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柔石》

1931年1月17日，同魯迅關(guān)系很密切的青年左翼作家柔石等一起三十多人被捕，他身上有一份魯迅的手抄件，據(jù)說因此將株連到魯迅；魯迅在得到魏金枝的通知后立即離家，避于黃陸路花園莊公寓^[1]。后來他在紀念柔石等人的文章中寫道：

這一夜，我燒掉了朋友們的舊信札，就和女人抱著孩子走在一個客棧里。不幾天，即聽得外面紛紛傳我被捕，或是被殺了，柔石的消息卻很少。有的說，他曾經(jīng)被巡捕帶到明日書店去，問是否是編輯；有的說，他曾經(jīng)被巡捕帶往北新書局去，問是否是柔石，手上上了銬，可見案情是重的。但怎樣的案情，卻誰也不明白。

……

但忽然得到一個可靠的消息，說柔石和其他二十三人，已于二月七日夜或八日晨，在龍華警備司令部被槍斃了，他的身上中了十彈。^[2]

這就是著名的二十四人案^[3]。稍后魯迅為其中他最熟悉的青年朋友柔石寫了一首沉痛的七律^[4]，《為了忘卻的記念》繼續(xù)寫道：

在一個深夜里，我站在客棧的院子中，周圍是堆著的破爛的什物；人們都睡覺了，連我的女人和孩子。我沉重的感到我失掉了很好的朋友，中國失掉了很好的青年，我在悲憤中沉靜下去了，然而積習(xí)卻從沉靜中抬起頭來，湊成了這樣的幾句：

慣于長夜過春時，挈婦將雛鬢有絲。

夢里依稀慈母淚，城頭變幻大王旗。

忍看朋輩成新鬼，怒向刀叢覓小詩。

吟罷低眉無寫處，月光如水照緇衣。

但末二句，后來不確了，我終于將這寫給了一個日本的歌人。^[5]

這首詩正所謂“釋憤抒情”。中國富于詩人氣質(zhì)的知識分子一向習(xí)慣于在感情激動之時吟一首詩，來釋放自己的激動，稍稍恢復(fù)到平靜。這種詩不一定發(fā)表，更不一定當時就發(fā)表，它本是為自己和死者而寫的。

1932年7月11日，魯迅曾手寫此詩，贈給日本歌人山本初枝。其頸聯(lián)為：“眼看朋輩成新鬼，怒向刀邊覓小詩”。后來魯迅在1933年6月25日致這位歌人的信中說：“只要我還活著，就要拿起筆，去回敬他們的手槍?！?sup>[6]這句話借用來解說“怒向刀邊覓小詩”也頗切當。1933年初，魯迅又曾手寫此詩成一條幅贈給老同學(xué)老朋友許壽裳^[7]，此件今存上海魯迅紀念館。詩的第六句已改為“忍看朋輩成新鬼”，而第七句仍作“怒向刀邊覓小詩”，要到稍后寫進《為了忘卻的記念》時，才改“邊”為“叢”——這樣一改，與“朋輩”對仗更為工穩(wěn)，也可見其時屠刀之多。魯迅寫詩很講究，反復(fù)推敲，以求止于至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