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 正話反說

1．臣有三罪，死而不自知乎！

文公之時，宰臣上炙而發(fā)繞之。文公召宰人而譙之曰：“女欲寡人之哽耶，奚為以發(fā)繞炙？”宰人頓首再拜請曰：“臣有死罪三：援礪砥刀，利猶干將也，切肉肉斷而發(fā)不斷，臣之罪一也；援錐貫臠而不見發(fā)，臣之罪二也；奉熾爐炭，肉盡赤紅，炙熟而發(fā)不焦，臣之罪三也。堂下得微有疾臣者乎？”公曰：“善?！蹦苏倨湎露S之，果然，乃誅之。

一曰：晉平公觴客，少庶子進(jìn)炙而發(fā)繞之。平公趣殺炮人，毋有反令。炮人呼天曰：“嗟乎！臣有三罪，死而不自知乎！”平公曰：“何謂也？”對曰：“臣刀之利，風(fēng)靡骨斷而發(fā)不斷，是臣之一死也；桑炭炙之，肉紅白而發(fā)不焦，是臣之二死也；炙熟，又重睫而視之，發(fā)繞炙而目不見，是臣之三死也。意者堂下其有翳憎臣者乎？殺臣不亦蚤乎！”（《韓非子·內(nèi)儲說下·六微》）

——在被人陷害、命懸一線的緊急關(guān)頭，雄辯的廚師采用正話反說來陳述自己的冤枉，通過指出其中的不可能來引起晉文公的警覺，從而救了自己一命。這位廚師的機智，顯見得不亞于朝堂之上眾多衣紫腰金、飽讀詩書的官員。

2．我笑句踐也

荊令公子將伐陳。丈人送之曰：“晉強，不可不慎也?！惫釉唬骸罢扇宿蓱n？吾為丈人破晉。”丈人曰：“可。吾方廬陳南門之外?！惫釉唬骸笆呛我?？”曰：“我笑句踐也，為人之如是其易也，己獨何為密密十年難乎？”（《韓非子·說林下》）

——勸說一個過于自信的人，最好的辦法不是直言相勸，而是正話反說。韓非子筆下的戰(zhàn)國丈人勸說公孫朝不要輕敵時所采用的，就是這種方式。

3．令章遇桀紂者，章死久矣

景公飲酒，七日七夜不止。弦章諫曰：“君欲飲酒七日七夜，章愿君廢酒也！不然，章賜死?！标套尤胍?，公曰：“章諫吾曰：‘愿君之廢酒也！不然，章賜死?！缡嵌犞瑒t臣為制也；不聽，又愛其死。”晏子曰：“幸矣章遇君也！令章遇桀紂者，章死久矣?！庇谑枪鞆U酒。（《晏子春秋·內(nèi)篇諫上第一》）

——晏嬰勸諫齊景公戒酒的說辭堪稱一絕。齊景公連續(xù)飲酒七天七夜，還不肯停止，于是大夫弦章前來，以死勸諫，而齊景公置若罔聞。在齊景公將弦章勸諫時講的話說給相國晏嬰聽時，晏嬰不動聲色，正話反說，竟然讓齊景公自己廢酒不飲。

品味一下晏嬰的話很有意思：“幸矣章遇君也！令章遇桀紂者，章死久矣?！边@是在歌頌贊美齊景公呢，還是在諷喻規(guī)勸齊景公呢？正話反說有時候比直言勸諫更能引起傾聽者的注意力，因而能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對于大夫弦章的直言苦諫，齊景公是當(dāng)作笑話廢話來聽的；對于相國晏嬰的正話反說，齊景公不僅立刻聽了進(jìn)去，而且馬上見諸行動。

4．正話反說諫景公

公好弋，使?fàn)T鄒主鳥而亡之，公怒，詔吏殺之。晏子曰：“燭鄒有罪三，請數(shù)之以其罪而殺之?！惫唬骸翱伞！庇谑钦俣鴶?shù)之公前，曰：“燭鄒！汝為吾君主鳥而亡之，是罪一也；使吾君以鳥之故殺人，是罪二也；使諸侯聞之，以吾君重鳥以輕士，是罪三也?！睌?shù)燭鄒罪已畢，請殺之。（《晏子春秋·外篇第七》）

——“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風(fēng)流。”春秋時期齊國的相國晏嬰，稱得上是官場上的英雄和名士。且看他勸諫齊景公因為一只鳥飛跑了而要殺養(yǎng)鳥的官員：聽說齊景公要為一只鳥殺人后，晏嬰沒有和齊景公爭執(zhí)，只是請求準(zhǔn)許他當(dāng)面數(shù)落養(yǎng)鳥人燭鄒的三樁罪過。齊景公沒有理由不準(zhǔn)，于是晏嬰便數(shù)落起來。三樁罪中，第一條講燭鄒負(fù)責(zé)養(yǎng)鳥而鳥逃亡，職責(zé)所在，難辭其咎；第二條、第三條實際上都是正話反說，不僅把齊景公的沖動說成是燭鄒使然，而且責(zé)備燭鄒讓齊景公落了個重鳥而輕士的壞名聲。

會說話有時候遠(yuǎn)比金錢管用。晏嬰的一席話，句句都是在責(zé)備燭鄒，卻讓齊景公感到了極大的不自在。接下來，晏嬰請求齊景公殺燭鄒，實際上就是請求齊景公收回成命的同義語。到了這個分上，齊景公自然也就消了怒火，燭鄒的項上人頭也就保住了。

5．齊晏子二桃殺三士

公孫捷遂與田開疆、古冶子結(jié)為兄弟，自號“齊邦三杰”。挾功恃勇，口出大言，凌鑠閭里，簡慢公卿。在景公面前，嘗以爾我相稱，全無禮體。景公惜其才勇，亦姑容之。時朝中有個佞臣喚做梁邱據(jù)，專以先意逢迎，取悅于君。景公甚寵愛之。據(jù)內(nèi)則獻(xiàn)媚景公，以固其寵；外則結(jié)交三杰，以張其黨。況其時陳無宇厚施得眾，已伏移國之兆。那田開疆與陳氏是一族，異日聲勢相倚，為國家之患。晏嬰深以為憂，每欲除之，但恐其君不聽，反結(jié)了三人之怨。

忽一日，魯昭公以不合于晉之故，欲結(jié)交于齊，親自來朝。景公設(shè)宴相待。魯國是叔孫婼相禮，齊國是晏嬰相禮。三杰帶劍，立于階下，昂昂自若，目中無人。二君酒至半酣，晏子奏曰：“園中金桃已熟，可命薦新，為兩君壽。”景公準(zhǔn)奏，宣園吏取金桃來獻(xiàn)。晏子奏曰：“金桃難得之物，臣當(dāng)親往監(jiān)摘?！标套宇I(lǐng)鑰匙去訖。景公曰：“此桃自先公時，有東海人，以巨核來獻(xiàn)，名曰‘萬壽金桃’，出自海外度索山，亦名‘蟠桃’，植之三十余年，枝葉雖茂，花而不實。今歲結(jié)有數(shù)顆，寡人惜之，是以封鎖園門。今日君侯降臨，寡人不敢獨享，特取來與賢君臣共之?！濒斦压笆址Q謝。少頃，晏子引著園吏，將雕盤獻(xiàn)上。盤中堆著六枚桃子，其大如碗，其赤如炭，香氣撲鼻，真珍異之果也。景公問曰：“桃實止此數(shù)乎？”晏子曰：“尚有三四枚未熟，所以只摘得六枚。”景公命晏子行酒。

晏子手捧玉爵，恭進(jìn)魯侯之前，左右獻(xiàn)上金桃，晏子致詞曰：“桃實如斗，天下罕有；兩君食子，千秋同壽！”魯侯飲酒畢，取桃一枚食之，甘美非常，夸獎不已。次及景公，亦飲酒一杯，取桃食訖。景公曰：“此桃非易得之物，叔孫大夫，賢名著于四方，今又有贊禮之功，宜食一桃。”叔孫婼跪奏曰：“臣之賢，萬不及相國。相國內(nèi)修國政，外服諸侯，其功不小。此桃宜賜相國食之，臣安敢僭？”景公曰：“既叔孫大夫推讓相國，可各賜酒一杯，桃一枚?！倍脊蚨I(lǐng)之，謝恩而起。

晏子奏曰：“盤中尚有二桃，主公可傳令諸臣中，言其功深勞重者，當(dāng)食此桃，以彰其賢。”景公曰：“此言甚善！”即命左右傳諭，使階下諸臣，有自信功深勞重，堪食此桃者，出班自奏，相國評功賜桃。公孫捷挺身而出，立于筵上而言曰：“昔從主公獵于桐山，力誅猛虎，其功若何？”晏子曰：“擎天保駕，功莫大焉！可賜酒一爵，食桃一枚，歸于班部。”古冶子奮然便出曰：“誅虎未足為奇。吾曾斬妖黿于黃河，使君危而復(fù)安，此功若何？”

景公曰：“此時波濤洶涌，非將軍斬絕妖黿，必至覆溺，此蓋世奇功也！飲酒食桃，又何疑哉？”晏子慌忙進(jìn)酒賜桃。只見田開疆撩衣破步而出曰：“吾曾奉命伐徐，斬其名將，俘甲首五百余人，徐君恐懼，致賂乞盟。郯、莒畏威，一時皆集，奉吾君為盟主，此功可以食桃乎？”晏子奏曰：“開疆之功，比于二將，更自十倍。爭奈無桃可賜，賜酒一杯，以待來年?！?/p>

景公曰：“卿功最大，可惜言之太遲，以此無桃，掩其大功?！?/p>

田開疆按劍而言曰：“斬黿打虎，小可事耳！吾跋涉千里之外，血戰(zhàn)成功，反不能食桃，受辱于兩國君臣之間，為萬代恥笑，何面目立于朝廷之上耶？”言訖，揮劍自刎而死。公孫捷大驚，亦拔劍而言曰：“我等微功而食桃，田君功大，反不能食。夫取桃不讓，非廉也；視人之死而不能從，非勇也?！毖杂?，亦自刎。古冶子奮氣大呼曰：“吾三人義均骨肉，誓同生死，二人已亡，吾獨茍活，于心何安？”亦自刎而亡。景公急使人止之，已無及矣。魯昭公離席而起曰：“寡人聞三臣皆天下奇勇，可惜一朝俱盡矣。”景公聞言嘿然，變色不悅。晏嬰從容進(jìn)曰：“此皆吾國一勇之夫，雖有微勞，何足掛齒！”魯侯曰：“上國如此勇將，還有幾人？”晏嬰對曰：“籌策廟堂，威加萬里，負(fù)將相之才者數(shù)十人；若血氣之勇，不過備寡君鞭策之用而已，其生死何足為齊輕重哉！”景公意始釋然。晏子更進(jìn)觴于兩君，歡飲而散。三杰墓在蕩陰里。

后漢諸葛孔明《梁父吟》，正詠其事：“步出齊東門，遙望蕩陰里。里中有三墳，累累正相似。問是誰家冢？田疆古冶子。力能排南山，文能絕地紀(jì)。一朝中陰謀，二桃殺三士！誰能為此者？相國齊晏子?！保ā稏|周列國志》第七十一回）

——晏嬰二桃殺三士，不露痕跡，便達(dá)到了目的。所使用的方法，被小說家蔡東藩在《東周列國志》中大加渲染，幾乎家喻戶曉。而晏嬰正話反說，在不知不覺中激怒了徒有匹夫之勇的公孫捷、田開疆、古冶子三人，使三個罪不致死之人頃刻之際接連自刎，為齊國鏟除了潛在的禍患。表達(dá)的力量，在晏嬰身上又一次得到了充分的表現(xiàn)。

6．君其必速殺之，勿令遠(yuǎn)聞

平公射鵪不死，使豎襄搏之，失，公怒，拘將殺之。叔向聞之。夕，君告之。叔向曰：“君必殺之。昔吾先君唐叔，射兕于徒林，殪，以為大甲，以封于晉。今君嗣吾先君唐叔，射鵪不死，搏之不得，是揚吾君之恥者也。君其必速殺之，勿令遠(yuǎn)聞。”君忸怩顏，乃趣救之。（《智品·妙品》）

——“天下之大，無奇不有?！贝呵飼r期晉平公自己射不中鵪鶉，便讓侍者過去活捉；鵪鶉飛走后，晉平公遂遷怒于侍者，下令將其逮起來準(zhǔn)備處死。君主做出了如此荒唐的事情，大夫叔向（羊舌肸的字）聞之后卻不慌不忙，等到晉平公征詢意見的時候，他才一本正經(jīng)地勸說晉平公趕快處死侍者，免得晉平公連一只鵪鶉都射不死、捉不住的消息傳開后貽笑大方，丟祖先唐叔的人。叔向的話不溫不火，晉平公聽了臉上卻掛不住，于是馬上吩咐釋放了無辜的侍者。

7．寡人何如君也？

魏文侯與士大夫坐，問曰：“寡人何如君也？”群臣皆曰：“君仁君也?！贝沃恋渣S曰：“君非仁君也。”曰：“子何以言之？”對曰：“君伐中山，不以封君之弟，而以封君之長子。臣以此知君之非仁君?！蔽暮畲笈?，而逐翟黃，黃起而出。次至任座，文侯問曰：“寡人何如君也？”任座對曰：“君仁君也。”曰：“子何以言之？”對曰：“臣聞之，其君仁，其臣直。向翟黃之言直，臣是以知君仁君也。”文侯曰：“善?！睆?fù)召翟黃，拜為上卿。（《新序·雜事一》）

——韓非子說過：君主身上的逆鱗觸動不得。在勸諫的時候為了不觸動君主的逆鱗，多繞幾個彎子多說一些委婉之詞，甚至反面文章正面做，把批評的話講得像是恭維話。面對魏文侯“寡人何如君也”的提問，翟黃直來直去，以事實為根據(jù)說魏文侯不是仁君，結(jié)果觸動了魏文侯的逆鱗，被趕了出來；任座則順著魏文侯的喜好說話，變著法子用仁君的標(biāo)準(zhǔn)來提醒魏文侯，結(jié)果不動聲色便讓魏文侯改變了對翟黃的印象?！叭鐨庠谇О阌谩保笤账寡?！

8．桀紂并世，焉能相亡

趙襄子飲酒五日五夜，不廢酒，謂侍者曰：“我誠邦士也。夫飲酒五日五夜矣，而殊不病。”優(yōu)莫曰：“君勉之，不及紂二日耳。紂七日七夜，今君五日。”襄子懼，謂優(yōu)莫曰：“然則吾亡乎？”優(yōu)莫曰：“不亡?！毕遄釉唬骸安患凹q二日耳，不亡何待？”優(yōu)莫曰：“桀紂之亡也遇湯武，今天下盡桀也，而君紂也，桀紂并世，焉能相亡，然亦殆矣。”（《新序·刺奢》）

——上述掌故中諷諫趙襄子的優(yōu)莫，是一個優(yōu)伶。這個人的說話藝術(shù)簡直到了爐火純青的程度，不僅善于正話反說，而且善于高屋建瓴，鳥瞰全局。一句“今天下盡桀也，而君紂也，桀紂并世，焉能相亡？”不惟足以使趙襄子豁然警醒，而且足以令千百年之后的讀者笑爆肚皮。

9．秦韓不敢合，則王重矣

成陽君欲以韓、魏聽秦，魏王弗利。白圭謂魏王曰：“王不如陰侯人說成陽君曰：‘君入秦，秦必留君，而以多割于韓矣。韓不聽，秦必留君，而伐韓矣。故君不如安行求質(zhì)于秦?！申柧夭蝗肭?，秦、韓不敢合，則王重矣?！保ā稇?zhàn)國策·魏策四·成陽君欲以韓魏聽秦》）

——白圭為魏王所出的無疑是一個損招。不過這個正話反說的招數(shù)卻正中魏王下懷，使他避免了當(dāng)面回絕成陽君的尷尬。

10．愿足下之無制于群臣也

蘇代謂燕昭王曰：“今有人于此，孝若曾參、孝己，信如尾生高，廉如鮑焦、史鰌，兼此三行以事王，奚如？”王曰：“如是足矣?！睂υ唬骸白阆乱詾樽?，則臣不事足下矣。臣且處無為之事，歸耕乎周之上地，耕而食之，織而衣之?！蓖踉唬骸昂喂室?？”對曰：“孝如曾參、孝己，則不過養(yǎng)其親耳；信如尾生高，則不過不欺人耳；廉如鮑焦、史鰌，則不過不竊人之財耳。今臣為進(jìn)取者也。臣以為廉不與身俱達(dá)，義不與生俱立。仁義者，自完之道也，非進(jìn)取之術(shù)也?！?/p>

王曰：“自憂不足乎？”對曰：“以自憂為足，則秦不出殽塞，齊不出營丘，楚不出疏章。三王代位，五伯改政，皆以不自憂故也。若自憂而足，則亦之周負(fù)籠耳，何為煩大王之廷耶？昔者楚取章武，諸侯北面而朝；秦取西山，諸侯西面而朝。曩者使燕母去周室之上，則諸侯不為別馬而朝矣。臣聞之，善為事者，先量其國之大小，而揆其兵之強弱，故功可成，而名可立也；不能為事者，不先量其國之大小，不揆其兵之強弱，故功不可成而名不可立也。今王有東向伐齊之心，而愚臣知之?！?/p>

王曰：“子何以知之？”對曰：“矜戟砥劍，登丘東向而嘆，是以愚臣知之。今夫烏獲舉千鈞之重，行年八十，而求扶持。故齊雖強國也，西勞于宋，南罷于楚，則齊軍可敗，而河間可取?！?/p>

燕王曰：“善。吾請拜子為上卿，奉子車百乘，子以此為寡人東游于齊，何如？”對曰：“足下以愛之故與，則何不與愛子與諸舅、叔父、負(fù)床之孫？不得，而乃以與無能之臣，何也？王之論臣，何如人哉？今臣之所以事足下者，忠信也，恐以忠信之故得罪于左右?！?/p>

王曰：“安有為人臣盡其力，竭其能，而得罪者乎？”對曰：“臣請為王譬。昔周之上地嘗有之。其丈夫官三年不歸，其妻愛人。其所愛者曰：‘子之丈夫來，則且奈何乎？’其妻曰：‘勿憂也，吾已為藥酒而待其來矣。’已而其丈夫果來，于是因令其妾酌藥酒而進(jìn)之。其妾知之，半道而立。慮曰：‘吾以此飲吾主父，則殺吾主父；以此事告吾主父，則逐主母。與殺吾主父、逐吾主母者，寧佯躓而覆之?！谑且蜓鸾┒椭?。其妻曰：‘為子遠(yuǎn)行來之，故為美酒，今妾奉而仆之。’其丈夫不知，縛其妾而笞之。故妾所以笞者，忠信也。今臣為足下使于齊，恐忠信不諭于左右也。臣聞之曰：‘萬乘之主，不制于人臣；十乘之家，不制于眾人；匹夫徒步之士，不制于妻妾。而又況于當(dāng)世之賢主乎？臣請行矣，愿足下之無制于群臣也。”（《戰(zhàn)國策·燕策一·蘇代謂燕昭王》）

——一說文中的蘇代應(yīng)是乃兄蘇秦。不論蘇代還是蘇秦，勸說燕昭王的這一大段話都稱得上是經(jīng)世致用之言。因為戰(zhàn)國時代儒家孔孟學(xué)說尚未占據(jù)主導(dǎo)地位，那些奔走于列國之間的縱橫家們壓根兒不把儒家的理論當(dāng)回事，故而，他們批判起忠信仁義廉潔孝道來也毫無顧忌，因而也不難發(fā)現(xiàn)思想的火花。對話之中征引的許多典故都頗有啟發(fā)意義，而從表達(dá)藝術(shù)方面來看，蘇代以退為進(jìn)、正話反說的手法頗為純熟。明明是想讓燕昭王繼續(xù)信任重用自己，卻裝出一副準(zhǔn)備走人的樣子，而預(yù)祝燕昭王今后不要受制于群臣。斯情斯景，想來不覺令人啞然失笑。

11．臣切為王患之

秦并趙，北向迎燕。燕王聞之，使人賀秦王。使者過趙，趙王系之。使者曰：“秦、趙為一，而天下服矣。茲之所以受命于趙者，為秦也。今臣使秦，而趙系之，是秦、趙有郄。秦、趙有郄，天下必不服，而燕不受命矣。且臣之使秦，無妨趙之伐燕也。”趙王以為然而遣之。

使者見秦王曰：“燕王竊聞秦并趙，燕王使使者賀千金?！鼻赝踉唬骸胺蜓酂o道，吾使趙有之，子何賀？”使者曰：“臣聞全趙之時，南鄰為秦，北下曲陽為燕，趙廣三百里，而與秦相距五十余年矣，所以不能反勝秦者，國小而地?zé)o所取。今王使趙北并燕，燕、趙同力，必不復(fù)受于秦矣。臣切為王患之?！鼻赝跻詾槿唬鸨妊?。（《戰(zhàn)國策·燕策三·秦并趙》）

——秦國和趙國聯(lián)合并讓趙國進(jìn)攻燕國，燕國因此而處于危急之中。而這位臨危受命的燕國使者奔走于趙國和秦國之間，憑借三寸不爛之舌，竟然成功地挑撥了秦國和趙國剛剛結(jié)成的同盟關(guān)系，而將秦國拉了過來。品味這位使者所言，其所使用的招數(shù)在戰(zhàn)國時期既是司空見慣的動之以利害的方式，同時又似乎多了幾許真誠和懇切。人心難測又可測，世事難料復(fù)可料，于此可見一斑。

12．商咄不若吾子矣

魯有惡者，其父出而見商咄，反而告其鄰曰：“商咄不若吾子矣?！鼻移渥又翋阂?，商咄至美也。彼以至美不如至惡，尤乎愛也。故知美之惡，知惡之美，然后能知美惡矣?！肚f子》曰：“以瓦殶者翔，以鉤殶者戰(zhàn)，以黃金殶者殆。其祥一也，而有所殆者，必外有所重者也。外有所重者泄，蓋內(nèi)掘?！濒斎丝芍^外有重矣。（《呂氏春秋·有始覽》）

——商咄是戰(zhàn)國時人們公認(rèn)的美男子。有位魯國人自己兒子長得奇丑無比，見過商咄以后，回來卻對鄰居說，商咄長得沒有他兒子好看。這究竟是因為什么呢？按照《莊子》的分析，是外有所重。在今天的人們看來，則是因為心里有鬼，故而才瞪著眼睛說瞎話。

13．不敢笑陛下，實笑彭祖面長

漢武帝對群臣云：“相書云：‘鼻下人中長一寸，年百歲。’”東方朔大笑。有司奏不敬。朔免冠云：“不敢笑陛下，實笑彭祖面長。”帝問之。朔曰：“彭祖年八百。果如陛下言，則彭祖人中長八寸，面長一丈余矣?！钡垡啻笮Α＃ā豆沤褡T概·塞語部》）

——東方朔的確是古代數(shù)一數(shù)二的語言大師，為了證明相書所言的荒謬，竟然為傳說中活了八百歲的彭祖臉太長而發(fā)笑。君主們的心理就是如此奇怪，引經(jīng)據(jù)典一本正經(jīng)地勸諫了無用處，幾句看似荒誕不經(jīng)的玩笑話，卻能令其豁然醒悟。

14．諸葛亮用智激周瑜

至晚，人報魯子敬引孔明來拜。瑜出中門迎入。敘禮畢，分賓主而坐。肅先問瑜曰：“今曹操驅(qū)眾南侵，和與戰(zhàn)二策，主公不能決，一聽于將軍。將軍之意若何？”瑜曰：“曹操以天子為名，其師不可拒。且其勢大，未可輕敵。戰(zhàn)則必敗，降則易安。吾意已決。來日見主公，便當(dāng)遣使納降?！濒斆C愕然曰：“君言差矣！江東基業(yè)，已歷三世，豈可一旦棄于他人？伯符遺言，外事付托將軍。今正欲仗將軍保全國家，為泰山之靠，奈何從懦夫之議耶？”瑜曰：“江東六郡，主靈無限；若罹兵革之禍，必有歸怨于我，故決計請降耳?！泵C曰：“不然。以將軍之英雄，東吳之險固，操未必便能得志也?！倍嘶ハ酄庌q，孔明只袖手冷笑。瑜曰：“先生何故哂笑？”孔明曰：“亮不笑別人，笑子敬不識時務(wù)耳?！泵C曰：“先生如何反笑我不識時務(wù)？”孔明曰：“公瑾主意欲降操，甚為合理。”瑜曰：“孔明乃識時務(wù)之士，必與吾有同心?！泵C曰：“孔明，你也如何說此？”孔明曰：“操極善用兵，天下莫敢當(dāng)。向只有呂布、袁紹、袁術(shù)、劉表敢與對敵。今數(shù)人皆被操滅，天下無人矣。獨有劉豫州不識時務(wù)，強與爭衡；今孤身江夏，存亡未保。將軍決計降曹，可以保妻子，可以全富貴。國祚遷移，付之天命，何足惜哉！”魯肅大怒曰：“汝教吾主屈膝受辱于國賊乎！”

孔明曰：“愚有一計，并不勞牽羊擔(dān)酒，納土獻(xiàn)??；亦不須親自渡江；只須遣一介之使，扁舟送兩個人到江上。操一得此兩人，百萬之眾，皆卸甲卷旗而退矣。”瑜曰：“用何二人，可退操兵？”孔明曰：“江東去此兩人，如大木飄一葉，太倉減一粟耳；而操得之，必大喜而去?！辫び謫枺骸肮煤味耍俊笨酌髟唬骸傲辆勇≈袝r，即聞操于漳河新造一臺，名曰銅雀，極其壯麗，廣選天下美女以實其中。操本好色之徒，久聞江東喬公有二女，長曰大喬，次曰小喬，有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操曾發(fā)誓曰：吾一愿掃平四海，以成帝業(yè)；一愿得江東二喬，置之銅雀臺，以樂晚年，雖死無恨矣。今雖引百萬之眾，虎視江南，其實為此二女也。將軍何不去尋喬公，以千金買此二女，差人送與曹操。操得二女，稱心滿意，必班師矣。此范蠡獻(xiàn)西施之計，何不速為之？”瑜曰：“操欲得二喬，有何證驗？”孔明曰：“曹操幼子曹植，字子建，下筆成文。操嘗命作一賦，名曰《銅雀臺賦》。賦中之意，單道他家合為天子，誓取二喬?！辫ぴ唬骸按速x公能記否？”孔明曰：“吾愛其文華美，嘗竊記之?！辫ぴ唬骸霸囌堃徽b?！笨酌骷磿r誦《銅雀臺賦》云：

“從明后以嬉游兮，登層臺以娛情。見太府之廣開兮，觀圣德之所營。建高門之嵯峨兮，浮雙闕乎太清。立中天之華觀兮，連飛閣乎西城。臨漳水之長流兮，望園果之滋榮。立雙臺于左右兮，有玉龍與金鳳。攬二喬于東南兮，樂朝夕之與共。俯皇都之宏麗兮，瞰云霞之浮動。欣群才之來萃兮，協(xié)飛熊之吉夢。仰春風(fēng)之和穆兮，聽百鳥之悲鳴。天云垣其既立兮，家愿得乎雙逞。揚仁化于宇宙兮，盡肅恭于上京。惟桓文之為盛兮，豈足方乎圣明？

“休矣！美矣！惠澤遠(yuǎn)揚。翼佐我皇家兮，寧彼四方。同天地之規(guī)量兮，齊日月之輝光。永貴尊而無極兮，等君壽于東皇。御龍旗以遨游兮，回鸞駕而周章。恩化及乎四海兮，嘉物阜而民康。愿斯臺之永固兮，樂終古而未央！”

周瑜聽罷，勃然大怒，離座指北而罵曰：“老賊欺吾太甚！”孔明急起止之曰：“昔單于屢侵疆界，漢天子許以公主和親，今何惜民間二女乎？”瑜曰：“公有所不知：大喬是孫伯符將軍主婦，小喬乃瑜之妻也。”孔明佯作惶恐之狀，曰：“亮實不知。失口亂言，死罪！死罪！”瑜曰：“吾與老賊誓不兩立！”孔明曰：“事須三思免致后悔?！辫ぴ唬骸拔岢胁耐?，安有屈身降操之理？適來所言，故相試耳。吾自離鄱陽湖，便有北伐之心，雖刀斧加頭，不易其志也！望孔明助一臂之力，同破曹賊。”孔明曰：“若蒙不棄，愿效犬馬之勞，早晚拱聽驅(qū)策。”瑜曰：“來日入見主公，便議起兵?！笨酌髋c魯肅辭出，相別而去。（《三國演義》第四十四回）

——諸葛亮用智激周瑜，是促成孫劉聯(lián)合抗曹的一個小插曲，羅貫中在《三國演義》中用神來之筆將其演繹到了極致。雖然是小說家言，因為字字傳神，故而百讀不厭。

諸葛亮激怒周瑜的方法很簡單：揣著明白裝糊涂。明明是來說服東吳聯(lián)手抗曹的，卻在周瑜、魯肅爭論不休時作壁上觀，批評魯肅不識時務(wù)；明明知道大喬、小喬分別是孫策、周瑜的夫人，卻故意曲解《銅雀臺賦》的詞句，說曹操興兵伐吳意在索取“二喬”；明明知道周瑜是主戰(zhàn)派，卻建議東吳將“二喬”送與曹操，休兵罷戰(zhàn)。如此正話反說，果然大奏奇效。心高氣傲的周瑜經(jīng)此一激，怒發(fā)沖冠，說服孫權(quán)決議抗曹，促成了三國鼎立的格局。

15．伏路把關(guān)饒子敬，臨江水戰(zhàn)有周郎

周瑜分撥已定，使人請孔明議事。孔明至中軍帳，敘禮畢，瑜曰：“昔曹操兵少，袁紹兵多，而操反勝紹者，因用許攸之謀，先斷烏巢之糧也。今操兵八十三萬，我兵只五六萬，安能拒之？亦必須先斷操之糧，然后可破。我已探知操軍糧草，俱屯于聚鐵山。先生久居漢上，熟知地理。敢煩先生與關(guān)、張、子龍輩——吾亦助兵千人——星夜往聚鐵山斷操糧道。彼此各為主人之事，幸勿推調(diào)?！笨酌靼邓迹骸按艘蛘f我不動，設(shè)計害我。我若推調(diào)，必為所笑。不如應(yīng)之，別有計議?！蹦诵廊活I(lǐng)諾。瑜大喜?？酌鬓o出。魯肅密謂瑜曰：“公使孔明劫糧，是何意見？”瑜曰：“吾欲殺孔明，恐惹人笑，故借曹操之手殺之，以絕后患耳?！泵C聞言，乃往見孔明，看他知也不知。只見孔明略無難色，整點軍馬要行。肅不忍，以言挑之曰：“先生此去可成功否？”孔明笑曰：“吾水戰(zhàn)、步戰(zhàn)、馬戰(zhàn)、車戰(zhàn)，各盡其妙，何愁功績不成，非比江東公與周郎輩止一能也。”肅曰：“吾與公瑾何謂一能？”孔明曰：“吾聞江南小兒謠言云：‘伏路把關(guān)饒子敬，臨江水戰(zhàn)有周郎?！扔陉懙氐芊钒殃P(guān)；周公瑾但堪水戰(zhàn)，不能陸戰(zhàn)耳?！?/p>

肅乃以此言告知周瑜。瑜怒曰：“何欺我不能陸戰(zhàn)耶！不用他去！我自引一萬馬軍，往聚鐵山斷操糧道。”肅又將此言告孔明?？酌餍υ唬骸肮钗釘嗉Z者，實欲使曹操殺吾耳。吾故以片言戲之，公瑾便容納不下。目今用人之際，只愿吳侯與劉使君同心，則功可成；如各相謀害，大事休矣。操賊多謀，他平生慣斷人糧道，今如何不以重兵提備？公瑾若去，必為所擒。今只當(dāng)先決水戰(zhàn)，挫動北軍銳氣，別尋妙計破之。望子敬善言以告公瑾為幸?！濒斆C遂連夜回見周瑜，備述孔明之言。瑜搖首頓足曰：“此人見識勝吾十倍，今不除之，后必為我國之禍！”肅曰：“今用人之際，望以國家為重。且待破曹之后，圖之未晚。”瑜然其說。（《三國演義》第四十五回）

——赤壁鏖戰(zhàn)前夕，東吳主帥周瑜對劉備的謀士諸葛亮極為賞識，想拉攏到東吳來，拉攏不成，便滋生殺害之心，企圖借曹軍之手殺死諸葛亮。諸葛亮對周瑜的用意心知肚明，但為了聯(lián)合抗曹之大局，又不能公然違抗周瑜的軍令，于是在魯肅面前便借用江南童謠“伏路把關(guān)饒子敬，臨江水戰(zhàn)有周郎”，挖苦周瑜不善陸戰(zhàn)。心高氣傲的周瑜果然中計，負(fù)氣任性，不讓諸葛亮前去伏擊曹軍糧道，而要自己親自前去。此時，講政治顧大局的諸葛亮才向魯肅把話挑明，指出伏擊曹軍糧道之計斷不可取，并勸周瑜不要前去冒險，而應(yīng)揚長避短，在水戰(zhàn)中設(shè)法與曹軍一決高下。

在當(dāng)時極其特殊的情勢之下，諸葛亮的處境極其危險，稍一不慎，就會白白送了性命。故而，他才采取特殊的策略，迂回曲折委婉地勸告周瑜和魯肅以大局為重。因為諸葛亮說話時多繞了幾個彎彎，便讓周瑜主動收回成命，而使得孫劉聯(lián)手抗曹的赤壁之戰(zhàn)大獲全勝。

16．諸葛亮智激關(guān)云長

孔明便與玄德、劉琦升帳坐定，謂趙云曰：“子龍可帶三千軍馬，渡江徑取烏林小路，揀樹木蘆葦密處埋伏。今夜四更已后，曹操必然從那條路奔走。等他軍馬過，就半中間放起火來。雖然不殺他盡絕，也殺一半?！痹圃唬骸盀趿钟袃蓷l路：一條通南郡，一條取荊州。不知向那條路來？”孔明曰：“南郡勢迫，曹操不敢往；必來荊州，然后大軍投許昌而去?！痹祁I(lǐng)計去了。又喚張飛曰：“翼德可領(lǐng)三千兵渡江，截斷彝陵這條路，去葫蘆谷口埋伏。曹操不敢走南彝陵，必望北彝陵去。來日雨過，必然來埋鍋造飯。只看煙起，便就山邊放起火來。雖然不捉得曹操，翼德這場功料也不小?！憋w領(lǐng)計去了。又喚糜竺、糜芳、劉封三人各駕船只，繞江剿擒敗軍，奪取器械。三人領(lǐng)計去了?？酌髌鹕?，謂公子劉琦曰：“武昌一望之地。最為緊要。公子便請回，率領(lǐng)所部之兵，陳于岸口。操一敗必有逃來者，就而擒之，卻不可輕離城郭。”劉琦便辭玄德、孔明去了?？酌髦^玄德曰：“主公可于樊口屯兵，憑高而望，坐看今夜周郎成大功也?！?/p>

時云長在側(cè)，孔明全然不睬。云長忍耐不住，乃高聲曰：“關(guān)某自隨兄長征戰(zhàn)，許多年來，未嘗落后。今日逢大敵，軍師卻不委用，此是何意？”孔明笑曰：“云長勿怪！某本欲煩足下把一個最緊要的隘口，怎奈有些違礙，不敢教去?！痹崎L曰：“有何違礙？愿即見諭。”孔明曰：“昔日曹操待足下甚厚，足下當(dāng)有以報之。今日操兵敗，必走華容道；若令足下去時，必然放他過去。因此不敢教去。”云長曰：“軍師好心多！當(dāng)日曹操果是重待某，某已斬顏良，誅文丑，解白馬之圍，報過他了。今日撞見，豈肯放過！”孔明曰：“倘若放了時，卻如何？”云長曰：“愿依軍法！”孔明曰：“如此，立下文書?！痹崎L便與了軍令狀。云長曰：“若曹操不從那條路上來，如何？”孔明曰：“我亦與你軍令狀。”云長大喜。孔明曰：“云長可于華容小路高山之處，堆積柴草，放起一把火煙，引曹操來。”云長曰：“曹操望見煙，知有埋伏，如何肯來？”孔明笑曰：“豈不聞兵法虛虛實實之論？操雖能用兵，只此可以瞞過他也。他見煙起，將謂虛張聲勢，必然投這條路來。將軍休得容情?！痹崎L領(lǐng)了將令，引關(guān)平、周倉并五百校刀手，投華容道埋伏去了。（《三國演義》第四十九回）

——諸葛亮智算華容道，是一個盡人皆知的虛構(gòu)典故。在《三國演義》中，羅貫中講述這個故事意在凸顯諸葛亮的神機妙算。而從表達(dá)和傾聽的視角來看，這個故事同時是在寫諸葛亮如何使用激將法讓關(guān)羽這個心高氣傲地位特殊的劉備的結(jié)義兄弟俯首聽命。諸葛亮本來是想讓關(guān)羽前往華容道上截?fù)舨懿俚模窃诜峙闪粟w云、張飛、糜竺、糜芳、劉封、劉琦一干人等任務(wù)以后，對站在身邊的關(guān)羽卻不置一顧。在關(guān)羽忍耐不住發(fā)問時，諸葛亮又欲擒故縱，說是擔(dān)心關(guān)羽完不成在華容道上截?fù)舨懿俚氖姑Ｖ钡疥P(guān)羽主動要求立下軍令狀以后，諸葛亮才分派了他這個差事。諸葛亮說話的口吻、分寸，委實令人心生敬意，欽佩莫名。

17．請將須行激將法

玄德聞知，請軍師商議?？酌骶郾妼⒂谔蒙希瑔栐唬骸敖褫缑汝P(guān)緊急，必須閬中取翼德，方可退張郃也。”法正曰：“今翼德兵屯瓦口，鎮(zhèn)守閬中，亦是緊要之地，不可取回。帳中諸將內(nèi)選一人去破張郃。”孔明笑曰：“張郃乃魏之名將，非等閑可及。除非翼德，無人可當(dāng)?！焙鲆蝗藚柭暥鲈唬骸败妿熀屋p視眾人耶！吾雖不才，愿斬張郃首級，獻(xiàn)于麾下?！北娨曋死蠈ⅫS忠也?？酌髟唬骸皾h升雖勇，爭奈年老，恐非張郃對手?！敝衣犃?，白發(fā)倒豎而言曰：“某雖老，兩臂尚開三石之弓，渾身還有千斤之力：豈不足敵張郃匹夫耶！”孔明曰：“將軍年近七十，如何不老？”忠趨步下堂，取架上大刀，輪動如飛；壁上硬弓，連拽折兩張。孔明曰：“將軍要去，誰為副將？”忠曰：“老將嚴(yán)顏，可同我去。但有疏虞，先納下這白頭。”玄德大喜，即時令嚴(yán)顏、黃忠去與張郃交戰(zhàn)。趙云諫曰：“今張郃親犯葭萌關(guān)，軍師休為兒戲。若葭萌一失，益州危矣。何故以二老將當(dāng)此大敵乎？”孔明曰：“汝以二人老邁，不能成事，吾料漢中必于此二人手內(nèi)可得?！壁w云等各各哂笑而退。

……玄德大軍出葭萌關(guān)下營，召黃忠、嚴(yán)顏到寨，厚賞之。玄德曰：“人皆言將軍老矣，惟軍師獨知將軍之能。今果立奇功。但今漢中定軍山，乃南鄭保障，糧草積聚之所；若得定軍山，陽平一路，無足憂矣。將軍還敢取定軍山否？”黃忠慨然應(yīng)諾，便要領(lǐng)兵前去。孔明急止之曰：“老將軍雖然英勇，然夏侯淵非張郃之比也。淵深通韜略，善曉兵機，曹操倚之為西涼藩蔽：先曾屯兵長安，拒馬孟起；今又屯兵漢中。操不托他人，而獨托淵者，以淵有將才也。今將軍雖勝張郃，未卜能勝夏侯淵。吾欲酌量著一人去荊州，替回關(guān)將軍來，方可敵之。”忠奮然答曰：“昔廉頗年八十，尚食斗米、肉十斤，諸侯畏其勇，不敢侵犯趙界，何況黃忠未及七十乎？軍師言吾老，吾今并不用副將，只將本部兵三千人去，立斬夏侯淵首級，納于麾下?！笨酌髟偃蝗荨｜S忠只是要去?？酌髟唬骸凹葘④娨?，吾使一人為監(jiān)軍同去，若何？”正是：請將須行激將法，少年不若老年人。（《三國演義》第七十回）

——在劉備攻打西川的征途上，老將黃忠立下了汗馬功勞。按照《三國演義》中的敘述，黃忠之所以能夠勇敗張郃智取天蕩山、斬夏侯淵巧奪定軍山，都和軍師諸葛亮使用激將法有關(guān)?！皾h升雖勇，爭奈年老，恐非張郃對手”；“今將軍雖勝張郃，未卜能勝夏侯淵。吾欲酌量著一人去荊州，替回關(guān)將軍來，方可敵之?！敝T葛亮兩次皆是使用激將法，巧妙地激怒黃忠，從而使其奮勇向前，與曹魏名將張郃、夏侯淵斗智斗力，接連取得了勝利，不僅令曹軍驚恐萬狀，而且令劉備麾下的大將們驚訝不已。有道是“請將不如激將”，在使用激將法方面，諸葛亮的表達(dá)藝術(shù)可謂爐火純青，令人嘆為觀止。

18．叩洪鐘伐雷鼓而識其音響

南郡龐士元聞司馬德操在潁川，故二千里候之。至，遇德操采桑，士元從車中謂曰：“吾聞?wù)煞蛱幨溃?dāng)帶金佩紫，焉有屈洪流之量，而執(zhí)絲婦之事！”德操曰：“子且下車。子適知邪徑之速，不慮失道之迷。昔伯成耦耕，不慕諸侯之榮；原憲桑樞，不易有官之宅。何有坐則華屋，行則肥馬，侍女?dāng)?shù)十，然后為奇！此乃許、父所以慷慨，夷、齊所以長嘆。雖有竊秦之爵，千駟之富，不足貴也?！笔吭唬骸捌蜕鲞呞?，寡見大義。若不一叩洪鐘、伐雷鼓，則不識其音響也。”（《世說新語·言語》）

——司馬德操（司馬徽）、龐士元（龐統(tǒng)）都是東漢末年知名隱士，龐統(tǒng)后來出山入仕做了劉備的軍師，司馬德操則始終隱居山野之間，不肯聞達(dá)于諸侯。據(jù)《世說新語》所載，這兩位高人初次相識，便演繹了一場令人眼暈的喜劇。龐士元通過正話反說來試探司馬德操，卻引出了司馬德操先生蘊蓄在胸中已久的人生價值觀?！叭舨灰贿岛殓姟⒎ダ坠?，則不識其音響也?！饼嬍吭蕾p洪鐘大呂之音響的方式果然新穎之至。

19．君方到并州？

冬，河南尹李勝出為荊州刺史，過辭太傅懿。懿令兩婢侍，持衣，衣落；指口言渴，婢進(jìn)粥，懿不持杯而飲，粥皆流出沾胸。勝曰：“眾情謂明公舊風(fēng)發(fā)動，何意尊體乃爾！”懿使聲氣才屬，說：“年老枕疾，死在旦夕。君當(dāng)屈并州，并州近胡，好為之備！恐不復(fù)相見，以子師、昭兄弟為托?！眲僭唬骸爱?dāng)還忝本州，非并州。”懿乃錯亂其辭曰：“君方到并州？”勝復(fù)曰：“當(dāng)忝荊州?！避苍唬骸澳昀弦饣模唤饩?。今還為本州，盛德壯烈，好建功勛！”勝退，告爽曰：“司馬公尸居余氣，形神已離，不足慮矣?！彼眨窒蛩却蛊唬骸疤挡〔豢蓮?fù)濟(jì)，令人愴然！”故爽等不復(fù)設(shè)備。（《資治通鑒》卷七十五）

爽等令勝辭宣王，并伺察焉。宣王見勝，勝自陳無他功勞，橫蒙特恩，當(dāng)為本州，詣閤拜辭，不悟加恩，得蒙引見。宣王令兩婢侍邊，持衣，衣落；復(fù)上指口，言渴欲飲，婢進(jìn)粥，宣王持杯飲粥，粥皆流出沾胸。勝愍然，為之涕泣，為宣王曰：“今主上尚幼，天下恃賴明公。然眾情謂明公方舊風(fēng)疾發(fā)，何意尊體乃爾！”宣王徐更寬言，才令氣息相屬，說：“年老沉疾，死在旦夕。君當(dāng)屈并州，并州近胡，好善為之，恐不復(fù)相見，如何！”勝曰：“當(dāng)還忝本州，非并州也。”宣王乃復(fù)陽為昏謬，曰：“君方到并州，努力自愛！”錯亂其辭，狀如荒語。勝復(fù)曰：“當(dāng)忝荊州，非并州也?！毙跄巳粑⑽蛘?，謂勝曰：“懿年老，意荒忽，不解君言。今還為本州刺史，盛德壯烈，好建功勛。今當(dāng)與君別，自顧氣力轉(zhuǎn)危，后必不更會，因欲自力，設(shè)簿主人，生死共別。令師、昭兄弟結(jié)君為友，不可相舍去，副懿區(qū)區(qū)之心?！币蛄魈檫煅省僖查L嘆，答曰：“輒當(dāng)承教，須待敕命?！眲俎o出，與爽等相見，說：“太傅語言錯誤，口不攝杯，指南為北。又云吾當(dāng)作并州，吾答言當(dāng)還為荊州，非并州也。徐徐與語，有識人時，乃知當(dāng)還為荊州耳。又欲設(shè)主人祖送。不可舍去，宜須待之?！备蛩却箿I云：“太傅患不可復(fù)濟(jì)，令人愴然?！保ā度龂尽の簳ぶT夏侯曹傳》裴注引《魏末傳》）

——司馬懿裝病騙曹爽的故事盡人皆知而又百讀不厭。正始九年（248年）冬，曹魏大將軍曹爽盡管已經(jīng)大權(quán)在握，早已將司馬懿投閑置散，但心中依舊放心不下。為了偵察司馬懿這條老狐貍的真實情形，遂派心腹李勝以外任荊州刺史為由，前往司馬懿府中探望。司馬懿將計就計，通過裝瘋賣傻，欺騙李勝，進(jìn)而欺騙了曹爽，使本來已經(jīng)十分渺茫的希望具有了現(xiàn)實可能性。于是，長期以病重為由閉門不出的司馬懿，終于抓住了反手一搏的時機，為取代曹魏政權(quán)邁出了關(guān)鍵性的一步。

20．樂不思蜀

司馬文王與禪宴，為之作故蜀技，旁人皆為之感愴，而禪喜笑自若。王謂賈充曰：“人之無情，乃可至于是乎！雖使諸葛亮在，不能輔之久矣，而況姜維邪？”充曰：“不如是，殿下何由并之?！彼眨鯁柖U曰：“頗思蜀否？”禪曰：“此間樂，不思蜀?！编S正聞之，求見禪，曰：“王若后問，宜泣而答曰：先父墳?zāi)惯h(yuǎn)在隴蜀，乃心西悲，無日不思?！睍鯊?fù)問，對如前。王曰：“何乃似郤正邪！”禪驚視曰：“誠如尊命?！弊笥医孕?。（《三國志·蜀書·后主傳》裴松之注《漢晉春秋》）

——蜀漢后主劉禪在世人眼中是扶不起來的阿斗，他與司馬昭之間的這番對話，也被人們傳為笑談。其實，如果換個角度，從劉禪國破家亡后力圖自保來看問題，他的“此間樂，不思蜀”，未嘗不是一種很高明的正話反說。在漸行漸遠(yuǎn)的歷史陳跡中，亡國之君鮮有能活到自然老死的，劉禪卻是個例外。究竟是因為他真的是個白癡的緣故，還是因為他懂得怎樣才能自我保全，反正歷史給人們留下了這個或許是正話反說的典故。

21．官禁貴人，而汝亦被拘耶？

晉元帝叔父東安王繇，為成都王穎所害，懼禍及，潛出奔。至河陽，為津吏所止。從者宗典后至，以馬鞭拂之，謂曰：“舍長，官禁貴人，而汝亦被拘耶？”因大笑。由是得釋。

宇文泰與侯景戰(zhàn)，泰馬中流矢，驚逸，泰墜地。東魏兵及之，左右皆散，李穆下馬，以策擊泰背，罵之曰：“籠凍軍士，爾曹主何在？”追者不疑是貴人，因舍而過。穆以馬授泰，與之俱逸。

王廞之?dāng)?，沙門曇永匿其幼子華，使提衣幞自隨。津邏疑之，曇永呵華曰：“奴子何不速行！”捶之?dāng)?shù)十，由是得免。（《智囊全集·捷智部·靈變》）

——馮夢龍將以上三則故事收編在一起，無疑是因為三個故事的情節(jié)言語極其相似。第一個故事講述的是西晉時從者宗典如何救主人晉元帝司馬睿，第二個故事講述的是南北朝時部下李穆如何救主人西魏大將軍宇文泰，第三個故事講述的是東晉和尚曇永如何救王廞（宰相王導(dǎo)的后人）的兒子王華。宗典、李穆、和尚曇永所使用的方法如出一轍，都是正話反說，巧妙地掩飾主人的真實身份，進(jìn)而使他們僥幸漏網(wǎng)?！吧衢L，官禁貴人，而汝亦被拘耶？”“籠凍軍士，爾曹主何在？”“奴子何不速行！”由此看來，正話反說的表達(dá)方式實在是一種大智慧。

22．豬今日未應(yīng)死

時廢帝狂悖無道，誅害群公，忌憚諸父，并囚之殿內(nèi)，毆捶凌曳，無復(fù)人理。休仁及太宗、山陽王休祐，形體并肥壯，帝乃以竹籠盛而稱之，以太宗尤肥，號為“豬王”，號休仁為“殺王”，休祐為“賊王”。以三王年長，尤所畏憚，故常錄以自近，不離左右。東海王祎凡劣，號為“驢王”；桂陽王休范、巴陵王休若年少，故并得從容。嘗以木槽盛飯，內(nèi)諸雜食，攪令和合，掘地為坑阱，實之以泥水，裸太宗內(nèi)坑中，和槽食置前，令太宗以口就槽中食，用之為歡笑。欲害太宗及休仁、休祐前后以十?dāng)?shù)，休仁多計數(shù)，每以笑調(diào)佞諛悅之，故得推遷。常于休仁前使左右淫逼休仁所生楊太妃，左右并不得已順命，以至右衛(wèi)將軍劉道隆，道隆歡以奉旨，盡諸丑狀。時廷尉劉矇妾孕，臨月，迎入后宮，冀其生男，欲立為太子。太宗嘗忤旨，帝怒，乃裸之，縛其手腳，以杖貫手腳內(nèi)，使人擔(dān)付太官，曰：“即日屠豬。”休仁笑謂帝曰：“豬今日未應(yīng)死?！钡蹎柶涔剩萑试唬骸按侍由?，殺豬取其肝肺?！钡垡饽私?，曰：“且付廷尉?！币凰蕹鲋＃ā端螘の木磐趿袀鳌な及餐跣萑省罚?/p>

——為求活命，不惜自污，古來多有，以茲為甚。

23．小子望我殺以成名，我終不成爾名！

齊文宣晚年留情沉湎，肆行淫暴?；蛱宦缎误w，涂傅粉黛，游行市肆?；蚴箘⑻抑?、崔季舒負(fù)之而行，擔(dān)胡鼓而拍之，歌謳不息?；虺帜查糜涡惺锈埽瑔枊D人曰：“天子何如？”答曰：“顛顛癡癡，何成天子？”遂殺之。裴謁之好直諫，文宣臨以白刃，顏色不變。帝曰：“癡漢何敢爾？”楊愔曰：“彼望陛下殺以取后世名耳！”帝投刃嘆曰：“小子望我殺以成名，我終不成爾名！”（《古今譚概·癡絕部》）

——對于不可理喻之人，直來直去的勸諫不僅于事無補，還可能會招來殺身之禍。智慧的北齊宰相楊愔審時度勢，正面文章反面做，結(jié)果卻歪打正著，救了裴謁之一命。究其原因無他，乃是因為其混賬主人奉行逆向思維的邏輯：“小子望我殺以成名，我終不成爾名！”

24．此殿煬帝之所為邪？

秋，七月，庚申，王世充行臺王弘烈、王泰、左仆射豆盧行褒、右仆射蘇世長以襄州來降。上與行褒、世長皆有舊，先是，屢以書招之，行褒輒殺使者；既至長安，上誅行褒而責(zé)世長。世長曰：“隋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陛下既得之矣，豈可復(fù)忿同獵之徒，問爭肉之罪乎！”上笑而釋之，以為諫議大夫。嘗從校獵高陵，大獲禽獸，上顧群臣曰：“今日畋，樂乎？”世長對曰：“陛下游獵，薄廢萬機，不滿十旬，未足為樂！”上變色，既而笑曰：“狂態(tài)復(fù)發(fā)邪？”對曰：“于臣則狂，于陛下甚忠。”嘗侍宴披香殿，酒酣，謂上曰：“此殿煬帝之所為邪？”上曰：“卿諫似直而實多詐，豈不知此殿朕所為，而謂之煬帝乎？”對曰：“臣實不知，但見其華侈如傾宮、鹿臺，非興王之所為故也。若陛下為之，誠非所宜。臣昔侍陛下于武功，見所居宅僅庇風(fēng)雨，當(dāng)時亦以為足。今因隋之宮室，已極侈矣，而又增之，將何以矯其失乎？”上深然之。（《資治通鑒》卷一百八十九）

——唐太宗李世民是中國歷史上屈指可數(shù)的幾個能聽進(jìn)逆耳諍言的皇帝，而諫議大夫蘇世長的勸諫尤有趣味。要勸諫李世民不應(yīng)以狩獵為樂，卻說“陛下游獵，薄廢萬機，不滿十旬，未足為樂”；要勸諫李世民不要大興土木，卻明知故問，“此殿煬帝之所為邪？”如此詼諧勸諫，自然要勝過呆板乏味的直言相諫。

25．公方今第一人，何乃下坐？

太后嘗命朝貴宴集，易之兄弟皆位在宋璟上。易之素憚璟，欲悅其意，虛位揖之曰：“公方今第一人，何乃下坐？”璟曰：“才劣位卑，張卿以為第一，何也？”天官侍郎鄭杲謂璟曰：“中丞奈何卿五郎？”璟曰：“以官言之，正當(dāng)為卿。足下非張卿家奴，何郎之有！”舉坐悚惕。時自武三思以下，皆謹(jǐn)事易之兄弟，璟獨不為之禮。諸張積怒，常欲中傷之；太后知之，故得免。（《資治通鑒》卷二百七）

——上面這個故事兩處引人注目：一是武則天的男寵張易之在女皇宴請官員時特意請宋璟坐上座，宋璟正話反說：“才劣位卑，張卿以為第一，何也？”二是因為宋璟稱張易之為卿，而沒有稱其為郎（五郎、六郎是人們對女皇男寵張易之、張昌宗的尊稱），天官侍郎鄭杲馬上提出質(zhì)疑，宋璟不假思索的回答如雷貫耳：“以官言之，正當(dāng)為卿。足下非張卿家奴，何郎之有！”一則正話反說，一則爭鋒相對，足以彰顯宋璟的剛直不阿的鮮明個性。

26．上為戲何虐也！

又有羅思遠(yuǎn)，能自隱。帝學(xué)，不肯盡其術(shù)，試自隱，常余衣帶，及思遠(yuǎn)共試，則驗。厚錫金帛，然卒不得。帝怒，裹以幞，壓殺之。數(shù)日，有中使者自蜀還，逢思遠(yuǎn)駕而西，笑曰：“上為戲何虐也！”（《新唐書·方技列傳·羅思遠(yuǎn)》）

——術(shù)士羅思遠(yuǎn)會隱身術(shù)，唐明皇李隆基因?qū)W不會而懷疑羅思遠(yuǎn)不肯傾心相授，盛怒之下下令埋殺了羅思遠(yuǎn)。不料，數(shù)日之后，有人在四川見到羅思遠(yuǎn)西行而去，還丟下一句“上為戲何虐也！”羅思遠(yuǎn)正話反說的表達(dá)藝術(shù)，不能不令人佩服。

27．京杲應(yīng)死久矣！

德宗立，散騎常侍張涉以贓得罪，帝怒不赦。涉故侍讀東宮者，忠臣曰：“陛下貴為天子，先生以乏財觸法，非過也。”帝意解，免涉歸田里。湖南觀察使辛京杲私怒部曲，殺之，有司劾當(dāng)死。忠臣曰：“京杲應(yīng)死久矣！”帝問故，對曰：“京杲諸父戰(zhàn)某所死，兄弟戰(zhàn)某所死，渠從行獨得存，以故知之?！钡燮嗳晃?，釋之，下除王傅。（《新唐書·叛臣列傳下·李忠臣》）

——正話反說往往能收到直言相勸所收不到的效果，李忠臣運用這方式進(jìn)行勸諫，救了張涉和辛京杲的性命，即是一例。

28．汝為縣令，汝罪當(dāng)死

唐莊宗好獵，踐民田，中牟令當(dāng)馬切諫。莊宗怒，叱出，將殺之。伶人敬新磨率諸伶追令，前，責(zé)之曰：“汝為縣令，奈何縱民稼穡以供賦稅？何不饑汝民而空其地，以備天子之馳驅(qū)？汝罪當(dāng)死?！币蛘堌叫行?。莊宗悟，笑釋之。（《正經(jīng)·禮帙·諷喻》）

莊宗好畋獵，獵于中牟，踐民田。中牟縣令當(dāng)馬切諫，為民請，莊宗怒，叱縣令去，將殺之。伶人敬新磨知其不可，乃率諸伶走追縣令，擒至馬前責(zé)之曰：“汝為縣令，獨不知吾天子好獵邪？奈何縱民稼穡以供稅賦！何不饑汝縣民而空此地，以備吾天子之馳騁？汝罪當(dāng)死！”因前請亟行刑，諸伶共唱和之。莊宗大笑，縣令乃得免去。（《新五代史·伶官傳》）

——為了營救中牟縣令的性命，伶人敬新磨利用自己的特殊角色，將嚴(yán)肅重大的事情戲劇化，反而取得了出人意料的效果，讓唐莊宗意識到了自己的荒唐，于是，中牟縣令的性命也得以保全。倘若敬新磨不自量力地正面出言勸諫，則極有可能非但救不了中牟縣令，反而將自己的性命也白搭進(jìn)去。

29．陛下毋縱兒女嚙人！

莊宗好畋獵，獵于中牟，踐民田。中牟縣令當(dāng)馬切諫，為民請，莊宗怒，叱縣令去，將殺之。伶人敬新磨知其不可，乃率諸伶走追縣令，擒至馬前責(zé)之曰：“汝為縣令，獨不知吾天子好獵邪？奈何縱民稼穡以供稅賦！何不饑汝縣民而空此地，以備吾天子之馳騁？汝罪當(dāng)死！”因前請亟行刑，諸伶共唱和之。莊宗大笑，縣令乃得免去。

莊宗嘗與群優(yōu)戲于庭，四顧而呼曰：“李天下，李天下何在？”新磨遽前以手批其頰。莊宗失色，左右皆恐，群伶亦大驚駭，共持新磨詰曰：“汝奈何批天子頰？”新磨對曰：“李天下者，一人而已，復(fù)誰呼邪！”于是左右皆笑，莊宗大喜，賜與新磨甚厚。

新磨嘗奏事殿中，殿中多惡犬，新磨去，一犬起逐之，新磨倚柱而呼曰：“陛下毋縱兒女嚙人！”莊宗家世夷狄，夷狄之人諱狗，故新磨以此譏之。莊宗大怒，彎弓注矢將射之，新磨急呼曰：“陛下無殺臣！臣與陛下為一體，殺之不祥！”莊宗大驚，問其故，對曰：“陛下開國，改元同光，天下皆謂陛下同光帝。且同，銅也，若殺敬新磨，則同無光矣。”莊宗大笑，乃釋之。（《新五代史·伶官傳》）

——官場上的事就是如此不可思議：那些奉天承運的天子們大多性情乖僻，聽不進(jìn)地位尊崇的元老重臣諄諄勸諫逆耳之言，卻喜歡聽身份卑賤的伶人們的詼諧調(diào)侃。五代時后唐莊宗李存勖之喜愛身邊的伶官敬新磨，就是一例。而伶官們的正話反說、亦莊亦諧，以特殊的方式道出人們心說而不敢說的話，則多能引起世人的共鳴，故而得以和大人物們一樣名垂青史，傳諸久遠(yuǎn)。

30．姑妄言之

蘇子瞻在黃州及嶺外，每旦起，不招客與語，必出訪客。所與游亦不盡擇，談諧放蕩，各盡其意。有不能談?wù)?，則強之使說鬼?；蜣o無者，則曰：“姑妄言之?！?/p>

華文修曰：“英雄不得志，直以說鬼消其骯臟，悲夫！”（《古今譚概·癖嗜部》）

——“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惫磐駚?，英雄豪杰多有郁郁不得志之時，而消解其胸中郁悶憂愁的方法卻各有不同。蘇東坡（字子瞻）所采取的乃是“以說鬼消其骯臟”，“姑妄言之”當(dāng)中蘊含著無盡悲愴。

31．別穿一梁山泊，則足以貯此水矣！

王介甫為相，大謀天下水利。劉貢父嘗造之，值一客獻(xiàn)策曰：“梁山泊沃而涸之，可得良田萬頃，但未擇得利便之地儲許水耳?！苯楦A首沉思。貢父抗聲曰：“此甚不難！”介甫欣然以為有策，遽問之。曰：“別穿一梁山泊，則足以貯此水矣！”介甫大笑，遂止。（《古今譚概·微詞部》）

——劉貢父口才如此之佳，怪不得王安石豁然而悟。

32．但愿生兒愚且魯，無災(zāi)無害到公卿

東坡頻年謫居，嘗作《洗兒詩》，曰：“人家養(yǎng)子愛聰明，我為聰明誤一生。但愿生兒愚且魯，無災(zāi)無害到公卿?！?/p>

國初瞿存齋宗吉一詩云：“自古文章厄命窮，聰明未必勝愚蒙。筆端花語胸中錦，賺得相如四壁空?！逼湟獗緰|坡《洗兒詩》來。

近時楊宗伯月湖，又反其意作詩曰：“東坡但愿生兒蠢，只為聰明自占多。愧我生平愚且蠢，生兒何怕過東坡。”（《古今譚概·微詞部》）

——蘇東坡一生坎坷，故而以調(diào)侃的口吻賦詩言志，抒發(fā)胸中的不平與憤懣。

33．我聞秦檜賢，故問之

貞元二年正月，宋賀正旦使施巨朝辭，海陵使左宣徽使敬嗣暉問施巨曰：“宋國幾科取士？”對曰：“詩賦、經(jīng)義、策論兼行?！庇謫枺骸扒貦u作何官，年今幾何？”對曰：“檜為尚書左仆射中書門下平章事，年六十五矣?！睆?fù)謂之曰：“我聞秦檜賢，故問之?！保ā督鹗贰へ伊袀鳌堉佥V》）

——忠奸善惡賢不肖的評價從來都和評價者的立場息息相關(guān)，秦檜在南宋人民眼里是十惡不赦的權(quán)奸大惡賣國賊，但在金國當(dāng)局者眼里，卻是不折不扣的賢能之臣。對于金國海陵王完顏亮差人對宋國使臣所說的“我聞秦檜賢，故問之”，亦可以視為是正話反說。

34．唐伯虎佯狂自保

宸濠甚愛唐六如，嘗遣人持百金，至蘇聘之。既至，處以別館，待之甚厚。六如住半年，見其所為不法，知其后必反，遂佯狂以處。宸濠遣人饋物，則倮形箕踞，以手弄其人道，譏呵使者。使者反命，宸濠曰：“孰謂唐生賢，一狂士耳！”遂放歸。不久而告變矣。（《智囊全集·明智部·知微》）

——明朝武宗年間，寧王朱宸濠野心勃勃，暗中謀劃造反。朱宸濠非常欣賞唐伯虎的文采，曾經(jīng)派人持重金到蘇州去禮聘唐伯虎。唐伯虎來到寧王府邸以后，受到了寧王的熱情款待。但是住了半年以后，唐伯虎便看出了寧王的野心。為了脫離虎口，他玩起了孫臏當(dāng)年的招數(shù)，裝瘋賣傻，佯狂以處，甚至不惜當(dāng)著人們玩弄自己的生殖器。唐伯虎的佯狂是做給寧王看的，果然讓寧王大失所望，認(rèn)為自己是一介狂生。惟其如此，唐伯虎才有可能從虎口之中脫離出來。寧王朱宸濠沒想到唐伯虎會變成這個樣子，“孰謂唐生賢，一狂士耳！”于是乎唐伯虎得以安然脫離虎口。唐伯虎離開寧王之后不久，朱宸濠便悍然出兵，公然叛亂，旋即被鎮(zhèn)壓下去。而唐伯虎因已離開了寧王，故而僥幸沒有受到牽連。

35．此必王府

石亨矜功恃寵。一日上登翔鳳樓，見亨新第極偉麗，顧問恭順侯吳瑾、撫寧伯朱永曰：“此何人居？”永謝不知。瑾曰：“此必王府?！鄙闲υ唬骸胺且??！辫D首曰：“非王府，誰敢僭妄如此！”上不應(yīng)，始疑亨。（《智囊全集·語智部·善言》）

——明代權(quán)奸石亨曾經(jīng)和他人合伙，假手皇上殺害了忠臣于謙，隨后又擁立英宗復(fù)辟，故而深受英宗寵信。這則故事就發(fā)生在石亨深受英宗寵信的時候。在英宗問眼前富麗堂皇的豪華官邸是何人所居時，身為皇族成員的撫寧伯朱永卻回答說不知道，而恭順侯吳瑾則故出驚人之語：“此必王府?！庇纱丝梢?，石亨當(dāng)時的勢力之大。不過，恭順侯吳瑾迂回曲折的表達(dá)方式還是引起了英宗的注意，起到了預(yù)期的效果。

36．必葬我水中！

有一狠子，生平多逆父旨。父臨死，囑曰：“必葬我水中！”冀其逆命得葬土中，至是狠子曰：“生平逆父命，今死，不敢違旨也?！蹦酥程端囊栽?。（《古今譚概·謬誤部》）

——父親最后的智慧與兒子遲來的悔悟交匯在一起，正話反說的效果便只能是適得其反。

37．人當(dāng)避爐，爐豈能避人？

汝霖久襄樞務(wù)，資勞己深，尚書陳孚恩由章京躋大臣，骎用事，厭汝霖居其前。汝霖年逾七十，一日在直，觸火爐幾仆。孚恩笑曰：“人當(dāng)避爐，爐豈能避人？”汝霖知其諷己，咸豐二年，以足疾乞罷直，許之。（《清史稿·何汝霖列傳》）

——官場上的勾心斗角時常表現(xiàn)為語帶機鋒、話中有話、正話反說、罵人不帶臟字，清代尚書陳孚恩譏諷大臣何汝霖的話語即是典型一例?！叭水?dāng)避爐，爐豈能避人？”表面上是說你怎么不小心碰到了火爐上，火爐是不知躲避人的，實際上是諷刺何汝霖占著茅坑不拉屎，讓別人一直等候著。如此正話反說，雖然令人作嘔，卻也折射出了官場上的某種畸形心態(tài)。

38．小魚說些什么？

一次，但丁出席威尼斯執(zhí)政官舉行的宴會。聽差捧給意大利各城邦使節(jié)的都是一條條肥大的煎魚，給但丁的卻是很小很小的魚。

但丁沒有表示抗議，也沒有吃魚。他用手把盤子里的小魚一條條拿起來，湊近自己的耳朵聽，好像聽見了什么，然后再逐一放回盤子里。

執(zhí)政官見狀，很奇怪，問他在做什么。

但丁大聲說道：“幾年前，我的一位朋友逝世，舉行的是海葬，不知他的遺體是否已埋入大海，我就挨個問這些小魚，看它們知不知道情況?！?/p>

執(zhí)政官問：“小魚說些什么？”

但丁說：“它們都還很幼小，不知道過去的事情，讓我向同桌的大魚打聽一下?！?/p>

執(zhí)政官聽后哈哈大笑起來，吩咐聽差馬上給但丁端一條最大的煎魚來。（《但丁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