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光二十九年(1849)
致澄弟溫弟沅弟季弟(三月二十一日)
澄侯、溫甫、子植、季洪足下:
正月初十日發(fā)出第一封家信,二月初八日發(fā)出第二封家信,報告升遷禮部侍郎的喜訊,二十六日發(fā)出第三封信,都由信差帶回去了。三月初一日經(jīng)由常德太守喬心農(nóng)那兒寄出第四封信,共計托他帶了銀子七十兩、高麗參十多兩、鹿膠兩斤、一品頂帶三枚、補服五套等物件。他從山西繞道轉(zhuǎn)到湖南,大概要五月端午節(jié)前后才能到長沙。
我還有寄給蘭姐、蕙妹和四位弟媳的江綢棉外套各一件,仿照的是去年寄給母親、叔母的樣子。之前喬心農(nóng)太守走的時候不能帶太多,現(xiàn)在因為陳竹伯新任廣西左江道,可以在四月份離開京城,打算就托他帶回去。
澄弟的《岳陽樓記》,也就托竹伯帶回家中。二月初四澄弟所寄的信,三月十八日收到了。正月十六七日寄出的信,卻至今沒有收到。根據(jù)二月初四的信中所說,前面的信讓劉一送到省城了,一共兩封,因為歐陽家、鄧星階、曾廚子各自都有信。不知道為什么折差兩次都沒帶到?溫弟在省城時,曾經(jīng)寄出一封信給我,到家之后一封信都沒見到,想必也是在正月的信中。這次書信丟失,我始終心懷耿耿。
溫弟在省城寄出的信讀了,因為知道了澄弟的計劃,我卻不把他戳破,一時憤怒,所以言語間多有激烈不平的詞句。我正月答復(fù)溫弟一封信,把前后聽到的溫弟所作所為,不得已稟告了父母,也把澄弟、植弟不敢稟告而誤用詭計的事情一起戳破。溫弟乍看這封信,未免會恨我。然而兄弟之間,有一次欺騙,就終歸無法長久下去。全部戳破,就算現(xiàn)在嫌這樣太過耿直,但是時間久了最終可以互相原諒。
現(xiàn)在澄弟的信來了,說溫弟努力做事,甚至?xí)灰共凰?,又不辭辛勞,又耐得住煩擾之類。我聽到后高興極了,感激極了。溫弟的天分本來就高,要是能改正放蕩的毛病,回到勤儉一路,那就是兄弟的幸運,也是全家的福分了。
我對待溫弟似乎接近嚴(yán)苛了,但我捫心自問,仍然覺得沒有愧對兄弟的地方,這是有道理的。大凡做官的人,往往是厚待妻子兒女卻對兄弟感情淡薄,富了自己一家卻對親戚鄉(xiāng)黨冷漠無情。我自從三十歲以來,就以做官發(fā)財為恥,以官宦人家積攢金銀留給子孫為可羞可恨之事,所以自己默默發(fā)誓,一定不靠做官發(fā)財來留給子孫后人。神明作為鑒證,我絕不食言?,F(xiàn)在贍養(yǎng)老人,每年只是寄去少些錢回家,作為生活的輔助。親戚中的貧窮人家,也只是每年各分給一點,以盡我的一點心意。就算多寄了錢到家中,父母的吃穿也不會因此而更加豐盛,與其獨自富貴一家,讓親戚們埋怨我以至于同時記恨我們長輩,還不如讓親戚們雨露均沾,讓他們享受長輩的恩德而更加尊敬父母。將來要是在外地做官,收入較為豐厚,我發(fā)誓除了廉俸之外,一分錢都不多拿。廉俸要是越來越多,那接濟親戚的范圍就會越廣,絕不會積累錢財作為兒子的衣食之需。因為兒子要是有賢德,那么不靠我的官職俸祿,也可以自己找到衣食;兒子要是不成材,那么多積攢一文錢,他就將多造一份孽,之后淫佚作惡,一定會大大地玷污我們家的名聲。所以立下這個志愿,決不肯靠做官發(fā)財,決不肯留下銀錢給后人。要是收入豐裕,除了贍養(yǎng)父母之外,盡數(shù)用以接濟親戚族人中的窮苦者。這是我平生的志向。
至于兄弟之間,我也是用德去愛你們,不想用姑息去愛你們。教導(dǎo)你們要勤儉,勸你們習(xí)勞守樸,這就是用德去愛你們;豐衣美食,一切如意,這就是用姑息愛你們。姑息之愛,會使兄弟肢體懶惰、驕氣滋長,將來喪失德行,就是我?guī)ь^讓兄弟不孝了,我不敢這么做。我做官十幾年,現(xiàn)在京城家中所擁有的只是書籍和衣服兩樣。衣服是當(dāng)差的人必不可少的,書籍則是我平生的愛好所在,所以這兩樣略多一些。將來我罷官回家,我們夫婦所有的衣服,都會和五位兄弟抓鬮平分。我所購置的書籍,就存放在利見齋中,兄弟和后輩都不可以私自拿走一本。除了這兩樣,我絕不會另外保存別的東西來中飽私囊,一根絲線一粒谷子都不會私藏。這又是我對待兄弟們的一貫原則。擔(dān)心溫弟不能夠體諒我的心思,所以把我一輩子的大計劃告訴弟弟們,希望你們體會、明察、深思。
去年寄給親戚的各種款項,不知道照單子分送了沒有?杜蘭溪給我買了《皇清經(jīng)解》,不知道植弟已經(jīng)從省城搬回家中沒有?
京城家中一切平安。紀(jì)澤的《書經(jīng)》讀到《冏命》篇了。二兒子很肥胖。易南榖官復(fù)原職,來京城接受召見,聽說左青士也恢復(fù)官職了。同鄉(xiāng)在京為官的諸位,也都一如往常。其他的不說了。
兄國藩手草
另外:九弟生得兒子是大喜之事,祝賀祝賀。自從丙午年冬天安葬祖母大人于木兜沖之后,我們家已經(jīng)添了三個男丁,我則升了閣學(xué),又升侍郎,九弟則進了學(xué)館,補了廩生。這個地方的吉祥之氣,已經(jīng)有顯著的效驗。我平日里最不信風(fēng)水,但是對于朱子所說的“山環(huán)水抱”“藏風(fēng)聚氣”兩句話,則深信不疑。木兜沖這個地方,我平日里不以為然,安葬祖母之后居然如此吉祥,可見有福氣的人自然會葬到有福氣的地方,絕不是可以用人力參與干預(yù)的。家中買地,要是需出重價,那就萬萬沒有必要;要是只有幾十千錢,那么買一兩處也沒有關(guān)系。
宋湘賓去年回家,臘月才到。山西的學(xué)館之任已經(jīng)沒了,在湖北一帶又一無所得。今年因為常南陔的相約重來湖北,但是南陔已經(jīng)遷官到陜西省了。他的命運竟如此窮困!去年曾有信寄給溫弟,這次也附寄過去,上兩次忘記了。
李筆峰在館中代課一個月,又在家抄了一個月的書,現(xiàn)在已經(jīng)搬出去了。毫無道理可言的人,終歸是難以與之相處。龐省三在我家教書,情況很好。鄒墨林來京城捐復(fù)教官,住在元通觀,每天來我家閑聊。長沙會館的老館,我今年下力氣整修,大家都覺得很好。說了許多瑣事,彼此心照不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