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月

馬庫拉最后說服斯卡利接受了50萬美元的薪水和同等數(shù)額的獎金，斯卡利到達加利福尼亞的時候，正好趕上了1983年5月蘋果公司管理人員在帕加羅沙丘的集思會。盡管他只帶了一套深色西裝，其余的都丟在了格林尼治的家中，但仍然很難適應(yīng)蘋果公司輕松的氛圍。在會議室前方，喬布斯坐在地板上，盤著腿、光著腳、心不在焉地玩著腳趾。斯卡利試著提出一個方案：他們將討論如何區(qū)分他們的產(chǎn)品——Apple II、Apple III、莉薩和Mac，以及是否應(yīng)該圍繞產(chǎn)品線、市場或者職能來組織公司。結(jié)果，這次討論慢慢變成了自由交換觀點、提出抱怨和進行爭辯的一次活動。

喬布斯一度攻擊莉薩項目組，說他們制造了一個失敗的產(chǎn)品?！笆前?，”有人回擊說，“你們的Mac還沒有發(fā)布呢！你為什么不等到自己的產(chǎn)品問世以后再來批評別人？”斯卡利嚇了一跳。在百事公司，沒有人會這樣反駁董事長?！敖又?，眾人開始責(zé)怪起史蒂夫來?！边@讓斯卡利想起以前從一位蘋果公司廣告業(yè)務(wù)員那里聽來的笑話：“蘋果和童子軍有什么不同？答案是，童子軍有大人管著。”

就在大家爭吵的時候，發(fā)生了一次小地震，房屋開始發(fā)出隆隆聲。“快到海灘去?！庇腥撕暗?。于是所有人都沖出門向海邊跑去。然后又有人喊道，上一次地震引發(fā)了海嘯。于是大家又轉(zhuǎn)過身往回跑?！皟?yōu)柔寡斷、意見沖突、自然災(zāi)害，這些都預(yù)示著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彼箍ɡ髞碚f。

不同產(chǎn)品團隊之間的競爭是很殘酷的，但是也有開心的一面，比如海盜旗引發(fā)的那場鬧劇。喬布斯自夸他的Mac小組一周工作90個小時，黛比·科爾曼還制作了許多連帽運動衫，上面炫耀地印著：“我愛每周工作90小時！”這促使莉薩團隊制作了一些襯衫進行回應(yīng)，上面印著：“一周工作70小時，但產(chǎn)品已面市?！盇pple II團隊雖然乏味枯燥，但贏利卻不少，于是他們寫道：“一周工作60小時——賺錢養(yǎng)活莉薩和Mac。”喬布斯輕蔑地將Apple II團隊的人稱為“克萊茲代爾馬”(Clydesdales，一種拉重物的馬)，但是他心里明白一個令人痛心的事實：真正拉動蘋果這輛馬車的也只有這些馱馬。

一個周六的早晨，喬布斯邀請斯卡利和他的妻子利茲(Leezy)來家中共進早餐。他和當時的女友巴巴拉·亞辛斯基住在洛斯加托斯一棟漂亮而尋常的都鐸建筑風(fēng)格的房子里，亞辛斯基，是個聰慧、矜持的美麗女子。利茲帶了一個平底鍋來，做了素食煎蛋卷(喬布斯當時已經(jīng)慢慢脫離了嚴格的素食主義)?！昂鼙福孔永锏募揖卟欢?，”喬布斯道歉說，“我還沒抽出時間來買家具?！彼恢币詠砭陀羞@樣一個癖好：對工藝有著嚴格的標準，而且崇尚斯巴達式的簡樸，這讓他不愿意購買任何他不喜歡的家具。他有一盞蒂芙尼臺燈、一張年代久遠的餐桌和一臺連接著索尼特麗瓏電視的激光影碟機，但是房內(nèi)沒有沙發(fā)和椅子，取而代之的是泡沫塑料制成的墊子。斯卡利微微一笑，誤以為那跟他職業(yè)生涯早期“在凌亂的紐約城公寓里瘋狂的、斯巴達式的生活”相似。

喬布斯向斯卡利坦言，他覺得自己年輕的時候就會死去，因此他需要盡快取得成就，在硅谷的歷史上留下自己的名字?！拔覀冊谶@個世界上的時間都很短，”那天早上圍坐在桌旁的時候，喬布斯告訴斯卡利，“我們或許只有機會做幾件真正偉大的事情，并把它們做好。我們誰也不知道自己能活多長時間，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感覺必須趁著自己年輕，多取得一些成就?！?/p>

在他們建立友情的最初幾個月里，喬布斯和斯卡利每天都會聊很多次。“史蒂夫和我成了知己，就像永遠的伴侶一樣?！彼箍ɡf道，“我們通常只說半句話或半個短語就夠了。”喬布斯不斷討好斯卡利。他每次造訪斯卡利，跟他探討一些問題時都會說：“你是唯一能理解的人?！彼麄兎磸?fù)告訴對方在一起共同工作是多么快樂，事實上他們這些話說得太多了，多得甚至令人擔(dān)心。一有機會，斯卡利就會尋找自己和喬布斯的相似之處并指出來：

我們志趣相投，因此能夠說出對方?jīng)]說完的話。史蒂夫會在凌晨兩點鐘打電話叫醒我，跟我聊他突然想到的一個點子?！班?！是我?！彼麜@樣對一個迷迷糊糊拿起電話的人說。他毫無惡意，只是完全沒有意識到當時是幾點。很奇怪，我以前在百事的時候也干過這種事。史蒂夫會把他第二天早上要做的一個演示拆得七零八落，刪除一些幻燈片和文字。而我早年在百事的時候也這么做過，試著將公眾演講變成一個重要的管理工具。身為一名年輕的主管，我那時總是急不可耐地要把事情做完，并且常常覺得要是自己來做肯定比別人做得更好。史蒂夫同樣如此。有時候我感覺自己在看一部電影，而史蒂夫在片中扮演的就是我。我們倆異乎尋常地相似，這推動著我們之間那種令人驚嘆的合作關(guān)系不斷發(fā)展。

這是一種自我欺騙，遲早會釀成災(zāi)禍。喬布斯很早就察覺到了這點?！拔覀兊氖澜缬^、人生觀、價值觀都不同?！眴滩妓拐f，“他來了幾個月之后，我就開始認識到這點。他學(xué)東西并不快，而他想提拔的人往往都是些笨蛋。”

然而喬布斯知道，他可以加深斯卡利心中認為他倆很相似的想法，以此來操縱斯卡利。而他對斯卡利操縱得越多，就越是看不起斯卡利。Mac團隊里一些精明的旁觀者，比如喬安娜·霍夫曼，很快就意識到正在發(fā)生的狀況，并預(yù)料到這種局面會使喬布斯和斯卡利之間本就不可避免的破裂來得更猛?！笆返俜蜃屗箍ɡX得自己很杰出，”她說，“斯卡利之前從沒這樣覺得，他被沖昏了頭腦，因為史蒂夫把許多他并沒有的特點都加在了他身上。這樣史蒂夫就把斯卡利搞得暈頭轉(zhuǎn)向，讓斯卡利對他更加著迷。然而當斯卡利并不符合所有這些評價的事實變得越來越明顯時，史蒂夫的現(xiàn)實扭曲力場已經(jīng)為事件的爆發(fā)埋下了隱患?！?/p>

斯卡利的熱情最后也冷卻下來。他正試圖管理一家功能紊亂的公司，而他的管理存在一個弱點，那就是他總想取悅別人，而這個問題在喬布斯身上并不存在。簡單地說，斯卡利是個很有禮貌的人，而喬布斯不是。因此，當他看見喬布斯粗魯?shù)貙Υ约旱耐碌臅r候，他會有些畏縮?！拔覀兺砩?1點會去Mac項目的辦公樓，”他回憶說，“他們會把代碼拿給他看。有時候他甚至看都不看一眼，拿過來就立刻扔回給他們。我就問他，你怎么這樣就把人家否定了？他會說，‘我知道他們能做得更好?！彼箍ɡ囍虒?dǎo)他。“你得學(xué)會控制情緒?！庇幸淮嗡麑滩妓拐f。喬布斯表示同意，但是他天生就無法過濾自己的情緒。

斯卡利開始相信，喬布斯善變的個性和對人飄忽不定的態(tài)度深深根植于他的心理構(gòu)成中，或許這反映出他性格里有輕微的兩極化。喬布斯的情緒波動很大。他有時候欣喜若狂，有時候又低沉沮喪。有時候他會沒有任何征兆地開始嚴厲斥責(zé)別人，斯卡利就得讓他平靜下來?！?0分鐘以后，我會接到另一個電話，讓我過去，因為史蒂夫又在發(fā)脾氣了?！彼f道。

他們第一次產(chǎn)生重大分歧是在給Mac電腦定價時。按照最初的設(shè)想，Mac的售價將是1000美元，但由于喬布斯對設(shè)計進行了更改，成本提高了，于是計劃售價又被調(diào)整為1995美元。然而，當喬布斯和斯卡利開始為盛大的發(fā)布和營銷工作制訂計劃時，斯卡利認為他們需要將售價再提高500美元。對于斯卡利來說，營銷成本就像其他任何生產(chǎn)成本一樣需要計入售價。喬布斯憤然拒絕了?！斑@會破壞我們所有的理念，”他說道，“我想讓它成為一次革命，而不是努力榨取利潤。”斯卡利說這是個很簡單的選擇：他可以保持1995美元的售價，也可以拿營銷預(yù)算去舉辦一場盛大的產(chǎn)品發(fā)布會，但二者只能選其一。

“有個壞消息，”喬布斯告訴赫茨菲爾德和其他工程師，“斯卡利堅持要求我們將Mac的定價從1995美元上調(diào)至2495美元。”果不其然，工程師們大為震驚。赫茨菲爾德指出，Mac是為像他們自己這樣的人設(shè)計的，定價過高將會“違背”他們的立場。于是喬布斯向他們承諾：“不用擔(dān)心，我不會讓他得逞的！”但最后還是斯卡利獲勝了。雖然這件事已經(jīng)過去了25年，但當喬布斯回憶起當時的決定時，他依然非常氣憤?！斑@是Mac銷量下滑的主要原因，然后微軟才得以占領(lǐng)市場?！彼f道。這個決定讓他感到他正在失去對自己的產(chǎn)品和公司的掌控，而這就如同把猛虎逼入角落一樣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