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快點……我的手套去哪兒了?……不,不是這雙……在我背包里面找找……”
“找不到,上尉?!?/p>
“蠢貨?!?/p>
他們?nèi)际谴镭?,找不到我手套的那個人,還有司令部里對低空出擊異??駸岬哪莻€人。
“我讓你給我拿支筆,十分鐘之前讓你去拿的……你拿來了嗎?”
“這里,長官。”
至少有一個聰明點兒的。
“在上面綁根繩子,然后穿過這個孔打個結。嘿,炮兵,你做事挺麻利的嘛……”
“準備完畢,長官?!?/p>
“哦,好?!?/p>
我轉(zhuǎn)向觀測員:“你好了嗎,約賽特?沒漏掉什么吧?航線都算好了?”
“都好了,上尉……”
好吧,都好了,一次注定犧牲的任務……為了一條沒人需要以及就算我們活著也沒辦法送回司令部的情報而犧牲一名士兵有什么意義?
“他們應該在司令部聘請一些招魂術士……”
“為什么?”
“為了我們今晚能夠報告搜集到的情報,他們可以開個降神會?!?/p>
這不是個值得驕傲的嘲諷,但我依舊在抱怨:
“司令部的人,為什么他們自己不去執(zhí)行這個自殺式任務?”
這任務讓人如此絕望,我小心翼翼地收拾自己的護具,以至于套上全身的裝備花了很長時間,也只是為了承受那活生生的炙烤而已。我勞神費力地穿上三層軍衣,給自己配上一艙的配件,看起來就像是收荒匠一樣,然后整理好氧氣管道、加熱管道和士兵電話線路。這根管子是用來呼吸的,跟臍帶一樣重要的一根橡膠管,把我和飛機連為一體。我的血液溫度由此和飛機聯(lián)結,飛機也接入了我的內(nèi)循環(huán),多余的“器官”加在我身上,夾在我和我的心臟之間,每分每秒讓我變得更沉重,更笨拙,更加不利落。我必須把自己變成一個整體,如果我彎腰去系緊袋子或者拉扯那個頑固的夾子,我的全身關節(jié)都會號啕大哭,曾經(jīng)骨折的地方還會讓我疼痛不已。
“給我換個面罩,這已經(jīng)是第25次告訴你我的面罩不行了,它太緊了?!?/p>
只有那神秘的上帝自己知道為什么人的腦袋會在高海拔地區(qū)膨脹,在地面上戴著合適的面罩,到了33000英尺高空,就會像老虎鉗一樣擠壓骨頭。
“但這已經(jīng)是換過的了,上尉。我早就換過了……”
“哦,是嗎……”
我還是不停地嘟嚷著抱怨著,一點自責都沒有。管它的呢,什么都不重要了。這是一個男人在內(nèi)心荒漠的正中心跋涉的時刻,目之所及,只有殘垣斷壁。我甚至不為自己期盼奇跡的心態(tài)感到羞恥,最好有個能夠改變今天下午行動的奇跡,比如說,一個壞掉的內(nèi)部通話系統(tǒng),總是壞掉的那個電話線路!廉價的垃圾!一個壞掉的內(nèi)部通話系統(tǒng),就可以阻止這一切……
維正上尉一臉憂郁地走向我。他也曾這樣一臉憂郁地走向每一個將要起飛的人。他的工作是聯(lián)絡探子,向我們通報敵機的行動。維正是我的朋友,我像對兄長一樣愛戴他,但他是厄運的先知,我現(xiàn)在不想見到他。
“看起來很棘手啊,老朋友,”維正說道,“麻煩,難搞!”
他把文件從口袋里拿出來,懷疑地看著我。
“你走哪條航線?”
“通過阿爾伯特。”
“那就是了,就是這條了。哦,這真的相當棘手?!?/p>
“別拿我開涮了,它怎么了?”
“你不能去那邊?!?/p>
我不能去!太好了,維正!讓天父給我一臺壞掉的內(nèi)部通話系統(tǒng)!
“你不能從那條路走?!?/p>
“為什么不能?”
“因為阿爾伯特那邊有三隊德國戰(zhàn)斗機輪流巡視,一隊在19000英尺,一隊在24000英尺,還有一隊在33000英尺。它們就待在空中直到下一班巡邏機過來替換。完全沒有缺口,就是這個意思。你會直接飛進它們的包圍圈,看這里……”
他把一張匆匆寫下各種看不懂的證據(jù)的紙遞給我看。
他最好快點走開,讓我清靜清靜?!巴耆珱]有缺口”這句話簡直直搗老巢,讓我想起了紅燈和停車罰單,只不過在這里罰單就是死亡。我討厭“完全”那兩個字,感覺好像是專門針對我一樣。
我在努力地運用我的情報,是軍人總會完全地防御己方領地的,“完全”只不過是屁話而已……而這跟戰(zhàn)斗機有什么必然聯(lián)系?重要的是在我降到2500英尺之后把我擊中的高射炮,它們絕對不會打空!我轉(zhuǎn)向他,帶著突然騰升的怒意說道:
“簡而言之,你這么著急過來找我說的不就是德國的空防力量太強,不建議我去飛這次任務嘛!好啊,你去跟總司令講啊……”
維正善意地安撫我說:“是有一些戰(zhàn)斗機在阿爾伯特上空盤旋……”這樣說又不會讓他損失什么。
雖然這其實是同一個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