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李贈言⁽¹⁾，何溫而戚也⁽²⁾！多唏涕語⁽³⁾，而無蹶蹙聲⁽⁴⁾，知古人之氣厚矣。古人善于言情，轉(zhuǎn)意象于虛圓之中，故覺其味之長而言之美也。后人得此則死做矣。

【注釋】

(1)蘇李贈言：指傳為漢蘇武、李陵贈答的五言詩七首。蘇武四首，李陵三首，俱載蕭統(tǒng)《昭明文選》。鐘嶸、蕭統(tǒng)信為武、李之作，宋以降多指為后人偽托，遂成定案。李陵與蘇武詩其三云：“攜手上河梁，游子暮何之。徘徊蹊路側(cè)，悢悢不能辭。行人難久留，各言長相思。安知非日月，弦望自有時。努力崇明德，皓首以為期?！碧K武詩其三云：“結(jié)發(fā)為夫妻，恩愛兩不疑。歡娛在今夕，嬿婉及良時。征夫懷往路，起視夜何其。參辰皆已沒，去去從此辭。行役在戰(zhàn)場，相見未有期。握手一長嘆，淚為生別滋。努力愛春華，莫忘歡樂時。生當復(fù)來歸，死當長相思?！?/p>

(2)溫而戚：溫婉而哀愁。

(3)唏涕：哀嘆哭泣。

(4)蹶蹙（jué cù）：局促，不自然。

【評析】

蘇李贈答五言詩，后人斷為偽作，但藝術(shù)上頗有可稱道之處。陸氏就其藝術(shù)風(fēng)格及深長韻味加以把握，并觸及了詩之情韻創(chuàng)造的普遍原則。

鐘嶸《詩品》認為李陵五言：“其源出于《楚辭》，文多凄怨者之流?！闭f其文辭多凄涼怨恨一流，大體不錯，但認定其源出于《楚辭》，未必確切。陸氏則將蘇李贈答詩一并概括為“溫而戚”，贊其“氣厚”，是指其情感表現(xiàn)溫婉而悲傷的特點取決于深厚沉摯的內(nèi)蘊，而無一般悲啼的急迫、浮躁。《古詩鏡》卷二謂“蘇武纏綿，李陵簡摯”，也是著眼于詩之情感而言的?？傊?，二人均善于言情。

陸氏的所謂善于言情，從創(chuàng)作角度而言就是“轉(zhuǎn)意象于虛圓之中”，即將詩之意象用一種虛圓靈動的藝術(shù)手段表現(xiàn)出來，以獲致味長言美的藝術(shù)效果。詩人應(yīng)有情，還要善于言情。這意象運轉(zhuǎn)的靈動，就是運實為虛而造成了一種韻味，從而生機無限。否則即僵滯呆板，流于“死做”了。如李陵《別詩》其三開頭“攜手上河梁，游子暮何之”兩句，寫兩人執(zhí)手河梁，于暮色蒼茫中惘然無緒，別情依依而無限傷懷。攜手、河梁、游子、暮色，在特定的別離氛圍中組成一幅情景交融的畫面。似平平道出，卻衷懷深摯。陸氏《古詩鏡》卷二評道：“神境自然，語更饒韻”，就很好揭示了這一善于言情的特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