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首　克塞特斯河

在地獄的巴黎有一條河，

叫作克塞特斯河。

這名字的意思，

是悲河，

未被安葬的魂靈，

在河岸要哭泣幾百年，

他們的眼淚匯成此河。

這一天，

墨菲來到岸邊，

她竭力忍住不叫自己哭泣。

凡來到悲河的鬼，

都會摘下他們的臉面，

釋懷哭泣一陣。

鬼的臉面就好比一個面具，

隨時可以摘下來，

也隨時可以戴上。

墨菲捂住臉面，

從腰間摘下玉玦，

連帶系掛的鉑金索，

一起扔進克塞特斯河。

“去吧，去聽那些無盡的哭聲，

你們那些高貴的英靈們，

不要再安撫我，

這下有的是悲慟讓你們安撫。

令我忘記怨憤。

那世道的不公，

命運的殘忍，

我都受夠了！

我絕不會忘記怨憤，

恨是我唯一不棄的動力，

我要靠恨來支撐臉面?！?/p>

墨菲說出這些話，

感到輕松許多。

隨她一起來的發(fā)型師，

就是跪在她腿間幫她修理萼須的，

她的名字喚作斷魂赤佬。

斷魂赤佬說：

“你不是想要戀愛嗎？

我聽說做一個愛者不應有恨?！?/p>

“這個道理難道我不懂嗎？

倘無恨而愛，

我會墮入地獄嗎？

這里的鬼，皆因恨的詛咒而來，

唯有將臉面去換取戀愛，

別無他徑?！?/p>

墨菲在岸邊的燈照下面龐锃亮，

她剛吃過新鮮尸肉，

她最近又不缺供應了，

一餐可以吃六塊肉排。

她轉身看著斷魂赤佬又說，

“再說我擲了此物，

大司寇的人便查不到證據了，

這也是為雅克布著想?！?/p>

“啊，這件東西真是寶貝啊！

只要封住那缺口，

不讓眾神出來，

只拿來養(yǎng)精蓄銳，

怕是比吃人肉喝人血要省事。”

斷魂赤佬將手伸進河中試探深淺，

“主子就這么扔了，

太可惜了。

我這里有一種硅膠，

就是用來填塞平胸的，

拿它塞住玉玦缺口，

一點縫隙都沒有，

定然可以堵住眾神的出路?！?/p>

斷魂赤佬下到水中，

就是墨菲拋擲玉玦的那一處，

她潛水三次都沒有尋到。

墨菲有些后悔，

埋怨斷魂赤佬何以不早點提醒她，

斷魂赤佬說，

她并不知道主子來此要干這件事，

這便真的尋不見了，

難說玉玦中神靈聽聞悲泣，

會不會一一俱出。

“啊，怕是要出大事了，

我們快走吧！”

她們想著淚水喚出眾神的場面，

害怕起來，

旋即離了堤岸，

倉皇遁走。

重垂的金索拖著玉玦，

沉到河底。

那眼淚匯成的河中，

有地獄中最腌臜的污穢。

苦淚帶著膿血，

痛淚帶著死胎，

恨淚裹挾著月水和褻墊，

還有分不清是油是酸的漿液，

一并向玉襲來，

一并淌過這身體。

有一截腐潰的軟筋樣的東西隨激流沖過來，

正巧卡進玉玦的缺口，

將進出的路堵住。

這下眾神皆難以來到地獄了，

墨菲和斷魂赤佬懼怕的事再不會發(fā)生。

這瑩潔的玉啊，

你如今深墜悲河遭此厄運，

你的命中莫非難逃此劫？

昔日地上水火兩神交戰(zhàn)，

共工怒觸天柱，

天破水瀉，

東方的女神拿你煉成溶液去補天彌缺，

你是天的身軀?。?/p>

天之基石，磚瓦，

天之材！

又是造化之主的寢食之饗。

天的血肉、根須，

伸到地上土中，

成為地之筋骨，

云之根底。

或是天的鱗甲落地，

或是天使之翼的一截，

連著祂的經脈，

連著祂的心。

祂怎就棄你于此悲境，

令不堪的齷齪染你腠理肌脂？

玉在克塞特斯河底哭不出聲息，

鉑金索拖著玉玦沉墜某處。

（王勝在此添注按語，謂：

玉之厄難，沉墜地獄，乃天意預設。

令其傷痕累累，污跡斑斑，

令其竅穴閉塞，遍體疼痛難忍，直陷谷底，

然精體始終不壞，真身不遭褻瀆，

經九九八十一難復甦再生。

直見證天力無上，

光明任萬般阻撓而不折，

雖千重隔遏而不黯，

已然全勝無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