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或像風

出了派出所，處處陽光燦爛。陽光里有童聲唱著動人的歌：“啊，親愛的五月，給樹林換上綠裝，讓我們?nèi)バ『优?，看紫羅蘭開放……”

我們不由得坐下來，坐在路邊的樹蔭里聽——

“啊五月，親愛的五月，快帶來紫羅蘭……”清純的領(lǐng)唱，歡欣的伴唱，“啊五月，五月，親愛的五月……”變奏，和弦，不同音部的輪唱與合唱，“我們是多么希望，重見那紫羅蘭……”男孩和女孩清靈的眼睛，男孩和女孩純凈的微笑，“啊來吧，親愛的五月，讓我們?nèi)ビ瓮妗?/span>還有往事，還有未來，童年和童年數(shù)不盡的夢，“啊五月，五月，讓我們?nèi)バ『优浴?/span>

丁一問道：他們都……都在哪兒？

他望著天，望著天上的云，望著云里的歌——

“啊，啊，讓我們?nèi)バ『优?，看紫羅蘭開放……看紫羅蘭開放……”

看哪兒呢你，丁哥們兒？那兒！對面兒的理發(fā)店，門框上，音箱！哎喲喂，我說你倒是醒沒醒呀？

他還是望著天，望著云和云里的歌。

然后，很久，他像是把目光從天上薅下來，狠狠地摔在地上：我KAO他媽五月！

丁一站起身，我們走進人群。

烏泱烏泱的人群，粥一樣黏稠，翻滾得熱氣騰騰。一俟那歡欣的童歌遠去，才發(fā)現(xiàn)四周怎有這么多人！烏泱烏泱，烏烏泱泱，可都是干嗎去呀？上哪兒？一張張煞有介事的臉，一雙雙緊張或迷茫的眼睛，千萬條奔走的腿……他們都在想什么？剛才想什么，現(xiàn)在又想什么？剛干完什么，還要去干什么？不知道。沒人問。沒人覺得這算是問題?？伤麄?，到底，都是什么呢？除了是些影像，是些蠕動和喘息，是些不可預(yù)料——比如說，除了可能唱響那首“流氓之歌”，他們還可能是什么？他們出現(xiàn)了他們消失了，他們消失了他們出現(xiàn)了，沒有姓名，沒有地址，沒有歷史也沒有區(qū)別。你沒法知道他們是很多人還是壓根兒就那么一小群兒來來回回地在你周圍晃，你沒法知道他們是很多很多確鑿的心魂還是壓根兒就那么一小盤錄像來來回回地在你眼前放。風也一樣。陽光，樹葉，花朵，都一樣——來了，走了，來了又走了，來了又走走了又來，于是乎你出生，你長大，你變老，你消失……還有呢？還有什么別的意思嗎？牛B，還是扯淡？

我們不由得又停下來。

我們無奈地又接著往前走。

我們懶懶散散地東張西望。

我們盯緊一個步履輕盈的少女，企圖看個究竟。我們跟準一個悠然閑逛的少婦，試圖弄清其來龍去脈。但是人山人海，她們終歸一閃即逝，終不過在人群中或在你的生命里一閃即逝不見首尾，沒有歷史也沒有區(qū)別。我不禁又想起了那個女子的話：“現(xiàn)在我在這兒，等我不在這兒的時候，這個女人就等于沒有。”“經(jīng)由某個女子，你的一段生命實現(xiàn)了快樂?；蚴且驗橐粋€男人，我的一段生活還不算‘非常悲慘’。如此而已?！?/p>

那么現(xiàn)在呢，她在哪兒？她是什么？

一個抽像的別人。

一個猜測中的別人。

一個向往中的、懼怕中的、莫須有的：別人。

或像風，真實又空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