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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有為與劉坤一

康有為往來書信集 作者:張榮華 編校


康有為與劉坤一

劉坤一(1830—1902),字峴莊,湖南新寧人。清廩生,以辦團(tuán)練抗太平軍起家。歷任廣東按察使、廣西布政使、江西巡撫、兩廣總督,1879年任兩江總督,又兼南洋通商大臣達(dá)二十年,1900年后參與“東南互保”,次年與張之洞聯(lián)銜上“江楚會奏三折”。有《劉忠誠公遺集》。

康有為致劉坤一(1900年8月)

峴莊督部世丈執(zhí)事:

幸托通家,累通電問。七月時以京師失陷,乘輿播遷,仆泣血痛心,曾電合肥相國轉(zhuǎn)電執(zhí)事,請誅拳匪,清君側(cè)而救圣主,想達(dá)左右。

此次京、津禍變,皆由載漪、榮祿、剛毅通拳匪所致。九廟不食,黃屋蒙塵,宗器全亡,都人流血,卿士流離而餓死,生民涂炭而荊榛,中國岌岌,不墜如線。以二百年文明繁盛之京師,祖宗以百戰(zhàn)艱難而締構(gòu)之,諸賊一旦以篡弒盜爭而輕擲之,此真率土所同悲,而含識所共憤者矣。推厥亂源,皆由戊戌政變之故。榮、剛諸賊悖逆怙權(quán),忌皇上之變法英明,乃煽那拉后以篡廢。當(dāng)是時,天柱幾折,地經(jīng)幾滅,賴公精忠力爭,上得無恙。敬讀大奏“君臣之分已定,中外之口難防”二語,明名分而發(fā)事勢,普天稱頌,莫不拱手。公又頻煩上折,叩請圣安。當(dāng)是時,舉國公卿乃心圣主者,惟公一人。天下相望,萬代瞻仰,而榮、剛諸賊之所以思傾公者,無不至矣。及至決立偽嗣之時,于廿三日先去公之疆符,廿四日下詔廢之,則公之一身,系圣主之廢立、天下之存亡亦大矣。

仆以不才,過承圣主特達(dá)之知,感激圖報。故不敢自愛其身,冒犯疑怨,以贊新政而強中國。誠以中國積弊之深,非我皇上之神武,必不能撥亂而救之也,不料圣主以舍身救國,竟遭房州之廢。仆奉密詔籌救,出走海上,開會?;?。人心并厲,來入會者數(shù)十萬人,咸戴圣主。及聞偽嗣之立,莫不同心憤怒,爭欲致死。各埠紛紛馳電力爭者,凡四十余埠,多者人至八萬,此自古未有之盛事。嗚呼!人心之擁戴我皇上,可謂至矣!諸賊畏憚人心,未敢遽行大事,乃改為立嗣,飾以恩科。端逆與榮、剛諸賊不得逞其逆謀,于是外欲示威強鄰,然后內(nèi)以肆其篡弒。適有拳匪邪術(shù),得以中其陰圖,于是構(gòu)此大禍。賴公坐鎮(zhèn)南封,大局不搖。然則公之心在保圣主以救中國,亦著于天下矣。仆與公雖蹤跡不同,而公推于內(nèi),仆挽之于外,橫覽薄海,惟公與仆有同心耳。

夫是非之心,人皆有之,女禍之烈,自古所痛。自褒姒滅周,呂后亂漢,南風(fēng)亡晉,武曌篡唐。然褒姒驪山烽火,而晉、鄭定之;呂雉別立少帝,而平、勃廢之。如八王定賈南風(fēng)之亂,柬之討武曌之禍,后世皆以為忠正,推為社稷之勛。日月之烈,古今欽仰。其暱仕牝朝,貪權(quán)嗜勢,則審食其、賈充、武三思、崔湟諸人,皆遭駢戮。陳伯玉一代高才,以獻(xiàn)《大周受命頌》為萬世嗤;而徐敬業(yè)、駱賓王雖敗,當(dāng)時以為兇逆者,千古仰之,至于今茲焉。此在他人或不知,而公之忠義,固所熟辨者也。

夫褒姒滅周而未嘗廢其君,武曌廢君而未嘗亡其國,而那拉后實兼之,幾舉四千年文明之中國而盡滅焉,此自生民以來未有此兇禍者也??鬃幼鳌洞呵铩?,于文姜之淫、哀姜之弒,皆絕之,不與莊公之念母?!洞呵铩分x,凡廢君者為賊,不討賊則非臣。誠以社稷宗廟為重,則君母為輕也。昔者褒姒,周之先后也,而侍人詈之曰“亂匪降自天,生自婦人,懿厥哲婦,為梟為鴟”,其詈之可謂至矣。孔子亦周之臣也,而深正而錄之。然則有能討詈篡滅君國之后者,孔子之所取也。其媚事篡滅君國之后者,皆得罪于孔子,得罪宗廟社稷,得罪萬世,得罪于天下者矣。昔夷吾反國,已辱先君;明皇遷蜀,尚傳靈武,況于篡奪而偽臨朝者。

今那拉后上則得罪于祖宗,下則見惡于萬姓,中則見惡于外國,莫不切齒飲骨,同心憤恨。方今和議未成,人心擾攘。東三省、直隸既盡沒矣,更聞各國并議瓜分,聯(lián)軍將趨山、陜。土崩瓦解,可一日見。試問那拉氏尚能安能定之否乎?以義言之,則君臣之分已無;以勢言之,則中外之怒如此;以禍言之,則中國之危岌岌矣。故以義則那拉后宜討,以勢則那拉后必亡,以禍亂則中國宜救。然非扶復(fù)圣主,無以安定中朝。公三朝勛舊,為國元臣,受上厚恩,擁旄江左,麾下精兵十余萬矣。若扶義而北,傳檄天下,舉國之義士,皆將荷戈躡履,奔走景從;各省大藩,必有為公執(zhí)殳先驅(qū)者。董、馬殘孽,敗卒游魂,不過萬數(shù),豈能敵公十?dāng)?shù)萬義師哉?于以清君側(cè)之奸讒,復(fù)圣主之權(quán)位,安那拉于別宮,訂友邦之和約,維新庶政,大救中國,豈徒今日社稷之勛,實千古參天之業(yè),桓、文何足稱焉。天以奇功大業(yè)付公,此千秋不可得之遭遇,公豈可失之?若公本無忠愛圣上之心、哀憐中國之意,則可也;如其有之,則公一矯手大呼,而天下之事定功成矣。豈復(fù)坐視之哉?

或者雖懷此心,而畏慮卻多,遲疑未定,則仆敢為公決之,以為如舉義勤王,必有萬全而無一敗也。各省疆臣之兵,與江南孰多?皆遠(yuǎn)不如江南。必勝一也。各省器械,與江南孰多孰利?皆遠(yuǎn)不如江南。必勝二也。諸臣豈盡不知是非,不過量力中立耳。

董、馬負(fù)固殘魂,既不足慮;其有兵力才望者,不過李少荃、張香濤、袁慰庭三人。若公舉義,名至正而力至厚,必不與公為難。其從公否勿論,即不從公,亦多按兵以觀成敗。然則公以江南之銳旅、三楚之鄉(xiāng)軍,過豫入秦,其誰能敵?必勝三也。公既操勝算,各省疆臣將弁,必有從者,則兵力更厚。必勝四也。仆保皇之旅,遍于各省,若公舉義,皆愿誓死相從,氣勢之厚,天下無敵。必勝五也。然則挾泰山長河之勢、扶天浴日之義,其無所敵于天下,而必可以救圣主而安中國,斷斷矣!即各省有一二悖逆,不顧義,不知事勢,敢以一旅抗犯顏行者,公之力既足破之。即不可定,則今八國莫不同心惡那拉后,而欲救圣主,若事勢未善,公亦可為子儀之借回紇、克用之借沙陀,假兵八國亦必助公。然公必有成功,而絕無敗理,六也。故當(dāng)此時也,庸庸碌碌,尚可借手以成蓋世之勛,況豪杰忠義之士乎?公尚何辭焉?若事勢可決,而尚徘徊遲疑,則或有朱虛、平、勃、柬之、希范之流出,則公為濡跡偽朝矣,何以見于天下后世乎?豈不令前者義聞之能盡失哉?而天下窺公舉動,皆以公偷安大位,且有媚事牝朝之心。觀近者與張之洞聯(lián)名致各國頌事電,稱兩宮慈愛,一切誣言,皆康[下缺]

(錄自《萬木草堂遺稿外編》下冊)

  1. 本函原脫日期,由“觀近者與張之洞聯(lián)名致各國領(lǐng)事電”之語,知作于1900年8月17日劉、張同電致上海英、法、俄、德、美、日本各國總領(lǐng)事后不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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