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中國是一個詩的國度,古典詩歌是我國優(yōu)秀文化遺產(chǎn)的重要組成部分。在幾千年的歷史長河中,古典詩歌猶如燦爛群星,以其獨具的魅力輝耀時空,久傳不衰。而唐詩無疑是這浩瀚星空中一顆璀璨奪目、閃射異彩的超級明星。它照耀著一千多年來的詩壇,在國內(nèi)外產(chǎn)生了廣泛而深遠的影響。
唐代是中國封建社會的黃金時代?!柏懹^之治”、“開元盛世”,政治開明,經(jīng)濟繁榮,國力鼎盛,中外交流空前頻繁,這就為唐詩的發(fā)展培育了肥沃的土壤?!笆⑻茪庀蟆笔侵袊鴼v史發(fā)展的特異現(xiàn)象,需要歷史學家、哲學史家和文化史家作出科學的闡釋。而唐人獨具的那種氣勢恢宏的開放意識和渾灝沉雄的審美觀念,對唐詩的繁榮無疑具有特殊的意義。而“安史之亂”后盛極而衰的歷史巨變,更帶給唐代詩人無窮的哲理思考。唐詩的深情幽邈,拗折險怪,跌宕豪雄,風格多樣,與這種深邃而沉重的歷史反思不無關(guān)系。唐代歷史現(xiàn)實的錯綜復雜,決定了唐詩的千姿百態(tài),精彩紛呈。結(jié)果是詩篇如海,作家如林。僅就清代所編《全唐詩》計,就有作家三千多人,詩篇五萬余首,不謂絕后,允稱空前。而像李白和杜甫這樣“詩歌史上的雙子星座”,真可稱得上是空前絕后的了。
唐詩猶如浩瀚無涯的汪洋大海,若想暢游其中,自非一般人所能及。若能擇其精華,匯為一編,使一般人能酌一勺而知大海,據(jù)一斑而窺全豹,自是切實可行而又功德無量的善舉。而清人孫洙所編?!短圃娙偈住罚沁m應(yīng)了這種歷史的需要和群眾的渴望,可謂應(yīng)運而生,故能風行海內(nèi),流傳久遠。孫洙,字臨西,號蘅塘退士,江蘇無錫人。生于清康熙五十年(1711),卒于乾隆四十三年(1778),正當“康乾盛世”。生性穎敏,家貧好學。乾隆十六年(1751)進士及第,歷官大城、盧龍、鄒平知縣,多有政績。后改江寧府教授。著有《蘅塘漫稿》。
《唐詩三百首》是其與繼室徐蘭英合編,書成于乾隆二十八年(1763)。書名蓋取“詩三百”之義,共選詩三百十篇,諸體俱備,計五古四十首,七古四十二首,五律八十首,七律五十一首,五絕三十七首,七絕六十首。道光年間,上元女史陳婉俊為之補注,四藤吟社刊刻時,以孫洙只錄杜甫《詠懷古跡》五首中之二首,未為全豹,則為補全五首,故今行本共收詩三百十三首。該書選詩較精,涵蓋面廣,很有眼光,所選多為唐詩中膾炙人口的名篇,包括了唐詩各個時期各個流派的代表作。全書共收七十七位作者(包括“西鄙人”和無名氏)的作品。因編者學詩宗杜甫,故選杜甫詩最多,共三十九首,計五古五首,七古九首,五律十首,七律十三首,五絕一首,七絕一首。杜甫各個時期的重要作品都有選錄,從青年時期的《望岳》,困守長安時期的《兵車行》、《麗人行》,陷賊時的《春望》、《月夜》,流離隴、蜀和夔州時的《佳人》、《蜀相》、《丹青引》、《聞官軍收河南河北》、《登高》、《詠懷古跡》、《觀公孫大娘弟子舞劍器行》,直到最后漂泊湖湘時的《登岳陽樓》,都是傳誦千古的名篇,代表了杜詩的最高成就。所選杜甫的交游詩,更表現(xiàn)出編者的卓識。杜甫一生交游甚廣,贈別酬答之作多不勝數(shù),而編者著重突出了李白、嚴武、房琯三人。杜甫與李白友情最深,成為文壇佳話,編者選了《夢李白》二首、《天末懷李白》三首。杜甫在生活上倚重嚴武獨多,選了《奉濟驛重送嚴公四韻》。杜甫與房琯在政治上休戚相關(guān),疏救房琯為杜甫一生之大節(jié),杜甫的被貶和漂泊流離生涯,與房琯的罷相有著直接關(guān)系,所以編者選了《別房太尉墓》。從這些詩中,不僅脈絡(luò)清晰地看出杜甫一生的政治遭際,更表現(xiàn)了杜甫偉大的人格。可以說,從所選三十九首杜詩中,我們已能窺見詩人一生的主要經(jīng)歷和他所達到的登峰造極的藝術(shù)成就,我們不能不佩服編選者的政治洞察力和藝術(shù)鑒賞力。
選詩多的,其次是李白和王維,都是二十九首。李白選古詩多,占了一半以上,七律只選一首;王維諸體兼擅,故所選各體都有,且比較均勻,只五律稍多。賀裳說:“唐無李杜,摩詰便當首推。”(《載酒園詩話又編》)編者突出杜、李、王三人,應(yīng)該說是符合實際的。選詩超過二十首的,還有李商隱,共計二十四首,而律絕竟占了二十三首。前人評杜甫為盛唐之祖,李商隱為晚唐之冠,商隱工律詩,尤擅七律,編者選了十首,也是有眼光的。特別值得提出的,是李商隱的《無題》詩,這是義山詩的精華。而沈德潛編《唐詩別裁集》,選李商隱七律多達二十首,《無題》卻一首不選;而孫洙竟選了六首。這在當時,可謂獨具只眼。選得少的,也較恰當。如岑參共選詩七首,七古就有三首,即《走馬川行》、《輪臺歌》、《白雪歌》,應(yīng)該說,這三首七古最能代表岑參邊塞詩的風格特點,歷代選本和文學史都是必選必講的。而七絕《逢入京使》,也是岑參絕句中寫得最好的。有的作者只存一首詩,而編者亦予選錄。如金昌緒的《春怨》,確是千古傳誦的好詩。
因本書是“家塾課本”,對象是初學兒童,故其選詩注意雅俗共賞,尤重易于成誦的膾炙人口之作,過于晦澀難懂,或篇幅過長者,一般不予選錄。而白居易的《長恨歌》、《琵琶行》俱屬長篇,均予收錄,是全書中最長的詩,正因其婦孺皆知、膾炙人口之故。篇目適中,選詩較精,雅俗共賞,易傳人口,“白首亦莫能廢”,正是《唐詩三百首》勝過其他唐詩選本的主要原因。朱自清在《〈唐詩三百首〉指導大概》一文中說:“這部詩選很著名,流行最廣。從前是家弦戶誦的書,現(xiàn)在也還是相當普遍的書?!薄氨緯x詩,各方面的題材大致都有,分配又均稱,沒有單調(diào)或瑣屑的弊病。這也是唐代生活小小的一個縮影”。這話是大致不差的。
這個選本的偏頗也是顯而易見的。作為一代之選,入選作家尚有重大遺漏,唐詩大家如李賀,獨具一格,編者卻一首不選。“初唐四杰”如楊炯、盧照鄰,晚唐重要作家如羅隱、皮日休、陸龜蒙等,也都一首不選,而張祜卻選錄五首,有失公允。入選之詩,有的所據(jù)版本不精,甄別不嚴,考證不審,多有疏誤。如所謂王之渙的《登鸛雀樓》,實為朱斌詩;王維的《秋夜曲》,應(yīng)為王涯作;李頻的《渡漢江》,應(yīng)為宋之問作;賈島的《尋隱者不遇》,應(yīng)為孫革作;杜牧的《旅宿》,是否為牧所作,后人頗多懷疑。如此等等,編者均未予辨證說明。又如韋莊的《金陵圖》,題應(yīng)為《臺城》;韋應(yīng)物的《賦得暮雨送李曹》,“李曹”應(yīng)為“李胄”,《韋江州集》、《全唐詩》皆作“胄”;常建《宿王昌齡隱居》,應(yīng)為五律,而歸于五古。如此等等,亦欠精審。因此書流播甚廣,讀者面甚寬,為避免原書中的疏誤流傳,貽誤讀者,故此次整理中特予標出。但瑕不掩瑜,總體看來仍不失為一部最好的唐詩選本。
《唐詩三百首》一出,后世注譯箋評者不下數(shù)十家,闡幽顯微,頗多精見,對唐詩的普及和傳播,對提高人們的文化素養(yǎng)和審美情趣,都起到了積極有益的作用。但其間亦有不少疏誤,在詩中本事、人名、地名等的考釋上,尚有可商之處。本書即在總結(jié)前人和時賢研究成果的基礎(chǔ)上,博觀約取,揚長補短,參以己意,力求在已有基礎(chǔ)上稍有提高,以期成為讀者較為滿意的一個讀本。但因全書涉及面甚廣,入選作家作品情況復雜,有關(guān)唐詩典籍和研究著作浩如煙海,加之筆者學識淺陋,見聞有限,疏誤錯漏之處在所難免,尚祈專家和讀者批評指正。
本書以中華書局排印四藤吟社刊本為底本,必要時參校有關(guān)各本,一般不出校。
這次再版,稍作修改,主要是今地名全按現(xiàn)行行政區(qū)劃注明。
張忠綱
2013年8月于山東大學耘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