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家鄉(xiāng),路遠(yuǎn)山高
《紅樓夢》第八十回,已寫及迎春臘尾歸寧小住。轉(zhuǎn)年新春,賈府有一天突然巨雷轟頂,一聲噩耗傳來:元妃娘娘死了!
元春的暴亡,是書中一大關(guān)目,也是一大謎障。
她因何而死?又怎樣死法的?
元春自作燈謎已經(jīng)預(yù)兆了:“一聲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平聲kān)已化灰!”秦可卿托夢也早告訴了鳳姐:眼前又有一件大喜事,猶如錦上添花——也不過是曇花一現(xiàn),瞬息的繁華。正是運(yùn)數(shù)難逃了。
書中寫的,表面十分富貴榮華,實(shí)則只是個清代內(nèi)務(wù)府三旗世家的大勢派,物質(zhì)生活是頭等考究的,與皇家貴戚關(guān)系是密切的,但政治身份不高,只不過是皇帝“家庭奴仆”而已。這種人家的女兒,按規(guī)定須送選宮女,選上了須進(jìn)宮當(dāng)差服役,被皇帝看上的,可充侍女侍妾,也按品級遞升。賈元春正是這樣的少女。她“晉封”了,也不過是一名“貴人”,還夠不上妃、嬪的等級,但清宮又有特例,這種類似或?qū)⒊慑鷭宓模家浴爸鲀骸保▽m中特稱)視之待之。
不但如此,書中寫的賈家,并不真是一個受“萬歲爺”寵愛的人家,相反,他家是個政治上的驚弓之鳥。
且看雪芹那支筆,寫太監(jiān)初傳晉封旨命時的情狀,就一清二楚了。
那日正值賈政壽辰,兩府熱鬧非常。忽傳“六官都太監(jiān)夏老爺來降旨”——
一、“嚇得”赦、政等人不知是何兆頭;
二、“忙止了戲,撤去酒席……”;
三、及聞特宣入宮,“只得”連忙更衣入朝;
四、賈母等闔家人“皆心中惶惶不定”;
五、不住地使人飛馬來往報信;
六、及賴大回報,“那時賈母正心神不定,在大堂廊下佇立?!蹦憧匆娏耍窟@是何也?清代讀者一看便知:這家子一聽降旨,就嚇慌了,是個“倒霉”的,上邊一降旨,沒好事?。ㄈ舻脤欁呒t的人家,一聞降旨宣呼準(zhǔn)是喜訊,豈有如此驚惶之理?)
要知道,這樣的“歷史罪”人家,女兒即使有幸一時獲寵得封,但一朝本人、家里人等出了錯,一概是新賬老賬一齊算!
賈元春之死,緣由不是單一膚淺的事。
在維揚(yáng)郊外酒肆中,賈雨村先提甄家?guī)讉€姊妹都是少有的,冷子興便接言賈府現(xiàn)有三個也都不錯。除大小姐因“賢孝才德”,被選入宮作女史去了,其余三位“聽得個個不錯”。再到第十七回,回目“才選鳳藻官”,又明點(diǎn)這個“才”字——就是“鳳藻”的藻,實(shí)亦文藻(文采)之義。這告訴我們元春之寵封,本因她文才勝過流輩。但世上的事,總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有才之人,一面會受到賞遇,一面也就招來嫉恨。
鳳姐有一次夢見一位娘娘向她奪錦緞,說這娘娘又不是咱家的(元春)娘娘。這透露了一個消息:元春在宮中已有一個勁敵,在與她爭奪地位了。
嫉恨必然跟來了謠諑誣謗。讒言日日浸入皇帝的耳中意中。
宮內(nèi)的秘事,又常常是與政局勢力后臺黨爭聯(lián)在一起的。嫉恨元春的那一位,她母家的地位權(quán)勢優(yōu)于榮府,而且與榮府的敵對勢力(如忠順親王)是一派同黨。元春只是一個出色的才女,她從幼年即教弟弟賈寶玉識字讀書,歸省游園,唯一的樂趣是命弟妹們一起題詩詠句,而且自己還作了一篇《大觀園賦》——這樣的人,不是擅長與人爭寵斗智的能手,其日久失利,是必然之勢。
她在宮中,心情復(fù)雜而抑郁,也十分擔(dān)心家里眾人不知慎重,一步走錯了,引惹禍端——那時的政治罪名,常常是株連六親,重一重就是滅門的慘局!
然而,奇怪!她死時卻又不在宮里,那地方離家門已經(jīng)是“路遠(yuǎn)山高”了!
這卻是怎么一回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