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高適薛據(jù)登慈恩寺浮圖

塔勢如涌出[1]，孤高聳天宮[2]。登臨出世界[3]，蹬道盤虛空[4]。突兀壓神州[5]，崢嶸如鬼工[6]。四角礙白日[7]，七層摩蒼穹[8]。下窺指高鳥[9]，俯聽聞驚風(fēng)[10]。連山若波濤，奔走似朝東[11]。青槐夾馳道[12]，宮觀何玲瓏[13]。秋色從西來，蒼然滿關(guān)中[14]。五陵北原上[15]，萬古青濛濛[16]。凈理了可悟[17]，勝因夙所宗[18]。誓將掛冠去[19]，覺道資無窮[20]。

【題解】

高適，見后《燕歌行》作者簡介。薛據(jù)（70l？—767？），排行三，河中寶鼎（今山西永濟）人。開元十九年（731）進士，授永樂主簿，遷涉縣令。天寶十一載（752），任大理司直。慈恩寺，貞觀二十二年（648）高宗李治為太子時，為其母文德皇后祈福而建，故名“慈恩”。寺中浮圖（佛塔）則是永徽三年（652）三藏法師玄奘所立，這就是有名的慈恩寺塔，即大雁塔，在今陜西西安市南郊，為當(dāng)時長安的游賞勝地之一。天寶十一載，岑參、高適、薛據(jù)、杜甫、儲光羲五人同登慈恩寺塔，據(jù)杜甫《同諸公登慈恩寺塔》詩原注：“時高適、薛據(jù)先有此作?！笔歉摺⒀x詩在前，岑、杜、儲和詩于后，除薛據(jù)詩已佚外，余詩俱存。

【評析】

對這次同題共作諸詩，后人評說不一。沈德潛曰：“登慈恩塔詩，少陵下應(yīng)推此作。高達夫（適）、儲太祝（光羲）皆不及也?！保ā短圃妱e裁集》卷一）高步瀛曰：“氣象闊大，幾與少陵一篇并立千古。”（《唐宋詩舉要》卷一）二人對岑詩的評價是比較公允的。單就登塔寫景而言，岑詩是很出色的。開頭兩句寫塔下所見，突兀而起，雄偉不凡；接下“登臨”四句，寫登塔感受，奇妙真切；“四角”以下十二句，從各個不同的角度描寫從塔頂縱目所見，仰觀、俯察、遠(yuǎn)望、近看，將塔四周景象寫得驚心駭目，氣勢飛動；而“秋色從西來”四句，更是感今懷古，雄健無匹。難怪施補華激賞曰：“雄勁之概，直與少陵匹敵矣?！保ā秿s傭說詩》）岑詩至此，本可圓滿結(jié)束，戛然而止，令人回味無窮?？上У氖牵娙似白湔嘛@其志”，把他皈依佛教的消極出世思想作為全詩的結(jié)束，從而把以上對登塔所見景物的生動描繪與佛家教義緊密地聯(lián)系在一起，削弱了詩歌的藝術(shù)感染力，可謂狗尾續(xù)貂。所以黃子云批評說：“上下文不稱，末乃逃入釋氏，不脫傖父伎倆?！保ā兑傍櫾姷摹罚┒姸唷坝媒坛酥姓Z義”（胡震亨《唐音癸簽》卷四），亦不足為法。

【注釋】

[1]如涌出：如從地下噴涌而出。語出《妙法蓮華經(jīng)?見寶塔品第十一》：“爾時佛前有七寶塔，高五百由旬，縱廣二百五十由旬，從地涌出?！?/p>

[2]孤高：孤特高聳。天宮：指天上。

[3]世界：猶世間，人間。出世界：猶言超塵出世。

[4]蹬道：塔內(nèi)攀登的階梯。蹬：石級。盤：盤曲，盤旋。

[5]突兀：高聳貌。神州：指中國，古稱中國為赤縣神州。

[6]崢嶸：高峻貌。鬼工：猶鬼斧神工，極言建造技藝之精妙，非人力所能為。

[7]角：一作“方”。礙白日：妨礙太陽運行。

[8]摩：摩擦。蒼穹（qiónɡ）：青天，天空。杜甫詩：“高標(biāo)跨蒼穹?！?/p>

[9]窺：從內(nèi)往外看。高鳥：高飛之鳥。高鳥本應(yīng)仰望，此卻下窺，可見塔高。

[10]驚風(fēng)：疾風(fēng)。

[11]“連山”二句：謂由塔頂俯視，但見群山連綿起伏，猶如波濤奔涌，滾滾東流。木華《海賦》：“波如連山?！?/p>

[12]馳道：即御路，天子馳走車馬之路。

[13]宮觀（ɡuàn）：猶宮闕。玲瓏：分明貌。

[14]蒼然：秋色蒼茫貌。關(guān)中：今陜西中部地區(qū)，東有函谷關(guān)，南有武關(guān)，西有散關(guān)，北有蕭關(guān)，居四關(guān)之中，故曰“關(guān)中”。

[15]五陵：指漢代五個皇帝的陵墓，即高祖長陵、惠帝安陵、景帝陽陵、武帝茂陵、昭帝平陵，皆在渭水北岸今咸陽附近。

[16]濛濛：迷茫貌。

[17]凈理：即佛理，佛家清凈之理。了可悟：了然徹悟。

[18]勝因：勝妙的善因?！斗鹫f無常經(jīng)》：“勝因生善道?！辟恚合騺?。宗：欽仰，尊崇。

[19]掛冠：指辭官歸隱。典出《后漢書?逸民列傳?逢萌傳》：“時王莽殺其子宇，萌謂友人曰：‘三綱絕矣！不去，禍將及人?！唇夤趻鞏|都城門，歸，將家屬浮海，客于遼東?！?/p>

[20]覺道：即佛教大覺之道。佛陀：簡稱佛，本義為覺，將以覺悟眾生。資無窮：受用不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