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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爾街的磁力

墨跡 作者:曾子墨


走進華爾街

華爾街的磁力

離開北京以前,“投資銀行”這個詞從來沒有在我的世界里出現(xiàn)過。其實,即便聽說過,估計我也弄不清楚它和商業(yè)銀行的差別,以為只要冠上了“銀行”這兩個字,不過就是存錢和取錢的地方。

直到在達特茅斯念書,我才第一次對頭頂無限光環(huán)的投資銀行有了模糊的概念,因為高年級的同學總是一批一批前仆后繼,削尖腦袋費盡周折,希望能在那里占據(jù)一席之地。仿佛搖身一變成了投資銀行家,身份就會高人一等,財富就會滾滾而來,生活就會充滿陽光,連丑小鴨都會變成白天鵝。

后來,無意間看了一部電影,名字叫做《Barbarians at the Gate(野蠻人到了門口)》,講述的是80年代末期KKR以250億美元收購了RJR Nabisco,不僅創(chuàng)下當時華爾街收購規(guī)模的最高紀錄,還演繹了一場直到今天也算得上最經(jīng)典的杠桿收購案例。電影中,銀行家們服飾優(yōu)雅,談吐非凡,乘坐著專機飛來飛去,舉手投足便能左右金融市場的漲跌起落。

漸漸地,我也開始對投資銀行心生向往。就像高中畢業(yè)那年選擇了國際金融,既然最優(yōu)秀的人們都奔赴了華爾街,以我的性格,又怎么能夠甘于落后呢?

大三那年,我決定結(jié)束自己每逢假期便溜回北京的懶散生活,而要利用畢業(yè)前的最后一個暑假,讓自己的簡歷錦上添花,盡善盡美。

然而10多年前,在投資銀行找工作難,找暑期工更難,找提供給本科生的暑期工則是難上加難。

每年,華爾街幾家最著名的投資銀行都會主動到一流的大學和商學院去招聘畢業(yè)生。此外,他們還會在每年夏天專門雇傭少量的MBA做暑期工。但在當時,本科生的暑期分析員工作卻需求不定,無章可循。

我始終相信,有的機會是從天而降的,有的機會則是需要親手創(chuàng)造的。

于是,不論關(guān)系遠近,也不論職位高低和資歷深淺,我那些屈指可數(shù)的在華爾街工作的朋友,無一例外地都受到了我執(zhí)著的“騷擾”。終于,我把幾家主要投行的中國業(yè)務(wù)主管和人力資源主管姓甚名誰、電話地址都了解得清清楚楚。

結(jié)果,一切都在意料之中,發(fā)出去的求職信絕大部分石沉大海,在他們語音信箱里的留言,也都杳無音信。

“做過暑期工的不過是鳳毛麟角,那么多沒有暑期工作經(jīng)驗的人畢業(yè)后不也一樣進了投資銀行?”我只能像阿Q一樣安慰著自己。

然而,奇跡真的就這么發(fā)生了。

兩個月以后,柳暗花明:我竟然接到來自美林(Merrill Lynch)的電話,請我到紐約去面試。

“借”一身套裝去面試

那時候,關(guān)于面試的故事我聽說了許多,特別是初次面試,各種尷尬的場面時有出現(xiàn)。我的一個朋友,今天已經(jīng)是某著名投資基金的董事總經(jīng)理,當年面試時就曾經(jīng)有過這樣一段對白:

招聘者問:“你為什么對Corporate Finance(公司融資)感興趣?”

朋友彬彬有禮地回答:“抱歉,我希望做的是Investment Banking(投資銀行)?!?/p>

對方又問:“我是在問你,為什么想做Corporate Finance?”

朋友很奇怪,心想怎么又問了一遍,于是更堅定地回答:“我不想做Corporate Finance,我想做Investment Banking?!?/p>

“難道你不知道Corporate Finance就是Investment Banking嗎?”

朋友頓時面紅耳赤,啞口無言,悔恨自己怎么如此白癡。

Corporate Finance和M&A(收購兼并)一樣,都是投行業(yè)務(wù)的一部分,很多時候,人們會用Corporate Finance來泛指Investment Banking。

通俗點兒說,他們那段對話好比就是:

“你為什么對做公安感興趣?”

“抱歉,我希望做的是警察?!?/p>

“我是在問你,為什么想做公安?”

“我不想做公安,我想做警察?!?/p>

類似的故事雖然聽了不少,但畢竟,我即將面對的是生平第一個面試,期待,興奮,可想而知。我前所未有地嚴陣以待,將大家的經(jīng)驗之談悉數(shù)記在心中:

千萬不能緊張,要落落大方,侃侃而談。

為什么選擇達特茅斯,為什么愿意來到美林證券,答案一定要事先準備。

面試前幾天的《華爾街日報》必須仔細閱讀,道瓊斯、納斯達克、恒生指數(shù)和主要的外匯匯率也都要熟記在心。

握手的力度要適中,太輕了顯得不自信,太重了會招致反感。

手中最好拿一個可以放筆記本的皮夾,這樣顯得比較職業(yè)。

眼睛是心靈的窗戶,所以目光不能飄忽游移,只有進行眼神的交流,才會顯得充滿信心。假如不敢直視對方的眼睛,那就盯著他的鼻梁,這樣既不會感到對方目光的咄咄逼人,而在對方看來,你仍然在保持目光接觸。

套裝應(yīng)該是深色的,最好是黑色和深藍色,絲襪要隨身多備一雙,以防面試前突然脫絲……

后來,我知道了投資銀行的確有些以貌取人,得體的服飾著裝可以在面試中加分不少。

我那位不懂得Corporate Finance就是Investment Banking的朋友,做了高盛(Goldman Sachs)的暑期經(jīng)理后,便大肆對我們宣揚:“知道嗎?投資銀行的人都只戴一種牌子的領(lǐng)帶,特別貴,要120美元一條。那個牌子不是英文,還挺難發(fā)音的,我只記得開頭的字母好像是H?!?/p>

講這段話的時候,他臉上的表情就像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

當我也邁進投資銀行的大門后,自然知道了那個“H打頭”的品牌是法國的愛馬仕,因為投資銀行家最典型的裝扮就是:手工縫制的深色西裝,配白色或淺藍色襯衣;襯衣通常有袖扣,胸前和袖口處還繡有名字的縮寫;領(lǐng)帶是愛馬仕;皮鞋是Ferragamo或者Gucci;皮包和旅行皮箱都是Tumi(一個設(shè)計保守、品質(zhì)精良的美國品牌,號稱“使用箱子的人都不在了,箱子還依然存在”);另外,修剪得整整齊齊的短發(fā)被發(fā)膠一絲不茍地固定;隨身攜帶的Palm(如今已更新?lián)Q代成隨時收發(fā)電子郵件的Blackberry(黑莓))還會被不時地拿出來把玩。

做學生時,我從來都是T恤牛仔,外加一個大大的Jansports雙肩背書包。為了讓自己脫胎換骨,向職業(yè)女性看齊,到了紐約,一下飛機,我便直奔百貨商店Bloomingdale。

Bloomingdale位于曼哈頓中城,里面的套裝琳瑯滿目,每一款都漂亮得讓我愛不釋手。售貨小姐也熱情周到,伶牙俐齒地勸說我一件一件試穿,并在我每一次走出試衣間時瞪大雙眼,對我贊不絕口。

試衣鏡里的自己果然煥然一新,看上去職業(yè)而干練。我仿佛看到自己就像電影中的銀行家一樣,行色匆匆地走在高樓林立的街道上,從容不迫地在曼哈頓某個私人俱樂部里品著紅酒,也許只是一頓法式大餐的工夫,便決定了一個大企業(yè)成千上萬員工的命運……

“您是只選一套呢,還是多選幾套?”售貨小姐甜美的聲音讓我從云端突然回落到地面。我這才意識到,我居然忘記了看價格。

Bloomingdale的定位其實只屬于中檔,但是價格標牌上那一連串的數(shù)字還是讓我望而生畏。畢竟,我只是一個依靠獎學金生活的學生。我試穿的那幾套衣服加上消費稅,最貴的有1000多美元,最便宜的也要500多美元。

“買?還是不買?”我激烈地進行著思想斗爭。

“它們真的很適合你!”售貨小姐好像也看出了我的困窘,努力作著最后的鼓動。

這時,旁邊的收銀臺突然來了一位要退商品的顧客。看到她,我靈機一動,立刻拿出了信用卡,態(tài)度之爽快,仿佛刷卡金額不是500美元,而是只有5美元。

售貨小姐笑容可掬地為我結(jié)賬、包裝。她大概并不清楚,24小時后,等眼前這個對職業(yè)化裝扮的自己甚為滿意的女孩參加完面試,就會原封不動地把這套Ellen Tracy的西裝退還給她,一分不少地收回那筆“巨額款項”。

第二天,穿著那套似乎專門為我定制卻又并不屬于我的深藍色套裝,我鎮(zhèn)定自若、胸有成竹地走進了美林的會議室。

面對來自香港的兩位銀行家,半個小時里,我學著美國人的方式,滔滔不絕地自我推銷,把自己說得像愛因斯坦一樣聰明,像老黃牛一樣勤奮,又像老鼠愛大米那樣深深地熱愛投資銀行。

握手告別時,在他們的臉上,我找到了自己要的答案:這個女孩,天生就屬于投資銀行。

投資銀行的美麗風景

在美林度過的那個夏天,我并沒有學會太多的金融知識或操作技能,但是,它卻為我打開一扇窗戶,讓我欣賞到投資銀行的美麗風景,并且從此立下志愿:我要真正成為華爾街的一分子。

帶著這樣的想法,我把目光瞄向了紐約。我不希望因為能做中國業(yè)務(wù),所以才能進入投資銀行,我希望和所有美國學生一樣,去競爭紐約的職位,做美國本土的業(yè)務(wù)。

于是,四年級一開學,我便身不由己地卷入了一輪又一輪看不到盡頭的面試旋渦里。和每一位忙著找工作的96級學生一樣,盡管11月的達特茅斯早已是冰天雪地,我卻在零下20多度的天氣里穿著西裝短裙和薄薄的絲襪,披著黑色長大衣,腳登高跟鞋,在漢諾威旅館和教室宿舍間來來回回,奔走穿梭。

漢諾威旅館是投資銀行來學校進行前兩輪面試的地點。那陣子,那里天天爆滿,每一層的走廊里都擠滿了西裝革履的學生,或站或坐,不安地等待著房間里面的人叫到自己的名字。

等待的時候,有人全神貫注,盯著自己的筆記,一遍又一遍默誦早已準備好的答案;有人面向玻璃,像演獨角戲一樣,自己對自己點頭、微笑甚至握手;還有些人在面試前的幾分鐘專門跑去洗手,回來便把紙巾捏在手里——這是因為他們的手心容易出汗,握手時既不禮貌,又會讓對方以為自己很緊張,所以需要重點保護。

投資銀行的面試看上去層層關(guān)卡,危機四伏,但涉及的問題卻多半是“老三樣”。尤其是第一個問題,經(jīng)常是“Tell me about yourself”,也就是講述你自己的故事,說說你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其次是,為什么想做投資銀行,對投資銀行了解多少;最后是,為什么選擇我們這家銀行。

經(jīng)過“美林之夏”的耳濡目染,對于投資銀行到底在獵尋什么資質(zhì)的人,我早已經(jīng)了如指掌,而中國人慣有的羞澀、謙遜,也被我拋到了九霄云外。

“講述一下你自己的經(jīng)歷。”

“朋友們會用哪幾個詞來形容你?”

“為什么我們應(yīng)該錄用你?”

“你有哪些優(yōu)點?”

“為什么你覺得自己適合做投行?”

……

無論提問方式如何變化,我總是喜歡亮出我的“自我表揚一二三四”,以不變應(yīng)萬變:

我聰明好學,能夠很快適應(yīng)新的環(huán)境;

我擅長數(shù)字和數(shù)學,諸多相關(guān)科目的A+成績就是最好的證明;

我勤奮刻苦,一周工作八九十個小時不在話下;

我善于合作,是個很好的團隊工作者。

面試的時間再長,也長不過40分鐘。人人都怕刁鉆古怪的問題,我也一樣。于是,一旦遇到“正中下懷”的提問,我就伺機大講特講,口若懸河,再不易被察覺地“延伸”到我悉心準備的其他答案,直至面試接近尾聲,對方不再有時間也不再有機會來為難我。

那年第一次面試,是和第一波士頓(Credit Suisse First Boston)的一位副總裁。

提起副總裁,我常會想起在香港做暑期工時聽說的一個小故事。

一位來自上海的留學生從商學院畢業(yè)后,在某投資銀行苦熬4年半,終于從經(jīng)理熬到了副總裁。一次,他陪紐約總部來的董事總經(jīng)理到某直轄市去拜會客戶,竟出人意料地獲得了副市長親自出馬的高規(guī)格接待。

市政府氣派的會議室里,雙方禮節(jié)性地交換名片。然后,副市長居然把外賓客人撇在一邊,激動地對副總裁說:“您真是我們中國人的驕傲?。≠F公司大名鼎鼎,沒想到我們的同胞年紀輕輕就能進入最高管理層,手下至少管理幾千美國人吧?以后,歡迎您?;貋?,國家建設(shè)很需要你們支持!”

頓時,被奉為上賓的“副總裁”如坐針氈。他對著旁邊的美國人,胡亂說了一長串英文,翻譯得驢唇不對馬嘴,然后又急忙用中文解釋:“市長先生,您誤會了,我沒有管理幾千人,我其實只是……”

副市長權(quán)威地擺擺手,說:“不要謙虛了!你們的總裁是大老板,總裁下面不就是您這位副總裁了嗎?回去請轉(zhuǎn)告你們總裁,我們歡迎他到中國來!”

11年前,國人對投資銀行的了解十分匱乏。沒有多少人懂得投資銀行里的副總裁其實多如牛毛,這不過是一個下有分析員和經(jīng)理、上有董事和董事總經(jīng)理的普通職位。

所以,可愛的副市長先生也錯把“副總裁”當做來自華爾街的大人物了!

軍訓經(jīng)歷,征服投行副總裁

第一波士頓為我面試的那位副總裁看上去只有30歲出頭。那天,他大概已經(jīng)從早上8點到下午4點,端坐在酒店房間里那個并不太舒服的沙發(fā)上,馬不停蹄地見過了十幾名學生。輪到我走進去時,他早已滿臉疲憊,連握手時的笑容都像擠牙膏一樣勉強。

“Ok,tell me about yourself(講講你自己的經(jīng)歷).”不出所料,他提出的第一個問題中規(guī)中矩。

我微微一笑,神采奕奕地講述了自己的經(jīng)歷,又有條不紊地將我的“一二三四”暗藏其中。

副總裁斜靠在沙發(fā)上,邊聽邊點頭。第一個問題,我順利過關(guān)了。

“你怎么證明你善于團隊合作呢?”

我故意擺出一副沉思的樣子,其實,我的內(nèi)心是在暗自得意。誰讓我又碰到了一個押中的題目呢?不過,我不想讓他看出我是有備而來。

略微停頓了幾秒,我按照設(shè)計好的思路,開始繪聲繪色地講述我的“軍旅生涯”。

在北京念書時,我曾經(jīng)先后兩次到38軍軍訓。這在中國算不上是出眾的經(jīng)歷,但到了美國,卻是傲人的資本。

第一次是1988年秋天,我還在上高一。大概因為我們還只是一群孩子,訓得太苦,練得太狠,連班長們也會于心不忍,所以,打軍體拳時,我們像在跳舞,踢正步時,我們又像在散步。這讓那七天的訓練變得多少有些像游戲。

可是,穿制服、戴大殼帽的軍官們還是讓我們領(lǐng)略到了什么叫做軍人魅力。告別軍營時,大家抱著團長排長和班長們哭成了淚人,仿佛等在一旁的大巴不是要送我們回到北京溫暖的家,而是要開往戰(zhàn)火紛飛的戰(zhàn)場。

車輪開動的那一剎那,男兒有淚不輕彈的軍人們也不禁濕潤了眼眶,車廂里更是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哭泣聲。快到北京了,才有人帶頭,一句一句唱起了原本該是英勇雄壯的38軍軍歌。不過,在離情別緒的渲染下,激昂革命的旋律竟然多了幾許“為賦新辭強說愁”的小資情調(diào)。

第二次軍訓是1991年,我已經(jīng)進入人大。這次,我就沒有那么幸運了。

40多天里,我最深的感受就是饑餓。不僅是我,所有我們這些千金小姐似乎都在一夜之間變成了“饑餓的女兒”。排隊等待開飯時,我們不再羞澀不再靦腆,每個人都扯破了嗓子喊軍歌,因為只有聲音嘹亮,才能最先步入食堂。坐在飯桌旁邊時,我們也不再斯文不再淑女,雖然能填飽肚子的不是花卷咸菜就是饅頭榨菜,但大家還是你爭我奪,兩三口居然就能吞下去一個。

記得剛開始,自己一頓飯好像才只吃半個饅頭,但是很快地,我們的飯量就開始以火箭升天的速度日新月異,與日俱增。后來,光是在飯桌上吃還不夠,居然發(fā)展到吃完了還要拿,哪個女生不偷偷帶上三四個涼饅頭回宿舍,晚上的夜宵就沒了著落。

如果我的記憶沒有偏差,最夸張的一頓晚飯我獨自消耗了3個花卷,6個饅頭。萬一我的記憶出現(xiàn)了偏差,實際數(shù)字也只可能更多,不可能更少。

我們對食物的渴望嚇壞了伙房的炊事兵,卻美壞了小賣部的售貨員。軍營小賣部里沉積了多年的罐頭、餅干和北京市場上已經(jīng)“絕跡”許久的金黃色雞蛋糕,不到一個星期就被我們這群餓狼風卷殘云地火速消滅,繼而持續(xù)脫銷。

比饑餓更可怕的是衛(wèi)生。

炎炎烈日下,每天的超負荷訓練長達八九個小時。大片大片的汗?jié)n把每個人的軍裝都染成了白色,但是,洗澡的機會卻一周只有一次。有時,連平日里的生活用水也需要提著水桶,從1公里以外的工地上接回來。

比衛(wèi)生還要荒謬的是,僅僅因為我和男同學在軍營的操場上散步聊天,盡管嚴格遵守了男女授受不親的原則,卻也差一點點被扣上了“擾亂軍紀、敗壞軍風”的大帽子。

我常想,40多天的軍旅生活,除了難耐的饑餓和沉積著黃沙的渾水,還給我們留下了什么呢?然而,4年以后,身在異國他鄉(xiāng),我卻突然發(fā)現(xiàn)曾經(jīng)讓我叫苦連天飽受摧殘的軍訓竟然變成了面試時的制勝法寶。

面對第一波士頓的那位副總裁,短暫軍旅生活中被饑餓和惡劣的衛(wèi)生條件所掩蓋的另一面,居然都在我腦海里重新鮮活起來。我活靈活現(xiàn)地回憶起在軍隊的大集體里,在團隊成員的相互幫助下,我們?nèi)绾卧谀嗌郴祀s的戰(zhàn)壕里匍匐前進,如何在烈日當空時俯臥打靶,如何在黑得令人恐怖的深夜里輪流站崗值班,又如何在睡得昏天黑地時被哨聲驚醒,迷迷糊糊地打背包,連滾帶爬地緊急集合,再像殘兵敗將一般,翻山越嶺“急行軍”……

聽著聽著,副總裁的身體坐得越來越直,原本無精打采的眼睛也變得炯炯有神。那時候,我就已經(jīng)知道了,當我走出那個房間后,即便他記不住我的名字,也一定會記住有個中國女孩,她曾經(jīng)在中國軍隊里摸爬滾打。我還確信,只要被他記住了,百里挑一的第二輪面試我就一定榜上有名。

果然,他一連說了三個“great”,才又接著問:“聽上去你各方面都很出色,你有什么缺點嗎?”

“英語畢竟不是我的母語,所以和美國同學相比,我想,這是我最大的弱點?!蔽姨谷粦?yīng)對,并沒有遮遮掩掩,因為如果能化缺點為優(yōu)點,化不利為有利,遠比一味陳述自己的優(yōu)秀更有說服力。

“但是,我一直在努力提高自己的英語水平。剛來美國時,我每天除了上課和打工,還要至少花一兩個小時守在電視機前看新聞,為的就是練習英語。另外,雖然我在英文寫作課上的成績是A和A-,但我并沒有就此停滯不前……”

后來面試時,這一“以退為進”的招數(shù)我曾經(jīng)多次使用,屢試不爽,每次必定將對方徹底侃暈,直至對我的缺點置若罔聞,只記得一個中國女孩不遠萬里來到他們的國家,一邊打工賺錢,一邊認真讀書……

至于第一波士頓的那位副總裁,據(jù)說他回到公司后,在辦公室里逢人便說,他在達特茅斯發(fā)現(xiàn)了一個中國女孩,所以,當我到紐約去參加他們公司的最后一輪面試時,好幾個陌生人竟然對我一見如故:“原來你就是那個中國女孩?。 ?/p>

后來,我因為選擇了摩根斯坦利(Morgan Stanley)而婉言謝絕了第一波士頓的聘任,那位副總裁還打來電話,言語中充滿遺憾。他說我是他見過的最優(yōu)秀的應(yīng)征者,如果在摩根斯坦利做得不開心,隨時和他聯(lián)系,他的大門將會永遠向我敞開。

與“惡人”斗法

因為擁有接近3.9的學積分和在美林的暑期工作經(jīng)歷,我輕而易舉地獲得了幾乎所有大型投資銀行的初次面試;然后,憑借充分的準備和逐漸嫻熟起來的技巧,我又在所有公司的第二輪面試中過五關(guān)斬六將,一次次地飛往紐約,接受最后的考驗。

進入第二輪面試,常常是應(yīng)試者同時面對兩個人提問,半小時后,再邁入另外一個房間,接受同一家公司另兩位銀行家的評判。

兩位考官,常常一個扮“好人”,一個扮“惡人”。

與摩根斯坦利進行第二輪面試時,我就曾經(jīng)成功地把“惡人”感化成了“好人”。

那天上午9點,我準時走進約好的房間,兩位男士早已經(jīng)在那里等候。其中一人友好地站起來,熱情地說:“子墨,你好。我是Mike,M&A的董事。這位是我的同事,Equity Capital Markets(股本資本市場部)的經(jīng)理,Rob。”

一見Rob好似陰天的表情,我就知道,他一定是那個“惡人”。

“為什么對投資銀行感興趣?是因為錢,還是因為喜歡接受挑戰(zhàn)?”

好人Mike拋出的第一個問題如同一份押中了50%的試卷,前一半在復習范圍之內(nèi),后一半?yún)s只好臨場發(fā)揮。比臨場發(fā)揮還折磨人的是,這個問題讓人左右為難:雖然無論對本科畢業(yè)生還是MBA,投行的起薪確實高于平均水平,但如果你的答案是錢,你會被看做“貪婪”,如果答案是挑戰(zhàn),又會被視為“虛偽”。

我該怎么辦?

此情此景,我想我只能避重就輕,搬出倒背如流的老套路:“投資銀行最吸引我的是它提供了一個很好的學習機會。首先,我可以學習到很多技能,比如,評估資產(chǎn)價值,幫助企業(yè)融資,協(xié)助公司通過收購兼并來提高核心競爭力和把股東價值最大化,還有談判以及如何與律師、會計師一起創(chuàng)造出最好的交易架構(gòu);其次,投資銀行集中了許多聰明能干經(jīng)驗豐富的專業(yè)人士,與他們一起工作,我一定會有收獲;第三,美國經(jīng)濟高度發(fā)達,資本市場功不可沒,我希望通過投資銀行的工作,近距離地觀察資本市場如何推動資源的有效配置,又如何推動經(jīng)濟的發(fā)展。另外,我對投行感興趣是因為我非常適合投行的工作……”

設(shè)計這樣的答案,“首先”是為了告訴對方,我了解投行的業(yè)務(wù),“其次”是一半奉承一半真心,當然主要是為了讓他們倆人高興,“第三”是表明我還有宏觀的視野,最后,之所以又把“自我表揚一二三四”加了進去,哪怕有些答非所問,是因為我不能放棄任何一個詮釋自己的機會。而且,我必須為自己贏得時間,必須在滾瓜爛熟地背誦“臺詞”時,騰出一半大腦,認真地思考“錢和挑戰(zhàn)”,我到底該如何應(yīng)對。

“做投資銀行的確是很好的學習過程,但是錢呢?錢重要嗎?”“惡人”Rob看穿了我的小把戲,將了我一軍。

“不能否認,投行的薪酬是有誘惑力的,但是如果以一周工作八九十小時來計算,分析員每小時的薪酬又能比在麥當勞打工高多少呢?人應(yīng)該有長遠的目光,作為職業(yè)生涯中的第一個工作,最重要的不是薪酬有多少,而是你學到了什么,能讓你終生受益?!?/p>

短短的幾句話,我眼看著Rob的表情陰轉(zhuǎn)多云,又多云轉(zhuǎn)晴。我知道,我的左右逢源又幫我逃過了一劫。

其實,即便以每周工作100小時來計算,投行分析員每小時的工資還是遠遠高于麥當勞的員工。但在美林的那個夏天,我卻常聽到分析員們用“麥當勞”的比喻來自嘲。Rob大概并沒有想到,我會說起他們的行話,這讓他干脆摘掉了“惡人”的面具,也讓我們在此后的20多分鐘里相談甚歡。

在通往摩根斯坦利的道路上,我又向前挺進了一大步。

“不惜代價,一定要雇傭!”

在一家投行的前兩輪面試中,通常要接受五六個人的“拷問”,到紐約參加最后一輪面試,則要在一天之內(nèi)至少見8個人。這么多輪面試成百上千的問題中,“錢”的問題并不算刁鉆,Rob也不算最惡的“惡人”。

參加摩根斯坦利的最后一輪面試時,一位分析員剛走進會議室,樣子就讓我頗為意外:他的襯衣袖子高高地挽起,領(lǐng)帶歪斜著掛在胸前,雙眼還布滿了通紅的血絲。面無表情地與我握手寒暄后,他不動聲色地發(fā)問了:“如果你找到一份工作,薪水有兩種支付方式:一年12000美元,一次性全部給你;同樣一年12000美元,按月支付,每月1000美元。你會怎么選擇?”

我心里“嘭”地一跳,這人怎么不按常理出牌啊!

我囑咐自己千萬別慌,剛要迅速回答,卻又突然意識到,如果簡單地說選擇第一種,答案太過絕對了。

我想,我不如搬出課本里的名詞:“這取決于現(xiàn)在的實際利率。如果實際利率是正數(shù),我選擇第一種;如果是負數(shù),我選擇第二種;如果是零,兩者一樣。同時,我還會考慮機會成本,即便實際利率是負數(shù),假如有好的投資機會能帶來更多的回報,我還是會選擇第一種?!?/p>

說完這一長串的答案,我不禁有些沾沾自喜,因為我知道回答這類問題時,相對于答案本身,思考的過程更被看重。

“一般人都說選擇第一種,你還不錯,考慮得很周全!”淡淡的一句點評后,他并沒有就此罷休,“那實際利率又是什么呢?”

“名義利率減去通貨膨脹率?!毙液媒?jīng)濟學的基礎(chǔ)知識還沒有完全荒廢,我在心里慶幸。

“現(xiàn)在的聯(lián)儲基金利率是多少?通貨膨脹率在什么水平?”

這一次,我真的被問住了!我實在想不通,我與他素昧平生,他何苦這么咄咄逼人呢?

準備面試時,我就告訴自己要秉承一個原則:不懂的千萬不能裝懂,不知道的更不能胡編亂造。于是,我老老實實地回答:“對不起,我不知道,不過如果需要,我回去查清楚后,馬上打電話告訴你?!?/p>

后來,我的確聽說過一個中國女孩為了表現(xiàn)自己與眾不同,告訴面試她的美國人,說她的最愛是開賽車。乖巧的東方瓷娃娃卻熱愛西方式的瘋狂和刺激,這讓從小就不說謊的美國人信以為真,神魂顛倒。然而,公司里的中國同事卻一語道破天機,斬釘截鐵地說這個女孩是在杜撰。結(jié)果可想而知,空歡喜一場的美國人發(fā)現(xiàn),乖巧的“瓷娃娃”居然連駕照都沒有,于是高呼上當受騙,而那個中國女孩,自然也無緣那份工作。

好在當年我并沒有花言巧語,還表現(xiàn)得虛心好學,那位分析員似乎也受到了感染,表情緩和了許多。但是,他卻依舊不依不饒,又提出一個通常只有咨詢公司才會問的智力測驗:“9個硬幣,有一個重量和其他的不一樣,你用兩只手,最多幾次可以找出這枚特殊的硬幣?”

“三次。”我不服輸?shù)仫w快回答。

“還是9枚硬幣,改變其中的一個條件,兩次就可以找出這枚特殊的硬幣,這個條件應(yīng)該怎么修改?”

“告訴我這枚特殊的硬幣比其他的硬幣重還是輕。”

當我再一次以飛快的速度給出了正確答案,他終于低聲說了句“Good”,然后問:“你現(xiàn)在有沒有其他投行提供的工作?一共有幾個?是哪些公司?”

笑容悄悄地爬上了我的嘴角,他的表情終于不再橫眉冷對,提的問題也終于走上了正軌。

最后一輪面試時,這幾乎是一個肯定會被問到的問題。如果答案是沒有,那說明你是個不名一文的失敗者,似乎只有得到其他投行的認可,才能證明你是個人見人愛的杰出人才。

對此,兩手空空的同學只能膽戰(zhàn)心驚,含糊其詞:“我剛剛結(jié)束了兩個公司的面試,現(xiàn)在還在等消息……”

而我,卻總是理直氣壯,如實回答。誰讓那陣子我一直都沉浸在一路高歌猛進、所向披靡的成就感中呢?

先后經(jīng)歷了9個人的考驗后,當天晚上,在摩根斯坦利工作的達特茅斯校友請我去吃飯。席間,我才得知,那位分析員已經(jīng)連續(xù)熬了兩個通宵,見我之前,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杠桿收購模型又因為太過巨大和復雜,不知道哪里出錯,運行了一次又一次,數(shù)字總是有問題。心煩意亂時,難免想找個出氣筒。很不幸,我正好撞上了他的槍口。

好在惡劣的情緒并沒有影響他的判斷力和公正心。據(jù)說在我的評定書上,他填寫的意見是:不惜代價,一定要雇傭!

明星制度,我最后的選擇

參加摩根斯坦利最后一輪面試那天,我們的晚餐是在洛克菲勒中心六十五層的Rainbow Room(彩虹餐館)。

招聘過程中,投資銀行常會請應(yīng)試者用晚餐,借此來增進相互間的了解。而且,每次宴請,必定是在曼哈頓最奢華的餐館。事后我常想,這大概也是投資銀行吸引人才的手段之一。向我們這些初出茅廬的年輕人炫耀昂貴的生活方式的同時,銀行家們也在傳遞著潛臺詞:加入到我們中間,你可以像我們一樣!

那天晚上,當我像電影里的女主角一樣置身于溫暖搖曳的燭光中,享受著周到體貼的服務(wù),品嘗著精致鮮美的食物,我卻完全沒有了想象中的閑情逸致。我知道,我的一舉一動依舊會被挑剔的銀行家們看在眼里,記在心里,我的言談舉止也依舊會影響對方的決定,甚至連點菜點酒的細節(jié),也來不得半點馬虎。

尤其像我,既非美食專家,又非品酒專家,什么葡萄產(chǎn)地、品種、年份、陽光和雨水的滋養(yǎng)……我一無所知,也一竅不通,所以,我只能依照前輩們傳授的ABC,小心行事。

比如,點酒時,點最貴的,會讓人覺得你只看價格沒有品位,點最便宜的,又會讓人覺得你畏畏縮縮太過寒酸。只有酒單上倒數(shù)第二或第三便宜的才是最安全的選擇,因為這反而有可能被理解為口味獨特。

對于主菜,有經(jīng)驗的朋友們建議最好點魚,因為龍蝦大蝦解剖起來費事,牛排羊排又有“暴發(fā)戶”的嫌疑。只有魚,既健康,又簡單。

朋友們千叮嚀萬囑咐的條條框框自有它的道理。

我做了分析員以后,也曾經(jīng)和同事一起請應(yīng)聘的學生去吃飯。看著一個從小在田納西長大的男孩點了一份16盎司的牛排,揮舞著刀叉,將鮮血淋漓的牛肉大塊大塊送入口中,一回辦公室,同事們便迫不及待地議論紛紛。雖然語言含蓄,不尖酸也不刻薄,不過說那個男孩“不愧是中西部來的牛仔”,其實,言外之意還是:鄉(xiāng)下來的土包子!

四年級的冬季學期開始后不久,我手中已經(jīng)握有了三紙聘書。將其他機會悉數(shù)放棄后,我顛沛流離的面試生涯也告一段落了。但是,Sell Day還在繼續(xù)。

所謂Sell Day,顧名思義,是指發(fā)出聘書后,投資銀行會再一次邀請獲得聘任的學生飛到紐約。這一天,還會有八九個面試。不同之處在于,這一次輪到了我們提問,對方回答,因為Sell Day的目的就是向那些拿到了多份聘書的學生推銷自己的公司,游說學生來這里工作。

最終,我心屬摩根斯坦利,就是因為Sell Day時一位董事總經(jīng)理對我講的一段話。

董事總經(jīng)理叫Brad。在摩根斯坦利的達特茅斯校友中,他最德高望重;在M&A,他也年紀最長,資歷最深。

投資銀行里,剛剛年過不惑便會被看做是“老人”,更何況資產(chǎn)雄厚、已知天命的Brad。Brad早就可以頤養(yǎng)天年,但是,因為痛恨無所事事,更因為熱愛摩根斯坦利,每天早上8點,他都會準時出現(xiàn)在他位于36層拐角處的辦公室里。

Brad在康州還擁有一個18洞的高爾夫球場。他在球場里修建了一幢別墅,作為他和太太孩子的住所。

那天,我們的對話就從家庭開始。Brad說,3個兒子中,兩個都被他送進了達特茅斯,只有一個,背著他偷偷選擇了威廉姆斯學院。直到現(xiàn)在,他仍然對此懊惱不已。

4年青春歲月,讓Brad對達特茅斯念念不忘;從少不更事到兩鬢斑白的30年時光,更讓他對摩根斯坦利懷有一份難以言述的深厚情感。他一個勁兒地問我,他們應(yīng)該怎樣做,我才會接受摩根斯坦利的聘任。

“對于表現(xiàn)突出的分析員,你們怎么回報呢?”我毫不掩飾自己的“野心”。

Brad會意地點點頭,仿佛看穿了即將走進華爾街的這個中國女孩是如何志在必得:“30年了,我依然留戀這個地方,就是因為摩根斯坦利有我們所崇尚的明星制度。我們不像高盛,過多地強調(diào)團隊精神,團隊合作是必要的,但并不是鼓勵平庸,內(nèi)部競爭也同樣重要。有人說,我們比高盛更殘酷。的確,在我們這里,如果你不能很好地完成任務(wù),你決不會有機會混日子,但如果你是明星分析員,你會集萬千寵愛于一身,你可以優(yōu)先選擇最好的項目,還會得到所有人的尊重。最重要的是,年終分紅時,你的獎金數(shù)額將遠遠高出其他人的水平……”

聽了Brad的話,我露出會心的微笑。半年以后,我和他成為了同事。從此,在摩根斯坦利明星制度的寵愛下,我度過了4年忙碌、充實、瘋狂并且讓人又愛又恨的美麗時光。

紐約舊事

前些天,收拾家中的雜物,無意間翻出了離開紐約時帶回的黃色文件夾。

歲月留痕,文件夾的表面早已斑駁、毛糙,唯有藏在塑料薄膜里的名片嶄新依舊,清晰地寫著:Morgan Stanley,Zimo Zeng。

抖落浮土,一頁一頁翻開,有我熟悉的Excel表格,記錄著我在M&A的兩年里參與過的所有項目。那其中,絕大部分都是買方項目、杠桿收購或者復雜的重組。

文件夾中,還有每年年終時我寫的自我評語。優(yōu)點,缺點,一一羅列。analytical skills(分析技能),attention to details(細節(jié)關(guān)注)……多年未曾提及的這許多英文單詞,重溫它們,遙遠卻不陌生,就像見到老朋友,反而是說不出的親切和感慨。

我還看到了公司的年終鑒定?!癆n all around exceptional analyst,both in her class and over a longer time horizon……As Zimo goes to Hong Kong,she leaves behind a very appreciative,and a very grateful,North American M&A Department……”(在同屆和更長時間內(nèi),都是一個全面、出類拔萃的分析員……子墨去香港后,留下的是一個很欣賞并感激她的北美并購部……)時隔多年,久違的贊美依舊讓我心動,畢竟,那是年輕好勝的我曾經(jīng)努力曾經(jīng)投入的最好證明。

當然,還有那幾份舊日的《華爾街日報》。已經(jīng)泛黃的報紙上,黑色鉛字講述的新聞是我有幸參與并成功完成的并購交易。兩年,6個項目,總價值超過700億美元。

8年了,我遷到香港,又搬回北京,文件夾隨我繞過了半個地球。我未曾想象,這生命中早已翻過的一頁,竟然還能夠在我心中激蕩起陣陣的漣漪。

尊嚴

1996年7月,我來到位于紐約百老匯1585號的摩根斯坦利總部報到,正式成為了M&A的一名分析員。

上班第一天,來自紐約、倫敦、東京、香港、多倫多等各個分公司的100多名96級分析員集中在總部最大的會議室里合影留念。照片里的我藏在人群中,淡定地望著鏡頭,淺淺地微笑。旁人看了,不知是否猜得出,其實我的內(nèi)心是在憧憬是在期待,因為,新的生活即將開始了。

新生活首先迎來的是培訓。

我們的專業(yè)五花八門,從歷史到化學,從文學到數(shù)學,除了沃頓商學院的本科生,即便是經(jīng)濟學專業(yè)出身,對金融財務(wù)也知之甚少。所以,兩周時間,從早到晚,資深的經(jīng)理和分析員們輪番上陣,從最基本的財務(wù)報表開始,不停地向我們灌輸如何建立財務(wù)模型,又如何進行估值分析。

日后,項目做得多了,自然明白了培訓期間學到的不過是入門的皮毛,學校里的經(jīng)濟學知識更是派不上用場,就像同事們常說的,learn on the job(邊做邊學),真正的技能只有一邊做才能一邊學。

除了灌輸專業(yè)知識,作為聯(lián)絡(luò)感情的最好方式,吃喝玩樂也是培訓生活的一部分,因為同一屆的分析員只有彼此相識熟悉,將來在不同部門工作時,才能相互配合關(guān)照。

然而,在原本該是增進感情的一次晚餐中,我卻差一點兒和新同事反目成仇。

培訓那陣子,正值亞特蘭大奧運會進行得熱火朝天。一天晚上,在公司附近一個熱鬧的意大利餐館,M&A的二年級分析員宴請我們這十幾個新面孔。電視上,照例播放著激動人心的比賽畫面,飯桌旁,誰破了紀錄,誰得了冠軍,誰又在金牌榜上名列榜首,也照舊是我們樂此不疲的談?wù)撝黝}。

意大利面中,Linguini with Mussels and Clams in White Wine Sauce(青口蛤蠣意大利面配白葡萄酒汁)一直是我的最愛。那天,色香味俱全的Linguini更是誘發(fā)了我無限的食欲。我正低著頭,準備大吃特吃時,突然聽到有人在議論:“中國人這次怎么回事?。俊?/p>

身處異國,聽到中國、中國人,總會有一種特別的敏感,那大概就是游子割不斷的戀家情懷。但這次,在“中國人”這個詞的背后,我卻分明聽出了不那么和氣、不那么友善的味道。

我抬起頭,看了看說話的人,知道他和我同級,畢業(yè)于哈佛,是加拿大人。

迎著我的目光,他肆無忌憚地繼續(xù)問:“子墨,中國女游泳運動員到底是怎么回事?”

“這次她們表現(xiàn)不好!”我表面輕描淡寫,其實是故作鎮(zhèn)定。

“何止是表現(xiàn)不好,她們服用興奮劑!”加拿大人義憤填膺,火藥味十足。

“中國隊已經(jīng)接受處罰了!還要怎么樣?”我的語氣繼續(xù)平緩,音調(diào)繼續(xù)低沉,刀叉繼續(xù)擺弄著意大利面,回答卻針鋒相對。

“你不覺得中國人服用興奮劑很不光彩,是奧運會的恥辱嗎?”或許是受到了我平靜表情的刺激,他的臉色轉(zhuǎn)成絳紅,有點兒惱羞成怒。

“難道你覺得加拿大人約翰遜服用興奮劑破百米紀錄就很光彩、就是奧運會的光榮嗎?”我笑吟吟地反唇相譏,故意把加拿大人這個詞咬得很重很重。

“……”停頓了幾秒,他緩緩地垂下頭,像極了瞬間熄滅的火焰。

加拿大人終于無話可說了,我也終于松了口氣,一度因為我們的唇槍舌劍而凝重的氣氛又重新活躍起來。

天知道,那一刻我是多么慶幸自己具備足夠的體育常識!

從小到大,我沒和外人吵過架,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即便使用的不是母語,我仍然自信那一架吵得很體面,也很漂亮,因為,我兵不血刃地給中國人掙足了面子。

1997年夏天,我回到北京休假。和家人談起興奮劑的話題,我竟然無意識地和加拿大人站在同樣的立場,恨鐵不成鋼地批判中國的某些游泳運動員玷污了奧運精神,違背了體育原則。當家人不滿地指責我上綱上線時,我才突然明白:親人再不好,自己可以說,別人就不能說;同樣的,中國人再不好,自己人可以說,外國人就不能說。

那天,我可憐的加拿大新同事大概怎么也無法預料,他竟激發(fā)了我前所未有的愛國熱情。而我,盡管心情錯綜復雜,臉上卻掛著一絲勝利者才有的驕傲微笑,變得情緒高漲,胃口奇佳,不僅將整整一盤意大利面吃得干干凈凈,還將一份Tiramisu(提拉米蘇)全部搞定。

正式開始工作后沒多久,那位加拿大同事就因為不適應(yīng)投資銀行的工作環(huán)境,回哈佛去念生物博士了。我一直覺得很遺憾,他沒能看到我后來的工作表現(xiàn),否則,不就讓他對中國人更加刮目相看了嗎?

渴望忙碌

在摩根斯坦利,我做的第一個項目是Arco化工收購Olin公司生產(chǎn)TDI和ADI的資產(chǎn),總價值5.65億美元。我們是買方Arco的顧問。

雖然交易規(guī)模不算太大,但分析員生涯中的第一個項目就能成功完成,實在是破天荒地少而又少。有的朋友不走運,水深火熱中做了兩年分析員,居然每一個項目都無果而終。

當然,項目成功與否,和我們這些分析員的努力沒有絲毫關(guān)系。除了運氣,有時候它可能只取決于一架飛機。我就曾經(jīng)做過一個MOE(Merger of Equals)(對等合并),兩家公司的規(guī)模都在20幾億美元,從合并價格到裁員計劃,從董事會的席位到誰擔任董事長誰擔任CEO,雙方都不謀而合,大有相見恨晚之意。然而,最后一刻,卻因為兩位CEO的公司專機是否都有必要保留而產(chǎn)生了分歧。其中一位CEO公然聲稱,他根本就不懂得如何在機場辦理普通航班的登機手續(xù),那副凜然的樣子,仿佛要走了專機就等于要了他的性命。最終,雙方拂袖而去,彼此錯過。

作為我的第一個項目,Arco的收購順利完成,除了上天護佑,還飽含著同事們對我的厚愛和期待。不過最初,我卻并沒有體會到大家的用心良苦。

培訓一結(jié)束,我們這屆十幾個M&A的分析員立刻各就各位,等待著Assignment Associate(調(diào)度經(jīng)理)給我們安排工作。

調(diào)度經(jīng)理是部門里一個相對特殊的職務(wù),負責給副總裁、經(jīng)理和分析員分配項目。通常,它由第三年的高級經(jīng)理中最優(yōu)秀的兩人擔當,每人任期六個月。成為調(diào)度經(jīng)理,不僅是培養(yǎng)行政管理能力的好機會,更是“出類拔萃”的代名詞。

自從坐在辦公桌前,一天一天,我時刻都在等待著召喚。只要桌上的電話鈴一響,我就會盯著來電顯示,滿懷期待地祈禱:Jim Head,一定是Jim Head。

Jim Head就是當時的調(diào)度經(jīng)理。望眼欲穿,我始終沒能等來他的電話,卻眼睜睜地看著同屆的分析員一個一個,興高采烈,全都投入了工作中。

他們時而緊張地在Bloomberg里查找股價和股票總數(shù),時而抱著厚厚的一摞年報尋找資產(chǎn)負債表的歷史數(shù)據(jù),又或者跑上跑下地到Graphics(圖表部)去更新給客戶做的圖表演示。在別人最忙碌的時候,我卻只能坐在辦公室里,百無聊賴,假裝學習著早已經(jīng)被我翻得滾瓜爛熟的培訓教材,極力掩飾著自己的心急如焚:他們先開始工作,就意味著他們先開始學習,他們學會的東西越來越多,自己卻虛度著光陰一無所獲,以后,我和他們的差距怎么彌補?

中午,在咖啡廳吃飯時,新來的分析員聚在一起,常常彼此詢問:“Are you staffed yet?(你分配到項目了嗎?)”“What are you staffed on?(安排你做什么項目?)”每每此刻,我總是像做了虧心事一樣,低下頭,小聲回答:“還沒有安排我做項目呢……”

這時,大家就會用同情的目光看著我,安慰我,好像我是個被人遺棄的可憐孤兒:“可能Jim下一個就會想起你啦!”

傍晚6點,我同樣灰溜溜地下班回家。雖然在普通公司,這正是下班時間,但在投資銀行,到了此刻,一天的工作時間才僅僅過了一半甚至1/3。尤其是第二天上午,走進辦公室,聽到新同事們半是興奮半是抱怨地說,又忙到凌晨四五點鐘才回家,我總是羨慕地想:要等到什么時候我才能像他們一樣呢?

在那時的我看來,大概沒有什么事情比忙碌地工作更值得我傾心,更讓我渴望。

日后,當我忙得沒時間吃飯、睡覺,甚至接電話時,我也會懷念最初那些悠哉悠哉的日子。天知道,又不是普度眾生,當初的我怎么會鬼迷心竅地盼望著受苦受累?

第9天,坐在我不遠處的Brian也接到了Jim的電話??吹剿麣g天喜地地沖向Jim的辦公室,我的心情沮喪到了極點,因為從那以后,我就是M&A部門里唯一的閑人了。

在辦公室里,我開始度日如年。面試時我就知道,最好的分析員永遠是最忙碌的,最忙碌的也永遠是最好的。因為優(yōu)秀,承擔的工作就比別人多,因為做得更多,收獲也就更多,繼而理所當然地更加優(yōu)秀。

兩三個月以后,我確實不由自主地陷入了這種投資銀行的怪圈,然而在當時,我卻變得疑神疑鬼:難道大家覺得我是一個很差的分析員,沒有經(jīng)理愿意讓我參加他的項目?還是因為培訓期間,我給同事們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終于,我坐不住了。第10天早上,我主動撥通了Jim的電話。

“你好子墨,是不是因為分配項目的事情打電話?”

Jim料事如神,我也直截了當:“是,我可以來你辦公室談?wù)剢幔俊?/p>

我萬萬沒想到,Jim居然一口回絕了:“我現(xiàn)在有點兒忙。你別急,再等幾天,有合適的項目,我會找你的!”

我失望地掛了電話,并不理解Jim所說的“合適”其實有著許多特殊的含義。

寫在臉上的:Enthusiastic

整整14天,我郁郁寡歡,無所事事。直到正式工作兩周后,我才終于盼來了Arco這個所謂的“合適”項目。

通常,每個項目小組都有三到五名核心人員。Arco組里除了我,還有一位董事總經(jīng)理Steiner,一位高級經(jīng)理Kamal,和一位二年級的分析員Henry。

Kamal是哈佛商學院的MBA,也是部門里公認的最聰明能干的經(jīng)理之一,因為是黎巴嫩人,所以有濃厚的中東口音。Henry則畢業(yè)于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是在美國出生的韓國人,也是部門內(nèi)的明星分析員之一??梢哉f,Arco團隊是個名副其實的全明星隊。

在投行,第一個項目的表現(xiàn),往往決定了你的口碑。此外,第一個項目的合作團隊是否能干并且受人尊敬,是否能夠很好地言傳身教,也極為關(guān)鍵。

在M&A,Henry是我的啟蒙老師,也是我很好的朋友。我一直慶幸并且感激,在我還是一張白紙的時候,是他教我畫出了漂亮的第一筆。尤其是在Arco項目上,正是因為Henry的指點和幫助,我才掌握了各種技巧和竅門,成為了真正意義上的M&A分析員。

Henry分配給我的第一項任務(wù)是做Information Book(資料手冊)。買賣雙方最新的10-K、年報、過去三個季度的10-Q、半年內(nèi)的相關(guān)新聞、各個投行的研究報告,以及客戶的內(nèi)部文件和預測……我迅速從圖書館調(diào)出所有資料,分類整理,又請復印中心一式4份,裝訂成冊。

兩個小時后,當我抱著整整600多頁的資料手冊,一路小跑來到Henry面前時,他的表情卻有些意外:“這么快!我還以為你明天才能做好呢!”

等這一刻,我已經(jīng)等了兩個星期,我怎么能不快呢?

“Steiner和Kamal要的材料我已經(jīng)送過去了,接下來,我該做什么?”主動請纓的我,臉上一定寫滿了同一個單詞:Enthusiastic(熱切)。

“你先試著自己做Comps和P-Paids,明天中午12點交給我!”

我看了看手表,時間是下午3點,也就是說,我有21個小時來完成任務(wù)。

Comps、P-Paids和DCF是投資銀行評估公司或資產(chǎn)價值時3種最常用的方法。

Comps是Comparable Company Analysis,也就是可比公司分析。通常,幾家產(chǎn)品、行業(yè)相似的公司會被選擇為可比公司。計算它們在股票市場上交易的倍數(shù),對于估算收購對象的價值有著指示性作用。其原理就像隔壁商店的蘋果賣5元錢一斤,這家商店的價格也會大致如此。

P-Paids是Precedent Transaction Analysis,也就是已發(fā)生的并購分析。同行業(yè)企業(yè)在過去幾年的并購中支付的價格倍數(shù)同樣重要,就像一年前花5萬美元買了一輛新車,現(xiàn)在買同一款新車的價格也不應(yīng)該相差懸殊。

DCF則是Discounted Cash Flow Analysis,也就是現(xiàn)金流量折現(xiàn)分析。通常,這需要為公司建立一個5年或10年的財務(wù)預測模型,并將未來的現(xiàn)金流折合成現(xiàn)在的價值。

在分析員眼里,Comps和P-Paids其實都是最無趣的工作之一。雖然做到完美無缺,需要正確的判斷和百分之百的準確,但它們的計算卻極其簡單,絕不超過小學生都熟練掌握的加減乘除。然而,初入投行的我卻把這項工作看得神圣不可侵犯。畢竟,這是我第一次做真正的財務(wù)分析!

十幾家公司的10K和10Q堆在我的辦公桌旁,有幾千頁紙。我迅速把自己埋在其中,按照培訓期間學到的方法,銘記著check the number(檢查數(shù)字),生怕寫錯一個小數(shù)點,就會連累客戶多付出幾千萬美元的代價。

后來,經(jīng)驗積累得多了,我才明白當時的考慮純屬杞人憂天。Comps和P-Paids做得再精確無誤,也不過是買賣雙方討價還價的說法,最后的定價其實還有許許多多其他因素。

但那天晚上,我卻守在辦公室里,一遍一遍仔細核對。當我像交付心愛的寶貝那樣,把完成的Comps和P-Paids交給Henry時,已經(jīng)是午夜時分。

“你又早了12個小時!一年前,我剛開始工作時,和你一模一樣!”正忙著做另一個Fairness Opinion(公平意見書)的Henry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理解地笑了笑,“不過,明天中午我才有時間檢查你的工作,趕緊回家睡覺吧!趁你現(xiàn)在有時間,多睡一些!”

Henry很有先見之明。在日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里,能像那天那樣在午夜12點以前回家,幾乎成為了我最大的奢求。

被“遺忘”的心結(jié)

第二天下午3點多,Henry來到我的辦公桌前,眉頭緊鎖,面如土色。以為是自己的Comps和P-Paids出了問題,我心里一陣緊張,仿佛等待法官裁決一樣,等待著Henry宣判自己的命運。

“昨天我沒來得及回家,現(xiàn)在回去洗澡換衣服。今天晚上我會開始做Arco的模型,你吃完晚飯,8點回到辦公室,做好通宵的準備!”然后,像是忘記了什么,思索了幾秒,他才又接著說,“睡得太少,腦細胞都死光了!我是想告訴你,你做的Comps和P-Paids我看過了,沒有錯誤!”

Henry的嗓音低沉、嘶啞,卻沒妨礙我將“沒有錯誤”幾個詞聽得真真切切。那一刻,我繃緊的神經(jīng)終于放松了,懸在半空中的心也終于落了地。

當天晚上,Henry準時回到辦公室。他一邊像喝水一樣,大口大口地吞著咖啡,發(fā)出“咕咚咕咚”的聲響,一邊讓雙手如蝴蝶飛舞般,在灰色鍵盤上跳躍移動。電腦屏幕上,表格里的數(shù)字也一頁一頁隨之神奇地變化。我坐在他旁邊,精神抖擻,耳朵在聽他解釋,心里在仔細揣摩,什么時候我才能學會他的本事呢?

Henry說,分析員做模型講究的是精確、快速,還有足夠的靈活性,所以除了出色的邏輯思維,還要練就一流的手上功夫。只有不用鼠標,全憑在鍵盤上使用Shortcut(快捷鍵),才能最大限度地節(jié)省時間。

Henry的教導如同圣旨。第二天,我就毫不猶豫地把鼠標藏到電腦后面,鐵定了心思要勤學苦練。很快,用Henry的話來說,我就有了“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的味道。

投行生涯剛剛起步的我,為此暗自得意了許久?,F(xiàn)在想來,卻覺得過去的自己就像誤入魔教一樣被洗了腦。所謂一流的手上功夫,不就是個技術(shù)工種嗎?紡織工人在織布機上的靈巧雙手,我怎么從來就沒羨慕過呢?

不過,當年的訓練還是在我身上留下了深深的烙印。直到今天,坐在電腦前,除了萬不得已,我還是習慣性地用Ctrl,用Alt,而對鼠標,總是敬而遠之。

那天凌晨5點,Henry完成了被收購的Olin資產(chǎn)10年的財務(wù)預測模型,其中包括對未來經(jīng)濟和運營狀況的不同假設(shè),并且就此預測做出了DCF。他還建立了Accretion/Dilution分析,也就是根據(jù)不同的收購價格,計算雙方在交易完成后,每股盈利是會增加還是稀釋。

然后,他揉了揉發(fā)澀的眼睛,說:“以后,這個模型就是你的了!”

聽到這句話,我抑制不住地激動,一種被委以重托的神圣感和責任感油然而生。

接下來的日子,我全身心地投入到Arco的項目中,還利用空余時間,模仿Henry,重建了一個一模一樣的模型。

作為最后一個被安排項目的分析員,我一直不能解開被“遺忘”的心結(jié),也一直因為被漠視而耿耿于懷。所以,我全力以赴地工作,渴望對自己的證明。

兩個多月后,Arco與Olin飛速達成了正式收購協(xié)議。1996年10月10日,交易正式公布。公司里的同事紛紛前來祝賀,Jim也專門打來電話,又一次請我去他的辦公室。

Jim說,組里成員對我的工作表現(xiàn)給予了很高的評價,他由衷地為我高興,因為我沒有辜負他的希望。這時,我才明白我遲遲沒有被分配項目,是Jim和部門負責人的有意安排。他們不愿把我隨隨便便放在某個做了一半的項目上,而是一直等待著像Arco這樣典型的買方項目出現(xiàn)。這樣,我不僅可以從頭至尾參與整個交易過程,還可以學習方方面面的知識技能。Jim說,最好的培訓機會也不過如此,更何況還有Henry和Kamal這兩位出色的領(lǐng)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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