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潰兵之災(zāi)

又見并蒂蓮花開 作者:遲煥彩男


潰兵之災(zāi)

一天下午,北風(fēng)呼嘯著,天氣陰沉沉的,像要下雨。一小股國民黨部隊經(jīng)過我們遲家村,據(jù)說他們是從招遠縣城撤出來,向萊陽縣方向逃竄的。父母去山里干活,我和大哥在西屋炕上看著一歲多的大妹,突然聽到街上有亂哄哄的吵鬧聲。幾個操著外地口音的兵痞,吵吵嚷嚷地推開街門進了院子,看到院子?xùn)|南角拴著只小黑花山羊,這伙匪兵高興地哇啦哇啦大叫起來。他們放下步槍抽出刺刀,三下五除二把那只活蹦亂跳的山羊給殺了。羊的慘叫聲驚嚇得我們緊緊趴在炕上打哆嗦。只聽外間里鍋臺上噼里啪啦剁羊肉、羊雜的聲音。這時,從后窗又爬進個拿槍的匪兵。這家伙跳下窗臺后,吵吵嚷嚷著說羊湯好喝,便掀開鍋又添上一些涼水,從院子里拖來一捆樹枝柴草,蹲在灶口前生火。不大一會兒便燒開了鍋,滿屋嗆人的煙氣中夾著陣陣羊肉香。還沒等涼一下,那幾個大兵就圍著鍋臺有滋有味地啃起了羊肉。小山羊是大哥和我的好朋友。它是我們從小羊羔起一天一天拔草喂養(yǎng)大的。此刻我們卻眼睜睜看著它在眨眼的工夫就被殺死,煮著吃了。我們哥倆心痛得肝膽欲裂,趴在燈窩上(鍋臺與火炕之間的橢圓形洞,兼顧里外放置照明的油燈)哭叫不停,直到啞了嗓子。一個大兵不耐煩地丟了一只羊蹄子、一塊羊肝給我們說:“別哭啦!再哭把你們也煮了吃!”

這幫餓神吃得差不多了,又找了塊布把沒吃完的羊肉包起來,裝進背包里帶走了。家里家外羊毛、羊血、污水遍地,半鍋臟兮兮的羊湯還冒著熱氣,一片狼藉。南屋門后僅有的一點點碎地瓜干也讓這幫敗兵隨手拿走了。父親回家后看到屋內(nèi)屋外臟亂不堪,氣得呼呼直喘粗氣,破口大罵這群該死的“刮民黨”。母親邊清理衛(wèi)生,邊禁不住簌簌地流下眼淚。

這一小股匪徒潰退后,估計還會有散兵游勇過來搶劫禍害老百姓。村干部動員村民立即離村進山溝里躲避幾天,再三囑咐“堅壁清野,不給敵人留下一粒糧,一點食品;家畜能帶走的帶走,帶不走的要嚴密地隱藏起來”。又說:“大家堅持一下,國民黨、反動派是兔子尾巴——長不了的。”當(dāng)時,村指導(dǎo)員(黨支書)是我們家的本族大叔,父親找到他說:“大兄弟呀,你看看俺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外出避難太不方便,能不能不出去?”大叔說:“那不行!這是區(qū)里的死命令,不出去逃難,出了問題誰負責(zé)任?”年邁的奶奶堅決不下火炕,說反正這么大歲數(shù)了,死了也夠本兒了。父親說了好多話,奶奶死活不走。

1947年深秋的一天下午,呼隆隆——一架大飛機在我家房子后不遠的地方扔下一顆炸彈,震天動地。房屋正間的后窗的木栓都被震斷了。那個大飛機飛得太低了,能清清楚楚看得見飛行員的面孔。機關(guān)炮彈殼掉在地上,嘩啦啦地冒著青煙亂蹦高,空氣中散發(fā)著嗆人的火藥味。那是給國民黨軍隊空投食品的飛機,路過村里發(fā)現(xiàn)了什么目標(biāo)開了機關(guān)炮,扔下顆炸彈。離我家房子不遠的后街心被炸出一個大坑,一棵老洋槐樹連根掀起。有幾戶人家的草房子也著了火。父親和鄉(xiāng)親們待飛機飛走后,急急忙忙去救火。我和大哥蹲在炕旮旯里,嚇得說不出話來,不到兩歲的大妹妹扯開嗓子哭叫,奶奶在東屋家炕上蓋著被、捂著頭不敢出聲。書記大叔又來催我們?nèi)亿s快撤離。父親牽出青花騾子,母親準備些吃的,喝的,用的,依依不舍地走出家門。

夕陽從云罅里鉆出來,把金色的余暉灑向了小山村的房尖屋頂,路旁紫黃的楸樹葉子被一陣陣秋風(fēng)卷得上下飛舞,路邊枯萎的荒草在陣陣的秋風(fēng)中沙沙作響。父親在前面牽著大騾子,騾背的駝簍上坐著忐忑不安的母親。駝簍里一邊放著大妹,另一邊裝了些生活必需品。我坐在顛簸不定的騾子腚上,兩只小手哆哆嗦嗦緊緊抓住母親的后衣襟。母親不安地和父親說:“哎呀,老二可能嚇破膽了!”當(dāng)時,我也不知道什么叫“膽”,怎么就嚇破了呢?下意識地摸了一下“小鳥蛋”,忙天真地對母親說:“媽呀!我摸了摸還好好的,一點沒破呀!”母親苦笑著說:“這個傻孩子什么也不懂!”我向后歪歪頭看,六歲的大哥緊緊跟在騾子腚后邊顛顛地跑,他氣喘吁吁的,快有點跟不上趟了。

父親不知什么時候在離村不太遠的西北大山溝里挖了個防空洞,那防空洞外面用玉米秸子一堵,旁邊留岀個小門,既安全又暖和。我和大哥高興地爬岀來鉆進去,感到好玩極啦。

天擦黑,我們在父親打造的防空洞里,惶慌不安的心才稍微平靜。一會兒工夫,東邊山嶺上的月亮就從稀薄的云層中爬了上來,白茫茫的大山溝里籠罩著淡淡的薄霧。山溝的夜晚靜得出奇,只聽得蟋蟀和一些小蟲在草叢中窸窣地叫著。遠處的村里不時傳來汪汪的狗叫,夾雜著一陣陣隱隱約約的槍炮聲。偶爾從北山崗深溝的柳樹林中傳來幾聲貓頭鷹的慘叫,使空曠的山野多出幾分恐怖。夜間,國民黨的飛機不敢出動,顯得安全多啦。白天,他們的飛機到處扔物品,轟響聲震耳欲聾。敵我雙方食品、藥品都稀缺,敵機投下的物資,常常被我根據(jù)地軍民截獲。大黑花騾子在防空洞上的溝邊不時地嘶叫,很遠就能聽見。母親說:“它那是餓了,趕快找地方將它藏一下吧,別把國民黨匪兵引過來?!备赣H爬上溝沿兒,把它牽到溝下面,找了個避風(fēng)處,抱了捆鮮玉米秸子丟給它,它才不叫了。

深秋的夜晚清空碧藍,幾顆流星不時滑向天際。唉!這兵荒馬亂的日子什么時候才是個頭呀!在這幽靜的山溝里住了幾天,父親幾次半夜悄悄返回村,偷偷回家看望我倔強的老祖母。小村莊里家家鎖門閉戶,偶爾有幾聲雞鳴狗叫。潰退的國民黨兵再也沒來,區(qū)里送來通知,警報解除了。我們準備搬回村去,回頭看看這舒適安寧的防空洞,還真有點兒戀戀不舍。

村里又恢復(fù)了往日的安寧,組建整頓群眾組織農(nóng)救會、“基本組”、婦救會、青救會和兒童團,發(fā)動群眾開展生產(chǎn)自救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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