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學與就業(yè)
江山縣屬衢州府,地當浙、閩、贛三省之交,縣境內(nèi)有仙霞嶺,萬山環(huán)列,一望無際。須江發(fā)源于縣之石鼓,流經(jīng)鹿溪,與常山縣同江匯于錢塘,東流入海,以上二者為本縣最突出的名勝。至于全縣境內(nèi)山明水秀,風景甚佳,尤以仙霞嶺為著名險要、浙東屏障。只是在清末民初之時,本縣仍因交通不便,與外界幾乎隔絕,風氣未開,教育落后,對女子教育,更不注重,故我幼時無機會受當時的新式這校教育。
蒙館受教
七歲時,父親請了一位徐老先生來家教蒙館,這是我初次啟蒙,教讀《三字經(jīng)》,學描寫“上大人,孔乙己”紅字,同時父親邀來附近小女孩共讀。蔡一鍔夫人李馥梅女士便是那時蒙館同學,至今還有書信往來(蔡全家移居美國)。大約在一年后的夏天,有一次我背不出書,老師用竹片做的板子打我的背,致背上有兩條紅印,我向祖母哭訴,她大怒說:“女孩子不能考狀元,讀什么書?”命父親辭退徐老師,停辦家塾,于是我失學了。
西河女校
辛亥年革命軍起,推翻清朝,創(chuàng)建民國,當時全國學校停課。江山有少數(shù)在杭州、北京等地求學的男學生紛紛回鄉(xiāng),如:毛常(夷庚)、毛準(子水)、毛咸(子正)、毛應麟、朱斌魁(君毅,我的中表兄,詳見第三章“逃婚記”)、胡維鵬、胡之德等。這些青年從各大都市都得了不少新知識,眼看本縣尚無女校,女孩無處求學,故商議辦一女校。乃經(jīng)費無著,校舍及設備無從籌辦,束手無策。幸江山縣城內(nèi),西河毛氏宗祠是一個有錢的機構(gòu),且有余屋。這批青年以毛咸為首,向宗祠主事者磋商借用空屋,開辦女校,得其應允并協(xié)助,便因陋就簡,居然辦成,命名“西河女?!?。那些發(fā)起的青年都是教師,公推毛咸為校長,當時僅有二十幾個女生,我是其中之一。民國二年初,全國各校復課,我們的青年教師各回原校求學,西河女校由朱葉氏(我的舅母,她的名字好像是葉德桔)接辦。
這個女校既非完全小學,也非正規(guī)中學,沒有學制,只靠教師能教的便教,課程中有國文、算學、地理、歷史、體操、唱歌、女紅等。女生多半在家學過方塊字,或讀過《三字經(jīng)》、《千家詩》,多多少少有點國文根底,故校方對國文特別重視,有《論語》、《孟子》及選讀《古文觀止》的文章,并背誦《詩經(jīng)》等功課。
杭州女師
清朝推翻,民國起始,但百廢待舉,尤以教育未普及,民智未開為大問題。各縣急于添辦小學,無奈小學教員奇缺,因之各省教育廳共謀補救辦法。浙江省教育廳令杭州女子師范學校加辦講習科二班,兩年畢業(yè),由各縣縣政府在縣內(nèi)女校中選擇一名女生保送入學,完全免費,以年齡20歲至35歲為合格,畢業(yè)后回各縣做小學教員。我幸而被選上,可是虛歲16,冒填20歲。
我被選上是有原因的:一是我能勉強寫點通順的文字。二是民國二年春全縣發(fā)起天足運動,定期在城隍廟開大會。事先徐光國先生(朱君毅的舅父)寫了一篇演說稿,要我背熟,上臺演說。我費好幾天工夫把它背得滾瓜爛熟,光國先生及我自己都以為沒有問題了。不料那天城隍廟擠滿了人,姚應泰縣知事和地方士紳一排坐在臺上,我一進廟門就被嚇倒!等到上臺演講時,講詞完全忘了,只向臺后、臺前一鞠躬,說:“今天是開天足會”,以下便說不下去了,忽然想起捐一枚銀元做天足會基金是事先預備好的。急忙從衣袋取出銀元一枚,放在臺上,說:“我先捐一元?!北憔瞎屡_了。此時姚知事問旁邊的人:“這女孩是誰家的女兒?她背不出講詞而沒有哭,知道怎樣下臺,真是聰敏?!币蛑χ聦ξ矣辛撕糜∠?。(姚前后做了兩任江山縣知事,在他第二任時又幫了我大忙,詳見第三章“逃婚記”第二節(jié):家庭革命。)所以選拔女生保送去杭州女師,我便被選中了。
我被保送去杭女師,在那時是一件大事。衢州府沒有女生入選,該府認為失面子,有些縣份也沒有女生可選,趕不上江山。衢州周石華女士于半年后自費赴杭求學,各縣風起云涌爭將女兒送往杭州受教育,本縣女生亦相繼前往,這對于女子教育是好現(xiàn)象。
那時我虛歲16歲,身體還沒有十分發(fā)育,矮矮小小的,看上去像是一個小女孩。從未離開過家,滿口江山方言,驟然離鄉(xiāng)背井,投入一個陌生的環(huán)境,教我怎樣適應呢?我一向男裝,發(fā)多而長,拖了一條長及膝的辮子。入校第二天早晨便要把發(fā)向前面梳成一個大圓餅的樣子頂在頭上,我愈梳愈梳不起來,于是哭了。在旁邊的蔡任玉(叔慎)同學看見了(女師的盥洗室是大家住在一起共同用的),幫我把長發(fā)剪短并剪少,方才梳成。以后好久都是她幫我梳的,我們成了好友,出了校門交往也未中斷。后來她與蔣志澄先生結(jié)婚,伉儷情深,有一子??箲?zhàn)勝利的第二年,蔡任玉偕兒子、媳婦在上海搭機赴港,因飛機出事,三人喪生。蔣志澄先生在上海服毒自殺,真是慘絕人寰!
在校約一星期,有一天學監(jiān)沈兆芝女士叫我去問話,她問:“毛彥文,你今年幾歲?”等了好久,我答不出,反而流下淚來,勉強說:“20歲。”沈說:“20歲就20歲,為什么要哭?”這叫做賊心虛,自己知道是虛報說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