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代序 素心

越相愛越孤獨 作者:林東林 著


代序 素心

韓松落


有段時間,很喜歡法國電影,卻對法國電影里總要出現(xiàn)的“愛”感到不耐煩。

他們的電影里,愛是頭等大事。電影里,總有人用一把過來人的蒼涼聲音大聲疾呼,要愛,要示愛,要落實愛。以法國女歌手伊迪斯·皮亞芙生平故事為主線的電影《玫瑰人生》里,記者向坐在海灘上的皮亞芙發(fā)問:

“您對少女們有什么建議嗎?”“愛。”

“您對青年們有什么建議嗎?”“愛?!?/p>

“您對孩子們有什么建議嗎?”“愛?!?/p>

愛是被夸大的信仰,還是詞窮之時的自動回復(fù)?

很久之后,消化掉了這種“愛文化”里甜膩的成分之后,人才會漸漸明白,所謂愛,或許不只是愛情,也不是所謂的博愛,而是一種態(tài)度:積極生活。去愛,去行動,去寄托,去反省,去剔除焦慮,去解決不安,去獲得自由,去認(rèn)識命運,去抵抗死亡,去積極生活。

東林的《越相愛越孤獨》就是在這種背景下,對愛、對情、對欲進行論說。他剖析的不只是愛情,而是愛情之中的人性,或者由愛情這個梯子接通的人性。他探討的也不只是愛的策略、情之計謀、人際關(guān)系中的心計,而是由愛情的歷史推演出來的人性的歷史、人性的策略。之所以津津樂道孜孜以求,上窮碧落下黃泉,還是因為,這一種積極探求、思慮萬千,就是人性中積極面的呈現(xiàn)。

所以他天女散花,將一張情愛地圖,從唐宋元明清梳理到民國和當(dāng)下,從德斯蒙德·莫里斯談到弗洛伊德,從李敖延及溪頭老婦,也從拿破侖、約瑟芬伸展到薩特和波伏娃,更從舒淇、李嘉欣望向林志炫,乃至恒大足球主教練馬塞洛·里皮。時不時,他也會從遠處的星光那里,將目光收回,投向身邊朋友的種種抉擇、種種事跡。

在種種極端的人情人性案例里游走,他求的卻是不偏不倚、莫失莫忘、端正悠游。在愛情神話和鄙俗現(xiàn)實中,他求的是一種清敞淡定的認(rèn)識;在濃烈如飛蛾撲火般的愛情,和寡淡到幾乎能聽見鐘表嘀嗒聲的生活里,他求的是尋一條中間道路;在嚴(yán)苛的法律約束和松散的私人契約之間,他求的是經(jīng)營一種有信有任;在純與騷之間,他求的是覓一個妥帖的表達。

所以他頻頻提到“煙火氣”“日常生活”,因為,只有扎根于日常生活,才能在槍林彈雨中,辟出一條中間道路,才能在鋼絲繩表演場外,找到一種不驚不瀾,才能在湯沸氣揚的時刻,撇去情感中的浮沫。他凝神的生活,是“有根,有家,富不足,貴有余”,他渴望的愛情,是要在根繁葉茂中,達成“一種生命利益關(guān)系”。這種境界,或者成于天然,或者需要豐足的人性覺悟,但究其根本,還是要用日常生活來磨煉、夯實。

所以,他所欲所求的,與其說是飲食男女的技術(shù),其實還是人性與人生的技術(shù),因為,一切都要回到這個層面來勘看和修煉。

我尤其喜歡的,是他在字里行間,對那一種質(zhì)樸時代、質(zhì)樸人性的追懷。他說明朝的女人“好像把女人的‘女’字忘記了,而把‘人’字活出了極致,她們雖然也有女人的嫵媚柔情,但是人性里沒有妖氣,生活里不見俗氣,像有一股風(fēng)吹開了心頭,那種慷慨、明亮和貞烈蓋過了妖媚與心計”。他也試圖追溯原因,“幾千年來,中國社會是一個超穩(wěn)定的農(nóng)業(yè)社會,集體人格也是一種農(nóng)業(yè)人格,好仁愛義,尤其重氣節(jié)風(fēng)骨”,而明以后,商業(yè)人格漸漸占了上風(fēng),這一種仁厚亮烈就慢慢退場了。

是否如此,還有待商榷,但他的人性觀、情愛觀,卻由此亮明。他要的是一顆素心,一種未經(jīng)矯飾、雕琢的人性,一種沒被扭曲、污染、教化的綠色情愛觀,在情愛生活中,“回到自己的素面素心,如重歸天地,重做赤子赤女”。

在現(xiàn)代生活的繁雜中,在如此錯綜復(fù)雜的干擾信息中,這尤其難。但我想起那個美食段子:廚師為了給慈禧做出一鍋蘿卜湯,動用了幾十種料,但湯照舊清澈見底。經(jīng)歷種種繁雜之后,仍舊清澈見底,是至高的藝術(shù),吸收了種種養(yǎng)料的素心,才經(jīng)得起曠日持久的端詳、深究,以及損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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