友會。本來我在會里加入演講和新劇的事，因為昨天夜里，為演講的事情，和姓黃的同學爭鬧起來，所以吾今天一樣都不加入了。
吾前說，吾所訂的書，請你寄來，那吾在校里真沒有工夫看，就是上次寄來的，吾還沒有看完。請你以后不要寄來吧。倘使吾要看，同學中也可以借得著的。
吾十二年生慣的凍瘡，怎么肯逃過呢？現在早已生滿了，非但足上，手上也滿了。
你替吾做絨繩鞋子，謝謝你。不過我急于要穿，所以在校里已經買了，并且今年又新買一雙絨繩襪，一付（副）絨繩手套。本來吾也不買的，因為看見實在便宜，且又適用，所以不得不耗幾個錢買了。
你本來對于學問方面喜歡，我非?？鞓贰Ｄ敲凑嬲妫ㄕ┪业陌閭H了，真真（正）吾的愛人了。你能自修，很好。我很可憐你處的環(huán)境太不好，不能達到你的志愿。你倘使再能勸人家也向學問上，那吾更所希望。我前在父親信上，對于女子的讀書，也說過，諒吾的父親很明白的人，總可助些力的。你說看少年雜志很有意味，那么你已得到看少年雜志好處了。不過我還希望關于國文上也多讀讀。我從前少讀國文，現在受到影響了，現在要想讀沒有工夫了。
啊，你結末說“你離開我的時，我常常掛念著，心里常常說不出的難過”，這幾句話，你描寫情好極了，使人看了，不油（由）的心頭感動起來。
至于情的講來，好像亂絲一樣，沒有能分開的。雖然各各處兩地，但情仍時時結在一處。無論隔了多么久的時，始終是不分開的。所以一個人離了故鄉(xiāng)，到別處去，而心常戀戀故，這就是情的作用。你看大凡人，對父母兄弟姊妹妻子有患，常常切心不安的，這也是情的作用。
我寫到這里，又想著讀書的好處了。倘使我們都不讀兩相隔了百里之外，那里有這樣講，能這樣通情。我們今天所以能有這講情，就是讀書后功效。不讀書的，有這樣嗎？雖然在分別后，也有許多，但表達不出來，這就不讀的苦了。
不過讀書也有些不好，因為讀書后，腦子里思想多；思想多必多煩惱，于精神上極痛苦。吾每感到精神痛苦，常悔當初為什么喜歡讀書。倘不讀書，種種田，不識不知，于精神上很爽快，沒有什么痛苦。但是這話只對于知己友人談談，別我就不談了。
我現在有幾句白話詩，給你，表吾心里的感動。
天賜的情，常團在一塊，
但人間的煩惱，不把其自然，要打開她。
自由之花，好對對的開著，
無情狂風，吹散了一朵，使她一朵單獨失望著，
顯不出怎美，露不出怎新鮮。
吹散的花，棲在他處，
沒滋養(yǎng)培植，沒同樣的花能同侶他。
一朵要他，一朵望她，
逮再陣風，仍吹還罷。天賜的情啊，必定多離多別嗎？
美麗的花任其自然罷。
桂縈姊姊啊，寫這首詩，我把在懷中的你，拿出來看了幾分鐘，我好像真的看見的玉貌了。但是這玉照很莊嚴，我不?？此?。不過腦子影像你常常倍笑的和我講話。但這次我拿出來看，很奇怪，你的玉照帶滿了微笑，表示我這吾心里作用呢？還是你的心附在上面呀？愛人呀！
現在要十二點鐘了，人的聲音沒有了。吾回看上面，寫得不少了，但還未盡我胸角的話。請你自己身體保重，我現在很好，請勿念。姊姊，妹妹，弟弟，都好嗎？我希望我們家庭，不要仍舊得不堪，露些新氣象。
你所不忘的志昂書四中
十一月廿九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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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本來對于學問方面的喜歡……那么真真（正）我的伴侶了”，足見沈志昂對學問方面的追求的執(zhí)著和對湯瑾的期望。湯瑾在信尾寫了與之分離時，依戀的抒情語句，他大加贊賞。他說情是亂絲一團，根本分不開的。于是又說到了讀書的好處，能兩地通情；但讀書也有缺點會產生煩惱。由此，他詩情涌動，寫下了一首新詩。這詩似是湯瑾離情別緒的延續(xù)。
詩承上文而來，從“情”、“團”、“煩惱”入手。詩人認為情是天賜的，自然的，所以是神圣的，又是團在一塊的。煩惱要不讓他們自然地存在，要打開她。以下就用花朵被狂風吹散，形象地比喻打開這自然之情后的凄涼：花萎蔫了，“一朵要他，一朵望她，逮再乘風，仍吹還罷”。美麗的花任其自然罷。詩人認為人性是神圣的，要任其自然。寫到這里，詩人掏出玉照：她在微笑……
1924年12月25日（農歷十一月廿九）來信原件影印
1924年12月25日（農歷十一月廿九）來信原件影印
1924年12月25日（農歷十一月廿九）來信原件影印
1925年（11封）
但是我并不因此次挫折而減少我神圣的革命精神，更使增加萬事一定要經我們青年的革命，對于作事的精神，更甚激烈，對于一般腐敗的，更其看不過。
1925年3月23日（農歷二月廿九）
桂縈愛姊：
昨接來函，誦之再三；你竟能寫信，出于我意外。前你信中唯有寫著“你哥”兩字不好，以后請只寫“你”是了。其他還無大爰。你的字，我走后，大進步了，足見你用心，實難得，以后不要再懈惰中廢。國文，算術兩門有沒有溫習；請你努力用功。我的姊姊，妹妹，是否在學問上溫習嗎？我希望你和姊姊妹妹弟弟四個人，每天讀國文幾篇，做作文一篇，做算術幾題，請父親改校，仿如家庭補習校一般。我為什么要想這法子？因為現在教育普及，女子也宜受平等的程度；你們雖是沒有機會求學，可是在家里，多看多讀，也能長進一些，鄉(xiāng)下一般人，反對女子讀書，對于你們如此，必不為然；不過你們不要被二三句無意識的話，中止你們讀書；要曉得女子讀書，雖在鄉(xiāng)下無甚大用處，然而比不識字的，總便宜些，望你們不要染著鄉(xiāng)下的陋風俗。
我出來時，雖下細雨，路上還好走，下雪時，我早已到南橋，路上很平安，不用掛念。你在家里□□□□了大半，沒有難處。望你和姊，妹，弟等相親相愛，諒你是達理之人，不致有傷和氣；奉侍我父，諒亦克盡婦道，這是使得我快活，使得我愛你。前頭我怨我環(huán)境不佳，我的目的難達，怨恨不開（堪），往往起自殺的觀念，而現轉盡（尋）思，我決不可死；倘我死后，我的老父如何？我的姊妹弟如何？你呢，必隨我而同死，我現在雖是像沒用的人，責任甚重，所以我決棄自殺觀念。前所寫的一張紙，請你撕了罷，或燒了罷。我前走時，弟弟的耳朵正發(fā)得厲害，現在是否是好好兒醫(yī)治？咳！無母的小孩子，真是可憐。父親的瘧疾，有否發(fā)過？我的凍瘡，還未十分好全。近來姊姊妹妹安好嗎？你安好嗎？
前天我寫信來，要本《法制概要》，這本書是你的哥哥的，放在衣櫥里，倘父親沒寄，請你寄一寄。我走后，諒你寂寞得非常；但是一個人總要出外游歷游歷為是；不要學無志的草木死在三尺地；并且時分時聚，可以愛情格外深濃，永無厭倦，所以我不愿甘居家中，你以書為伴侶，也不至寂寞。再談，祝你康健！
志昂上
二月廿九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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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女解放，沈志昂認為必須從提高文化入手，因此一貫主張還婦女以學習文化的權利。但這在當時社會上不允許，只能在家里利用有利條件進行補習，以俟將來之需。計劃堪稱周全，盡管有點理想主義，但總是當時先進思想的反映。
因環(huán)境的壓迫，使之產生消極思想，想到家庭責任，現在“轉盡（尋）思”，放棄錯誤想法。
他關心弟弟，深厚的親情是他性格很重要的一個側面。對弟弟的關愛始終在心，一直到1927年12月4日廣州起義前不久，他專寫一封長信，也是給弟弟的最后一封信。
最后申述志向：“不學無志草木死在三尺之地。”固然以此安慰湯瑾，但也是他真實思想的吐露?？继珎}中學時，父親問他為什么不報考省立松江中學，他說要到遠方去發(fā)展。
1925年3月23日（農歷二月廿九）來信原件影印
1925年3月23日（農歷二月廿九）來信原件影印
1925年3月23日（農歷二月廿九）來信原件影印
1925年3月23日（農歷二月廿九）來信原件影印
1925年5月6日（農歷四月十四）
玩璆愛姊，如吻：
清明節(jié)天寫的信，夾在寄給士貴哥哥的方箋內，不知收著了沒有？
昨天接著你的來信，你下半身覺得痛，行走不便，寢坐不安，而你仍舊做你的工作，何等可憐你！今天接著父親來信說，你于十九日夜分娩了，這是使我痛苦而喜樂的！
我最愛的秋姊姊，當你分娩的時候，你何等痛苦！正在痛苦的時，而無你最愛者來慰解你，你眼中都是老嫗鄰婦，那一個和你談一句心腸的話，那一個知道你滿腹的郁悶；別人是別人的心，總是比不上你和我！你前常對我說：“我倘生產的時，你不要做著俗子忌血房，不走進來；倘使你在我痛時，你常在我旁邊，我的痛可減少好多的?！蹦菚r我還說：“這是我和你的事，我怎么肯學俗子的假禮教呢？況且你痛的時，我怎無心腸不管你的痛呢？”而今你竟到這地步，我倆遠數百里之外！你無論萬般難受，我依然不知，你不知喊了多少聲“我”，我那里聽到一聲呢？這我為你痛苦而痛苦的！
我所喜者：我倆愛情的結晶體，已出現了。你素受的痛苦，得到一個結果，寂寞的你，有了一個小小地伴侶。你看他，可想見我了。他是我倆愛情的表示！
秋姊姊，這幾天你疲乏極了，請你好好地調養(yǎng)吧。我近還好，請不要常想著我，你的娘娘，姊姊，妹妹，這次有沒有來？可痛你的媽媽死了，倘使沒有死，你還可舒服得多。時已半夜了，說不盡心頭的話，只中止罷！祝你康??！
你最愛的志昂
四月十四夜書于調養(yǎng)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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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封慰問湯瑾分娩，同時，因未能實現諾言而致歉的家書。真是一則以喜，喜的是平安分娩，早年得子；一則以憂，憂的是雖已過去，但想來還是后怕。分娩時，自己不在身邊，湯瑾周圍只是一些村婆，這是十分落后和危險的。這在醫(yī)療條件優(yōu)越、衛(wèi)生知識普及的今天，是不能想象的。然而當時幾乎家家如此。從前詢問婦女分娩與否，不說生了沒有，而是委婉地問：“你家××太平了嗎？”或者說“你家××輕身了嗎？”不能說生，因為生孩子是有兇險的，要避諱。在這樣的時刻，丈夫不在，母親不在，湯瑾是夠可憐的。
1925年5月6日（農歷四月十四）來信原件影印
1925年5月6日（農歷四月十四）來信原件影印
1925年5月6日（農歷四月十四）來信原件影印
1925年6月21日（農歷五月初一）
親愛的玩璆姊：
這次的離別使增了無限的痛苦！
然而，在革命之潮，高漲的時候，微小的生命者，都一個一個被激動，向潮流一往的涌動，把渾濁敗腐的東西，全體的沖去或洗潔。這種圣潔的事，到處漸漸地流動了。神圣的青年，潔凈的青年，一片天性而無虛偽的青年，前途之路都流洗得清清楚楚了。神圣的青年，當然去趕（干）神圣的事業(yè)，誰能比上這般青年的假仁假義的老賊呢！
我們青年憑了良心，審清了是非，下了決定往奔騰的革命之潮里跑。為了自己的將來；為了民眾的將來，更其是堅心把現在的小我暫時犧牲了；以全敷（副）的精神，努力的工作，得到勝利代價。這個時候我們神圣的事業(yè)成功了，那一個敢不是低首敬佩；除了無血性之外的動物。
青年們，為了真理所征服，毅然的拋棄了一切的愛，離開了情人，向危險之路走，這是已證明，青年很有勇敢的精神，確是樂觀的現象。所以現在的軍人，就（尤）其是廣東國民政府的革命軍的兵士，都很有學識的學生，不是如齊燮元，盧永祥，吳佩孚，張作霖的土匪式的丘八。以過去的事實證明，上幾次廣東黃埔軍官學校招入伍生，上海各學校學生都拋棄了筆，離開了父母妻子兄弟姊妹去投考，雖父母妻子等灑淚的想種種方法阻止，但是青年們，終是斬斷了阻閡。一艘輪船，向南去了，拋棄大少爺生活，去做小兵的生活了。所以廣東的軍隊都青年革命份子，都是很可愛的玉人之愛，都是明了本身利害及公眾利害的先覺青年，打起精神向殺的路上去！
原來人都要死的。若然生病死，倒一口氣一口氣絕得多么痛苦，抱消極而自殺，有什么意義。還是為了公眾國家殺敵，等到落在敵人手里，一刀兩斷或一槍一洞的死，爽快得多哩？想到這里看待自己的生命沒有什么吝惜了。生有何榮，死有何辱，把殺人殺己的心，提得十二分高。如其我無路可走了，那也只有一條了。
今日我很疲乏了，因為自早上四點鐘起來，直現在晚上十數點鐘，沒有空過，沒有休息過，所以雖有許多話要說，已倦得不能寫了?，F在望你再不要因為我強剪你的頭發(fā)而滿腹愁悶了。女子剪發(fā)，現成極普通而極提倡的一件事了。你的眼睛一定要醫(yī)的，望再不要因金錢或悲觀的關系，而不去醫(yī)治，萬望早痊早健，那我也一體安心的事。
昨天寫了一張，就困了，現在我繼續(xù)的寫下去。
現在我完全成了一個窮鬼，一個真正的無產階級者。上次所借的債未還清，而這次的債又來了。當時你已看見了，我的錢袋里除了向他人借來的一塊錢以外，連一個銅板都沒有。在這樣窮的狀況之中，又要添短衫褲，因為我的衣裳都是四年前做的了。褲子碎的東一個洞，西一個洞，簡直不能穿了，窮苦的狀態(tài)，暴露得十二分了。本來空心的窮少爺，—我很不愿受少爺的名—現在把真面目都一一地顯露。在劃船上的相識的人，看了沈志昂的褲子東幾個破裂，西幾個補塊，無意的表面上露一點“何其如此”的像，因為他們完全不知道，沈志昂已成了一個漂落的青年了。那時我滿面顯了羞恥心，嘴上假裝和人談話，手暗暗地慢慢地把褲摺起來，把破的補的壓在下面，欺騙人家，我的衣服完全未破。但是哪里能夠騙得過眾目呢！這樣還是小，可是自后成大破了，赤裸裸地肉，都要暴露外面了，不得不要做新的。但是錢呢！在家中做到新大衣拿欠賬，據前父親已說過，止住我們小囝自動向各店拿帳頭，所以拿帳頭又成一問題，又加以裁縫無工夫，又不能擅自告裁縫來，吃公開（家）的飯，做私自的衣服，而且時間又來不及，所以在家里做衣已成無可能的余地了。但是要向父親索錢呢？鐵板板的臉孔，半吞半吐的聲音，已使我向他要錢的勇敢，打得粉碎了！又加以年年寒苦的狀況，一一向我們告訴，但是對于……如何呢？那里有表示我們家庭的窮了。我料想到六七分，免了再受什么話；而且父親又不在家里，所以不得不以無用的戒子換了幾塊錢，去買幾件衣裳，維持幾天應用，向茫茫大路上去，去，去，至于到錢完了后，怎么樣呢？我不敢計算，因為想到此地，往往要退后了，只是如你一樣度一天算一天罷了！
我是不是硬化的，是軟化的。如愈壓迫我，我愈要反抗；環(huán)境愈不好，我的精神愈好，如以不安而制服我，我則以不安而反抗之。所以我現在處于如此環(huán)境之中。我愈是激勵我的志向，往革命路走。逼到此路，不得不“鋌而走險”了！為要做革命事業(yè)，希望我的環(huán)境還要惡劣，受的壓迫更要重。我絕不回頭了。
我的生死置于天外了，我的希望也置于天外了。但是當我勇敢的猛進時，想起了你和冠群，一滴滴淚地慘愴時，我的精神幾乎要消滅了。長嘆一聲，丟去了鐵槍，俯首的痛哭，向前勇敢精神，都化為畏懼了，“我的愛人您怎么樣”？！
你是無腳之蟹，—寫到此處，電燈熄了，足見又一點多了，以下是廿一日寫的—所期望者只有我了，別人那一個是能永久幫助你呢，茍其我當一刀兩斷一槍而倒的時候，微笑的離開這世界了，你們母子二人，將如何呢？你又不能獨自生活，冠群又甚幼稚。茫茫地苦海，人生一世，就永久沉沒了嗎？在這點，我往往戰(zhàn)抖起來，不敢向前敵戰(zhàn)線上沖殺。至于其他一切關系的人，因為他們終是要離開我，不致因我而牽帶他們本身，所以他們呢，我都可以拋棄。我沒有什么顧慮的地方。
我現在身負了一個大的自慰，凡是一件事成功，必先經過種種困難；一個人有得志的一天，在先必有失志的時候，我現在正是如此，因此我常夢想到我們的事業(yè)必定能成功，我決定有得志的一天，只要努力奮斗，只要我不是夭死?，F在的困難，就是將來成功的路線；現在的失志，就是將來得志的預兆；現在的犧牲，就是將來達到目的的代價。親愛的玩璆姊姊在現在萬勿悲觀以為沒有希望，只要努力努力，定有得志的時候。到了得志的時候，你想怎么情景？那一個敢說非非非，那一個不是心里羨慕，那一個再不覺悟到現在以我癡的差誤了。玩璆姊姊，在這個時候，你還有酸淚灑嗎？還有不滿意的呻吟嗎？滿臉笑容，在面貌上起碼輕十年之老。想到此處，我們更其要努力奮斗！
這種磨難，在青年時候，當然應該有的。我不怪我什么命運不好，我不羨慕資產階級的子弟作福，我們現在正需要養(yǎng)成我們的戰(zhàn)斗力，和一切環(huán)境戰(zhàn)斗，戰(zhàn)勝了他們，然后發(fā)生我們戰(zhàn)斗的代價，得到了我們的愉快。這是真的愉快，值得自己夸揚的。茍其?？孔孀诘倪z產，吸收勞動者之血汗，作大少爺的淫樂，這是完全無價值，而喪人格的，成了社會上的蠹蟲，將來老時苦，終比青年苦加厲幾倍哩。
無邊無際的話，漫布四野；天空地闊的語，留痕于紙，永無放盡的一天。三張紙，四張紙，何以供我寫滿腹的話，只是以后隨時的發(fā)表，到死時才完結，作人生一世的鴻爪，千古之遺痕，不管別人以為瘋癡呢！—（諒你一定不是如別人一樣的見解對我嗎）—只要是我心靈的跳動。
你不看報紙的嗎？這種不可靠的消息言論很容易欺人的，也不是一定要看的必要，但是報雖然可以不看，國家社會政治軍事情形，一定要曉得的。在鄉(xiāng)間沒人告訴你，也沒有人可以有確實的告訴你，所以感覺很困難，自后我每星期，或兩星期，或一個月，把國內的大概報告一下，使你明了時事的趨向。
我的右眼也發(fā)紅了，每到晚上更糊涂，大約是家中帶來的嗎？
現在身子尚好，請勿念！
我現在力量很薄弱，不能物質上幫助你，直接受到影響；只能精神上幫助你，間接地受到影響。現在不說了，祝你前途光明?。。?/p>
你的志昂
于六月二十一日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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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21日來信，離“上海五卅愛國運動”才20天。其時，“五卅愛國運動”在全國各大城市正方興未艾，即使上海也遠未結束。沈志昂還在忙碌。
1925年5月，沈志昂在省立太倉第四中學高二下就讀。上海日本紗廠老板無故槍殺工人顧正紅，各界組織抗議活動，他聞訊后和另五位同學組織成立學生會及太倉學生聯合會，帶領學生代表去上海支援。他在南京路演說、發(fā)傳單，參加示威游行和巡捕對抗，夜宿南京路。通過這次親歷的革命實踐，看到了覺醒的人民群眾正在高漲的愛國熱情，看到了幾十萬人游行示威的巨大聲勢，看到了工人、學生、商界罷工罷課罷市的威力。這種力量“把渾濁腐敗的東西，全體的沖去或洗潔”，把青年“前途之路都梳洗的清清楚楚了”“神圣的青年，當然去趕（干）神圣的事業(yè)”。同時，他目睹了英、日帝國主義及其走狗封建軍閥屠殺、逮捕愛國工人、學生的殘酷場面，認清其猙獰面目。他“審清了是非”“下了決定（向）奔騰的革命之潮里跑”；他深知和拿槍的敵人斗，最好的辦法也拿起槍和敵人對殺。青年應以黃埔生為榜樣，“毅然的拋棄了一切的愛，離開了情人，向危險之路走”。
讀6月21日沈志昂的家信，我們明顯地感到此時他心潮澎湃，正如信中所說的“在革命之潮，高漲的時候，微小的生命，都一個個被激動，向潮流一往的涌動”。這是他真切的感受。
在此之前，沈志昂在家庭學校固然有不少革命舉動，那只是在五四新文化思想傳布的層面上。這次，他走上了社會，接觸到了工人士兵和市民群眾，看到了多種斗爭方式，擴大了革命斗爭的視野，給了他許多教益和啟示，因此，我們不妨把這些信件看作他參加“五卅愛國運動”的總結。在他的革命生涯中起著承上啟下的關鍵作用。比如說此后的報考黃埔軍校，在這信里，我們已經看到了端倪。
革命的激情，“我的生死置于天外了……但是當我勇敢的猛進時，想起了你和冠群……”這是十分正常的。沈志昂是人，而且是十九歲的高中生，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一個人生二難選擇，完全可以理解。當時不少人連這樣的二難選擇也沒有哩！是革命的勇士還是庸人，須看最后的抉擇。
1925年6月21日（農歷五月初一）來信原件影印
1925年6月21日（農歷五月初一）來信原件影印
1925年6月21日（農歷五月初一）來信原件影印
1925年6月27日
玩璆愛姊，如吻：
前稟父親書，諒亦已閱過。校中已定七月一日放暑假，同學紛紛歸家。學生會因此推代表留校辦事，膳食費由會中供給，其他應用，自備。志昂亦推入其內。志昂初本甚愿，后觀同學中都以爭執(zhí)意氣為重，對于大事為輕，且專能口談，不能實辦。種種重職，都推志昂身上，其余毫不負責，此志昂所深痛者也！
近日奉軍絡續(xù)南下，名為衛(wèi)國衛(wèi)民，作援助滬案之后盾。安知軍閥狼心難測，豈在時局混亂之中，而再作江浙之戰(zhàn)耶？近報載盧永祥內調任用，張學良督辦江蘇，就以形式而觀，明知張作霖擴充其個人勢力，以其子發(fā)展江蘇，使江蘇屬于奉派勢力之下，再進取浙江，倘浙江孫傳芳不讓，又釀成江浙之戰(zhàn)，且現聞氽來廟洙涇等處，有浙軍占駐，一旦爆裂，受苦又在上海松江附近各處。嗚呼痛哉！國事蜩螗，人民未醒，徒以少數熱血烈士犧牲，亦不足救存亡危急之中國也，痛哉，痛哉！
滬案未有解決，而鎮(zhèn)江九江漢口又起；滬案漢案未解決，而寧波廈門廣州又繼起。英日態(tài)度強硬不改，蔑視中國人民輕于雞狗，任意殘殺。凡有血性者莫不發(fā)指怒憤，力圖自強；而有豬民尚言語冷淡，反對熱心救國者，實屬可誅！嗚呼！華人何甘心為外人慘殺耶？近非但英日無理辱我，而他如法蘭西等，口稱理者，在廣州亦參入殺我，而小弱之葡萄牙國亦來殺我。可觀各國皆視中國非國，視華人非人，凡華人有何面目耶？廣州外人槍殺華人，我華人學生軍，尚有一線之志氣，才能作抵抗，打死一個法商人。這是華人甚有光輝者也，足表華人非皆病死者也！嗚呼！我中國茍人民皆有如廣州學生軍之勇略，不致有今日也，愿人人奮醒！愿人人奮醒！
此次除少數女學生外，其他奔走號呼者，皆男子也。固也，男子是中國國民，當盡國民之責任；然女子亦中國之國民，亦宜盡國民之責任，豈宜坐視耶？然女子何獨是冷血，蓋因數千年惡禮俗所壓制，不能使女子有發(fā)展之能力。且使女子在社會上不能占地位，所以無發(fā)展之地方，此種惡禮俗皆起于帝國主義。（即皇帝制度，專制階級不平等的制度）由此觀之，帝國主義實為女子之大仇敵也?，F高唱打倒帝國主義，而女子更宜熱心打倒。唯現無團體組織，精神散漫，不易實行。故我愿女界快組織團體，用合作之精神實行。玩璆，你是明白者，當不用志昂多述，僅望你向幾位女同志發(fā)起組織中國女權協進會，宗旨打破舊禮教，提倡女子解放，男女平等。女子有選舉權，作種種之救國運動，教化未開通之女子，志昂竭力協助。此會倘能成立，雖僅限于一隅之地，而在一隅之地之文化及婦女，必進步不鮮，各處皆能如是，中國女子在社會上必占重要地位！不致如今日也。近年上海北京雖已有此種之會，但各處響應極鮮，勢力不大，收效較難。志昂極力提倡，愿我愛，或協同徐史云先生，托其向各處征求同志組織。因史云先生交際較廣故也。
家中諒均安？第五校諒亦將放假？余不多談，草此，敬請
刻安！
沈志昂謹上
六月廿七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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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5年6月27日的信內容大體有以下三點：
一、暑期工作的安排，學生會留校一事，他對這樣的工作環(huán)境不夠滿意，就不了了之。
二、國內形勢和國家命運。這是沈志昂最關心的。五卅慘案后，各軍閥以維護治安為名趁機擴張勢力，矛盾錯綜復雜，混戰(zhàn)一觸即發(fā)，江浙戰(zhàn)事迫近松江奉賢地區(qū)，家鄉(xiāng)又將罹難。他連呼“亦不足救存亡危急之中國也，痛哉”；他深感“國事蜩螗，人民未醒，徒以少數熱血烈士犧牲，亦不足救存亡危急之中國也！”
由滬案引起的全國一系列愛國行動，慘遭帝國主義殘酷屠殺，連小小的葡萄牙也肆無忌憚地屠殺中國人。華人學生軍（黃埔軍校學生）奮起反抗打死法商一人。沈志昂為之呼號叫好，他贊為“甚有光輝者……愿人人奮醒……”
由此，我們又一次看到了其為國為民的崇高的赤子之心。
三、婦女解放運動，這也是沈志昂一貫重視的革命內容之一。他的觀點十分精辟。萬惡之源在于封建禮教及其執(zhí)行者封建皇帝制度。是它扼殺了女子發(fā)展才能的機會，壓制了婦女的社會地位。他一貫認為女子是一股非常重要的革命力量。他希望湯瑾組織“女權協進會”。這想法固然有點天真。他尚未認識到婦女解放亦須共產黨來領導和組織，否則在強大的封建軍閥勢力面前是十分脆弱的。但他對婦女才能和力量的高度評估，并寄予極大的希望，這是十分先進和正確的。但看九十年以后的今天，婦女的力量地位，不論在科技、文教、醫(yī)衛(wèi)、金融、國防……和男同胞同樣是一支不可或缺的力量。不說全國單說奉賢，如果有一天，本區(qū)全體女同胞同時休息一天，整個奉賢區(qū)立即會全面癱瘓。
現實證實了沈志昂九十年前的卓見。
四、北伐節(jié)節(jié)勝利，國民革命軍勢摧枯拉朽。沈志昂專用兩段來描述大好形勢，光明前景，為國民革命高唱贊歌，他被革命勝利鼓舞著，他盼望的打倒帝國主義，消滅封建軍閥，指日可待了?！爸袊d起來了！”他歡呼，“我的心被熱血沖動了?！?/p>
我們看到了一顆純粹的愛國之心。
五、關于北伐戰(zhàn)爭簡介，1924年1月在孫中山領導下，中國國民黨在廣州召開第一次國民代表大會，實行聯俄容共政策，1925年改組大元帥府成立國民政府，以黃埔軍校學生組建國民革命軍。1926年2月，共產黨提出出兵北伐，推翻軍閥統治。7月4日廣州國民黨中央通過《國民革命軍北伐宣言》，目的打倒國內以軍閥為首的一切帝國主義之工具。7月9日蔣介石就職國民革命軍總司令，誓師北伐，主要目標：
一、直系軍閥吳佩孚，占湖南、湖北、河北、陜西?？刂凭h鐵路，擁兵20萬。二、皖系軍閥孫傳芳，占長江中下游、閩浙蘇皖贛五省聯軍總司令，率隊20萬。三、奉系張作霖，踞北京政府，占京津、直隸（河北）、熱河東北三省，擁40萬兵。另有山東軍閥張宗昌，兵10萬。
國民革命軍8個軍，10余萬人，兵分三路：
一路入湘。5月21日，任唐生智為北伐前敵總指揮，率四、七軍進入湖南，以葉挺獨立團為先遣隊。在共產黨的配合下，勢如破竹，經汀泗橋、賀勝橋兩次激戰(zhàn)，吳佩孚主力被基本擊潰。10月10日攻克武昌，12月以汪精衛(wèi)為首的國民黨中央黨部和國民黨政府遷都武漢。（沈志昂到武漢正是這時候，一片喜氣）
另一路攻取江西，主要攻擊孫傳芳。11月8日占南昌。1927年1月進軍浙江，2月8日占杭州，月底基本肅清浙江孫傳芳軍，繼而會攻上海南京。3月21日周恩來等領導上海工人舉行第三次武裝起義，激戰(zhàn)30多小時，消滅孫傳芳軍3千多人、武警2千多人、繳槍5千多支，占領上海。3月22日，宣布成立上海特別市臨時政府，25日武漢國民政府正式批準任命。
另一支國民革命軍第一軍何應欽軍長，由廣東出兵福建，1926年12月9日占福州，12月占領福建全省，繼續(xù)向浙江進軍，繼而攻上海。同時和江西武裝陸軍會攻南京，1927年3月24日占南京。3月26日蔣介石到上海，4月12日蔣介石叛變，利用青紅幫襲擊工人糾察隊，解除其武裝。三天中，捕殺共產黨員及革命群眾5百人，失蹤5千多人。4月17日建立南京國民政府，對抗武漢國民政府，并進行清黨，將共產黨員從軍隊內清除，取消黨代表及政治編制。寧漢分裂后，武漢方面即下令開除蔣介石黨籍，解除其本、兼各職，予以通緝。南京政府則下令通緝二百名共產黨員。雙方拔劍張弩，大有戰(zhàn)爭一觸即發(fā)之勢。5月，經李宗仁、朱培德斡旋，避免寧漢開戰(zhàn)，決定暫時分頭繼續(xù)北伐，第一次北伐進入第二階段。
武漢政府繼續(xù)北伐，攻入河南與威脅武漢政府的奉系軍閥作戰(zhàn)，6月1日與馮玉祥會師鄭州。南京政府繼續(xù)北伐攻入山東，消滅張宗昌、孫傳芳殘部。
5月17日，武漢國民政府第十師師長夏斗寅叛變。
6月，汪精衛(wèi)以共產國際指示根本危害國民黨的生命為借口，開始分共。6月11日，汪精衛(wèi)、馮玉祥在鄭州會議上策劃分共，與國民黨中央商議與共產黨分離方法。唐生智開始搜捕共產黨人。6月27日，武漢解散工人糾察隊，迫共產黨人辭去國民政府任職。7月15日，武漢黨政軍大規(guī)模清黨，寧漢合流，8月25日遷都南京。第一次國共合作失敗。
1925年6月27日來信原件影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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