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助社

面對國勢日衰，專制社會愈來愈黑暗的現(xiàn)狀，惲代英斜躺在床上，微閉雙眼，陷入苦苦的思索之中……

惲代英想起了國家。連年來，外患內(nèi)禍頻仍，人民陷于水深火熱之中，苦不堪言。

惲代英想起了青年。國難當頭，而莘莘學子中有的消沉悲觀，有的頹廢墮落，有的茍且偷生。不少青年人想的是升官發(fā)財、泡澡堂、打牌、吃花酒、逛窯子。學校里的讀書風氣反倒不濃厚。尤其是像中華大學這樣帶有商業(yè)性質(zhì)的學校，花點錢就可以買到文憑。該怎樣喚起青年人的愛國之心，讓他們肩負起救國的責任呢？

惲代英認為要救國，關(guān)鍵是要提高國民的整體素質(zhì)，道德是素質(zhì)的核心。也就是他所說的靠“人品救國”，如果大多數(shù)國民都有高尚的人品道德，那么社會的善勢力將養(yǎng)成，惡勢力將被撲滅。

如何養(yǎng)成善勢力呢？惲代英寄希望于青少年，認為在他們中成立團體是主要途徑之一，“團體之中更能互助奮斗”，相互提攜、扶助，更有能力戰(zhàn)勝惡勢力。1917年1月24日，他與冼百言、梁紹文、李嘉齊等幾位好友組織成立了“我們的俱樂部”這個以“鞏固交誼共同行樂為宗旨”的小團體，不帶任何政治色彩，下棋、猜謎、旅行……鍛煉身體，陶冶情操，修身養(yǎng)性。雖然俱樂部活動開展順利，但他總感到?jīng)]有達到他預想的效果。

惲代英又想起了不久前的廬山夏令營。1917年暑假，他應武昌青年會的邀請赴廬山，參加夏令學生會活動。在那里，他看到武昌青年會“辦事的活潑，立言的誠摯，律己的純潔，助人的恒一”。在那里，他見到外國人遠在異國，不忘進修。惲代英準備將這些好辦法移植到學校里來，組織發(fā)起一個“修養(yǎng)且為社會服務的團體”，初定名為“好學生社”。沒有想到，盡管這一做法獲得許多學生的支持，但由于各人組織團體的目的不同，在制訂規(guī)約時，就爭執(zhí)糾纏于文字細節(jié)而無法通過?！霸趺崔k？”惲代英在冥冥之中不禁脫口而出，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真是聰明一世，糊涂一時。”在一旁的梁紹文提醒說，“大團體不易成立，何不先讓志同道合的同志組織小團體？”

惲代英茅塞頓開，像彈簧一樣從床上跳起來，揉揉雙眼，興奮地跑過去捶了梁紹文一拳說：“好主意?！?/p>

但究竟組織一個什么樣的團體呢？這天，惲代英看到了一本小冊子，上面幾行字躍進了他的眼簾：“動物團結(jié)而成社會，最弱的蟲鳥和哺乳類都可借社會的保護抵抗強權(quán)；故互助不但為反抗天然界的敵力和他種侵害的利器，也可算是向上進化的好工具。”

這本小冊子用生物學的規(guī)律來解釋社會現(xiàn)象，提倡人類在“互助”進化中實現(xiàn)“各盡所能，各取所需”的共產(chǎn)社會?？赐晷宰雍?，惲代英受到這種思想的啟發(fā)，自言自語地說：“好！要改造社會，改造自身，就要互助?！?/p>

1917年10月8日晚，惲代英和梁紹文、冼百言、黃負生等好友，聚集在冼百言家，宣布成立一個小團體，取他們所崇拜的克魯泡特金的名著《互助論》中“互助”兩字，定名為互助社，由惲代英起草了六條章程：

一、本社以群策群力自助助人為宗旨，名曰互助社。

二、社員每日開會一次，時間以半小時為限，遇事多，時間不足，得公決延長之。

三、每次開會首靜坐，數(shù)息百次，繼續(xù)前會記錄，繼每人報告一日經(jīng)過，并討論一切事畢，誦《互勵文》散會。

四、每會將所議事記錄之。

惲代英（前排左三）和互助社同仁合影

五、自助方面，戒約如下：不談人過失，不失信，不惡待人，不作無益事，不浪費，不輕狂，不染惡嗜好，不驕矜。

六、助人分兩種：一為公共議決的，一為個人臨時的。臨時助人的事，可于開會時報告之，以便討論或傳播其方法。

惲代英在互助社很強調(diào)個人品格的修養(yǎng)。他認為：“品德不好，即有學識也于社會沒有好處，甚至學識反而成了作惡的工具?！痹缭?915年，惲代英在《文明與道德》一文中就探討了文明與道德的關(guān)系，指出道德的進化和退化，是與文明相聯(lián)系的，并且與善勢力和惡勢力是息息相關(guān)的。“故知道德之所以進化者，以天下有為善之人故，而其退化者，以天下有為惡之人故。使天下為善之人多，而為惡之人少，則道德進化之處多，退化之處少。使天下為惡之人多，為善之人少，則道德退化之處多，進化之處少?！彼粲酰骸拔嵬兄局?，善用其由文明進化所得之智力，群出于善之一途，使道德有進化無退化，以早促黃金世界之實現(xiàn)也?！?/p>

惲代英目睹不少學生沉湎于吃喝嫖賭之中，感到十分氣憤。他在互助社里提出了“夫智仁勇三者，一貫之德也，研究以廣其智，實行以增其勇，于以求仁”的道德標準，制定了戒約八則，高度重視品德修養(yǎng)，努力“立品救國”。

社友們每天下午放學后開會，開始時念惲代英作的《互勵文》：“我平心靜氣，代表我們大家說，以我們的良心做見證。我們今天來，報告了、商量了一切事情。我們所說的，都是出于我們的真心。我們都曉得：今天我們的國家，是在極危險的時候，我們是世界上最羞辱的國民。我們立一個決心，當盡我們所能盡的力量，做我們所應做的事情。我們不應該懶惰，不應該虛假，不應該不培養(yǎng)自己的人格，不應該不幫助我們的朋友，不應該忘記伺候國家、伺候社會。我們曉得：我們不是沒有能力，國家的事情不是沒有希望。我們散會以后，在明天聚會以前，還盼望都有個有價值的報告，因為我們從這以后，是實行的時候了?！?/p>

然后每人報告自己一天的經(jīng)過，自我反省，檢查自己。惲代英以身作則，對自己的言行一日三省，并記上分，有不好的行為自動罰款。

一天晚上，中華大學中學部的吳華梓晚自修經(jīng)過教室，看到惲代英等人正在開會。他們手里拿著日記本，一邊聽，一邊記。吳華梓感到好奇，站在外面聽了聽，覺得很有意思。這時，有人跑出來對吳華梓說；“進來吧，我們歡迎旁聽?！庇谑?，吳華梓進去坐在一邊旁聽起來。

“我反省一件事。”惲代英鄭重地帶頭說，“今天過江，上岸時，收票人忘記收我的船票。我想到自己是互助社成員，便自動交出了船票，沒有做昧心事。”

“你與別人談話時，經(jīng)常很滑稽，愛開玩笑，有時就顯得不夠嚴肅?！秉S負生批評惲代英說。

“很好，很好。”惲代英謙遜地笑著說，“這是藥石之言，我虛心接受?！?/p>

“有同學說，他們收到了假銀元、假幣。”一位社員反映。

惲代英回答說：“我們有了假幣就不要再用，免得使別人再受害?；ブ绯蓡T要換錢，我?guī)ノ矣H戚開的錢店去換，以免上當?！?/p>

“昨天考試，班上有人作弊?！?/p>

“考試不舞弊，是互助社社員規(guī)約中的一條，社員都要做到?！睈链⒑敛缓卣f，“在考試前要好好準備。萬一有問題回答不出，寧愿交白卷，也不要私下翻書，不要請人代答，也不替人作答?！?/p>

“星期天去郊游嗎？”有人問。

“去?！睈链堄信d趣地說，“我們?nèi)サ巧呱健Ｃ鎸ψ鎳拇蠛煤由?，可以抒發(fā)振興中華的豪情壯志。”

看到坐在一旁的劉仁靜，惲代英坦率地提意見說：“仁靜，你有堅決自苦的精神，又能積極向上忍讓助人，這是可貴的。但可惜你太自信，好爭氣，多爭辯。這一切，可能會成為你將來的包袱。希望你能與人為善?！眲⑷熟o聽了惲代英的勸告和希望，感到很中肯，點頭表示銘記于心。

時間在不知不覺中過去。吳華梓看到互助社社員每人填一張每日自省表，說明自己一天中是否做了利群助人的事，是否做到了不嫖、不賭、不吸煙、不飲酒、不說謊言等事。填好后，相互傳看，互相批評。吳華梓也聽到惲代英對大家商議為學生運動募捐、創(chuàng)辦啟智圖書室和書報代售部等事。結(jié)束時，吳華梓把惲代英拉到一邊，低聲請求說：“我也要參加互助社?！?/p>

“歡迎，歡迎?！睈链⑺斓卣f，“互助社又多了一位新成員?！?/p>

1918年5月，全國青年和中國留日學生掀起了反對日本帝國主義，譴責北洋政府賣國行徑的愛國浪潮。互助社的社員立即行動起來，江城愛國浪潮一浪高于一浪?；ブ绯蓡T向師生募捐編印國貨調(diào)查錄，愛國師生踴躍捐款。惲代英在5月20日的日記中寫道：“捐款如雨而至，此可見人心未死。”“且吾等坐而言，即起而行，故他人有所觀感，亦信吾等必能成事，故樂于贊助也?！彼麄兒秃笔×⒌谝粠煼秾W校、武昌外國語學校等校學生一道，上街調(diào)查國貨，編寫《武漢國貨調(diào)查錄》和提倡用國貨的傳單。惲代英到印刷廠聯(lián)系，但警察局不準印刷廠印刷愛國傳單，惲代英便和社友們自己動手連夜油印傳單。6月13日，惲代英寫了《武漢國貨調(diào)查錄白話序》，6月17日抱病寫了《力行救國論》，大聲呼吁“天下興亡，匹夫有責”“今日言救國，斷宜以力行為惟一方法，以各行其良心之所信，為救國之道”“又可知今日言救國，當各就其地位與能力，以盡其可盡之義務”，愛國之情溢于言表。

互助社成員身體力行，提倡國貨。國貨難賣，不美觀，價略貴，質(zhì)略劣，但互助社成員為了國家，愿“忍受此等痛苦”，穿棉布、夏布、葛布衣，用木盆、銅盆洗臉、洗身。買一瓶墨水、一個籃球，他們都要看看是不是中國貨。散發(fā)愛國傳單也不忘記在紙上注明“這是中國紙”。他們不用外國的理發(fā)工具理發(fā)，一律剃平頭以示愛國決心。暑假來臨，惲代英鼓勵學生們回鄉(xiāng)時，向農(nóng)民介紹帝國主義列強侵凌我國的實況，殖民地國家的亡國慘狀，喚起農(nóng)民對列強的仇恨。

1918年6月6日，互助社在中華大學門口辦起了啟智圖書室，使許多青年學生能在此借閱宣傳新思潮的刊物。惲代英為了讓青年學生“知道世界最近政潮、思潮大概的必要”，便在啟智圖書室的基礎(chǔ)上組織了書報代售部，向武漢地區(qū)廣大青年推銷進步書刊。后來《新潮》《新青年》等刊物均委托惲代英代售。

互助社堅持以批評與自我批評為武器，促進了社員的團結(jié)和進步，顯示了強大的生命力。互助社在中華大學師生中的影響越來越大，從成立到當年底，就發(fā)展到5組19人。互助社在武漢各學校中也引起了較大的反響。武昌外國語學校、湖北省立第一師范學校的3個學生慕名到中華大學參觀。返校后，他們在武昌外國語學校發(fā)起成立學生團。1918年春，武昌外國語學校學生廖煥星又在學校成立端風團。形勢的發(fā)展，使惲代英感到各校小團體有必要發(fā)展交際，打破學校界限，組成大團體。他和余家菊、廖煥星、黃文卿等商議，于1918年4月27日晚在武昌青年會成立了由中華大學、湖北省立第一師范學校、武昌外國語學校、武昌青年會等學校進步青年組成的會社，定名為仁社。仁社的成立，使互助社和其他學校的進步團體聯(lián)系更加緊密，接著輔仁社、為我社等團體相繼誕生，促進了武漢地區(qū)進步團體的蓬勃發(fā)展，推動了武漢地區(qū)的新文化運動。

面對自己將革命抱負付諸革命行動的第一步，惲代英滿懷信心地說：“我們走了第一步，還應該有第二、第三步呀?！彼麘阎鴬^勇向前的決心，和互助社的先進青年們，在時代的激流中搏浪前行。

五四運動

1919年1月，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中勝利的協(xié)約國集團為解決戰(zhàn)爭所造成的問題以及奠定戰(zhàn)后的和平在法國巴黎召開會議，中國作為戰(zhàn)勝國之一，參加了會議。中國代表在和會上提出廢除外國在中國的勢力范圍、撤退外國在中國的軍隊和取消“二十一條”等正義要求。但巴黎和會拒絕了中國代表提出的要求，竟然決定將德國在中國山東的權(quán)益轉(zhuǎn)讓給日本。此消息傳到中國后，震驚了神州大地，激起了中國人民極大的民族屈辱感，北京學生群情激憤。5月4日，北京的青年學生，從京城的四面八方匯集于天安門前，高喊“誓死力爭，還我青島”“收回山東權(quán)利”“拒絕在巴黎和約上簽字”“外爭國權(quán)、內(nèi)懲國賊”等口號，進行游行示威，北京學生的游行示威點燃了全國各地的愛國之火，民族、國家、領(lǐng)土、主權(quán)，與華夏子孫息息相通，休戚相關(guān)。民族大義和愛國激情壓倒了一切，凡是有血性的中國人，都奮起進行救亡圖存的斗爭。

荊楚大地的救國火山也被激活了。以學生為先鋒，教育界、工商界、新聞出版界和許多愛國團體形成了自辛亥革命以來最大的一次群眾運動，徹底改變了武漢地區(qū)民主革命的性質(zhì)，產(chǎn)生了極其深遠的影響。

5月6日晚，惲代英與中華大學中學部學生林育南商議響應北京愛國學生號召，他們連夜油印600份由惲代英起草的愛國傳單《四年五月七日之事》。

5月7日這天是五七國恥日，武漢三鎮(zhèn)各機關(guān)各學校一律放假一天，以示不忘國恥。中華大學為“鼓勵尚武精神”“振揚國威”舉行了盛大的運動會。在緊張激烈的田徑賽場上，觀眾助威的掌聲和呼喊聲響徹晴空。

這時，互助社成員們拿著《四年五月七日之事》的傳單，來到人頭攢動的運動場準備散發(fā)。

“惲先生，惲先生！”林育南興沖沖地向惲代英跑來。

“什么事這么高興？”惲代英問。

林育南將手里的信一揚：“曉峰來信了！”

“呵！”惲代英高興起來。曉峰姓黃，北京大學學生，是他們的好朋友。黃曉峰經(jīng)常向惲代英介紹北京的政局和各大學的動向，對身處武昌的朋友們很有啟發(fā)，所以惲代英一聽到是黃曉峰的信，就急切地對林育南說：“快給我看！”惲代英拆開信，看著看著，他的眼眶里滾動著熱淚，一幅幅畫面在他眼前鮮活起來：

——北京大學三院大禮堂在開會，一個學生跳上臺，情緒激昂地咬破手指，血書“還我青島”“誓雪國恥”。

——巍峨的天安門前，一大群愛國學生聚集在廣場上，高舉“外爭國權(quán)，內(nèi)懲國賊”的標語，有的在慷慨激昂地演說，有的在悲憤地抽泣。

——火，熊熊的大火卷著濃煙沖向空中，曹汝霖的官邸趙家樓在燃燒。

……

惲代英看完信，抬起頭，臉頰掛著淚花，對林育南說：“北京學生舉行了愛國大游行，曉峰叫我們要立即行動起來，投入到愛國運動的洪流中去。你把信貼出去，讓同學們都看看。”

“好?！绷钟辖舆^信，轉(zhuǎn)身朝校大門那兒的揭示欄跑去。

過了一會兒，林育南板著臉跑回來，氣呼呼地說：“惲先生，信給撕了！”

“?。俊睈链Ⅲ@奇地問，“誰撕的？”

“學監(jiān)大人！”

“余家菊？”

“嗯！就是他?！绷钟蠎崙嵉卣f。

原來，林育南跑到校門口，把信剛貼上揭示欄，就聽見有人問：“誰要你貼的？”說話的是余家菊。畢業(yè)后由于政治觀點的分歧，他與惲代英之間常有爭論。

“惲先生要我貼的?！绷钟项^也不回地說。

“偏激，偏激！”衣冠楚楚的余家菊邊看邊說道，“北京有個曹總長，中華大學沒有，把它撕下！”

“學監(jiān)先生，列強們把中國放在砧板上宰割，只要稍有良心的國民，都要奮起反抗。你不也說過學生要愛國的嗎？”

“國是要愛的，但國家的事要靠政府來辦。學生嘛，就要‘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圣賢書’。有了學問，方能服務于國家，造福于社會。”余家菊搖頭晃腦地打著官腔。

“請問，亡了國，學生為誰服務？做了亡國奴，又何福之有？”

“嗯……嗯……”余家菊無言可答，只好擺出學監(jiān)的架子，“快撕下，圣賢之地，不準貼這些蠱惑人心的東西?！?/p>

“什么？”林育南陡然豎起了兩道濃眉，“學監(jiān)大人，只有漢奸才把愛國言論說成‘蠱惑人心的東西’！”

“你們膽大包天，難道不怕官廳干涉嗎？”余家菊惱怒起來。

“不怕，天塌下來有愛國學生頂著！”

余家菊看到自己的命令沒有生效，顧不上學監(jiān)的尊嚴，上前一把將信撕了下來。

……

“愛國有何罪？”惲代英聽罷林育南激動的訴說，眼睛里射出了憤怒的光。

“傳單還撒不撒？”林育南輕聲問。

“你說呢？”

“撒，一定要撒！”林育南堅定地回答。

惲代英會心地笑了。他們快步走向運動場。傳單，雪片般的傳單在空中飛舞，學生們爭先恐后搶傳單。傳單上寫道：

四年五月七日之事：

有血性的黃帝的子孫，你不應該忘記四年五月七日之事。現(xiàn)在又是五月七日了。

那在四十八點鐘內(nèi)，強迫我承認二十一條協(xié)約的日本人，現(xiàn)在又在歐洲和會里，強奪我們的青島，強奪我們的山東，要我們四萬萬人的中華民國，做他的奴隸牛馬。

你若是個人，你還要把金錢供獻他們，把盜賊認做你的父母嗎？

我親愛的父老兄弟們，我總信你不至于無人性到這一步田地！

一張張滿懷悲憤的傳單似烈火般在愛國師生們心中燃燒，他們?nèi)呵榧ぐ骸⒘x憤填膺地高呼：“還我青島！還我山東！”

5月9日，惲代英寫的這份傳單刊登在武漢《大漢報》上，如滾滾驚雷，激蕩在長江兩岸，一場大規(guī)模的反帝愛國運動在江城爆發(fā)了。

這天，武昌各學校代表齊集中華大學，商討聲援北京學生事宜，擬定成立學生團，公推惲代英起草宣言書。當天，惲代英代武漢學界擬發(fā)聲援北京學界電報，晚上又起草了4000余字的《武昌學生團宣言書》?！段洳龑W生團宣言書》對北京愛國學生的五四革命行動予以高度評價，憤怒痛斥日本帝國主義侵略中國的罪惡行徑，深刻揭露帝國主義瓜分中國的險惡嘴臉，號召廣大學生積極行動起來，投入到這場轟轟烈烈的愛國運動中去。5月10日，中華大學、武昌高等師范學校等15所大、中學校代表舉行茶話會，決定武漢學生與北京學生采取一致行動，外爭國權(quán)，內(nèi)懲國賊，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武漢愛國運動的高漲，使帝國主義者和湖北反動政府惶惶不可終日。特別是日本帝國主義調(diào)遣6艘軍艦匯集漢口，威脅武漢人民。湖北督軍王占元竟不顧廣大人民的民族感情，百般阻攔學生反日愛國行動，屢下命令禁止學生干涉國事。5月7日，王占元頒布臨時戒嚴令，增派軍警實行警戒。命令郵政、電報各局，凡外來關(guān)于青島問題的電報、信件一律不準轉(zhuǎn)送；武漢寄往京、津、滬等學界有關(guān)青島問題的郵件、報刊、印刷品等一律檢查，不準發(fā)出。

王占元的丑惡行徑激起了愛國學生們的義憤。5月17日，武漢地區(qū)26所學校代表在中華大學開會，正式成立武漢學生聯(lián)合會。會議確定武漢學生聯(lián)合會會址設在中華大學，武漢學界的林育南、陳潭秋、李書渠、廖煥星、李求實等均為骨干人物；武漢學生聯(lián)合會發(fā)行《學生周刊》，辦刊宗旨是惲代英提出的“喚起國民愛國熱忱，提倡國貨堅持到底”。惲代英在《學生周刊》發(fā)刊詞中寫道：“嗟我中國，強鄰伺側(cè)，外交緊急，河山變色……望我學生，積極進行，提倡國貨，眾志成城。力爭青島，事出至誠，口誅筆伐，救國之聲。愿我同胞，聲膽俱張，五月七日，毋忘毋忘！”會上，惲代英向大家分析了形勢，各校代表聽了都十分憤慨。為了把武漢地區(qū)反對帝國主義、反對封建軍閥的革命斗爭推向高潮，武漢學生聯(lián)合會決定第二天舉行反日示威游行。

5月18日，在中華大學學生的游行隊伍出發(fā)之前，惲代英向全體學生發(fā)表了慷慨激昂的演說：“你們決心去游行、演講、發(fā)傳單，喚醒民眾，這是愛國行動！我們和惡勢力斗爭，就要準備被捕，坐牢，流血。但不管有多少困難，一定要堅持下去，不達目的，誓不罷休！”中午12時許，武漢各校3000余學生齊聚閱馬場，出發(fā)游行。一路上，口號激昂，聲振長江，愛國傳單雪片般地飛舞在大街小巷?；ブ绯蓡T全體出動，沿街散發(fā)惲代英起草的《嗚呼青島》傳單。惲代英振聾發(fā)聵的呼喊，代表了億萬中國人民的心聲：

嗚呼青島！

嗚呼山東的主權(quán)！

嗚呼我中國未來的前途！

貪得無厭的日本人，沒有一天忘記了我這地大物博的中華民國……國一天不亡，我們一天不做奴隸，日本人總不能饜足……你若是有人性，我請你：

莫買日本貨，亦莫賣日本貨，把日本商業(yè)來往排斥個永遠干凈；

莫伺候日本人，莫問日本人要飯吃，人是有血性的，餓死了亦罷，為什么甘心做奴隸！

學生們穿過大街小巷，揮著旗子，高呼口號：“打倒賣國賊！”“還我河山，奪回青島！”“勿忘國恥，提倡國貨！”此起彼伏的口號聲響徹云霄。學生的愛國行動受到武漢民眾的熱烈歡迎，街道兩旁的市民為學生們大聲喝彩，吶喊助威?？吹綄W生們汗流浹背、振臂高呼的模樣，許多好心的民眾還拿來茶水和水果慰問學生，但是被守紀律的學生們謝絕了。

愛國學生游行當天，王占元派出大批軍警、衛(wèi)隊在閱馬場、司門口等交通要道沿途巡邏，企圖阻止游行隊伍。兩天后又傳見中華大學、武昌高等師范學校等20余所大、中學校的校長，命令嚴加管束各校學生，不得再生事端，不許在街頭演講、游行，不得罷課。王占元還威脅各校校長：哪個學校若再罷課、集會游行，就立即封閉哪個學校的大門。當晚武漢宣布特別戒嚴，荷槍實彈的軍警巡邏在武昌的主要街頭。

6月1日，武漢地區(qū)的大、中學校在學生聯(lián)合會的領(lǐng)導下，決定總罷課，向王占元公開宣戰(zhàn)。這一天清晨，王占元派出大批軍警，包圍了各學校，市區(qū)主要街道也布滿了巡警，氣氛十分緊張。反動派的威脅并沒有嚇倒學生，他們表現(xiàn)出極大的英雄氣概和犧牲精神，不顧軍警的阻攔，沖出學校，走上街頭，開始了聲勢浩大的游行示威。

學生們的革命行動，更加鼓舞了惲代英的斗志。他欣喜若狂地贊譽：“今日為罷課演講之第一日也，即湖北學生與官廳宣戰(zhàn)之第一日也?！?/p>

面對洶涌的革命洪流，王占元驚恐萬狀，氣急敗壞地命令軍警瘋狂鎮(zhèn)壓學生運動。當游行隊伍又一次遭到荷槍實彈的士兵的阻攔時，人群中發(fā)出了一聲聲義正辭嚴的質(zhì)問：

“當兵的弟兄們！你們不也是中國人嗎？難道你們就忍心讓自己的國土遭受日寇的欺凌？難道你們手里的刀槍是用來對付自己手無寸鐵的同胞嗎？”

有一位聲音特別洪亮、來自武昌高等師范學校的學生，名叫陳開泰。在他身邊一位姓蘇的學生突然沖上臺階，咬開自己的手指頭，在撕下的衣襟上寫下兩行血紅的大字：

“還我山東！還我青島！”

在場的市民、工人和學生群情激動，無不淚下。許多有血性的士兵也悄悄收起了槍，低下了頭。有個山東籍的大個子士兵走到一旁偷偷抹淚。

但是，毫無人性的反動軍官拔出了手槍，命令士兵動手鎮(zhèn)壓。一柄柄雪亮的刺刀逼向游行的群眾，陳開泰勇敢地沖出人群，揮動著手中的小旗，高聲喊著：“中國人不打中國人！”

話音未落，刺刀已經(jīng)戳進他的小腹。他捂著肚子，仍在奮力呼喊：“中國人不打中——國——人！”

緊接著，又是一刺刀，刺進了陳開泰的右大腿。鮮紅的血，從他的小腹和腿上噴了出來。

許多學生倒在血泊里。100多名學生被關(guān)進了牢房。王占元制造了震驚全國的六一慘案。

天色越來越暗，烏云在武昌上空翻卷，雷聲陣陣中，下起了傾盆大雨?！皩幘杵叱咧|，不做亡國奴！”當晚，廣大愛國學生冒雨聚集在督軍府和省署門前，手舉“愛國無罪”“還我學友”“緝拿兇犯”“懲治國賊”等標語，靜坐示威。惲代英趕到現(xiàn)場，和林育南、李求實等指揮著這場戰(zhàn)斗。武漢的民眾被學生的愛國熱忱深深感動，紛紛給學生們送來開水、熱粥、姜湯、衣服和擋雨的席子。目睹這一切，惲代英的心緒久久無法平靜。

為了從根本上瓦解愛國學生隊伍，王占元等人密謀后，決定由省政府下令，武漢各校提前放暑假，限學生3天之內(nèi)全部離校，強留者取消伙食，命令所有旅館不準接納學生，取消學生暑假補習功課等一切活動。

6月3日，學生們不顧禁令，再次上街進行愛國宣傳。下午，中華大學的數(shù)十名學生到勸業(yè)場進行演講時，與保安隊發(fā)生沖突，重傷4人，輕傷5人，有7人被捕。中華大學中學部學生吳序賓被毆打，口吐鮮血，被抬往醫(yī)院中悲聲大呼：“這就是學生為國的下場！”互助社成員楊理恒、劉昌世、胡鐘燦、劉鵠、湯濟川等人也在沖突中受傷。

六一慘案、六三慘案后，武昌處在一片白色恐怖之中。在與反動派的斗爭實踐中，惲代英懂得了，要達到救國的目的，光靠學生孤軍奮戰(zhàn)是遠遠不夠的。6月3日，上海工人首先舉行大罷工，接著商人罷市。消息傳來，惲代英深受鼓舞，他看到和感受到了人民群眾力量的偉大。他開始認識到：要拯救國家，改造社會，必須喚醒民眾，必須要把各階層群眾團結(jié)發(fā)動起來，才能有堅實的基礎(chǔ)。惲代英走出原先的學生圈子，走向了社會。他與施洋律師等組織了湖北各界聯(lián)合會，與學生運動匯合在一起，號召學校罷課、商界罷市、工界罷工，把武漢地區(qū)的愛國運動推向一個新的高潮。

6月10日，漢口商人舉行了罷市。為了發(fā)動更多的商家響應罷市，當天惲代英寫了《為什么要罷市》《罷市的目的和方法》等傳單。明確指出：罷市可以爭回青島，可以挽回中國的權(quán)利，可以懲罰賣國賊，可以表示民眾的愛國心，可以取消亡國密約，可以救被捕的學生，可以不做亡國奴，提高中國人的人格。

聽說商人在醞釀大規(guī)模的罷市，王占元大吃一驚，急令全市戒嚴。武昌城里到處都是軍隊、警察和保安隊。

全市戒嚴了，傳單散發(fā)不出去，怎么才能把傳單散發(fā)給商界呢？惲代英到致衷學校找黃負生商量。得知學生提前放假的消息后，黃負生也正在為學生運動擔心。惲代英到時，黃負生正搖著扇子寫文章，他對惲代英說：“現(xiàn)在正是大熱天，人人都要搖扇子，何不去買些折扇，把傳單寫在扇子上送人，不是個很好的通知嗎？”

聽黃負生一說，惲代英緊鎖的眉頭展開了，“太妙了！這比散發(fā)傳單又進了一步?！睈链⒏吲d地拍了一下手掌。他們立刻到街上去買了幾十把白紙扇，又找了幾個學生，按照惲代英擬好的稿子《為什么要罷市》《罷市的目的和方法》等，奮筆疾書，抄寫在紙扇上。

他們每人拿著一摞折扇，沿街散發(fā)。軍警看到，也不為意。一把把白色的扇子宛如一只只飛舞的“蝴蝶”從學生手中飛向碼頭、車站、工廠、商店，飛向大街小巷的各個角落……許多商家為愛國心驅(qū)使，陸續(xù)關(guān)門罷市。當反動軍警發(fā)現(xiàn)后，驚慌失措地吹響警哨時，白色的“蝴蝶”已經(jīng)飛遍了武漢三鎮(zhèn)。至6月12日，漢口罷市店家從少數(shù)轉(zhuǎn)為多數(shù)，武昌商人也全體罷市。與此同時，武漢的工人階級也鳴響了罷工的汽笛。在罷市、罷工浪潮的推動下，武漢學界再次舉行了聲勢浩大的游行示威。

武漢人民的革命斗爭，迫使王占元釋放了被捕學生，向北洋軍閥政府和參加巴黎和會的中國代表去電，提出拒絕在和約上簽字的要求。北洋軍閥政府也在全國人民的壓力下，下令撤銷了曹汝霖、章宗祥、陸宗輿的職務。6月28日，中國代表團沒有出席巴黎和會的簽字儀式。五四運動這場徹底反對帝國主義和封建勢力的偉大斗爭在全國取得了初步勝利。

6月16日，全國學生聯(lián)合會總會在上海正式成立，林育南、余尚垣兩名學生代表要到全國學聯(lián)工作。6月29日，林育南到惲代英處辭行。惲代英將他受武漢學聯(lián)委托起草的《武漢學生聯(lián)合會提出對于全國學生聯(lián)合會意見書》交給林育南，他們對其中組織、聯(lián)絡、宣傳等問題進行了研究商量。當晚兩人促膝夜談，回顧了共同戰(zhàn)斗的歲月，展望了未來的理想社會。林育南到全國學聯(lián)不久又回到家鄉(xiāng)創(chuàng)辦浚新小學。

7月3日，惲代英和施洋等參加了武漢各界為在五四運動中殉難的李鴻儒等烈士舉行的追悼會。惲代英撰寫了《李鴻儒君傳》，高度贊揚了李鴻儒等烈士為國捐軀的愛國精神。

王占元等反動統(tǒng)治者對惲代英的革命活動極為仇視，他要中華大學校長陳時解聘惲代英，否則將封閉中華大學。惲代英聽說此事后，主動找到陳時，表示為了保全學校，愿意犧牲個人。惲代英在給陳時的辭職信中坦然地說道：“如果我辭職可以挽救整個學校，請校長不要顧惜一人，代英決不愿意因自己一人而影響全校?！?/p>

1920年1月，惲代英辭去中華大學中學部主任職務，決心另謀出路，但是要謀什么樣的道路呢？惲代英在實踐中艱苦地探索著。

利群書社

經(jīng)過五四運動的洗禮，互助社成員的思想認識都有了很大的變化，他們看到中國社會的黑暗現(xiàn)狀，外受帝國主義列強的欺凌，內(nèi)遭軍閥統(tǒng)治者的踐踏。從五四運動中惲代英也看到了人民群眾的偉大力量，他在日記中稱“最大的覺悟”是“應覺我們是中國惟一可靠的救星”。惲代英認為要救國就要團結(jié)廣大憂國憂民的先進知識分子，“朋友一天天多，團體一天天大，勢力亦一天天大”，與惡勢力作斗爭。惲代英決定將具有共同理想和革命抱負的青年聚集在一起，實行一種獨立的自供自給的共同生活，從而為改造社會創(chuàng)造條件。

惲代英對共同新生活的憧憬，得到林育南、李書渠、廖煥星等11人的熱烈響應。他們商定創(chuàng)辦一個經(jīng)銷各種書報的利群書社，作為傳播新文化和試驗共同生活的基地。這樣做，一方面不需要多少資金，另一方面可以充分發(fā)揮讀書人的長處，再一方面，可以通過銷售書刊，走向社會，接觸民眾，團結(jié)更多的青年朋友。

1919年12月的一天，正當大家為籌備利群書社忙碌的時候，來了一位身穿灰布長衫、手持雨傘、肩挎包裹的青年。他向大家介紹，自己是惲代英的朋友，毛澤東。

原來，毛澤東此次到北京請愿路過武昌。在長沙湖南省立第一師范學校，毛澤東以新民學會會員為骨干，領(lǐng)導學生對倒行逆施、反動氣焰十分囂張的張敬堯進行了針鋒相對的斗爭，公開打出驅(qū)張的旗幟，聯(lián)絡社會各階層，發(fā)動全省學生罷課、教師罷教、工人罷工、商人罷市，派出代表分赴北京、衡陽、常德、郴州、廣州、上海等地，公開揭露張敬堯禍湘虐民的罪行，爭取全國輿論對驅(qū)張的支持和同情。

毛澤東到武昌找惲代英，一方面是想會一會這位神交已久的筆友，另外也想請他幫忙，支持他們的驅(qū)張運動。毛澤東將一卷印著揭露軍閥張敬堯罪行的《驅(qū)張宣言》傳單交給惲代英，請他幫忙散發(fā)，惲代英看了《驅(qū)張宣言》后，不禁擊節(jié)贊嘆道：“你們的《驅(qū)張宣言》真是振奮人心，‘餓狼之兵’‘猛虎之政’不能不除！”惲代英隨即安排互助社、仁社的成員將傳單散發(fā)到武漢三鎮(zhèn)，使武漢三鎮(zhèn)人民群眾進一步了解湖南人民驅(qū)張的原因。

惲代英和毛澤東兩人一見如故，迫切希望互相交換對各種問題的看法。毛澤東早在1915年就在長沙街頭貼出“二十八劃生征友啟事”，惲代英也于1916年在上?！秾W生雜志》上發(fā)表了解剖自我、廣尋知心朋友的《自訟語》，相互從報刊上溝通了尋友的訊息。后來，他們又先后在武昌和長沙創(chuàng)建了各具特色的互助社、新民學會，在湘鄂兩地結(jié)識了不少奮發(fā)圖強的有志青年，英勇地投入五四運動。在斗爭高潮中，他們南北呼應，相互支持。惲代英在1919年6月初為了支援武昌學生聲討王占元，寫了《武漢學生被官廳解散的最后留言》，立即把油印稿寄往長沙，毛澤東收到后，在7月21日的《湘江評論》增刊第1號上予以全文發(fā)表；毛澤東主編的《湘江評論》也通過惲代英于中華大學辦的書報代售部在武漢廣為發(fā)行，毛澤東很多文章在武漢產(chǎn)生了積極影響。

惲代英向毛澤東詳細介紹了他籌備利群書社的計劃，希望能聽聽毛澤東的建議，惲代英對毛澤東說：“這次到漢，希望你多住些日子，我有許多新奇想法要向你請教?！?/p>

毛澤東十分豪爽地說：“君處湖之北，我生湖之南。我也有不少問題要從你這里借取他山之石?！?/p>

毛澤東對利群書社很感興趣，惲代英向毛澤東介紹自己辦利群書社的理念與目的，惲代英說：“我們創(chuàng)辦利群書社這個集體，并不是單純?yōu)榱速崕讉€錢，賺錢不是我們的目的，我們的宗旨主要是試圖創(chuàng)造一個環(huán)境，構(gòu)筑一塊提供我們實驗的園地。所以我們寧愿貢獻自己的私有錢財。我想當今世界要想得到改造，難就難在怎樣拋棄這個私有，完完全全地為大家?！睈链⑾Ｍ簳缒艹蔀榍嗄陚冏非笮律畹钠瘘c，成為一個平和的改造運動的起點。

“對頭！我很贊成你這個說法?！泵珴蓶|興奮地拍了一下惲代英的肩膀，“子毅兄，這次我可算是三生有幸，沒白來啰！唐三藏是去西天取經(jīng)，我毛澤東是北上求經(jīng)?！庇哪脑?，說的大家開懷大笑。

惲代英十分坦誠地向毛澤東講了自己建設未來中國的一系列計劃。毛澤東也敞開心扉，激動地談了自己的一些設想，他準備在長沙岳麓山建設新村，搞工讀同志會，開創(chuàng)一個和朋友們共同生活、工作、學習的事業(yè)。毛澤東的談吐、見解，使惲代英頗感振奮，他從心底深深佩服毛澤東的思想和膽識。

毛澤東覺得辦利群書社好，打算自己回長沙后也辦一個類似的書社，但是沒有資金。惲代英說：“我可以為你做信譽擔保，還可以幫忙聯(lián)系陳獨秀、李大釗先生，他們都熱情支持青年，也可以請他們做擔保?！?/p>

毛澤東和惲代英10天左右的朝夕相處與切磋交流，使兩人成為志同道合的莫逆之交。他們根據(jù)湘鄂兩地的實際情況，制訂了一個相互配合、相互支持的行動方案。

湖北方面利群書社對即將誕生的長沙文化書社大力支援，惲代英愿作長沙文化書社和北京、上海等地同業(yè)之間貨款往來的信用擔保人，幫助建立和這些地區(qū)的書店、報社、雜志社的業(yè)務關(guān)系。湖南方面幫助湖北培養(yǎng)師資，利群書社可派青年到湖南省立第一師范學校去學習，一面學習教育，一面加強兩省青年運動的交流。

1920年8月發(fā)行的《湖南大公報》上，刊登著一則文化書社的開張廣告。文化書社與利群書社類似，其創(chuàng)辦人為毛澤東。在這則廣告中，清晰地注明了書社的擔保人是：陳獨秀、李大釗、惲代英。惲代英兌現(xiàn)了幫助毛澤東成立書社的諾言。利群書社和文化書社，成為兩個深入中國腹地傳播馬克思主義的重要陣地。

惲代英全身心地投入到利群書社的創(chuàng)辦之中。為了籌集資金，惲代英把自己的薪金和全部積蓄都獻了出來。但是，缺額還很大，其他人每人又湊了20串錢，還是不夠。沒辦法，一向不肯求人的惲代英不得不去向經(jīng)濟稍好些的大伯父惲祝三借了20元錢，這才湊到了書店勉強能開張的費用。經(jīng)過一番緊張的籌備之后，由廖煥星想辦法在武昌橫街頭找到一間不大的臨街鋪面。這鋪面比較簡陋，是一開間的平房，上面有個不大的暗樓，后面有個小內(nèi)間。雖然不是地處鬧市中心，地段倒也不差，街上來來往往的人很多。

惲代英他們?yōu)榱吮M量用好有限的資金，能省則省，向中華大學圖書館借了些書架、木柜、桌凳之類的器具。這天清早，盡管天上下著鵝毛大雪，惲代英把灰布長衫兩角一撂，緊緊夾在腰間，和李求實、利群書社舊址

林育英、廖煥星等人頂著風雪，氣喘吁吁地抬著大木柜、書架，提著幾十斤的書包，搬到利群書社。又和大家一起打掃店堂，擦洗書架、木柜、桌子、凳子，把笤帚綁在竹竿上，撣去屋梁上的灰塵。

按照惲代英的提議，利群書社一起參加勞動的社員，要開始嘗試著過一種新生活，就是同吃、同住、同勞動、同學習的那種沒有壓迫剝削的、自由平等的集體生活。惲代英他們抱著很大的熱情來嘗試這種“新村主義”的生活方式。一上午大家共同勞動，各盡所能，不分你我。

下午，他們把借來的和各人捐獻出來的書報雜志，分門別類地擺放在書架上。店堂雖然不大，經(jīng)過惲代英的精心策劃，大家把它布置得有條有理，充滿著生機。

晚飯后，惲代英召集大家把這一天的工作情況做了簡要總結(jié)，然后檢討了自己一天中的思想和行動。惲代英說：“今天，對我來說是非常有意義的一天。為什么呢？因為我第一個感受是勞苦。通過這種親身的體驗，使我明白了許多道理。我們的人民大眾，為了生活，為了創(chuàng)造這個社會，他們是怎樣地忍受著肉體的苦痛的！”

說到這里，他剛才顯得有些疲憊的神態(tài)突然變得興奮起來，繼續(xù)說：“我的第二個感受是鼓舞。我看到我們這個集體力量的偉大。短短的一天，又碰上這么個‘好’天氣。”他略一停頓，大家哄然笑了?！拔覀兺瓿闪诉@么一項工程，明天能夠如期開張了，說明我們有能力辦好我們的事業(yè)！”

“我的第三個感受是欣慰。今天，我們吃了自己親手做的飯菜。雖然燒得不好，至少是不太好?！睈链⒃u價說，“一是硬的地方太硬，爛的地方太爛；二是燒焦了?？墒?，我們大家吃得很香。為什么呢？因為它是我們自己第一次做的。第一次出點小差錯不要緊，大家也會原諒的，要緊的是我們要改正，不再重復這種差錯！”惲代英通俗平易的談吐，包含了深刻的生活哲理。

“我說完了，希望大家?guī)椭?。”惲代英說完，大家一個個輪流作了自我反省，談了感受、體會，有的還講了今后的打算等等。外面，風雪呼呼，長江上不時傳來輪船的鳴笛聲，店堂內(nèi)洋溢著熱烈的歡笑聲，這群年輕人沉浸在創(chuàng)造新生活樂園的憧憬里……

一幫人整整忙了兩天，才把利群書社內(nèi)部整理就緒。第三天，也就是1920年2月1日一大早，武昌還籠罩在朦朧的晨光熹微之中，利群書社的大門就已經(jīng)打開了。惲代英和利群書社的同伴們忙碌著，有分發(fā)圖書的，有整理報刊的……開始，有人提議開張時買幾個爆竹放放，營造氣氛，惲代英不同意。他認為放爆竹固然可以熱鬧些，但他們開辦的是書店，主要靠服務態(tài)度和新的知識來吸引民眾，靠放爆竹吸引人，未免顯得有點俗氣。另外，也能節(jié)省一點錢，多辦點別的事。所以，他們連書店的招牌紙也是一大早貼上去的，怕的是晚上的風雪把紙淋濕了。后來在黃負生的建議下，掛上了“利群書社”招牌。

天大亮了，路上的行人也漸漸多起來。最早光顧書店的是一群青年學生。他們有的來自漢口，有的家住漢陽，有的來自農(nóng)村。他們中，有的見過惲代英，有的是惲代英的學生，還有不少人只聽說過惲代英的名字，知道他是武漢三鎮(zhèn)的青年領(lǐng)袖，想借此一睹他的風采。

惲代英依然穿著那件灰布長衫，下擺窄窄的，短統(tǒng)線襪，腳穿一雙圓口青布鞋，只有那副深度近視眼鏡似乎顯得特別明亮。他熱情地邀青年們進店，李求實、廖煥星在向青年們介紹書刊名稱、內(nèi)容特點。

一會兒，幾個學生看到旁邊墻上貼著一張紙，便湊過去，原來是一篇類似宣言一樣的文章，標題為《共同生活的社會服務》，文章寫道：“我們幾個完全彼此相互了解的朋友，現(xiàn)在正進行用自己及社會各方面合理的互助的力量，創(chuàng)辦一個獨立自給的共同生活，為我們同將來繼續(xù)由彼此了解而加入的朋友為一切社會事業(yè)的根基，我們同時做兩件事：一、于城市中組織一部分財產(chǎn)公有的新生活；二、創(chuàng)辦運售各種新書報以及西書、國貨的商店。我們?yōu)槭裁匆鲞@兩件事呢……說簡括些，便是一個幫助自己而且?guī)椭鐣姆ㄗ印Ｎ覀儾粌H僅幫助自己，所以我們處處應該記得正義、純潔、互助同犧牲的道理……”文章講到怎樣籌集資金，怎樣開展工作，怎樣共同生活，對勞動盈利所得怎樣安排、分配，以及如何去鏟除個人存在的私心雜念等等。

一些學生看了，對這樣一篇充滿著理想國式的文告藍圖，心存向往，受到了極大的鼓舞。當場就有不少人找惲代英，要求報名加入到這個新型集體里來。惲代英笑著說：“大家熱心贊同我們這個集體，我個人表示感謝，關(guān)于要求入社的事，因為我們事先都是大家一起商定，所以還要由大家來討論，請諸位耐心等一兩天，我們會很快把消息告訴大家的。今天，先請各位把自己的簡單情況留下來，特別是聯(lián)絡地址要寫清楚?！庇谑?，一些要求參加利群書社的人紛紛把自己的簡歷寫了下來。

第一天，利群書社賣書所得80文錢，第二天40文錢，第三天只有20文錢，但他們不泄氣。惲代英把他們成立利群書社、創(chuàng)造新生活的事，寫了報道寄往上海。過了幾天，以惲代英、沈光耀、廖煥星、李書渠、余家菊、鄭遵芳、林育南、鄭興煥、蕭鴻舉、魏以新、劉昌世、胡競存等12人的名義寫的《共同生活的社會服務》宣言書也在上?！稌r事新報》副刊《學燈》上發(fā)表了。大量的報紙發(fā)行到了武漢，關(guān)于武昌橫街頭有個叫利群書社的新型書社，出售不易買到的書刊的消息像春風一樣，傳遍了武漢三鎮(zhèn)。

武漢教育界、文化界、新聞界人士，特別是青年們紛紛慕名到利群書社，看到書社陳列的《共產(chǎn)黨宣言》《共產(chǎn)主義ABC》《資本論入門》《社會主義史》《克魯泡特金思想》等書籍和《新青年》《共產(chǎn)黨》《少年中國》等期刊，覺得大開眼界。因為，這些進步書刊在通常的書店里是難得一見的。特別對于青少年朋友們來說，好似“寒夜中的一束火焰，給苦斗中彷徨的青年展示了光明”。武昌橫街頭的這間小小書店一下子熱鬧起來，利群書社的生意也慢慢好了起來。利群書社還經(jīng)銷報紙，主要有北京《晨報》、上?！渡陥蟆泛汀稌r事新報》等，每天早晨由利群書社成員送到訂戶手中。他們都是穿長衫的斯文人，卻拿著報紙沿街投送，成為武昌破天荒的新鮮事。

大律師施洋來到利群書社，他拱手對惲代英說：“恭喜恭喜，你們辦了這么大的好事，為武漢三鎮(zhèn)人民造福，我愿義務擔任利群書社的法律顧問。”

《大漢報》記者蕭楚女也聞訊來到利群書社，欣喜地看了書架上的新書刊后，來到柜臺前，向惲代英自我介紹說：“惲先生，我先自報家門。我叫蕭楚女，《大漢報》記者。看了你們的宣言，又看了你們的書社后，我決定加入你們，和你們并肩戰(zhàn)斗，一起去開創(chuàng)這項事業(yè)，宣傳新文化。想來惲先生不會拒絕吧?！?/p>

惲代英聽了蕭楚女這番擲地有聲的話，立即走出柜臺，伸出手與蕭楚女緊緊握在一起，誠懇地說：“蕭先生的大名，弟仰慕已久，利群書社竭誠歡迎你的支持，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利群書社最忠實的朋友！”從這天起，惲代英和蕭楚女建立了終生不渝的生死友情。

利群書社進入穩(wěn)步發(fā)展時，惲代英為書社制訂了學習、工作、生活的規(guī)章制度，又開始了籌思已久的另一個計劃……

在惲代英的心中，一直有一個“未來之夢”，那就是通過互助勞動，服務社會，改造社會。1920年10月，惲代英在《互助》上發(fā)表《未來之夢》，他在文章中指出，如果他們不能獲得一個共產(chǎn)自給的共同生活，就不能戰(zhàn)勝惡勢力的壓迫及引誘，將來不但無以服務社會，而且會成為社會的蛀蟲。在這過程中，不可避免地要和資本家決斗。怎么斗呢？一是組織工會，鼓吹罷工，用階級戰(zhàn)爭推倒資本家。但要謀求最后的解決，僅憑爭存天性，總還不夠。最好利用經(jīng)濟學的原理建設一個為社會服務的大團體，一方面用實力壓服資本家，一方面用互助共存的道理，啟示一般階級。而且靠這種共同生活的擴張，把全世界變?yōu)樯鐣髁x的天國。

惲代英認為，為了實現(xiàn)共同生活，第一必須培養(yǎng)家屬們獨立生活的能力，解決家屬的生活問題。1920年秋季，惲代英和林育南、林育英等在武昌大堤口創(chuàng)辦了小型的利群毛巾廠，利群書社的成員經(jīng)常到利群毛巾廠勞動。利群毛巾廠的所有成員均實行半工半讀。

惲代英覺得要解決中國的貧弱，還需要靠振興教育，教育救國。1920年3月，惲代英和劉功輔起草了《湖北平民教育社簡章》和《平民教育社宣言書》。惲代英在《平民教育宣言書》中寫道：“現(xiàn)在我國的弊病最大的莫過于教育未能普及，實業(yè)未能振興，所以才至于貧弱，受別人的欺侮，受別人的侵略，我們?nèi)虤馔搪暷扇绾巍，F(xiàn)在要醫(yī)這個弊病，只有從實業(yè)、教育兩方面著手……實施平民教育的方法，要以平民學校為最關(guān)重要，平民學校的好處原多得很?！蔽恼铝谐隽巳龡l：1．平民學校可以使無力量讀書的人都受教育。2．平民學校可以使失去教育的人補受教育。3．平民學校較之政府開辦的學校，收效大而成功速。4月4日，湖北平民教育社成立，共辦了7所平民學校，專門招收貧苦工人及其子女。林育南稱：“‘平民教育’四字，驚破了武漢沉悶的空氣。”

利群書社還經(jīng)常組織社員到外地考察、學習和工作，把共同生活的試驗發(fā)展到農(nóng)村。1920年夏天，惲代英和廖煥星到長沙、衡陽和新城煤礦區(qū)進行調(diào)查訪問，結(jié)識了衡陽第三師范學校的進步教師蔣嘯青、革命青年蔣先云等。之后，林育南在黃岡農(nóng)村辦了浚新小學，雷紀堂到河南信陽籌辦柳林中學。利群書社社員李求實到黃陂余家灣正誼小學任教，后到湖南長沙活動。唐際盛、肖鴻舉到黃岡浚新小學和聚星小學任職。王尚德到陜西赤水創(chuàng)辦職業(yè)學校。李書渠等到漢口接辦致衷學校。他們將革命的火種播撒在全國各地。

惲代英和他的朋友們希望通過辦這些事業(yè)，提倡過共同生活，創(chuàng)造共同財富，進而消滅私有制。這些事業(yè)，對于培養(yǎng)青年的勞動習慣、優(yōu)良品德，促進其中不少成員走上革命道路，起到了積極的推動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