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咸豐皇帝的悲哀

經(jīng)過八天八夜的車馬勞頓，皇帝一行終于抵達熱河行宮，但是危機并沒有因此而化解，反而是那些英法聯(lián)軍步步進逼，還發(fā)出最后通牒：如不送回巴夏禮，開炮轟炸北京城。

在這一路上，咸豐整個人精神和精力都非常虛弱，一連做噩夢，到現(xiàn)在雖然自己暫得安全，但對于英法聯(lián)軍甚囂塵上的氣焰已經(jīng)全無抵抗的斗志，便特發(fā)上諭：著恭親王為全權(quán)大臣，辦理兩國換約和好事宜。

給恭親王的命令下達后，咸豐除了像個娘兒們一樣哭泣之外，就是性欲出奇地旺盛：每天都要喝公鹿血、吃馬乳蒲桃，然后就是毫無節(jié)制地縱欲，其他時間則是呼呼大睡。喝血、縱欲、睡覺成了大清皇帝每日都必需的公務(wù)了。

懿貴妃對此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知道皇帝的日子不遠了，但她還是收買御醫(yī)，讓他們對咸豐的現(xiàn)狀不要向外部透露絲毫信息。每天大量奏章都是由懿貴妃批閱，而且在這成山的奏章中，她突然發(fā)現(xiàn)一個一直縈繞于心的名字：榮祿。

安德海按照懿貴妃的指示，迅速查明了榮祿的底細：榮祿，正白旗人，祖父塔斯哈，官至喀什噶爾幫辦大臣；父親長壽，官至甘肅涼州鎮(zhèn)總兵。咸豐二年，榮祿以勇武獲騎都尉，可能是由于性格內(nèi)斂的緣故，多年以來一直都是候補主事。

為了確定這個榮祿就是先前那個榮祿，懿貴妃還特意問安德海榮祿長得什么樣子，有什么醒目的特征。安德海說這人眼睛大又明亮，而且嘴角下巴有顆黑痣。

“哦，正是他，真的是他?！避操F妃感慨道。

“姐姐，你說的是不是先前你求老爺指定的未婚夫君？”安德海好奇地問道。

“要你多嘴?！避操F妃呵斥著安德海，心中又打起自己的主意。

第二天，諭旨傳出去：授予候補主事榮祿為戶部銀庫員外郎并兼神機營文案處翼長。在安德海的秘密安排下，懿貴妃見到了闊別多年的初戀情人，看到榮祿時，她的心都快跳出來了，先前那位翩翩少年已是健壯成熟的青年，但眼神仍是神采奕奕，只是不像先前那樣充滿銳氣和無所畏懼，而是多了幾分滄桑和憂心。

懿貴妃一直盯著他，但他一直低著頭，一副緊張的神態(tài)，臉上滲滿豆大的汗珠，不久他似觸電般地反應(yīng)過來：“奴才叩見懿貴妃，奴才愿為懿貴妃赴湯蹈火，死而無憾?！?/p>

“護衛(wèi)皇帝的親軍就交給你了，你可要日夜當(dāng)心，不能有半點差錯，知道了嗎？”懿貴妃說道。

“奴才必當(dāng)謹記！”榮祿想要再多說一些，但又說不出口，只好恭敬地點頭。

懿貴妃猶豫了一下，但還是輕聲地對榮祿說道：“皇上的日子可能不多了，除你我、御醫(yī)之外，沒有人知道此事，行宮內(nèi)外的舉動你得多留心一些?！?/p>

咸豐“北狩”熱河之后，逐漸形成了一個新的權(quán)臣集團，他們也就是后來被咸豐欽定的八大輔臣：怡親王載垣，鄭親王端華，戶部尚書肅順，額駙景壽，軍機大臣穆蔭、匡源、杜翰、焦佑瀛。這個新的權(quán)臣集團因為大致形成于熱河，因此被稱之為“熱河集團”，其中的中樞人物就是果敢有才干的肅順。

在北京的時候，咸豐就非常器重肅順，咸豐命他以戶部尚書兼協(xié)辦大學(xué)士的名義佩管內(nèi)務(wù)府印信鑰匙，并署領(lǐng)侍衛(wèi)內(nèi)大臣，負責(zé)熱河行宮的一切事宜。也就是說，肅順幾乎參與了當(dāng)時所有的軍國大事，而且就連皇家內(nèi)部的后勤等各項事務(wù)也歸他管。

肅順之所以受到咸豐如此器重，主要是因為他們二人政見相近，在對內(nèi)對外的政務(wù)上見解一致：對內(nèi)主張重用漢臣，訓(xùn)練地方團練以剿滅太平天國；對外偏于強硬，主戰(zhàn)而不是議和。再者，咸豐還非?？隙C順的辦事能力和智慧。

熱河集團一直都在關(guān)注以恭親王奕訢為首的“北京集團”，他們只知道密切關(guān)注六爺?shù)囊慌e一動，但對于被他們向來輕視的懿貴妃卻置之不理。對于心腹人士的幾次提醒，說懿貴妃這個女子非同尋常，還是得留心為好，肅順總是不屑地說：“一介女流之輩，能夠成什么大器。”傲慢如此，或許在臨死之前，肅順都全然不曾把懿貴妃放在眼里，也未曾想到自己會栽在這樣一個女流之輩手里。

當(dāng)然，精神萎靡、身體虛弱的咸豐頭腦還比較清醒，他深知，如果讓熱河集團一派獨大，這容易使他們專權(quán)，必須找到制約平衡的勢力，他把目光投向了自從自己登基之后，關(guān)系就一直不太好的六弟恭親王奕訢。

奕訢

奕訢當(dāng)時被認為是文武全才，對咸豐即位的確造成了很大威脅，現(xiàn)在咸豐想重用這位六弟了。奕訢的政見與肅順等人有差異，他認為攘外必先安內(nèi)，太平軍和捻軍才是心腹之患，必須先蕩平他們才能與外國人相抗衡，所以現(xiàn)在必須對英法聯(lián)軍采取和議的姿態(tài)。奕訢被咸豐任命為總理各國事務(wù)衙門大臣、負責(zé)在北京與洋人打交道和一切善后事宜。

以恭親王奕訢為中心，形成了另外一個與熱河集團對峙的權(quán)力集團，姑且稱之為“北京集團”。除了奕訢之外，北京集團還有豫親王義道、大學(xué)士桂良、協(xié)辦大學(xué)士周祖培、協(xié)辦大學(xué)士文祥、吏部尚書全慶這樣的重要人物。

熱河集團與北京集團這兩派人馬旗幟分明，一股明爭暗斗的硝煙味開始彌漫開來，但作為這天平兩頭權(quán)衡點的咸豐在彌留之際，竟然對日后的權(quán)力布局作了精心的設(shè)計。

在行宮如意洲看了幾天戲，咸豐對著如意洲四圍的粼粼湖光產(chǎn)生了興趣，便突發(fā)奇想地說是要蕩舟，負責(zé)后勤事務(wù)的肅順就全力安排，而且還親自跟隨咸豐左右。

在蕩舟那天，咸豐突然掉進湖里，受到驚嚇后又得了一場重病。在咸豐十一年（1861年）七月十六日，咸豐昏厥一陣后又回光返照地醒來，并傳諭諸大臣要立遺囑，此時的他已提不起筆，只好口授，讓大臣書寫：

咸豐十一年七月十六日，奉朱諭：皇長子御名，著立為皇太子。特諭。

在這之后，由于肅順等人的提醒，咸豐又下達一條諭旨：

咸豐十一年七月十六日，奉朱筆：皇長子御名現(xiàn)立為皇太子，著派肅順、載垣、端華、景壽、穆蔭、匡源、杜翰、焦佑瀛盡心輔弼，贊襄一切政務(wù)。特諭。

在次日，咸豐又發(fā)下了自己生前最后一道諭旨，也就是遺詔：

朕蒙皇考宣宗皇帝幬育仁慈，恩勤付托。

臨御之初，仰承圣諭，諄諄以敬天法祖、勤政愛民、奉三無私（天無私覆，地?zé)o私載，日月無私照）、保泰持盈。因命中外臣僚舉薦人才，并廣開言路。俾大小臣工，各抒己見，以期博采周知，下情罔隱。

自御極至今，日理萬機，凡披覽奏章，引對臣工，十一年未嘗一日稍懈。各直省水旱偏災(zāi)，經(jīng)各督撫奏請蠲（音“捐”，疏通）緩錢糧，靡不體恤民艱，恩施立沛。

惟自軍興以來，已況十載，其竄踞連鎮(zhèn)、馮官屯及楚、閩、粵、黔巨股各匪，雖經(jīng)疊次削平，而江蘇、安徽、浙江等省被擾各區(qū)，迄今尚未戡定。

每念我黎民迭遭兵禍，宵旰焦勞，難安寢饋，遂致思慮傷神，漸成氣弱。

上年八月間，舉行秋獼，駐蹕熱河，旋經(jīng)恭親王奕訢等將各國通商事宜妥為經(jīng)理，都城內(nèi)外安謐如常。

本年正月，曾經(jīng)降旨于春仲回鑾，適因舊疾復(fù)作，不得已降旨停止。

本擬俟秋間氣體復(fù)元，啟蹕回京，與諸王大臣講求庶政，次第舉行。孰意入夏以來，暑瀉日久，元氣愈虧，以致彌留不起，豈非天乎？

顧念神器至重，允宜傳付元良。十六日子刻，召見宗人府宗令、右宗正，軍機大臣，令其承寫朱諭，立皇長子御名為皇太子，并命該王、大臣等盡心輔弼，贊襄政務(wù)。

皇太子仁孝聰明，必能欽承付托，其即皇帝位，以嗣大統(tǒng)。

書曰：在知人，在安民。方今東南諸省軍務(wù)未平，百姓蕩析離居，慘罹鋒鏑。振文教，修武備，登進賢良，蕩平群丑，實為當(dāng)務(wù)之急，可不勉哉！

隨扈王、大臣及在京王、大臣等，其各自精白乃和衷共濟，以期克臻上理。各路統(tǒng)兵大臣，及各該省將軍、督撫，受朕厚恩，尤宜力圖掃蕩，早靖逆氛。俾寰宇奠安，黎民綏輯，克終未竟之志！

在天之靈，庶幾稍慰焉！

喪服仍二十七日而除。

布告天下，咸使聞知。

遺詔一下達完畢，咸豐就連呼：“傳朕皇后，傳朕皇后！”

皇后來到咸豐身邊，看見面容泛白、神色非常憔悴又干瘦的皇帝，立刻哭成一個淚人。咸豐示意所有人先退下，然后拉著皇后的手，也悲傷地哭道：“別哭了，你先別哭了，日后朕不在了，你一定要多保重。”

“不，皇上，你精心調(diào)養(yǎng)，會好起來的，你一定要好起來，長命百歲！”

咸豐擦拭著皇后臉上的淚珠，說：“皇后，你是一個好皇后，母儀天下的好皇后，你是一個女圣人……”

皇后仍是哭泣地說道：“皇上，先別說了，別動了氣，靜心調(diào)養(yǎng)，奴家就在這里伺候你。”

咸豐開始顫抖起來，說：“讓我先把話說完，你就是太善良了，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管不住她的?！?/p>

皇后呆愣在那兒，輕啟朱唇道：“她？懿貴妃嗎？”

咸豐點點頭，說：“是的，我死后，她必定母以子貴，與你并尊為皇太后。她這個人心機很重，很能干，絕非等閑之輩，她是不會安分守己的。我想效仿漢武帝殺鉤弋夫人一事，但我下不了手，那些大臣也都不好對付。我想了很多辦法，覺得只有這樣最好?！?/p>

咸豐喘息了一會兒，神情甫定，便繼續(xù)說：“兩宮太后，以你為尊，我留下兩枚印章，一枚是你的，一枚是嗣君的，只有這兩枚印章同時蓋在詔書前后，方才有效。如果懿貴妃有失德篡權(quán)之舉，你可以立刻召集大臣，出示這份密詔，將她賜死?！闭f完，咸豐就拿出兩枚印章和一章詔書遞給皇后，然后又再三囑咐，“你一定要好好保管印章和詔書，懿貴妃這個人不好對付，你又太善良、心太好了，她要越軌篡權(quán)，隨時可以將她賜死，切記?！?/p>

在接下來的片刻時間，皇后陪皇上走完了人生的最后一段旅途，這位年僅31歲，正值中青年的皇帝歸天，他的那封遺詔多是讓人感覺像是咸豐在向列祖列宗作交代，總是說自己如何勤于政事、勵精圖治，可能是希望自己在九泉之下也好面對他們吧；遺詔的最后也對皇太子和大清的未來做出了期待。

咸豐駕鶴西歸，常言道蓋棺定論，但后來世人對這位在內(nèi)憂外患中心力交瘁的皇帝并沒有什么好評，說他是一個“四無”皇帝：無遠見、無膽識、無才能、無作為。就連慈禧的后人也說慈禧嫁給了一個平庸的皇帝，這個皇帝自幼就“是一個病秧子，懦弱無能是他一生的寫照”。甚至還說：“中國歷史上從來就沒有一個這么窩囊的皇帝……與老祖宗比，咸豐簡直就是一個敗家子?！?/p>

但不管怎么說，后人應(yīng)該設(shè)身處地想想：在那個內(nèi)有來勢洶洶的太平天國運動，外有剽悍霸道的英法聯(lián)軍步步緊逼的形勢下，軍務(wù)國務(wù)繁重，有幾個人能夠很快就做到安內(nèi)撫外？話到這里，本傳的主人公慈禧開始走向大清帝國權(quán)力的巔峰，一個屬于她的時代就要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