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市

一到飯市，左鄰右舍的籬門土戶里，走出了成綹的男女老少，敞懷趿鞋，端碗捧盆，互相打著招呼，湊向一起，圍成一堆，邊吃飯邊聊天，熱鬧異常。這，便是鄉(xiāng)下常見的飯市。

我就是在我家門前的飯市上，吃著百家飯，被大人們捏巴大的。

日頭挪上樹梢，人們捧著飯碗散散拉拉攏齊，那情趣很是見濃。上年紀(jì)人退下一只布鞋，當(dāng)櫈坐下，眼睛互相打探著別人的菜碗。不管是一碗蘿卜絲，還是半碟咸菜，誰都可以竹筷往來，相互夾戳，誰也不見惱。不懂事的孩子到處鉆擠，落句“鱉子”或“龜孫”的罵名，卻能換來半碗好吃的。女人們從不訓(xùn)教自家的兒女，以免襯得別人沒趣。

飯市的高潮是聊天。

聊天的內(nèi)容五花八門。村南李家的風(fēng)流韻事，村北郭豁子偷雞摸狗，東頭張狗娃的換親悲劇，西頭王尾巴的女人偷養(yǎng)漢子。壯漢的笨嘴里能噴出學(xué)大寨的模范，媳婦們的利齒能嚼爛隊(duì)長頭上的烏紗帽。

飯市近尾聲，男人們?nèi)拥羰种械暮谕耄匾欢讶ゾ怼袄韧病?。年輕的后生則筷頭頂碗旋著耍樂。女人們高高摟起衣衫，無遮無攔露出兩只奶子任娃兒們?nèi)ス啊?/p>

隊(duì)里上工的鐘聲響過一個時辰，飯市才懶懶散去。

后來，我教書在外，遠(yuǎn)離了那豐富多彩的飯市。一日返家，午飯時我端碗踱出門，到我十多年都不曾再親熱過的飯市上去。我想：那極有情致的飯市，如今一定會更加充實(shí)。

我失望了。

那片場上，不見了人影。昔日的熱鬧哪里去了？我大惑不解。

于是我端著碗串進(jìn)隔壁三叔家。三叔一家人正圍桌吃飯，見我進(jìn)屋，忙起身讓座，我就熟不拘禮地坐下，問：“咋不到飯市上去了？”

三叔聽了我的問話，哈哈大笑起來：“如今這年景，飯市不攆自散。你看，要到飯市上去，這桌上的盤盤碗碗得端多少？”

“飯市上你夾我戳的，也不干凈，如今都講個衛(wèi)生?！比龐鹫f。

“誰還愿去那兒磨蹭時間?！鄙现袑W(xué)的小妹也插嘴說道。

三叔一家子的話，化解了我心中的謎團(tuán)。看似淡化的鄉(xiāng)間飯市，卻有著極豐富的內(nèi)蘊(yù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