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濤
不結(jié)同心人，空結(jié)同心草

一

在唐朝，男性詩人光芒四射，隨便提一個都是重量級的人物。而在這個開明的國度里，卻有位女詩人流傳下來九十多首詩作。她是“唐代四大女詩人”之一，名叫薛濤。

薛濤出身不錯，她的父親薛鄖在長安做官。薛鄖對女兒的教育格外用心，而薛濤天資聰穎，一點就通，詩詞歌賦樣樣精通，薛鄖對這個女兒很滿意。

某日，薛鄖和薛濤一起在院子里乘涼，院中的梧桐樹枝繁葉茂，薛鄖忽然詩興大發(fā)，他道：“庭除一古桐，聳干入云中?！彪S后，他將目光投向了女兒身上。

薛濤未加思索便脫口而出：“枝迎南北鳥，葉送往來風(fēng)?！?/p>

薛鄖一聽，點點頭，女兒果然聰慧。但仔細(xì)想了想，他又搖了搖頭，“迎來送往”這是形容風(fēng)塵女子的詞，女兒小小年紀(jì)居然說出這種詞，不好呀！不過女兒聰慧可愛，薛鄖便也沒有指責(zé)她，他覺得以后好好教導(dǎo)女兒就是了，有他在，總不至于會出什么亂子。

但人算不如天算，薛鄖為官正直，一不小心就得罪了當(dāng)朝權(quán)貴，一下子就被貶到成都。他們一家人就從歌舞升平的長安城搬去了錦官城^[1]。而更大的打擊還在后頭，沒過多久，薛鄖就染病去世了，徒留薛濤與母親兩個人相依為命。

家中少了主心骨，她們的生活也陷入了窘境，早慧的薛濤意識到了生活的艱難，為了維持生計，她被迫入了樂籍，這一年她14歲。

若非生活所迫，她也想做一個只曉得吟風(fēng)弄月的嬌嬌女。年少時無意吟出口的那句“枝迎南北鳥，葉送往來風(fēng)”居然成了真，世間之事真的很玄妙。

二

薛濤天生一副好相貌，堪稱閉月羞花，還兼有詠絮之才，這樣的金子在哪里都會發(fā)光的。

公元785年的一天，薛濤遇見了她的“伯樂”——韋皋。韋皋當(dāng)時是劍南西川節(jié)度使，他可是朝堂上響當(dāng)當(dāng)?shù)娜宋铩ｍf皋一生的履歷可謂閃閃發(fā)光，他曾破吐蕃，是一代名臣。

宴席上，韋皋初次見到容貌姣好的薛濤，但并沒有什么特別的感覺。他聽聞過薛濤的名氣，不過是真才實學(xué)，還是言過其實，那就需要試試才知道了。于是，韋皋給薛濤出了道考題，他讓薛濤以“巫山廟”為題賦詩一首。

薛濤當(dāng)即從命，稍加思索便在紙上寫了出來：

亂猿啼處訪高唐，路入煙霞草木香。

山色未能忘宋玉，水聲猶是哭襄王。

朝朝夜夜陽臺下，為雨為云楚國亡。

惆悵廟前多少柳，春來空斗畫眉長。

此詩名為《謁巫山廟》。

韋皋是個胸懷大志的將領(lǐng)，骨子里都是洶涌澎湃的愛國情懷，薛濤在詩中哭襄王、嘆楚王，這等眼界絕非一般女子能夠達到的。他本以為薛濤不過是一個只知道風(fēng)花雪月、只會傷春悲秋的小女人，沒想到卻給了他意外之喜。這讓韋皋高看了她一眼。

心有猛虎，細(xì)嗅薔薇。韋皋愛惜薛濤的才華，于是就把她帶在身邊，常讓她處理些瑣碎的事情，這讓她很高興。久而久之，韋皋發(fā)現(xiàn)薛濤做事認(rèn)真、一絲不茍，不輸給很多男兒，府上上上下下都非?？春眠@位才女。

于是韋皋突發(fā)奇想，向皇上上書，請求讓薛濤擔(dān)任“女校書”一職。雖然朝廷并沒有應(yīng)允韋皋的請求，不過此事傳開后，薛濤卻得到了“女校書”的稱號。這樣一個稱號是對女子才華的贊美，也是對她的認(rèn)可，這讓薛濤很歡喜，由內(nèi)而外的歡喜。

三

人出名了，內(nèi)心可能就會膨脹，被捧得太高，便容易得意忘形。

薛濤到底年輕，不夠沉穩(wěn)，在吹捧、恭維下，也變得心浮氣躁起來。她開始接受別人送來的禮，來者不拒，送一個收一個，送一雙收一雙。她也沒想過藏著掖著，所以這事很快就傳到了韋皋耳中。韋皋這下是真的怒了，薛濤作為他身邊的大紅人，她這么做讓他很尷尬，于是他大手一揮，把薛濤發(fā)配去了松州。

沒了韋皋的庇護，薛濤的日子可真是大不如從前。之前人們捧著她、恭維著她，一半是因為她的才華，可更多的是給韋皋面子。松州生活艱苦，日子過得很不順，薛濤忽然醒悟過來，她知道自己是真的錯了，不該仗著韋皋的看重就為所欲為、無所顧忌。

她又開始發(fā)揮自己的聰明才智，寫了詩給韋皋寄去，希望韋皋見過詩后知道她的悔改之意，能夠原諒她的所作所為。她在松州暗暗祈禱著。

韋皋展開信就看到了熟悉的字跡，里面所寫的詩被稱為《十離詩》，整整十首小詩。薛濤寫道：“馴擾朱門四五年，毛香足凈主人憐；無端咬著親情客，不得紅絲毯上眠?！薄俺鋈胫扉T未忍拋，主人常愛語交交。銜泥穢污珊瑚枕，不得梁間更壘巢。”

她是鸚鵡，她是魚，她是竹子，只希望韋皋能夠垂憐。韋皋見到信后被薛濤的字句所打動，他想起了薛濤的溫柔，于是就原諒了她曾經(jīng)犯下的錯。古人都說：“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彼?dāng)然要聽從古人之言。

于是二十歲的薛濤重新回到了錦官城，并有了自由身，這一次她懂得了謹(jǐn)慎謙虛，再也不敢恃寵而驕，松州的苦讓她明白了做人要低調(diào)。

四

枇杷花開了又謝，年年復(fù)年年，居住在蜀地的薛濤轉(zhuǎn)眼已年過四十歲，皺紋爬上了她的眼角，她的臉上也有了歲月的溝壑。

遇見元稹，掀起了她這一生的驚濤駭浪。他們相遇那一年，元稹才剛過而立之年，正是風(fēng)華正茂、意氣風(fēng)發(fā)的好年紀(jì)。

雖然薛濤已經(jīng)不是十七八歲的小姑娘了，心卻還是跳得如小鹿亂撞。說不清是才子、才女特有的“心有靈犀一點通”，還是前世她曾見過這個男人，反正她就是沉浸在這段愛情里無法自拔。她等了這么多年，終于等來了她的風(fēng)花雪月。

元稹是個多情的才子，年輕時他有過“崔鶯鶯”，不過這段青澀的戀情并沒有結(jié)果。赴京趕考中了進士后，元稹娶了高門之女韋叢為妻，兩人過上了一段只羨鴛鴦不羨仙的生活。這次他出使蜀地，碰上了薛濤這個久聞大名的才女，故而也樂意接受這段感情。

薛濤寫了首《池上雙鳥》：

雙棲綠池上，朝暮共飛還。

更忙將趨日，同心蓮葉間。

碰上了真正喜歡的男子，薛濤大大方方地表白，她就是想和他朝朝暮暮。

兩個人過了一段幸福時光，不過元稹的路還很長，他不會因為薛濤就停下自己的腳步，沒過多久他就告辭了。

元稹離開薛濤后，其妻韋叢去世，大才子深情地寫下了那首著名的詩：“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

這首悼念亡妻之作真是感人肺腑，讀之不禁淚下沾襟。

隨后，元稹碰到了唐朝另一大才女——劉采春，轉(zhuǎn)頭就將薛濤忘了個徹底，后來又有了安仙嬪、裴淑……當(dāng)真讓人看不懂他對誰的情是真了。只可憐薛濤苦等一年又一年，也等不回來那個多情郎。

五

思之深，情之切。她寫了一封信寄給元稹，云中的大雁都記住了她的容貌。

她覺得寫信的紙張?zhí)?，不夠有新意，于是別出心裁，將紙用芙蓉花汁染成桃色，再裁剪成小小一張，在上面寫滿對元稹的思念。這也就是后來我們所說的“薛濤箋”。

陷入愛情的女人總是會有奇思妙想，就連書信也要做得和別人不一樣，來顯示出自己的與眾不同。她遇上的是解風(fēng)情的元稹，可是元稹偏偏是個風(fēng)流公子，再多的深情也被無情惱了。

面對著花開花落，她寫道：“那堪花滿枝，翻作兩相思。玉箸垂朝鏡，春風(fēng)知不知?！睔q月蹉跎，花自開自落，她無心再賞，元稹能明白她的相思意嗎？

答案無疑是肯定的，元稹明白，但他不再回應(yīng)。

希望一天天積攢成失望，最后，她徹底絕望了，她知道元稹不會再回來了。他寫給她的信上說：“錦江滑膩蛾眉秀，幻出文君與薛濤。言語巧偷鸚鵡舌，文章分得鳳凰毛。紛紛辭客多停筆，個個公卿欲夢刀。別后相思隔煙水，菖蒲花發(fā)五云高。”他說的是甜言蜜語，卻也只是說說而已。

總覺得薛濤在等元稹的那些年，心里應(yīng)該是像《邊城》里的那句話一樣：“這個人也許永遠不回來了，也許明天回來！”最后元稹真的沒再回來，感情是兩個人的事情，她沒辦法勉強，只能自嘗相思之苦。

幡然醒悟后，薛濤選擇與青燈古佛相伴。錦官城里，穿著青灰色衣裳的她看著院子里開得正好的枇杷花，神情恬靜。

人這一生會碰見許多的人，有的人或許對你有知遇之恩，帶你走出黑暗；有的人或許是你生活里的匆匆過客，只能陪你一程。若是愛對了人，就好好珍惜；若是不幸愛錯了人，也請別害怕，傷心過后，清醒地做自己，像薛濤一樣活得自在、活得灑脫便好。

[1]錦官城，古代成都的別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