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身份的喪失與商討:印第安文學被摧殘并艱難轉(zhuǎn)型

抵制、存活與文化身份的商討:美國印第安文學研究 作者:生安鋒,翟月,孫文千


引言

從某種意義上講,歐洲白人在北美的殖民定居史就是一部與原住民的沖突史,甚至可以說是一部充滿血腥氣的劫掠、侵占和屠殺的歷史。白人清教徒從1620年乘坐“五月花”號輪船踏上北美洲的土地開始,那些手捧《圣經(jīng)》且追求信仰自由的清教徒們就將這個所謂的“新大陸”當成了《舊約全書》中耶和華許諾給其信徒的“應許之地”(the Promised Land),而他們堅信自己就是以色列的子孫,是上帝揀選出來的“選民”,“大西洋是他們的紅海;英國國王是埃及法老;美國印第安人則是迦南人(或者是以色列所丟失的那十個部落)……將他們自己看作是神圣天命的工具,是一個被揀選出來建造他們的新聯(lián)邦的民族,這是根據(jù)當初在西奈山上所簽訂的盟約而實施的”。這里是將白人清教徒逃離舊大陸的宗教、政治迫害而奔赴自由的新大陸類比于當初摩西帶領以色列人擺脫埃及法老的奴役而逃離埃及這一著名的圣經(jīng)故事。迦南人在圣經(jīng)舊約中是邪惡、墮落、淫亂、信奉邪教、兒童祭禮等十惡不赦之罪的代名詞,因此耶和華命令以色列人將他們斬草除根,連兒童、牲畜都絲毫不剩。因此,如果北美的印第安人被比作迦南人的話,那么他們自然也就應該被斬草除根,這與白人清教徒所信奉的宗教是毫無沖突的,也不會影響到他們的良心和正義感。

這部帶有深刻的宗教背景且充滿血腥和暴力的歷史從16世紀初開始一直延續(xù)到20世紀初,時間長達400年。一開始是小規(guī)模的零星沖突,隨著白人移民的日益增多和白人貪欲和擴張欲的不斷增長等,19世紀下半葉則發(fā)展為大規(guī)模軍事沖突并達到高峰期。1637年發(fā)生在新英格蘭地區(qū)的皮闊特戰(zhàn)爭(Pequot War),是以英國清教徒移民為主的歐洲白人殖民者對印第安人發(fā)動的第一場大規(guī)模軍事行動。白人殖民者以危害安全為由,借助遠為先進的武器襲擊了皮闊特印第安部落,隨后將他們驅(qū)趕向西方貧瘠的荒原和山區(qū)。在此后的二百多年時間里,白人不斷地以各種理由和借口驅(qū)趕、屠殺印第安人,奪取他們居住的土地和森林,印第安人也因此奮起反抗,但在這場力量懸殊的對抗中,印第安人毫無懸念地節(jié)節(jié)敗退。1783年后,美國政府延續(xù)了英國殖民者的印第安政策,不鼓勵白人與印第安人共居,同時以法律和各級法令的名義積極推進對印第安人的文化同化即所謂的文明化政策。在1778年到1868年的近一百年間,美國政府又通過與印第安部落簽訂所謂的土地協(xié)議和公開的戰(zhàn)爭掠奪,搶去了大片印第安人原本居住的肥沃土地、茂密的森林和浩瀚的江河,甚至為了改變印第安人的狩獵和游牧的生活方式而蓄意屠殺了數(shù)千頭美洲野牛,使印第安人再也無法靠獵殺野牛來獲取食物和衣服,被迫就范于白人安排給他們的定居方式。1819年,美國國會公開資助向密西西比河以西的印第安人居住區(qū)進行基督教傳教活動。1830年,美國國會通過《印第安遷移法》,強迫阿巴拉契山以東的印第安部落背井離鄉(xiāng),遷往俄克拉荷馬,這一強迫性法令的慘重后果就是使遷移的印第安部落人口銳減了25%。此一西進運動成為歷史上有名的印第安人的“血淚之路”。1848年,加利福尼亞州發(fā)現(xiàn)了金礦,又吸引了大批原來居住在東部沿海地區(qū)的白人去舊金山等地區(qū)淘金,他們建立起幾乎清一色白人化的城鎮(zhèn),侵占印第安人的土地以開掘礦產(chǎn),瘋狂地采伐當?shù)卦忌掷锏母叽蠹t木用以建造房屋家具及工業(yè)化設施,驅(qū)趕甚至屠殺那些敢于阻擋他們的印第安人,對當?shù)卦瓉淼挠〉诎膊柯湮拿髟斐闪藰O大的破壞,嚴重地改變了印第安人的生活方式。以印第安殺手而聞名的總統(tǒng)杰斐遜(Thomas Jefferson)主導制定法令,毫不留情地驅(qū)趕印第安人,甚至不顧美國最高法院的判決,強行推進對印第安人的種族清洗政策。1864年發(fā)生在科羅拉多的“沙溪大屠殺”(Sand Creek Massacre)就是一例,超過200多名印第安人遭到白人的殺害;1890年12月29日在南達科他的“傷膝谷大屠殺”(Wounded Knee Massacre)中,又有至少146名印第安人被屠殺,另有100多人在逃跑時慌不擇路,被活活凍死在冰天雪地中。直到1886年印第安首領杰羅尼莫(Goyathlay/Geronimo 1829—1909)率領阿帕奇印第安人向美國政府投降,全國范圍的大規(guī)模軍事對抗才算基本結(jié)束,但是,局部地區(qū)的小規(guī)模對抗直到進入20世紀初還時有發(fā)生。原來屬于戰(zhàn)爭部的印第安事務局(Bureau of Indian Affairs,BIA)移到了內(nèi)務部。

1875年至1928年,美國政府在印第安居住區(qū)強力推行印第安寄宿學校制度,意在推行英語教育和基督教文化,對印第安人實行文化洗腦和“宗教盤剝”,讓印第安人從小就忘記母語和古老的部落文化傳統(tǒng),斬斷他們的文化之根,改變他們的傳統(tǒng)生活方式,扭轉(zhuǎn)他們的身份認同,這是美國文化同化(cultural assimilation)政策的重要部分,很多地方出現(xiàn)了綁架印第安孩童并強制入學的事件。經(jīng)過一系列的暴力屠殺、法律壓制和驅(qū)逐,加上白人從歐洲帶來的傳染病對毫無免疫功能的印第安人的感染,到19世紀末,美國印第安人的總數(shù)由原來的大約上千萬(據(jù)統(tǒng)計,此數(shù)據(jù)在210萬到1800萬之間)銳減到1800年的60萬,再到1890年代的25萬人,而印第安人所居住和使用的土地也從原先的1.38億公頃遽降到4800萬公頃。1911年,美國印第安人協(xié)會成立,印第安人的情況開始有所好轉(zhuǎn);1934年,依據(jù)印第安新政(Indian New Deal)大綱起草的《印第安人重組法》獲得了美國263個印第安部落中192個部落的認可和接受;1936年通過了《俄克拉荷馬印第安福利法》,1944年成立了“美國印第安人全國大會”(National Congress of American Indians)。1960年代,美國掀起了聲勢浩蕩的民權運動,非洲裔美國人平權運動、女性主義運動等風起云涌,借此爭取民主權利的大潮,美國印第安人也組織起來,為爭取自己的權益而展開了艱苦的斗爭。1961年,《印第安目標宣言》發(fā)布,并在芝加哥舉行了美國印第安人大會,一批勇敢而激進的印第安青年于1968年發(fā)起了影響全國的美國印第安運動。1978年美國頒布宗教自由法案,從而使印第安的傳統(tǒng)信仰形式得到了保護,1991年美國通過了本土裔人墳墓保護及歸返法案,有利于保存印第安人的傳統(tǒng)文化和歷史?,F(xiàn)在美國的印第安人人口總數(shù)約有150萬,其中約有60%的人口都居住在諸如俄克拉荷馬、西雅圖、菲尼克斯、火奴魯魯、洛杉磯、紐約等大城市中。其他的則住在各個印第安保留地中。

白人主流社會在占據(jù)了絕大部分肥沃的土地,將印第安人驅(qū)趕到貧瘠的保留地之后,還積極推行文化同化政策,其目的是將歐洲白人的宗教信仰和意識形態(tài)強加給印第安人。其實這種文化同化政策也不僅僅針對印第安人,只是印第安人的文化與白人文化差距太大,再加上歷史上白人政府對印第安人的嚴厲鎮(zhèn)壓,從而使得印第安人對白人文化的抵制和仇視十分強烈。這也就讓白人主流社會強力推行文化同化政策多了很多借口。在萊斯利·西爾科的小說《沙丘花園》中的那對印第安小姐妹就被白人抓去強制在專門為印第安人設立的寄宿學校學習。這些孩子平時根本不讓說本族語言,所用的課本都是英文的,教師也大多是白人教師,宗教上推行基督教信仰。他們的目的是將印第安人與他們的文化傳統(tǒng)割裂開來,甚至任其消亡也在所不惜,以此來改變印第安人的宗教信仰和他們的意識形態(tài)、文化根基和世界觀,有利于統(tǒng)治管理并建立良好的社會秩序。當然,對印第安人實行英語教育所產(chǎn)生的或許白人不那么愿意看到的一個結(jié)果就是,一部分印第安人因此也學會了英語,并能夠用英語寫作,用統(tǒng)治者和殖民者的語言來“逆寫”自己族群和部落的古老故事,并為自己的傳統(tǒng)文化和部落族群發(fā)聲。但是在寫作的起初,他們的思維方式和價值觀不可避免地受到了白人主流文化的影響。

據(jù)有的學者考察,最早用歐洲語言進行書寫的印第安人可能是進入哈佛大學的前身哈佛學院于1665年開始創(chuàng)辦的“印第安學院”的學生們,他們當時修習拉丁語和希臘語;同時,印第安人也開始用英語進行閱讀和寫作,當時的寫作形式一般十分簡單和單一,主要包括書信、日記、游記、布道辭等。彼時的印第安文學都帶有十分濃重的宗教意味,內(nèi)容上也處處體現(xiàn)著基督教教義、圣經(jīng)思想和宗教性思考,等等。當時比較著名的本土裔作品有莫希干印第安人薩姆森·奧康姆(Samson Occom,1723—1792,基督教牧師)的布道辭《處決摩西·保羅時所作的布道》(A Sermon Preached at the Execution of Moses Paul),該作品于1772年出版,并被認為是美國文學史上第一部由印第安作者撰寫并正式出版的英語文學作品。從此以后到20世紀開端,印第安英語文學有了逐步的發(fā)展,從布道辭、演講、抗辯開始,逐步出現(xiàn)了關于部落歷史和個人家族史的書寫,并發(fā)展出了小說、詩歌和戲劇等多種文體,逐漸引起主流文化和世界各國的注意。印第安人從19世紀初就開始了保護自己的文化和文明的行動。切洛基人、語言學家塞闊亞發(fā)明了一種以字母拼音為基礎的切洛基書面語言,試圖以此記錄下自己部落的文化創(chuàng)作,1828年開始發(fā)行有史以來第一份切洛基語與英語的雙語報紙《切洛基鳳凰報》(Cherokee Phoenix)。

此外,其他種族的人類學家對保護印第安人的文化也做出了不小的貢獻。美國著名地理和地質(zhì)學家、人類學家斯庫克拉夫特(Henry Rowe Schoolcraft)從1822年開始在密歇根地區(qū)擔任印第安事務官員并與一位混血印第安女作家簡·約翰斯頓(Jane Johnston)結(jié)婚,他對五大湖區(qū)印第安部落及其文化的研究是十分權威的,著有《美國的印第安部落》6卷及其他關于印第安部落歷史、社會、文學的大量著作,大多數(shù)出版于19世紀20到50年代。到19世紀下半葉時,全美國有50多種印第安人辦的報紙和刊物,其中影響較大的有《切洛基倡導者報》(Cherokee Advocate)、《印第安進步報》(Indian Progress)、《印第安雜志》(The Indian Journal)、《印第安之友》(The Indian's Friend)。1913年美國印第安人協(xié)會出版了會刊《美國印第安人協(xié)會季刊》(The Quarterly Journal of the Society of American Indians),1915年更名為《美國印第安雜志》(American Indian Magazine)。1930年代,出身于蘇族的語言學家德洛利亞出版了以達科他方言寫成的《達科他文集》(Dakota Texts),并于1941年出版了《達科他語法》(Dakota Grammar)。1935年美國著名人類學家弗朗茲·博厄斯(Franz Boas)的弟子,后來也十分著名的考古學家和人類學家羅伯特·路威出版了研究烏鴉族印第安人民族志的經(jīng)典性人類學著作《烏鴉印第安人》。20世紀二三十年代,后來成為我國著名語言學家的李方桂先生留學美國時師從芝加哥大學教授、著名的語言學家布隆菲爾德(Leonard Bloomfield)和著名人類學家、語言學家薩丕爾(Edward Sapir),也曾對印第安語言發(fā)生過興趣并以此為題撰寫了碩士論文,發(fā)表過相關的一系列文章。后來,他的這些關于印第安語言的研究成果被譯成漢語于2010年出版。

第一節(jié) 19世紀到20世紀初期的印第安英語文學創(chuàng)作

從19世紀初期開始,很多印第安作家開始創(chuàng)作傳記、游記,并開始有意識地書寫自己的家族史或者部落歷史。1826年,兼有奧吉布瓦血統(tǒng)和蘇格蘭-愛爾蘭血統(tǒng)的簡·約翰斯頓與丈夫斯庫克拉夫特合編了《文學旅者》;1827年庫西克出版了《六國古史要略》,講述了北美六大印第安部落的歷史與文化;愛普斯分別于1829年和1847年出版了兩部自傳體著作《叢林之子》和《卡格加加波生平、歷史與旅行》,并于1836年出版講演集《菲利普國王贊》;科普韋于1850年出版了《奧吉布瓦人的傳統(tǒng)歷史》;女作家溫尼穆卡于1883年出版?zhèn)饔洝渡钤谂捎忍厝酥小?;尼科拉?893年發(fā)表了《紅人的生活與傳統(tǒng)》;弗萊施出版?zhèn)饔洝吨虚g五個》等。這些傳記或者游記等作品,記錄了印第安人的生活和歷史,尤其是家族史和部落的歷史傳統(tǒng),它們不僅具有美學價值和文學價值,而且對于我們認識印第安人的文化傳統(tǒng),對于人類學而言都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

1854年切洛基印第安作家里奇出版了長篇小說《加利福尼亞名匪霍金·穆里埃塔的生平與冒險》,1891年,克里克印第安女作家卡拉漢出版小說《叢林之女威尼瑪》,1899年波卡貢出版《叢林女王》。這些早期的印第安人撰寫的小說記錄了印第安部落的歷史,描述了印第安文化和主流文化之間的沖突,并對日漸消失和衰落的印第安文化傳統(tǒng)表達了惋惜之意。20世紀初,印第安作家的小說等創(chuàng)作開始逐漸興盛。齊特卡拉-薩出版《齊特卡拉-薩重述印第安老故事》(1901)和《美國印第安人的故事》(1921)。查爾斯·伊斯特曼先后出版了《印第安童年》(1902)、《印第安靈魂》(1911)、《從叢林深處到文明世界》(1916)等作品。著名作家兼編輯奧斯奇森(John Milton Oskison,1874—1947)出版《野地豐收》(1925)、《兄弟仨》(1935)和寫作于本時期但之后出版的歷史小說《唱歌鳥——一部切洛基小說》(2007)。盧瑟·斯坦丁·拜爾(Luther Standing Bear,1868—1939)創(chuàng)作了自傳體小說《我的印第安童年》(My Indian Childhood,1931)以及描述印第安拉科塔族(Lakota)傳統(tǒng)文化的兒童圖書《蘇族,我的同胞》(My People,the Sioux,1928)和《斑點鷹的土地》(Land of the Spotted Eagle,1933)。昆塔斯科特出版《混血姑娘科吉維亞》(1927)、《郊狼的故事》(1933)。德洛利亞出版了《說起印第安人》(1944)。馬修斯(John Joseph Mathews即Osage,1894—1979)出版了《日落》(1934)、《對月談》(1945)。麥克尼考出版《身陷重圍》(1936)、《陽光下的奔跑者》(1954)、《敵空來風》(1978)以及文化歷史著作《印第安人與其他北美居民:兩種生活方式的交匯》(1959)等。

這一時期的印第安文學在詩歌和戲劇方面并不太突出,主要有里奇創(chuàng)作的《夏士塔峰》和《詩集》(1868),以及《亞歷山大·珀西詩集》(1910)等;戲劇創(chuàng)作主要有里格斯的《丁香青青》(1931)、《切洛基之夜》(1931)和《黃褐斗篷》(1935)等。

據(jù)美國學者羅伯特·帕克(Robert D.Parker)統(tǒng)計,在1815年到1930年代的這段時間里,至少有一百五十多位印第安詩人在各類期刊、報紙上和以詩集的形式發(fā)表過以英語撰寫的詩歌,其中約有三分之一的作品發(fā)表于1900年之前。在早期印第安人所創(chuàng)作的詩歌中,一部分是由拉丁語翻譯過來的,這部分詩歌主要是由哈佛學院及其他高校的印第安高才生所做,其中所表達的思想情懷及所透露出來的藝術特征都與其他直接用英語創(chuàng)作的詩歌相差無幾,帶有較濃的歐洲大陸文學傳統(tǒng)的特征;另有一部分詩歌多是在印第安寄宿學校的學生所做,反映的是寄宿學校的生活和情感等。盡管這些詩歌都帶有明顯的歐洲文學傳統(tǒng)的烙印,但其內(nèi)容和風格又帶有很多的印第安特征,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印第安的一些古老部落傳統(tǒng)和傳統(tǒng)精神。

那一時期的詩人、小說家和劇作家主要包括亞歷山大·勞倫斯·波西(Alexander Lawrence Posey,1873—1908)、約翰·羅林·里奇(John Rollin Ridge,1827—1867)、琳·里格斯(Lynn Riggs,1899—1954)和較晚一些的達西·麥克尼考(D'Arcy McNickle,1904—1977)等,其中有些作家如里奇和麥克尼考等既是詩人也是小說家,而里格斯則既是詩人又是一位重要的戲劇家。該時期的詩人還包括穆斯克拉特(Ruth Margaret Muskrat,1897—1982)、韋爾馳(Julia Carter Welch)、鄧肯(DeWitt Clinton Duncan,1829—1909)、科肖(William J.Kershaw,1865—1956)、坎貝爾(C.H.Campell)、蒙特祖瑪(Carlos Montezuma,1866—1923)、亞當(Richard C.Adams,1864—1921)、沃克(Bertrand Walker,1870—1928)、吉利斯(Alfred C.Gillis)、薩克濟(Henry B.Sarcoxie)、卡特(Mrs.Minot Carter)、哈特肖恩(Mary Cornelia Hartshorne)、皮奇林(Peter Perkins Pitchlynn,1806—1881),等等。

這些詩歌創(chuàng)作的內(nèi)容可謂包羅萬象:從對自然風光的描寫,到對當代社會風土人情的刻畫;從對過去部落歷史和家族史的追憶和緬懷到對現(xiàn)實中被敗壞的傳統(tǒng)文化之慘景的描述;從對舊日好時光的追憶到對當代現(xiàn)實生活的失望與失意;從對融入白人主流社會的向往到經(jīng)過百般嘗試最后傷痕累累地返歸印第安保留地的失落與絕望;從對遠古部落宗教的疏離和模糊的記憶到對試圖統(tǒng)霸印第安人精神世界的基督教的動搖和質(zhì)疑;從對原來富有凝聚力的部落社區(qū)的懷念到被現(xiàn)代性沖擊得七零八落的當代保留地社區(qū)的慨嘆,等等。這一時期印第安作家們在文學上的草創(chuàng)和在體裁、風格和內(nèi)容題材等方面的嘗試和探索,為此后印第安文學的發(fā)展和壯大奠定了基礎。印第安人主要是借助殖民者和強勢文化的語言,開始了一場轟轟烈烈又鍥而不舍的拯救自身文化和文明的語言運動與文學運動。他們的寫作對于保存古代印第安文化具有重要的意義,為迎接20世紀中期以后的印第安文學的勃興奠定了深厚而堅實的基礎。

第二節(jié) 早期主要印第安作家概論

從19世紀直到20世紀30年代這段時期常常被文學研究者們稱為“同化階段”,主要指美國實行種族滅絕政策與印第安保留地制度之后的這段時間的印第安文學創(chuàng)作。在這一時期,印第安人受高壓政策的影響,開始疏離祖輩的土地與民族傳統(tǒng),向白人文化傳統(tǒng)和意識形態(tài)靠攏,趨向于認同白人主流文化,他們在夾縫中求生存,在與主流文化的不斷斗爭中試圖用殖民者的文字來記錄自己族群部落的歷史、社會習俗、風土人情和文化傳統(tǒng)。這一時期的作家如查爾斯·伊斯特曼、約翰·馬修斯和達西·麥克尼考等,通常隱瞞自己的印第安身份,而使用典型白人的假名字發(fā)表作品,他們在作品中揭露印第安人在白人的強制性同化過程中所遭遇的壓制和異化問題。這一階段印第安文學創(chuàng)作的主旨實際上也受到白人社會的價值觀念的影響,因此,這一階段的印第安英語文學被有些論者看作是白人主流文學的附庸,印第安民族意識有待于恢復,文學在精神上的獨立尚不可能。

約翰·羅林·里奇是美國切洛基印第安人,母親祖上是歐洲人。1854年,里奇以“黃鳥”為筆名出版了小說《加利福尼亞名匪霍金·穆里埃塔的生平與冒險》(The Life and Adventure of Joaquin Murieta,the Celebrated California Bandit)。這部小說標志著美國印第安作家正式發(fā)表英語小說的開端,小說以加州淘金熱為時代背景,圍繞加州的西班牙裔移民與其他移民的沖突和矛盾而展開。小說的主人公是悍匪穆里埃塔,故事情節(jié)引人入勝,而且故事中還含有一首十分著名的長詩《夏士塔峰》,該詩文筆粗獷,力透紙背,展示了作者對大自然的敬仰之情和雄渾豪放的寫作風格,試舉一節(jié)為例:

看,那令人敬畏的夏士塔峰,

高聳于四下低矮的山巒之上,

它憑借強大無情的心,孤傲,

冷靜。任憑你高天風暴狂烈,

它巍然屹立,抵御著污染,

更顯崇高;它歷經(jīng)風云洗禮,

它的傲然之氣顯得更為純潔;

任憑他狂風暴雨,風雪交加,

在它的眉宇間留下白雪冰凍,

它卻將它們鑄成永久的王冠。

日復一日,代復一代

挑戰(zhàn)時間,不斷高聳

向蒼天!

短短的幾行詩作就將夏士塔峰的傲然雄姿刻畫出來,讀之似乎讓我們感受到這座雄偉的高峰在狂風暴雨之下巋然不動的偉岸,在風云變幻中直指蒼天的雄奇。整部小說中有很多暴力場景的描寫,但作者的本意其實不是為了描寫血腥,而是為了喚起人們對社會正義的渴望,對不同族裔之間化解矛盾、和平共處的期盼,和對當?shù)卣蛔鳛樯踔涟l(fā)揮了反作用的失望與憤懣。

西蒙·波卡貢(Simon Pokagon,1830—1899)出生于密歇根的一個名叫波塔瓦托米的印第安部落,是波卡貢家族的最后一位酋長,他先后進入奧伯林學院及特文斯伯格學院學習,為維護印第安人的權益做出過很多貢獻,他也做過很多演講來揭露和控訴白人政府對印第安人土地和其他權益的巧取豪奪。他于1899年出版代表作《叢林女王》(Queen of the Woods),通過記述居住在叢林中的印第安人的生活經(jīng)歷,表現(xiàn)了作者對大自然的熱愛和對故鄉(xiāng)的依戀,同時也揭露了由于白人侵害印第安原來的社區(qū)及其權益而對傳統(tǒng)部落文化所造成的不可挽回的損失和傷害。

約翰·彌爾頓·奧斯奇森是一位著名的編輯并出版過八部作品。奧斯奇森有八分之一的切洛基印第安人血統(tǒng),父親是英國人,出生于俄克拉荷馬州,先后在斯坦福大學和哈佛大學學習。其主要作品包括《野地豐收》(Wild Harvest,1925)、《黑杰克·戴威》(Black Jack Davy,1926)、《兄弟仨》(Brothers Three,1935)、《泰庫馬斯及其時代》(Tecumseh and His Times,1938)和歷史小說《唱歌鳥——一部切洛基小說》(The Singing Bird:A Cherokee Novel,2007)等?!短祚R斯及其時代》記述了一個印第安酋長的英雄傳奇故事,《野地豐收》和《黑杰克·戴威》描寫的主要是居住在俄克拉荷馬的印第安人與白人移民之間的沖突和由此而引發(fā)的印第安人的焦慮不安,以及白人主流文化對印第安文化所產(chǎn)生的消極影響和造成的社會問題及文化問題,等等。書里面也有對部落歷史和家族歷史的敘述。小說《兄弟仨》則描述了一對印第安夫婦到西部拓荒的艱難險阻,以及他們的孩子也就是三兄弟后來的故事。小說涉及美國19世紀末、20世紀初美國西部的很多社會問題和文化問題,展現(xiàn)了各行各業(yè)在世紀之交的發(fā)展史和家族的演進與變化。小說描述了印第安人對土地的眷戀和對傳統(tǒng)的堅守,也從側(cè)面展示了工業(yè)文明和商業(yè)化時代給傳統(tǒng)的社會秩序所帶來的困惑與沖擊。同很多早期印第安裔作家一樣,該小說也反映了白人社會的強勢入侵對印第安人的生活方式和文化傳統(tǒng)所帶來的傷害和困境。小說中的人物們在努力適應現(xiàn)代社會生活的同時也力圖保留印第安人的文化傳統(tǒng)。創(chuàng)作于1935年至1945年的歷史小說《唱歌鳥——一部切洛基小說》氣勢恢宏,情節(jié)跌宕起伏,是一部難得的頗具深度的長篇小說。小說的背景是1820年至1865年間切洛基印第安人所經(jīng)歷的重大歷史轉(zhuǎn)折。1838年美國政府頒布了《印第安人遷移法》,用強制手段將包括切洛基部落在內(nèi)的印第安人從美國東部遷移、驅(qū)趕到西部為其劃定的印第安保留地。迫使成千上萬的印第安人背井離鄉(xiāng),顛沛流離地趕往那些面積遠遠小于原來居住地的貧瘠偏遠的保留地。一路上缺衣少食、醫(yī)藥衛(wèi)生條件匱乏,很多人沒等到達保留地就客死在路途上。這一嚴苛而殘酷的法令致使印第安人的人口數(shù)量在短短的四十幾年間就大幅度減少,成為印第安人歷史上的一段血淚史。小說的敘述者是隨著被迫西遷的印第安人而去傳教的傳教士丹·韋爾的助手保羅。故事里既有虛構(gòu)的人物,又有歷史上真實存在的人物,如發(fā)明了切洛基文字的塞闊亞和一位印第安酋長羅斯。故事展現(xiàn)了這些傳教者忍辱負重、兢兢業(yè)業(yè),追隨印第安人的腳步去開辟傳教事業(yè)的事跡,中間亦有對白人文化和政府政策的反思與警醒,對印第安人歷史傳統(tǒng)的自豪和肯定。但故事的敘事角度是從保羅這個白人出發(fā)的,削弱了印第安人作為主體的力量,更多了一些對白人傳教士的贊同,仿佛他們的傳教活動真的能拯救被迫背井離鄉(xiāng)的印第安人一樣;在贊揚白人傳教士的偉大犧牲精神的同時,也就淹沒了印第安文化的精神救贖功能和殖民主義的實質(zhì):槍炮和《圣經(jīng)》總是相伴而行的。槍炮以武力搶奪土地和財產(chǎn),而宗教則可以教化蠻族的靈魂,使他們最終進入白人設立的天堂。

盧瑟·斯坦丁·拜爾(Luther Standing Bear,1868—1939)是一位拉科塔印第安部族的奧格拉拉酋長、作家、教育家、哲學家及演員。拜爾在美國歷史上的地位舉足輕重,他為了保護和爭取拉科塔印第安人的遺產(chǎn)和主權同美國政府進行了不屈不撓的斗爭并取得了極大的成功,改變了美國政府對印第安人的很多政策。他與同代人如哲楚德·保寧(Gertrude Bonnin)和查爾斯·伊斯特曼等一起,為了印第安人的權益做出了極為重要的貢獻。他的很多歷史性敘述向白人主流社會傳播了古老的印第安智慧與文化,加深了公眾對印第安文化的認可和同情心,從而贏得了白人社會對印第安人爭取更多權利的支持,并有效地敦促美國政府改變了很多以前的不公正政策,采納了對印第安人十分有利的政策。拜爾的所作所為,在白人主流社會中建立起了一種有益的、完整的、對大自然十分崇敬的新印第安人形象,他在其自傳、文學創(chuàng)作、歷史作品和哲學作品中的經(jīng)典性評論甚至走進了大學課本,構(gòu)成了本土美國智慧遺產(chǎn)的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昆塔斯科特(Christal Quaitasket,1888—1936)具有奧卡納貢印第安人血統(tǒng),出生于愛達荷州,在印第安學校上過幾年學,曾去加拿大的卡爾加里商學院進修過。他出版的作品包括《混血姑娘科吉維亞》(Gogewea,the Half-Blood,1927),《郊狼的故事》(Coyote Stories,1933),《奧卡納貢傳說》(1978),《哀鴿自傳》(Mourning Dove:A Salishan Autobiography,1990)?!痘煅媚锟萍S亞》講述的是混血姑娘科吉維亞的成長和愛情糾葛故事,但更是一個關于族群認同和身份認同的故事。小說描寫了白人入侵對原有社群所帶來的戕害,印第安事務局以官方的名義對印第安人的權益如土地、財產(chǎn)、教育等大肆侵占,白人政府蓄意縱容在保留地販賣白酒而致使很多年輕印第安人養(yǎng)成酗酒、游手好閑之惡習,白人社會的功利主義和商業(yè)主義對傳統(tǒng)印第安文化傳統(tǒng)的侵蝕和傷害,等等。小說對白人主流文化與印第安傳統(tǒng)部落文化之間的多方面沖突都描寫得十分深刻。

查爾斯·伊斯特曼具有英國和法國血統(tǒng),是一名醫(yī)生,在波士頓大學接受過教育,也是20世紀早期蘇族印第安人中最為多產(chǎn)的作家之一。他同時也是一位蘇族及美國印第安事務的積極代言人,成立了多種印第安人組織,包括“美國印第安人協(xié)會”(SAI,Society of American Indian)、“青年基督教協(xié)會”(YMCA,Young Men's Christian Association)等,熱情參與了很多維護印第安人利益和保護印第安文化的活動,為促進印第安人的自由和自決權做出了很大貢獻。他被認為是第一個用印第安人的視角撰寫美國歷史的本土裔美國作家。其主要著作包括:《一個印第安男孩的記憶》(1902)、《印第安童年》(1902)、《印第安靈魂》(1911)、《今日印第安:紅種美國人的過去與將來》(1915)、《從叢林深處到文明世界》(1916)、《印第安英雄與大酋長》(1918)等作品。

約翰·馬修斯是奧薩之部落最著名的代言人和作家,在1930年代服務于奧薩之部落委員會,在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時曾作過飛行教練,之后先后畢業(yè)于俄克拉荷馬大學、牛津大學和日內(nèi)瓦大學。其第一部著作是《瓦空塔:奧薩之及其白人之路》(Wah'kon-tah:The Osage and The White Man's Road,1929),在30年代極為暢銷;1961年出版的《奧薩之人:中部水鄉(xiāng)的孩子們》(The Osages:Children of the Middle Waters),收集了奧薩之部落的很多故事傳說和口述的歷史。在1930年代的經(jīng)濟大蕭條時期,馬修斯在政治上變得極為激進,他幫助奧薩之部落恢復其自治權,并被選進部落委員會(1934—1942)。他還幫助建立起了奧薩之部落博物館,該博物館位于泡胡斯卡(Pawhuska)并于1938年對公眾開放。1940年,他作為美國代表參加了于墨西哥舉行的美洲印第安人大會。1945年出版的《對月談》講述的是他在故鄉(xiāng)的那十年間的故事,里面記述了他對大自然的觀察,反思了環(huán)境對奧薩之文化的影響,是一部結(jié)合了自傳、哲學性沉思和對大自然的觀察的著作,甚至有論者認為此書可以跟亨利·大衛(wèi)·梭羅的《瓦爾登湖》相媲美。在其著作《奧薩之人:中部水鄉(xiāng)的孩子們》中,馬修斯將很多部落的口述歷史故事糅合進自己的研究中,試圖保存并闡釋他們的古代文化。馬修斯的其他著作還包括《一個石油商的生與死:E.W.馬蘭德的事業(yè)》(1951)和《兩萬個早晨》(2011)等。馬修斯最為著名的著作是長篇小說《日落》(Sundown,1934),這是一部半自傳體小說,講述了一個名叫溫澤(Challenge “Chal”Windzer)的年輕奧薩之人,離開家鄉(xiāng)去俄克拉荷馬大學學習并在軍隊服役的故事。當溫澤返回故鄉(xiāng)的時候感受到一種對原來社區(qū)的疏離感。生活變得毫無希望而潦倒。故事也描述了部落內(nèi)部的種種矛盾和沖突。由于故鄉(xiāng)發(fā)現(xiàn)了石油,很多白人如追腥逐臭一般紛至沓來,那里由不毛之地成了一片繁華的城鎮(zhèn),原來印第安人的生存空間也被擠壓至社會邊緣。溫澤先是在學校接受教育,之后參軍,退伍后返回老家,經(jīng)歷了一系列生活、情感、道德等諸多方面的糾葛和成長。一方面,主人公的文化身份問題是一直攪擾他的問題,與白人主流認同還是返歸印第安傳統(tǒng),是融入白人主流社會還是堅守無法擺脫的埋藏在骨子里的部落文化?身份認同的問題不但在上學、參軍時就一直困擾著他,而且即使在返回故鄉(xiāng)后,面對滄海桑田的故土,面對被商業(yè)主義和經(jīng)濟開發(fā)破壞得千瘡百孔的原始部落,那種對身份認同的質(zhì)疑和失落感也是揮不去的。另一方面,作者似乎又在暗示,要想求得心靈的安定,找到真正的靈魂之歸宿,終歸還是要依靠傳統(tǒng)的理念和古老的部落哲學,返歸自然、與大自然身心交融的密切關系才是印第安人的力量之源。正是通過返回森林和曠野,主人公溫澤才意識到大自然的偉大和寬容,才最終成長起來,堅強起來,并在生活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為自己漂泊的心靈找到了??康母蹫场?/p>

達西·麥克尼考是一個作家、大學教授、人類學家,也是一個著名的維護本土美國人利益的行動主義者。其父親是愛爾蘭人。他出生并生長于位于蒙大拿的圣伊格那帖斯(St.Ignatius,Montana)的弗萊特海德(Flathead)保留地,十七歲時進入蒙大拿大學學習,對語言學習尤為感興趣。1925年麥克尼考賣掉了自己在保留地的土地,自費進入牛津大學和格林諾寶大學學習,回美國后居住在紐約并于1936年受雇于印第安事務局。1950年被任命為印第安事務局的部落關系部主任,1952年被任命為科羅拉多大學美國印第安發(fā)展公司總裁并于1966年接受了科羅拉多大學的名譽博士學位,之后又到里賈納大學(University of Regina)一手創(chuàng)辦了人類學系。1972年他在芝加哥紐伯瑞圖書館協(xié)助建立起了美國印第安歷史中心,在1984年該中心以他的名字重新命名為麥克尼考美國印第安歷史中心。麥克尼考在1961年為美國印第安芝加哥會議擬訂“印第安目的之宣言”發(fā)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他還幫助建立了“美國印第安國家大會”,是美國人類學協(xié)會的會員。麥克尼考著有短篇小說集《鷹餓了及其他故事》(The Hawk Is Hungry and Other Stories,1992),里面收集了十六個故事,充分展示了麥克尼考的文學風格,是他最優(yōu)秀的作品之一。麥克尼考的其他著作還包括《陽光下的奔跑者》(Runner in the Sun:A Story of Indian Maize,1954)、《敵空來風》(Wind From an Enemy Sky,1978)、《印第安人:奧利弗·拉·法之的一生》(Indian Man:A Life of Oliver La Farge,1971)以及文化歷史著作《印第安人與其他北美居民:兩種生活方式的交匯》(Indians and Other Americans:Two Ways of Life Meet,1959)、《本土美國人的部落主義:印第安的存活和復蘇》(Native American Tribalism:Indian Survivals and Renewals,1973)、《他們是先來人:美國印第安人的史詩》(They Came Here First:the Epic of the American Indian,1949,Revised 1975)、《美國社會中的印第安人》(The Indian in American Society [for National Congress of American Indians],1955)、《對聯(lián)邦-印第安之關系的歷史評價》(An Historical Review of Federal-Indian Relationships [American Indian Policy Review Commission],1975)等。

麥克尼考最為著名的貢獻是其小說《身陷重圍》(The Surrounded,1936),故事講述了一個名叫阿契爾德·里奧的有著一半薩利什(half-Salish)血統(tǒng)的青年男子,回到弗萊特海德印第安保留地的經(jīng)歷,他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無法與其西班牙裔的父親或者其傳統(tǒng)的印第安母親進行有效的交流了。當他想要離開家鄉(xiāng)奔赴大城市去追求自己的事業(yè)和生活時,他的父母也很不支持他,造成兩代人之間的關系緊張。但當一個印第安老者茂得斯特給他講述了薩利什的歷史故事之后,阿契爾德開始學著慢慢與父親和解并接受了母親的印第安傳統(tǒng)。出人意料的是,在故事的結(jié)尾,他被錯誤地指控謀殺了兩個人,身陷重圍而后被捕。小說涉及了很多當時印第安保留地和社區(qū)生活中的問題,如下一代游手好閑的印第安年輕人的出路問題、酗酒問題、社區(qū)內(nèi)部沖突問題、老一輩印第安人和新生代之間的代溝問題、印第安人對白人主流文化的認同問題、印第安人對自己的文化遺產(chǎn)和傳統(tǒng)的繼承問題、印第安人在白人主流社會所遭受的歧視和被疏離的問題,等等??傊@些問題都可以在白人殖民者的殘暴統(tǒng)治和鎮(zhèn)壓中找到歷史根源,而現(xiàn)在所有這些問題其實都可以歸結(jié)為文化身份的認同問題。這一十分普遍的社會問題困擾著不止一代的印第安人,尤其是那些血液里流淌著印第安人的傳統(tǒng)血液,而又向往白人大都市、力求融入白人主流社會的年輕人。

通過對這些主要作家作品進行的粗略分析,我們可以看出,白人主流文化和政治體制對印第安文學持續(xù)實施打壓和摧殘的政策。印第安文學在歐洲人殖民之后,受白人文化壓制和破壞而不得不改變自身以適應發(fā)生劇烈變化的環(huán)境,這些文化壓迫和文化動蕩在當時各種文學形式和文學作品中都有所反映。印第安人在白人種族主義政策和暴力同化政策的打壓下,暫時性地迷失了其民族身份;他們同時又遭受到商業(yè)主義和物質(zhì)主義的蹂躪,印第安文化中的很多價值觀如人神和諧共處、人與人、人與自然的親密關系、對土地的崇拜和熱愛等傳統(tǒng)理念都不同程度地受到破壞。這種身份喪失所造成的迷茫困惑和痛苦以及印第安知識分子和智者為此所進行的掙扎與商討,都具體地體現(xiàn)在當時的文學之中。

在這一時期,白人主流社會占據(jù)了印第安人原來的絕大部分土地,將印第安人驅(qū)趕到嚴重縮水的保留地,而且還積極推行文化同化政策,其目的就是為了將歐洲白人的生活方式、宗教信仰和意識形態(tài)強加到印第安人心中。一位印第安事務局的管理者就赤裸裸地這樣說:“印第安人必須要遵從‘白人的路子’(the white man's way),如果他們愿意的話,那就和平地遵從;如果他們不愿意的話則必須使用強力。他們必須調(diào)整自身以適應他們的環(huán)境,并扎扎實實地使他們的生活方式符合我們的文明。我們的文明或許不是最好的,但是,它卻是印第安人所能得到的最好的。他們不能回避它,要么遵從它,要么就要被它碾碎。”但是,作為最先覺醒的一批有識之士和知識階層,印第安作家們用從白人那里學來的語言文字,學著記錄下自己的家族史和部落史,回憶過去美好安定的部落生活,發(fā)掘古老的部落宗教典儀和信仰,書寫白人統(tǒng)治者對印第安人的欺凌和歧視,并憧憬著一個沒有壓迫、平等和諧的未來社會。

  1. Gabriel Sivan,The Bible and Civilization.Jérusalem:Keter Publishing House,1973,p.236.
  2. 參見《新舊約全書》(和合本),南京:中國基督教協(xié)會印發(fā),1994年。《利未記》第18章及《約書亞記》第5、6章。
  3. 舍特:《喬治·斯沃德的勇士敘述》,??冢耗虾3霭婀?,2018年,第109頁。
  4. 美國學者吉瑞·霍布斯曾指出:歐洲殖民者從歐洲帶來的最致命的東西之一就是基督教,但很少有人提及?;浇痰膫鞑ズ蜐B透致使印第安人不但放棄了原先的部落宗教,他們也放棄了自己的傳統(tǒng)生活方式,當然也放棄了他們的土地,而這一切都是白人所期望的。霍布斯將基督教在印第安部落中的傳播稱為“宗教盤剝”(religious exploitation)。參閱Geary Hobson,ed.The Remembered Earth:An Anthology of Contemporary Native American Literature.Albuquerque:University of New Mexico Press,1979,p.3.
  5. 另外,據(jù)有的學者研究,還有一部分印第安人既不生活在大城市,也未生活在政府為他們設立的保留地中,而是生活在密西西比河以東的各州的鄉(xiāng)村地區(qū)。It is encouraging to realize that there are countless communities of generally landless,certainly “reservationless,”Indian people or people of primarily Native American origin all over the continent,particularly in areas where no Indians are thought by the average American to be.Lumbees,Waccamaws and Person County Indians in North Carolina,Chickahominies in Virginia,Nanticokes in Delaware,Creeks in Alabama and Florida,Cherokees and Quapaws in Arkansas.They exist without benefit of the largesse of the federal government,especially the B.I.A.,and most often without recognition by other more legitimate Indian or white communities.Yet they endure.引自Geary Hobson,ed.The Remembered Earth:An Anthology of Contemporary Native American Literature.Albuquerque:University of New Mexico Press,1979,p.4.
  6. 張沖、張瓊:《從邊緣到經(jīng)典:美國本土裔文學的源與流》,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14年,第94頁。
  7. 參見拉尼德(William Trowbridge Larned):《印第安神話故事》,王喆、李晨譯,北京:北京聯(lián)合出版公司,2017年。同時可參見維基百科:https://en.wikipedia.org/wiki/Henry_Schoolcraft。
  8. 參見其中文譯本,路威:《烏鴉印第安人》,冉凡、C.Fred Blake譯,北京:民族出版社,2008年。
  9. 請參閱李方桂:《印第安語論文集》,戴慶廈主編,黎意譯,汪鋒校,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2010年。此為李方桂全集十三卷中的第10卷,同時出版的還有第11卷《印第安赤坡巖故事集》。同期出版的關于印第安語言學的書籍還包括Harry Hoijer著的《奇里卡瓦語和梅斯卡勒羅人阿帕奇語語料》,芝加哥大學出版社,1938年,以及后來于1971年出版的Jesse Sawyer編《美洲印第安語言研究》,加州大學出版社,1971年,等等。參見李方桂《印第安語論文集》第12—13、300—302頁。
  10. 張沖、張瓊:《從邊緣到經(jīng)典:美國本土裔文學的源與流》,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14年,第94—95頁。
  11. Robert D.Parker,Changing Is Not Vanishing:A Collection of American Indian Poetry to 1930.Philadelphia: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 Press,2011,p.5.轉(zhuǎn)引自張沖、張瓊:《從邊緣到經(jīng)典:美國本土裔文學的源與流》,第153頁。
  12. 轉(zhuǎn)引自張沖、張瓊《從邊緣到經(jīng)典:美國本土裔文學的源與流》,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14年,第126頁。
  13. From Wikipedia,https://en.wikipedia.org/wiki/Luther_Standing_Bear.Accessed on July 21,2017.
  14. Chapman,Literature of the American Indians:Views and Interpretations.Abraham Chapman,ed.,New York:New American Library,1975.p.16.Quoted from Kenneth Lincoln,“Native American Literatures:‘old like hills,like stars,’”in Three American Literatures:Essays in Chicano,Native American,and Asian-American Literature for Teachers of American Literature.ed.Houston A.Baker,Jr.New York:The Modern Language Association of America,1982,p.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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