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復(fù)回鎮(zhèn)安

到了農(nóng)歷五月間，朝廷降旨，令在滇從軍的鄰省官員各歸本任。43歲的甌北，遂辭別傅恒等人，自騰越啟程，返回鎮(zhèn)安。他在《奉命回粵途次口占》（之二）詩中寫道：“歸程遙指粵西天，竹馬重?zé)A道邊。昔到曾憐懸磬室，再來忍斂拔釘錢。單車按部惟攜鶴，一垡催耕有叱犍。韜略生平原未讀，勉為循吏報恩偏?！碑T北在路途跋涉五十余天，經(jīng)點蒼山（在今云南大理西）下，過安寧州（今屬云南）至路南（今屬云南）抵廣南（今屬云南）入土富州，至農(nóng)歷六月三十日，回到鎮(zhèn)安。當(dāng)?shù)匕傩找姰T北回任本郡，無不爭先恐后地歡迎。

甌北一到鎮(zhèn)安，便“燃燭案前披訟牒，洗塵杯下脫征衣”，忙于處理日常政務(wù)，并很快發(fā)現(xiàn)，在他離任從軍期間，官吏通同作弊、坑害百姓一事。天?？h令姜某與代理知府金某共同謀劃，借口“民間田土無所憑，故易訟。宜按田給照，以息爭端”，想借機聚斂錢財。當(dāng)時，尚未秋收，百姓沒錢上繳。因而，他們先令各地甲目將田地登記入冊，想在秋收后將錢斂取，沒想到知府大人竟提前返回。甌北訪知此事，從全其臉面出發(fā)，勸他們趁早罷手，收回成命，以防胥吏“借以需索”，釀成民怨。金、姜雖然勉強應(yīng)承，但眼看到手的萬余金卻付諸東流，豈能不對甌北恨之入骨？

百姓見知府免掉此項錢款，個個感恩戴德。每當(dāng)甌北出行，“各村民輒來舁輿至其村，巡歷而過，又送一村，其村亦如之，父老婦稚夾道膜拜，日不過行三十里。至宿處，土銼瓦盆、雞豚酒醴，各有所獻，不煩縣令供頓也”。目睹此景，他高興地寫道：“所欣民意安吾拙，相愛渾如鳥入懷?！?/p>

到了冬季收倉谷時，他又嚴(yán)禁各種朘剝百姓之舊規(guī)。按照慣例，常平倉稻谷往往用于備饑荒，百姓借支則春借秋還。鎮(zhèn)安風(fēng)習(xí)，稻谷連穗入倉，并不脫粒。因而，用不著斗量，用大筐稱即可。以往，百姓借常平倉糧食，官府連筐給五十斤，除去筐重五斤，而借糧者實際僅得四十五斤。而到還稻谷時，就不同了，五十斤之外尚須另加筐五斤，息谷五斤，損耗五斤，實為六十五斤。一進一出，百姓每筐則損失二十斤。其實，還遠不止此。奸吏在稱稻谷時，還乘機“施其猾”，暗做手腳，“持衡高下總在手，手握錘繩緊不撒。求益豈但賣菜爭，貪多直欲助苗揠?！蓱z窮黎不敢言，張目熟視詎真瞎”。甌北身為知府，“忍睹民膏盡被刮”？然而，此等惡習(xí)，相沿已久，究竟怎樣革去？“下令禁之未必止，按法誅之不勝殺”，都未必能奏效。而且，此地天高皇帝遠，官府動不動就施以高壓，致使“邊民怕官魚見獺”，故而，明知被敲詐勒索，也敢怒不敢言。

面對此情，甌北決心找個機會，搬掉這塊壓在百姓身上的頑石，“且紓耕農(nóng)釜聲戛”。不久，便著手處理此事，“平準(zhǔn)聽民自權(quán)度”，使“奸胥在旁眼空黠”。在這前一年，廣西奉命代云南邊境駐軍購萬匹戰(zhàn)馬，地方財力匱乏，無力承擔(dān)，便轉(zhuǎn)嫁于百姓，收谷時改用特制的盛一百二十斤大筐。百姓不勝其苦，無處訴說。而目下購馬之事已過去，按照以往慣例收谷即可。然而，“墨吏意殊不足”，還想額外索取，但沒敢動手。恰府倉當(dāng)收社谷，甌北即令吏役在稱六十斤的地方鑿一小孔，將秤錘固定在孔下，使任何人沒法移動，聽?wèi){百姓自己去稱。那些挑兩筐來的百姓，剩一筐歸去，心里非常高興，紛紛跑到城內(nèi)外酒館小飲，舉杯慶賀。用不幾天，稻谷全部收齊。后來，甌北以事去南寧，歸順州牧仍堅持以百二十斤大筐收稻谷。州民陳恂等不服，趕至南寧向甌北告發(fā)。甌北立即差人將管倉吏役荷校示眾。自此，各地胥吏再不敢胡作非為。

另外，鎮(zhèn)安當(dāng)時以虎多為患，有人晚間夜起，時常為虎所傷，故有“夜無盜賊虎巡街”之說。甌北遂下令捕虎，獵取“一虎許償五十千”。亦曾招募湖南獵戶前來捕虎，以保障當(dāng)?shù)匕傩盏陌踩?/p>

甌北此次從云南邊境歸來，越發(fā)體會到和平安定的環(huán)境對百姓生活的重要。鎮(zhèn)安所轄歸順州，與安南接壤，他擔(dān)心因百姓間小小摩擦而引發(fā)兩國之爭，攪亂當(dāng)?shù)厝藗兊恼Ｉ?。故而，曾通過正常的外交途徑，下書安南地方官，親來邊地，雙方勘定地界，并立下文約，共同遵守。他深知作為一個邊地地方官肩上所承荷的重量，在詩中寫道：“國計宜柔遠，邊臣重守疆。古來憂厝火，多起釁爭桑?；⒙湫路纸纾苹O謹(jǐn)立防。銷萌無跡處，庶以固金湯?！痹谒磥恚吘畴[患應(yīng)及時消除，待釀成大禍，再出兵征討，對雙方均不利，直接受害的更是當(dāng)?shù)匕傩铡Ｋ麩釔圻@塊土地，更想把這里裝點得更美好。在歸順州，他告誡州牧湯存方應(yīng)多種樹，使龍?zhí)陡?。平江道中，他為此地“山牛多似虱，沙鷺立如人”的和諧自然環(huán)境而興奮。還經(jīng)常簡裝出行，每當(dāng)看到百姓各安其業(yè)，“牛穩(wěn)可騎童按笛，蠶眠欲起女提筐”的情景，就按捺不住內(nèi)心的激動。百姓們也“共知太守?zé)o鞭撲，結(jié)隊來看滿路旁”。甌北來鎮(zhèn)安三年，“以事赴省凡四次，又從軍滇中兩閱歲”，能取得如此政績，的確不易。

百姓的擁戴，使甌北受到很大激勵，也增強了做循吏的自信心。他曾在《貴縣途次奉旨調(diào)守廣州感恩志遇兼寄別鎮(zhèn)安士民》（之三）詩中這樣流露當(dāng)時的心情：“鎮(zhèn)安雖僻自堪豪，最喜蕭閑似馬曹。片檄下時諸部肅，萬山深處一官高。草亭置酒留賓醉，花閣抄詩課吏勞。此福難消應(yīng)準(zhǔn)折，從今判牘夜焚膏?！痹谒磥?，鎮(zhèn)安地雖偏遠，但是，在實施政治理想、采取大的舉措時，掣肘者較少，多由自己裁決。從這個角度來說，為官于此，最能體現(xiàn)個人的價值。

后來，甌北因赴省途中被調(diào)走，未能與百姓當(dāng)面話別。百姓為彌補這一缺憾，在趙翼之妾蔣氏“巾車出城”時，“街民千百家無不設(shè)香案于門跪送”。稍后，其族孫鶴沖再離鎮(zhèn)安，百姓又如常相送，借以表達對賢太守的敬慕之情。直至甌北來廣州上任六個月之后，鎮(zhèn)安州民陳恂等七十多人，竟長途奔波四千余里，親來送萬民衣傘。百姓的深情厚誼，使甌北大為感動，直至晚年，“每數(shù)平日宦途，輒念鎮(zhèn)安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