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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少年心事當(dāng)拿云

多是橫戈馬上行:野戰(zhàn)主將粟裕 作者:張雄文 著


第一章
少年心事當(dāng)拿云

飛檐走壁的劍俠夢

湖南西部資江和沅水之間聳入云天的雪峰山下,有一座別有洞天的雅致小城會同。境內(nèi)山巒起伏,曲水從容,往來種作,衣冠簡樸,宛如隱藏在雪峰山深處的一座世外桃源。

“惟楚有才,于斯為盛?!睍退诘拇笙嫖鳎粌H有令人流連忘返的奇山異水,而且自古民風(fēng)強(qiáng)悍,鐘靈毓秀而人才輩出。

1949年9月新中國開國大典之際,面對重歸一統(tǒng)的萬里江山,賀龍便不無自豪地說:“湘西出了許多人才,比如粟裕、滕代遠(yuǎn)?!?/p>

這時候的賀龍,是第一野戰(zhàn)軍代表團(tuán)團(tuán)長兼首席代表,而粟裕是第三野戰(zhàn)軍代表團(tuán)團(tuán)長兼首席代表。他們是代表征戰(zhàn)天下的解放軍四大野戰(zhàn)軍,出席政協(xié)全國一次會議與開國大典四個首席代表中的兩個,其他兩人分別是二野和四野首席代表劉伯承、羅榮桓。

除了粟裕,其他三人1955年9月都被授予元帥軍銜。

湘西當(dāng)然不僅僅出過粟裕和滕代遠(yuǎn),桑植的賀龍本人也是聞名遐邇的一代英雄,湘西人敬畏如神地稱之為“活龍”。其他還有鳳凰的熊希齡、沈從文,都是名噪一時的風(fēng)流人物。1913年當(dāng)選為中華民國第一任總理的熊希齡,少年時代便有“湖南神童”的美譽(yù)。弱冠之年一舉高中,惜墨如金的閱卷官提筆點評說:“邊楚蠻荒,前無古人,才華之高,乃三湘有為之士?!?/p>

1907年8月10日,即清末光緒三十三年七月初七,正是中國流傳上千年的“七夕節(jié)”里,粟裕在鵲橋上的牛郎織女“金風(fēng)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shù)”的柔情蜜意中,降生于會同縣伏龍鄉(xiāng)一個依山傍水的侗家小村寨——楓木樹腳村。

伏龍鄉(xiāng)的得名,或許與中國家喻戶曉的“伏龍先生”諸葛亮有關(guān)。三國時諸葛亮曾經(jīng)統(tǒng)率兵馬征伐、經(jīng)營過這里,像一道雨后的彩虹留下了永恒的記憶,許多村寨至今還有“諸葛營”“諸葛井”等安營扎寨的遺跡。

會同縣楓木樹腳村粟裕故居(一)

會同縣楓木樹腳村粟裕故居(二)

粟裕降生時,家道還算殷實。父親粟周亨是清朝的一名落第秀才,博聞強(qiáng)識,能詩善書,但性情恬淡,深居簡出,常以詩書自娛。在這宛似桃花源的世外之地,他像東晉時代掛印而歸的陶淵明一樣,過著散淡而平靜的日子。

聽說家里又添了一個男丁,滿臉喜色的粟周亨給兒子取名“繼業(yè)”,期望他能像自己一樣滿腹詩文,將來承繼自己創(chuàng)下的家業(yè)。然而,粟裕最終沒有做成局促一隅、獨善其身的儒雅文士,而是選擇了一條令父親瞠目結(jié)舌、提心吊膽的截然相反之路。

粟裕打小機(jī)靈頑皮,也聰明勤勉,動手能力格外強(qiáng)。

除了爬山上樹、下水摸魚,甚至還將一床薄薄的竹席漂浮在門前的小溪里,優(yōu)哉游哉地躺上去納涼,讓家中長輩操心不已,他還自個兒琢磨著學(xué)會了下棋、理發(fā)和縫紉。做木工這種一般人不大愿意的力氣活,他也干得津津有味,沒有一丁點地主家少爺?shù)募茏印?/p>

他的母親依照舊習(xí)俗纏足,一雙小腳行走很不方便。粟??丛谘劾?,躲在屋中敲敲打打好幾天,給她做了一條恭凳,模樣樸拙卻結(jié)實耐用。母親高興得合不攏嘴,一直用了30多年。

湘西是個多民族雜處的地界,兵匪為患,好勇斗狠,幾百年未絕,民風(fēng)強(qiáng)悍而尚武。粟裕家雇請的長工阿陀,年長他10來歲,貌不驚人,像院門前粗糙的青石板一般憨厚,卻很有些本領(lǐng),不僅有幾個人不能近身的拳腳功夫,還有一肚子曲折離奇的俠客故事。

粟裕平日里和他最玩得來,茶余飯后常常纏著他講劍俠的故事,阿陀對這個沒有半點架子的小少爺也是有求必應(yīng)。

粟裕晚年時,還能清楚地記起阿陀講過一個叫“草上飛”的好漢,能日行千里,夜行八百?!安萆巷w”的輕功尤其厲害,月黑風(fēng)高飛檐走壁,身輕如燕,還能在輕柔的草尖上借力飛奔,來去如風(fēng)。

還有一個好漢“一枝梅”,武功高強(qiáng),劍術(shù)精妙,萍蹤無定。他一生好打抱不平,除霸懲惡之后,一定要在墻上畫一枝梅花,然后才從容遠(yuǎn)走高飛。官府衙門視為一大“禍害”,派出一批批人馬四處捉拿,始終束手無策。老百姓聽說,像過節(jié)一般笑逐顏開,拍手稱快。

粟裕撲閃著晶亮的雙眼聽著故事,幼小的心靈很是震撼,對仗劍天涯、除暴安良的俠客人生無限神往。他成天纏著阿陀,央求拜師學(xué)藝。阿陀擔(dān)心粟裕的父親責(zé)怪,先是不肯,后來實在拗不過,只好瞞天過海,開始偷偷傳授武藝。

他先傳授“草上飛”的“飛毛腿”基本功:拿兩個布袋裝滿細(xì)碎的沙子,捆綁在兩條小腿上,每天按時跑跳。

粟裕欣喜不已,按照阿陀的叮囑,每天在院子的樹蔭下或者后山的平地里一絲不茍地練習(xí),像峨眉山上一個用功的小武士,常常累得汗流浹背,腰酸腿疼,卻勁頭十足,從來沒有過懈怠和間斷。

功夫不負(fù)有心人,粟裕的苦練卓有成效,后來果然派上了大用場。

1928年4月,他在井岡山上剛組建的紅四軍里當(dāng)連長,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集合隊伍,訓(xùn)練爬山。不管山多高多險,他總是身先士卒,帶著大家一個沖刺便跑到了山頂;稍稍休息片刻,又一個沖刺閃電般地跑回山下駐地,之后才從從容容吃早飯。

再后來,粟裕擔(dān)任紅軍挺進(jìn)師師長,在浙南云封霧鎖的叢林深處堅持三年游擊戰(zhàn),數(shù)百里崎嶇的山路來去如飛,神出鬼沒。很長一段時間里,聞風(fēng)前來“圍剿”的國民黨官兵們總是失望地空手而歸,很多時候還損兵折將,都以為粟裕能飛墻走壁,甚至還神乎其神地傳為有三頭六臂。

他的老部下,原浙南游擊縱隊副政委邱清華多年后回憶,粟裕給他們這些紅軍骨干講課時說起過這件事,粟裕還笑著說:“老實說,劉英同我啊,兩個人只有一雙健全的手?!?/p>

大家隨即像山澗沖蕩的急流一般開懷大笑起來,因為他們知道,粟裕的左手曾經(jīng)負(fù)傷致殘,他的搭檔、挺進(jìn)師政委劉英則是右手受傷報廢,兩個人合起來才有一雙健全的好手。

有了“行如風(fēng)”的“飛毛腿”,接下來是練習(xí)兵器。

十八般武器里,粟裕選擇的是形狀有些怪異的狼牙棒。阿陀領(lǐng)著他到山上挑了根一丈左右長的竹竿,除一頭的竹節(jié)留下外,其余全部打通,又跑到小溪邊灌滿沙子,再用碎布條將另一頭牢牢塞緊,一根簡單實用的“狼牙棒”就做好了。

粟裕遵照阿陀傳授的要領(lǐng),早早晚晚間揮動這沉甸甸的“兵器”苦練,常常累得一身筋骨酸痛?;ㄖx花開,屋檐下的燕子飛走了又飛回來時,他終于能將沉重的“狼牙棒”舞得“呼呼”作響。

但粟?!暗秒]望蜀”,很快就不滿足小小的棍棒功夫了。

1912年開始的民國初年,軍閥當(dāng)政,亂世紛紛,會同和整個湘西山高皇帝遠(yuǎn),更是兵多匪多,槍也尋??梢?。粟裕發(fā)現(xiàn),俠客雖然劍法了得,可到底還是沒有那些大兵手中的槍神奇,因而又央求阿陀傳授槍法。

阿陀與官、匪都沒有交往,沒辦法弄到一把真的毛瑟槍,只得從土匪出沒的野外撿來锃亮的子彈殼,拿釘子鉆個洞,彈殼里裝上黑色火藥,再加些沙子,一點燃,沙子就噴射而出。一把“土槍”就造成了。

粟裕對這把“土槍”愛不釋手,行走在山路上覺得膽氣倍增,睡覺時也不忘小心翼翼放在枕邊。阿陀一有空閑,他便纏上去請教槍法。

阿陀帶著他到野花點綴的田間地頭,捉了幾只癩蛤蟆充當(dāng)假想“惡霸”,交代了一些摸索出來的要領(lǐng)。粟裕便凝神靜氣,有板有眼地瞄準(zhǔn)、射擊。一旦打中目標(biāo),“惡霸”傷痕累累,他和阿陀都要高興好一陣。

“師傅領(lǐng)進(jìn)門,修行在個人。”多年后,粟裕憤然投筆從戎,遠(yuǎn)赴長江之濱的武漢參加了葉挺的部隊。他的“土槍”早已遺忘在童年的九霄云外,然而練習(xí)槍法的勁頭未曾稍減。

他按照部隊的正規(guī)訓(xùn)練要求,重新苦練打槍的基本功。當(dāng)時正是烈日炎炎的六、七月間,武漢像一盆熊熊的炭火般酷熱難耐,他和戰(zhàn)友們一道汗流浹背正常操練之余,還一個人悄悄苦練手勁和臂力。不久,他在隊伍中脫穎而出,能紋絲不動地單手舉槍瞄準(zhǔn),一連持續(xù)20分鐘。

有了這一本領(lǐng),粟裕的射擊就相當(dāng)精確,幾乎有百步穿楊之功,成為彈無虛發(fā)的“神槍手”。

七年后的1934年12月,粟裕所在的紅10軍團(tuán)在安徽譚家橋設(shè)伏,準(zhǔn)備伏擊“追剿”的國民黨軍王耀武所部補(bǔ)充一旅。12月14日上午,王耀武的第二團(tuán)首先進(jìn)入伏擊圈,埋伏的紅軍躍身而起,攻勢凌厲。

黃埔軍校四期出身的團(tuán)長周志道連忙叫號兵吹號,呼叫援兵。粟裕見狀,從一個戰(zhàn)士手中接過步槍,抬手一槍,號兵應(yīng)聲而倒。

周志道叫來第二個號兵,他不慌不忙再發(fā)一槍,號兵又被擊斃。隨后,粟裕不容周志道再叫,第三槍將他打成重傷,頓時昏死過去。

這一仗,紅10軍團(tuán)雖然最終失利,但一提到這次遭遇的紅軍“狙擊手”,多年后的周志道還心有余悸。即便14年后的1948年11月,擔(dān)任國民黨黃百韜兵團(tuán)第100軍軍長的他,從粟裕指揮的淮海戰(zhàn)場包圍圈中只身倉皇逃脫時,也沒有如此噩夢一般驚恐。

少年時的粟裕跟阿陀學(xué)了槍法后,依然沒有滿足。

他從故事里知道,俠客一般“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要做一名卓異的俠客,僅僅善于舞槍弄棒還遠(yuǎn)遠(yuǎn)不夠。

粟裕又把收割后的稻田當(dāng)作跑馬場,蕭瑟秋風(fēng)中由阿陀陪伴著,開始苦練騎馬射箭的本領(lǐng)。有一回縱馬飛奔時,他忽然從馬上騰空栽倒下來,被韁繩勒傷了手指,阿陀急出了一身大汗,他卻若無其事,始終一聲不吭。

除了舞槍弄棒、騎馬射箭外,粟裕還在“飛毛腿”的基礎(chǔ)上,每天堅持練習(xí)長跑。后來因躲避匪患,隨父母從楓木樹腳村的寧靜的鄉(xiāng)下,搬到人煙輻輳的會同縣城,他也沒有放棄過。

每天清晨,粟裕在家人的酣睡里悄悄起床出門,從縣城跑往城外5公里處的木臻橋,一個來回就是10公里。他的小妹妹不相信哥哥真能跑這么遠(yuǎn),兩人還打過賭,結(jié)果是妹妹心悅誠服地認(rèn)輸了。

粟裕少年時代的跑步,為日后井岡山、浙西南和浙南崇山峻嶺間的游擊乃至前半生的南征北戰(zhàn),練就了一雙行走如飛的鐵腳板和飛毛腿。后來,紅軍隊伍里填寫黨員登記表,他在“有何特長”一欄只寫了三個字:跑長路。

英雄不再的垂暮之年,粟裕回憶過去的崢嶸歲月,對著眼前連綿起伏的群山,還感慨地說:“曾經(jīng)一天行軍到過180華里,那一天打過5仗,走過180華里,現(xiàn)在這么些山,那就是根本不在話下的?!?/p>

有了這一“特長”,蔣介石和他麾下的將領(lǐng)多次發(fā)誓要捉拿粟裕,卻始終失望而歸,最后倒是被粟裕從少將到中將,從軍長、兵團(tuán)司令官到“剿總”副總司令活捉了不少。

對影響過自己的長工阿陀,粟裕晚年時格外懷念。他深情地說:“幾十年來,阿陀的美好形象和名字一直印在我的腦海里。我深深地懷念他,因為他對我的影響很深刻,可以說是我童年的啟蒙老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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