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園上的夏晚

我永不忘記太平年代的夏晚，

夏晚鄉(xiāng)村里那戀人的場園。

蝙蝠翅膀下閃出了黃昏，

蛛網(wǎng)上斜掛著一眼熱悶，

推開飯碗，擦一把臭汗，

大人孩子提一領(lǐng)蓑衣跑去了場園。

場園上沒有不快的墻垣，

風(fēng)從禾稼聲中吹來，全無遮攔，

像四面的清流泄下了山巖，

各人揀好一塊地方，

坐臥那全憑自己的心愿，

先來后到的一陣亂打招呼，

（從腳步上認(rèn)，全用不到看臉）

時間候到了最后的一人，

一輪滿月正掛在東天。

樹影在這群人身上亂掃，

掃凈了一切，只一縷看不見的香煙

氳氤在人和人中間。

大人的臉對著天空，

心里念著一些星名，

他們用星決定未來，

銀河弦上系著命運(yùn)，

一顆彗星偶然掃過，

給他們添了一份擔(dān)心！

小孩子強(qiáng)支住恐懼，閉著眼，

（黑影里沒法看那張臉?。?/p>

用拔不出來的耳朵聽紅毛的鬼怪

從大人口里慢慢地跳出來，

直等到媽媽隔墻遙呼，

（呼聲里帶著親愛的罵辭）

才哀求大人送他們家去，

眼縫里閃來了遠(yuǎn)處的鬼火，

拼命地掣緊大人的衣角，

夜里來一場心跳的夢，

一個紅毛鬼打一個燈籠。

夜在場園上飛，人卻不知覺，

不知覺地淡盡了天上的星月，

陽光鉆開了隔夜的眼睛，

爬起來，只覺得一身露重。

1934年7月5日

村夜恐怖不敢眠，對悶熱的燈火成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