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枝詞

大堤楊柳雨沉沉，萬縷千條惹恨深。

飛絮滿天人去遠，東風無力系春心。

《柳枝詞》即《楊柳枝詞》，是中唐以后流行的歌曲之一，歌辭則由詩人創(chuàng)作翻新。借詠柳抒寫別情的，在其中占有相當比例。此在造境和語言使用上很有特色，是同類詩作中的上品。

大堤在襄陽城外，靠近橫塘。宋隨王劉誕《襄陽曲》云：“朝發(fā)襄陽來，暮止大堤宿。大堤諸女兒，花艷驚郎目?！贝蟮虖哪菚r起就是個尋花問柳的地方，唐人詩中寫到大堤，如施肩吾《襄陽曲》：“大堤女兒郎莫尋，三三五五結同心。清晨對鏡理容色，意欲取郎千萬金?！崩钯R《大堤曲》：“蓮風起，江畔春。大堤上，留北人?！庇纱送浦?，這首《柳枝詞》寫的是大堤姑娘在暮春時分送別情人的情景。

堤上夾道的楊柳由于近水，枝條特別繁茂。絲絳垂地，給人以裊娜嬌怯之感?！扒鐭熌鴼袣校荒请x情酒半酣”（韋莊），折柳送別，即使晴天，也不免使人感傷，何況雨霧迷蒙，那是要倍增惆悵的。“大堤楊柳雨沉沉”，“沉沉”二字，既直接寫雨霧（大雨則不能飛絮）沉沉，又兼關柳枝帶雨，顯得沉甸甸的，而人的心情沉重，也不言而喻。送別情人，離恨自深，說“萬縷千條惹恨深”，不僅意味著看到那兩行管領離別之碧樹（劉禹錫“長安陌上無窮樹，惟有垂楊管別離”），使愁情加碼；還無意地流露姑娘無奈中遷怨于景物的情態(tài)，顯得嬌癡可愛。

此詩的精彩還不在前兩句。三句寫分手情景道：“飛絮滿天人去遠”，造境絕佳。蓋前二句寫雨不寫風，寫柳不寫絮。到寫“人去遠”時，才推出“飛絮滿天”的畫面，便使人事和自然間發(fā)生感應關系，其妙有類于“蒙太奇”。同時這句包含一隱一顯兩重意味，明說著人去飛絮滿天又暗示春去。宋人王觀有“才始送春歸，又送君歸去”的名句，句下已有無盡惆悵，而兩事同時發(fā)生，情何以堪！詩人都說風雪送人，景最凄迷，而“楊花似雪”，“飛絮滿天”的景色，也使人迷亂。“人去遠”，是就行者而言；還有一個站在堤上送行的人，一任柳絮亂撲其面，神情見于言外。

“東風無力系春心?！边@個令人擊節(jié)的結句，措語微妙絕倫。從上句的“飛絮滿天”看，這是就自然節(jié)物風光而言，謂東風無計留春長駐，春來春去，有其必然性在；從上句的“人去遠”看，“春心”二字雙關戀情，則此句意味著愛情未必持久，時間會暗中偷換人心。前一重必然影射著后一重必然。詩句既針對大堤男女情事，有特定的涵義；又超越這種情事，含有普遍的哲理?！傲⑵远鴵?jù)要，乃一篇之警策?！保憴C）就音情而言，這“無力”二字在句中處境特妙，必須緩詠延宕才能盡情。它直接聯(lián)下三字，表明“無力系春心”，就此義而言，似不能讀斷。但它又緊聯(lián)上二字，又有“東風無力”的涵義，參照“東風無力百花殘”（李商隱）、“柳條無力魏王堤”（白居易）的名句，又似可以讀斷。可斷不可斷，所以耐人玩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