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五四狂飆

李耕生傳 作者:洪欣 著


五四狂飆

1919年1月18日,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戰(zhàn)勝國在巴黎召開和平會議。北京政府和廣州軍政府聯(lián)合組成中國代表團,以戰(zhàn)勝國身份參加和會,提出取消列強在華的各項特權,取消日本帝國主義與袁世凱訂立的“二十一條”不平等條約,歸還大戰(zhàn)期間日本從德國手中奪去的山東各項權利等要求。巴黎和會在帝國主義列強操縱下,不但拒絕中國的要求,而且在對德和約上,明文規(guī)定把德國在山東的特權,全部轉讓給日本。北京政府屈服于帝國主義列強的壓力,竟準備在“和約”上簽字。

五四游行示威旗幟

消息傳來,舉國憤慨。5月4日下午,北京大學、高等師范學校等13所學校的3000多名學生,不顧教育當局和警察的阻攔,到天安門前集會。學生們提出“外爭主權、內除國賊”“取消二十一條”“還我青島”等口號,強烈要求拒絕在“和約”上簽字,并懲辦曹汝霖、章宗祥、陸宗輿等三個北京政府親日派官僚。學生們前往東交民巷日本駐華使館抗議遭到阻攔,憤怒的學生轉而沖入趙家樓胡同曹汝霖住宅,痛打正在該處的章宗祥,火燒曹宅。軍警當場逮捕了32名示威學生。五四愛國運動爆發(fā)。

北京學生為反對帝國主義列強在巴黎和會上損害中國主權、反對北京政府賣國政策的愛國行動,迅速得到全國各地學生、工人及其他各界群眾的聲援和支持。反帝反封建的浪潮席卷全國。

巴黎和會事關山東主權問題,山東人民倍加關注。五四運動消息傳來,山東以濟南為中心,各界愛國群眾、進步青年紛紛舉行集會、示威游行、抵制日貨等活動,聲援北京學生的愛國行動和主張。廣饒籍青年學生李郁廷作為山東學生外交后援會會長,組織鐵血請愿團赴京請愿,要求拒絕在“對德合約”上簽字。濟南學生聯(lián)合會還從各校學生中選派代表,回鄉(xiāng)聯(lián)絡群眾,散發(fā)進步書刊,組織罷課、罷市斗爭。李殿龍家鄉(xiāng)在益都、濟南上學的學生都回到廣饒,在大王廟開會、演講,反對二十一條,要求收回青島,宣傳愛國思想。年長一些的同學李劍霜、花春榮等在會上當場咬破手指書寫了血書:“還我河山”“反對喪權辱國的二十一條”。李殿龍和劉俊才平日就很關心社會問題,波瀾壯闊的五四愛國運動更激起了他們愛國情緒的迸發(fā),他們積極參加集會、演講活動,為維護國家主權而奔走吶喊。

五四運動對李殿龍的影響是巨大的,他第一次將自己的前途命運與國家、民族的前途命運緊密地聯(lián)系起來。他越來越清楚地認識到,每一個青年的前途離不開國家的前途,沒有國家的前途青年也沒有前途;而國家的前途又離不開青年的奮斗,改變國家面貌,改變社會的現(xiàn)狀,應該是有為青年的責任和抱負。

隨著年齡的增長,社會的現(xiàn)狀引發(fā)了李殿龍許多思考。當時中國面對的屈辱局面,無疑是因為國家的積貧積弱。強國與弱國之間就好似富人與窮人之間,富人恃強凌弱,所謂的“公理戰(zhàn)勝強權”不過是一個美麗的童話。只有國家強盛,才能不受帝國主義列強的欺侮,而國家的強盛,需要反對封建軍閥的黑暗統(tǒng)治,建立合理的社會制度;需要號召全體人民共同努力。

五四運動給身處封閉鄉(xiāng)村的李殿龍打開了通向外面世界的窗戶。經過五四運動的洗禮,一個滿腔熱血、有正義感的少年,深深地為愛國激情所感動,將自己的眼光從個人、家庭轉向了社會;從家鄉(xiāng)廣饒擴展到了山東、全國,甚至是世界;正如王盡美在1920年12月15日出版的《勵新》第一卷第一期卷首寫到的:

新思潮未發(fā)生以前,大多數青年,安安穩(wěn)穩(wěn)地埋頭于故紙堆里,并不去管社會怎樣,人類怎樣,就覺著除了“老實讀書”之外,并沒有旁的問題似的。近來,新思潮蓬蓬勃勃過來以后,便與前大不相同了。大多數青年已經有了覺悟,便覺著老實讀書之外,個人和社會和人類還有種關系,而且非常重大。

知名學府

1920年,剛剛15歲的李殿龍以優(yōu)異成績考上了位于益都的省立第十中學。這是一所歷史悠久的知名學府,前身為青州府松林書院,最早可追溯到宋代的“矮松園”。1902年,改辦為“青州府官立中學堂”,是山東省第一所國辦中學。1912年,學校更名為“青州中學?!?。民國初期,撤銷青州府,建立益都縣,但學校仍冠青州名稱,1914年,改為“山東省立第十中學”,簡稱青州十中。

省立十中校門

錄取喜訊傳來,親友和左鄰右舍都為殿龍感到高興,可祖父和父親卻高興不起來。家里的經濟狀況本來就不好,殿龍如果去益都上學,不僅要支付不菲的學費,家中必然又少一個得力的幫手。父親一連幾個夜晚,愁得翻來覆去睡不著。叔父李集祺了解侄兒天資聰穎又虛心好學,將來定會成為有用之材,就力勸哥哥李集祿,不管怎樣要讓殿龍進中學讀書。兄弟倆反復斟酌商量,別無他法,只有叫殿龍的弟弟殿民輟學,讓殿龍升學。父親把殿民叫到一邊,對他說:“你哥哥考上青州十中,要出外讀書,家里的負擔就更重了。從今以后,你不要再上學了,幫助家里務農吧。”

殿民無奈地答應了。

殿龍聽說家里的決定,多次向父親請求:不要讓只讀了兩年半小學的弟弟輟學,寧肯自己不再升學!父親終究沒有答應殿龍的請求。

1920年初秋的一個早晨,殿龍背著簡單的行李,揣著母親起早趕做的一袋烙餅,辭別家人,步行前往百里之外的益都縣城。父母不舍的目光追隨著殿龍越來越遠去的身影,在他們心里,盼望著殿龍好好讀書,將來謀個好職業(yè),支撐起家業(yè)。

殿龍知道自己背負著一家人的殷殷期望,但同時心里向往的是更廣闊的視野,更大的世界。

李殿龍離開廣饒西李村來到益都(今青州市),成為省立第十中學四年制第十二級甲班學生。

錄有李殿龍名字的《省立十中同學錄》

益都古稱青州,是古九州之一,文化蘊藏深厚。該縣北接廣饒,位于膠濟鐵路線上,交通發(fā)達。

省立十中位于益都城內西南隅松林院街。一進學校,綠蔭環(huán)繞中的校園和整齊的校舍就映入殿龍眼中,十中校舍地面廣闊,此前就讀的振華高小可遠遠不能與之相比。十中校內多植松柏。大門南向,二門內正面老式殿房為禮堂,中院正面殿房為圖書館,墻外東西兩側各有平房,由南至北8排,為學生宿舍,教師辦公室和宿舍則在前院和中院內。中院背面建有教室兩排,教室北面是大操場。

十中有悠久的辦學歷史,教員學生中,人文薈萃。校園中院西北隅有王沂公讀書臺,讀書臺是為紀念宋代著名賢相王曾。王曾未出仕做官前曾讀書于矮松園。相傳王曾鄉(xiāng)、會、殿試連中三元,皆居榜首,祝賀的人對他說:士子連登三元,一生吃穿不盡。王曾答道:曾生平志不在溫飽。其后,王曾果然為官正直,事業(yè)卓然。學校設此讀書臺,是希望學生以王曾為榜樣,學有所長,報效國家。

松林書院舊址

從清朝末年青州府官立中學堂創(chuàng)立之初,學校開始確立了近代學校的辦學模式,施行科學教育,教學不再恪守“古訓”,鄙棄空疏不實,教學思想倡導自由,教學方法重視開發(fā)智力、培訓能力,喚醒了一代學子的主體意識和民主意識。辛亥革命中,就有該校學生為振興中華,流血犧牲。五四運動更促進了學校師生愛國主義精神的空前高漲,學校涌現(xiàn)出一批有學識且熱衷報國的青少年志士,后來他們中的大多數成長為中國革命的先鋒戰(zhàn)士,為中國人民解放事業(yè)的發(fā)展寫下灼灼華章。

殿龍在這樣一所教學理念相對開明、開放的學校中學習,在王沂公讀書臺下讀書,自然而然地受到先賢不僅為自己的溫飽而讀書、胸懷大志的精神激勵。作為農家子弟,入學后,生活雖然很艱苦,殿龍讀書卻非常用功。每日黎明即起,獨自到清靜之處潛心研習。凡考試總是以優(yōu)勝領先,這位高大英俊、刻苦用功的學生給全校師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的同班同學馬祥符回憶說:“李殿龍同學作風樸實,為人厚道,學習努力。在同學當中年齡雖小,但同學們都敬重他,老師對他也很器重。”

國文教員

五四運動以后,與科學救國、實業(yè)救國等思潮相呼應的教育救國思想流行,具有反帝反封建的民主主義性質的教育逐步實踐,對學校教育教學的發(fā)展產生著積極的影響。國文課采用白話文教學后,大量優(yōu)秀的新文學作品帶著新文化的精神營養(yǎng),讓學生眼界大開。

國學大師顧隨1923年5月寫給友人王振千等的信中曾這樣寫到課堂上師生間的討論:“一天,在班上談及宗教問題……學生問我:‘老師有信仰否?’我答:‘正在徘徊歧路。你們有所信仰否?’學生有些說:‘無?!行┱f:‘老師便是我們信仰的對象……’”

殿龍入校時,顧隨正在該校任教,教國文和英語兩門課程。顧老師喜讀魯迅的小說和周作人的散文,在課堂上古今中外,旁征博引,開拓學生的思路,受到學生們的歡迎。顧隨在《月夜在青州西門上》寫道:“夜間十二點鐘左右,我登在青州城西門上;也沒有雞叫,也沒有狗咬;西南方那些山,好像是睡在月光里;城內的屋宇,浸在月光里更看不見一星燈亮。天上牛乳一般的月光,城下琴瑟一般的流水,中間的我,聽水看月,我的肉體和精神都溶解在月光水聲里……”

李耘生讀過的書

十中不僅有這樣具有敏感心靈,能細細感悟自然之美的先生,也有善于辨析社會風云,體察時代脈搏的導師。

1922年秋,山東共產黨創(chuàng)始人之一王翔千來到十中任國文教員。

王翔千,原名王鳴球,字翔千,號劬園。山東省諸城市相州鎮(zhèn)人。王翔千曾入北京譯學館學德文,他痛感舊中國農民之落后,曾回到家鄉(xiāng)義務興辦相州國民學校。1919年五四運動爆發(fā)后,王翔千站到了斗爭的前列,得到了進步青年的信賴和愛戴。

1921年春,王盡美、鄧恩銘發(fā)起組建濟南共產黨早期組織,王翔千參與其中。其后濟南共產黨早期組織在《大東日報》副刊上創(chuàng)辦了《濟南勞動周刊》,王翔千任該刊主編。中共濟南支部建立后,王翔千是最早的成員之一。

王翔千

因積極傳播新思想,王翔千受到封建軍閥的注意,由濟南育英中學來到十中當國文教員。王翔千也是最早來益都進行革命活動的中國共產黨黨員。他受中共濟南支部的委派,利用國文教員的公開身份,在學校向學生介紹馬克思主義理論,介紹俄國十月革命,開展黨的工作。一登講臺,他就向同學們宣布:“我到十中來是為了征求同志的。”他發(fā)的第一篇講義就是《階級斗爭》。王翔千向學生推薦《共產黨宣言》《唯物史觀》《社會主義討論集》《向導》《新青年》等進步書刊,一時間,一些介紹馬克思主義的書籍和進步刊物在青年學生中間廣為流傳。除了在課堂上傳播進步思想,王翔千還啟發(fā)學生關心國家前途和命運,引導學生成立讀書會,走向社會,開展進步活動。

1920年8月版《共產黨宣言》中文全譯本

王翔千的弟弟王振千,更早于他在十中教書,受哥哥影響,也是熱衷進步活動的積極分子,早期團員。王盡美報考省立第一師范學校前,在十中插班聽課,就是投奔在十中任教的同鄉(xiāng)王振千而來。王翔千來益都后,王振千到濟南育英中學接替王翔千教學。1923年,王翔千回濟南后,王振千又回到十中,邊教學邊宣傳馬克思主義。王振千北京高師(師大前身)圖畫手工科畢業(yè),但深有家學,上課不用課本,自選講義,親自手書制版,交付石印。選材之新,書法之精,被學生視如雙璧。當時王振千只有40歲左右,因不慣理發(fā)、剃發(fā),貌若老人,被思想守舊之人稱為“王異端”。

李殿龍不知疲倦地閱讀著王翔千等推薦的書刊,在這些書刊里,他讀到了布爾什維克,讀到了階級:

在這世界的群眾運動的中間,歷史上殘余的東西——什么皇帝咧,貴族咧,軍閥咧,官僚咧,軍國主義咧,資本主義咧——凡可以障阻這新運動的進路的,必夾雷霆萬鈞的力量摧拉他們。他們遇見這種不可當的潮流,都像枯黃的樹葉遇見凜冽的秋風一般,一個一個地飛落在地。由今以后,到處所見的,都是Bolshevism戰(zhàn)勝的旗。到處所聞的,都是Bolshevism的凱歌的聲。人道的警鐘響了!自由的曙光現(xiàn)了!試看將來的環(huán)球,必是赤旗的世界!

我們要明白世界各國里面最不平最痛苦的事,不是別的,就是少數游惰的消費的資產階級,利用國家、政治、法律等機關,把多數極苦的生產的勞動階級壓在資本勢力底下,當做牛馬機器還不如。要掃除這種不平這種痛苦,只有被壓迫的生產的勞動階級自己造成新的強力,自己站在國家地位,利用政治、法律等機關,把那壓迫的資產階級完全征服,然后才可望將財產私有,工銀勞動等制度廢去,將過于不平等的經濟狀況除去。若是不主張用強力,不主張階級戰(zhàn)爭,天天不要國家,政治,法律,天天空想自由組織的社會出現(xiàn);那班資產階級仍舊天天站在國家地位,天天利用政治,法律:如此夢想自由,便再過一萬年,那被壓迫的勞動階級也沒有翻身的機會……

當時,日本侵略的魔爪伸進了山東,也伸進了益都縣城。日軍盤踞在車站,日本人辦繅絲廠,使用中國的廉價“苦力”,掠奪農民辛勤生產的蠶絲;日貨傾銷,充斥市場,使工業(yè)凋敝,商業(yè)蕭條,農民破產;軍閥、地主殘酷統(tǒng)治,重利盤剝,勞苦大眾深遭涂炭。國家政治經濟狀況的日益惡化,使像李殿龍這樣受過五四運動深刻影響的青年學生,滿懷憂國憂民之心,更渴望找到救國救民的真理。

中國向何處去?中華民族的前途在哪里?怎樣才能改變黑暗而不平的社會?他越來越多地找到了答案。

如果說五四運動讓李殿龍的思想發(fā)生了一次蛻變,王翔千的到來給李殿龍帶來了思想的又一次蛻變。這些書籍為李殿龍開辟了新的知識領域,思想境界進入一個新天地。他第一次了解了階級、共產主義、唯物主義等等的含義,漸漸理解其中蘊含的邏輯和道理。他不僅學習成績優(yōu)異,往往也走在探討各種理論思潮、思索救國救民之道的前沿。在王翔千等老師的影響下,李殿龍比其他的同學們更多地思考理想、信仰,社會和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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