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唯有愛和不甘心讓我前行

時間越來越詭異了。

我這么說的意思是：現(xiàn)在提起一年前，我總以為那是2008年。

2008年，我離開西安，獨自來到上海。南方的冬天太冷了，有一天加班回家，發(fā)現(xiàn)熱水器壞了，我打開空調(diào)，打開電熱油汀，蜷縮成一團(tuán)，濕冷濕冷的寒氣還是直往骨頭縫里鉆。下半夜更加難熬，我繞著房間跑步，在床上蹦，想著第二天的工作，忍不住大哭起來，那是我第一次被凍哭。后來我錄了一期節(jié)目，《南方人和北方人誰更怕冷？》答案是：在南方過冬的北方人。

有些事情根本不會被時間改變。

現(xiàn)在我仍然特別怕冷，不喜歡冬天?？粗切┟餍墙峙?，在寒風(fēng)中露出一截雪白大腿，我完全不能理解：難道人很紅就不會被凍死嗎？“90后”的小伙伴說：凍死不可怕，丑才可怕。

每當(dāng)聽到有人說出這樣的話，我就得小心了，因為它毫不留情地提醒我什么叫作“上了年紀(jì)”。

我年輕的時候，也不怕冷，不怕熬夜，不怕白頭發(fā)，電子產(chǎn)品上的每一個按鈕都會用，覺得能自己解決的事情就不要花錢。二十五歲時我看不順眼的嬰兒肥，現(xiàn)在讓我無比懷念。年輕時我看不上父母的一些行為，現(xiàn)在我正在越來越像他們。

坦白說，承認(rèn)這些一點兒也不美好，它讓我很崩潰。

“變老是發(fā)生在我身上最贊的一件事。”脫口秀女王奧普拉這么說。

我在書店里一眼看到這句話，立即買了書，心想她為什么要胡說。

事實上我非常喜歡奧普拉，對于沒見過面的人，能讓我產(chǎn)生巨大信任感的，只有奧普拉和司馬遷。這不是玩笑話。有時候看到一些文章，不管是誰寫的，總要哼哼唧唧地說上了年紀(jì)是件美好的事情。我從來都不相信，心情糟糕的時候，我只想戴上拳擊手套，把這些不負(fù)責(zé)任的哼哼唧唧暴打一頓：難道你們不懷念二十歲的腰和脖子嗎？難道你們不知道年輕有多好玩嗎？難道你在犯錯和等待的時候，沒想過如果自己還年輕該多么好嗎？

不久前有個男生問我：你還有什么弱點？

我說：二十年前我已經(jīng)這么高了，花了整整二十年，我也沒有再長高五厘米。

他大笑說：我喜歡你。

這是一個二十七歲的男生，牙齒漂亮，還有寬的肩膀。如果和他談戀愛，我想去迪士尼玩?zhèn)€通宵，累到再也玩不動，我可以跟他說：我還要玩，我要一直一直玩。

這才是我真正的弱點：永遠(yuǎn)不想停下來。哪怕是灰飛煙滅，也不會死心。

多年以來，我對付年齡唯一的方法就是：盡一切可能將所有關(guān)于年齡的禁忌丟在腦后。在我很小的時候，媽媽的忠告就是：人應(yīng)該到什么年紀(jì)做什么事，就像一棵植物吧，該開花開花，該結(jié)果結(jié)果。

媽媽說的總是對的，但我從來沒有按照忠告來生活。

從外表看，我比身份證上的數(shù)字年輕一些，在公開場合，總有人提問：你是怎么保持身材的？如果不是為了怕麻煩，我也完全不介意在生日蛋糕上如實地插上很多根蠟燭。但下面這些話是我必須要承認(rèn)的：這些年來，我一直對年齡斤斤計較。比起變老這件事本身，我更害怕的是變老給一個人帶來的衰敗感。因為變老是不可阻擋的，但保持年輕則是通過努力可以獲得的。

在我打開電腦，寫這篇文章時，歡喜問我：媽媽，發(fā)生了什么你要工作呀？

我告訴她：工作讓我賺到錢。更重要的是，我喜歡工作，我相信工作是一件浪漫的事情，它讓我覺得年輕。

歡喜是我的女兒，她就要三歲了，我希望她成年以后能夠想起媽媽這么說過，覺得這個媽媽還不錯。

就像《了不起的蓋茨比》的結(jié)尾：于是我們繼續(xù)奮力向前，逆水行舟，被不斷地往后推，直至回到往昔歲月。

第一次看到這句話，我年紀(jì)還輕，并不明白蓋茨比有什么了不起。這么多年過去，我犯了很多很多錯，終于可以不計較那些錯；我做了很多很多沒用的事情，終于變成了一個有點趣的人；我不那么年輕了，但我終于不再畏懼年紀(jì)這件事。也許我做不到像蓋茨比那么了不起，但我正在證明奧普拉所說的：變老是一件很贊的事情。即便給我一個可以穿越的機(jī)會，如果不能帶著此刻的頭腦和心靈，我也根本不想重回自己的十七歲。

對女人來說，“上了年紀(jì)”不是一個新故事。

不管我有多么努力，有些夢想就是無法實現(xiàn)，有些錯誤就是一犯再犯。和那些成功人士不一樣，我不是從未后悔過，我是常常后悔極了。

有人說：美景之美，在于遺憾。我懂得他的心情，也完全可以代入自己的情感。但我想要的就是比遺憾多一點點，那多出來的一點點，就是像個傻瓜一樣偏要逆水行舟，像個傻瓜一樣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像個傻瓜一樣死磕，不是為了希望才努力，很多時候，我們用盡全力才有希望。

當(dāng)你看到這篇文章的時候，我這個傻瓜已經(jīng)又老了一點點。我能感受到自己的變化：胸、膝蓋和態(tài)度，一切都在改變?？梢钥隙ǖ氖?，無論我們有沒有見過面，我一直都在你看得見和看不見的地方奮力向前。

比起年輕時，我對現(xiàn)在的自己更滿意。當(dāng)我面對鏡子，我會說：看看這個女人，她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是我一刀一刀雕刻出來的作品。

每個人的成長都有跡可循，如果你愿意，我做到的事情你也可以做到。

我深吸一口氣，然后坐下來，開始閱讀自己這些年寫下來的專欄?？匆妼懽魉鼈儠r我正在做的事，那些見過的人和經(jīng)歷之地全部來到眼前，就像墻上的畫，嘩啦一聲走下來，變成真的。我想起了當(dāng)初是怎樣和自己的念頭相愛相殺，為什么熬夜到很晚，又早早醒來，那些讓我失聲痛哭和開懷大笑的又是什么？

我非常后悔沒有把一切事情都記錄下來，沒有堅持寫日記，沒有多拍照片。生命中所發(fā)生的一切都不是無緣無故的，只要你活著，敞開心靈去面對改變，就能了解那些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比如歡愉、痛苦、責(zé)任、自由、求不得和斷舍離。我很驚奇地發(fā)現(xiàn)：一個人最想要的東西其實非常少，它們往往能經(jīng)受住時間的考驗。

現(xiàn)在我的專欄要變成一本書了，書名是編輯定的。她說：你給人的感覺就是步履不停。

我笑起來，問她：難道不是野心不死嗎？

別弄錯了我的意思。

不管有多么想把握當(dāng)下，我都有做不到的時刻。

不管有多少理由縱情歡樂，我都有痛到呼吸困難的經(jīng)歷。

生活還要繼續(xù)，有可能變得更糟。

也許你和我一樣，并不知道該怎么辦。

我的辦法是這樣的：一直往前走，拖著所有的困難往你想去的地方走。也許再堅持幾分鐘，也許要堅持很多年，重要的是：現(xiàn)在就走，不要停。

即便你獨自一人，也猶如帶領(lǐng)百萬雄兵。

這句話我說過了，至少為了這本書，還可以再說一遍。

歡迎來讀我的私人啟示之書。這世上沒有秘密，唯有愛和不甘心讓我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