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fēng)月夜鳴蟬

是夏夜，大人小孩們坐在我家門口那棵兩個壯漢方可合抱過來的大樹下，那棵樹后來若是不被砍去，該有百年高齡了。全村人都稱其為“柏果樹”，但是我上網(wǎng)搜索，卻查尋無果，那么，姑且如此稱之吧。“柏果樹”上每到夏季便結(jié)了一串一串的果子，黃豆般大，起先是青色的，吃到嘴里，澀，隨著日月光華的慢慢滋養(yǎng)，它們漸漸地變成灰紫色、一粒一粒的、宛如小小的仙子，蕩漾在枝葉間，誘惑著立于樹下的我們。我們拿竹竿去夠，去打，然后撿起來，也不用洗，直接丟進(jìn)嘴里一咬，整個人便如同跌落進(jìn)糖罐子里。

我家位于村子的頂東邊，也就是說，從我家門口往東走上百十步，便是一望無際的田畈了。我家右側(cè)是一口池塘，靠著門口空地的這邊種著一排灌木，晴好的日子，灌木上總搭著洗得干凈清爽的衣物。池塘的另三邊種著高大的泡桐，這口池塘的名字是小塘，屬于池塘里的袖珍版。繁星點點、月懸蒼穹的夜晚，小塘恰似一幅水彩畫，水里是另一個天空，也是繁星點點，也是月懸蒼穹，只是那里的風(fēng)景更美麗多姿，周圍的泡桐、灌木齊齊地倒映其中，其境其景，讓人仿佛置身仙境。夜幕落而未落時，我們這些孩子喜歡沿著石頭臺階走到水邊，拿腳去打，拿手去戽，總不能盡興，于是，隨手從岸邊取來小瓦片和小石片，打起了水漂。那些小瓦片和小石片仿佛知曉我們的心思，在清碧的水面上忽上忽下、忽深忽淺，水老鼠似地彈跳著。水里的風(fēng)景，被攪得細(xì)碎零亂。偶有一只兩只熟透了的黑褐色的泡桐果子落入水中，魚兒黃鱔的清夢，想必也被無奈地攪碎了吧。

傍晚時，門口便被潑灑了好幾盆的清水，騰騰的熱氣從地下鉆出來，隨著清風(fēng)的吹拂，漸漸地飄散了。夜色沉下去，豬臥進(jìn)圈里，偶有鼾聲響起，翻一個身，夢囈似地咂咂嘴。雞鴨悉數(shù)鉆進(jìn)竹籠，打起了瞌睡，母親將它們拎進(jìn)屋后的院棚里，受驚的雞鴨嘰嘰咕咕一會子，隨著籠子的平穩(wěn)落地，它們漸漸地進(jìn)入夢鄉(xiāng)。

蜻蜓、蝴蝶、鳥兒早已歸巢。唯有螢火蟲，一個一個地提著盞燈籠，在黢黑的田畈、墻角旮旯里來回穿梭。天上的星星眨巴眼睛，人間的螢火蟲晶瑩閃亮。興高采烈地忙著炫耀夜光禮服的螢火蟲，運氣不佳時，便撞到我們這些正愁無事可供消遣的孩子們的手上，我們可不管三七二十一，見一個抓一個，見兩個抓一雙，不用多長時間，一只小小的玻璃瓶里，便有了數(shù)量可觀的螢火蟲。一只手抓著瓶子，另一只手覆在上面，那覆上去的手仿佛立時被施了魔法，呈現(xiàn)出通透的瑰麗晚霞般的色彩。一群孩子圍攏過來，爭先恐后地輪流將肥嘟嘟的小手蓋上去，然后嘻嘻哈哈地笑起來。正瘋得起勁兒，樹下乘涼的大人們嫌吵，終于忍不住一聲輕喝：“還不坐下來乘涼，才洗的澡，又要皮得一身汗呢!”瘋得意猶未盡的孩子們只得戀戀不舍地各回各家。

夏夜的山村，涼風(fēng)習(xí)習(xí)。年復(fù)一年，連夜晚的時間都忙乎著縫縫補補、紡紗做鞋的婦女們，唯有在夏日的夜晚才肯將歇，她們的手上都抓著一把蒲扇，有一下沒一下地?fù)u著。我們家蒲扇的邊緣，均被母親用碎花布料細(xì)細(xì)地緄了邊，不僅顯得精美好看，也相對耐用得多。躺在竹榻上的我和弟弟數(shù)著天上的星星，我說西邊那顆星最亮，弟弟說東邊那顆星最亮，我說南邊那顆星最亮，弟弟說北邊那顆星最亮，爭著爭著便吵起來，忽地騰空而起，如同兩只好斗的公雞，簡直要扭打開來。原本為我們輕柔扇風(fēng)拍蚊蟲的母親，下手的力量驟然加重，“啪啪”兩下?lián)浯蛟谖液偷艿苌砩希覀冟渎曌∈?，撅著嘴巴百無聊賴地復(fù)又躺下。

夜，將嘈雜的聲響一一過濾掉。蟬在枝間梢頭上唱著歌，聲調(diào)是溫和的，不再如白日里撒潑似的聲嘶力竭。就是啊，誰能招架得住如火般烈日驕陽的炙烤呢？清風(fēng)在耳畔抖著翅膀，蟬唱、蛙鳴，一聲疊一聲地蓋過來，我的眼皮漸漸地沉重，星也朦朧、月也朦朧，蟬聲漸消、蛙聲漸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