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謇:“父生平待人坦懷相與”
《張謇存稿》
上海人民出版社
1987年4月第1版
辛亥革命后,熊希齡為內(nèi)閣延攬“第一流人才”,張謇出任農(nóng)林工商總長兼全國水利總裁,制定農(nóng)、工、商、礦各業(yè)法令,規(guī)劃全國水利設施,設立棉、糖、林、牧等試驗場,引進現(xiàn)代科學技術,百業(yè)待興。
治國平天下之時,張謇未忘家中幼子的格物致知、正心誠意、修身齊家。
《張謇存稿》五十多萬字,十之八九是函電、書信,可直接作“張謇書信”看。其中家書百余封,老牛舐犢,有趣,有味。文字中有個很醒目的主題——培養(yǎng)良好習慣。
其時,其子正讀初小,初學寫信,與張謇書信往還過程中,凡有文字疏漏,必能得父親糾正。一次,其子來信是托人所寫,張謇即回信說:“兒須知父苦心,細細看過,一一收好。須用紙夾,收得整齊。兒不會做者,交德潤做。兒能做者,須自己做。切勿習懶,記得兒五六歲時吃飯拿凳皆要自己做,別人做輒哭,可見兒本性是勤,現(xiàn)在寄父之信,尚托人寫,是漸漸向懶,此大病也。兒須痛改!”
張謇十分看重課堂之余的修習。知道兒子喜讀詩,便打算專為其選些古人小詩,供其課外閱讀。他對家居生活中的閑言碎語比較戒備,為此曾寄《徐霞客游記》給兒子,囑咐“無事時可看一小段……勝似說無益話”。為幫助兒子更好地利用課余時間,張謇還曾提示說:“每日上課外能有兩三小時安心用功,不愁不長進。兒其自礪!成人之基在是?!薄皣捻氉杂谛瞧诨蛘n余溫習,勿使荒落?!?/p>
習慣養(yǎng)成,存乎細節(jié)。張謇家書中,多處可見他在細節(jié)上對兒子的督導。兒子十五歲上給他寫信,大概覺得自己長大了,遂在信封上以字署名。張謇讀過,回信時由“字”說起,循循善誘——“古之人冠而字,以其有成人之禮,而尊其名也。今兒裁十五,父雖曾為之字,而未以命之也。對他人尚不可遽稱字,況于寄父之函而可題封以字乎?此事關于禮教,不可不知?!?/p>
由此開始,張謇愈加注重兒子為人之道的訓導。在校中,“對教師須溫敬;對同學須謙虛”。入社會,“世道日趨于亂,人心亦趨于惡,君子處之,唯有中正澹退。兒若觀《易》,當能悟父所言。兒處人須時時記定‘泛愛眾而親仁’一語。尤須記‘謹而信’一語。所謂《論語》《孟子》,信得一二語,便終身受用不盡也。平日勿雌黃人物,勿隨眾浪擲可貴之時間,作無益害有益”?!巴忾g謠言日多,壞人日眾,兒慎言慎行,為時時須注意之事?!?/p>
或是因為張謇對禮崩樂壞的感受特別強烈,另一封家信又囑咐:“世道人心實不堪問,兒在外務須擇交。設有所聞,少發(fā)議論,議論高,招人忌;議論鄙陋,惹人訾?!边@自然是張謇的經(jīng)驗之談,不過,兒子尚小,缺少經(jīng)驗,尺度難把握,若因此小心到謹小慎微,臨事欠坦蕩,為父者恐怕會另有忐忑。故,言教之外,張謇施以身教,告兒——“父生平待人坦懷相與,不事機詐。人之以機詐待父者,往往自敗。然父仍含容之。所謂君子落得為君子;小人枉自為小人也。”
張謇超邁,也期待兒子既仁于世,且游于藝。為此,養(yǎng)性怡情的功課不可少。他曾以家中庭院栽種的核桃、臘梅為題賦詩,寫在信中給兒子讀——“生平手植眾草木,一華一謝皆關心。二樹當年本移置,數(shù)尺列我堂之陰。堂成三千六百日,歲歲度高三兩尋。一樹累累甫結實,喜笑待薦祖考歆;一樹繁花媚殘蠟,照窗萬點堆黃金。方期嘉樹為娛老,婆娑其間嘯且吟……”
家庭教育之外,廣開民智是張謇念茲在茲的頭等大事。觀其一生事功,主要集中于實業(yè)、教育和慈善。三者之間,又以教育為軸心。對教育事業(yè)的意義及發(fā)端,張謇朝思暮想,且嘯且吟——“一國之強,基于教育”;“啟民智必由教育”;“教育必資于經(jīng)費,經(jīng)費惟取諸實業(yè),所謂實業(yè)為教育之母也”……
不妨說,張謇創(chuàng)辦實業(yè)的主要目的之一,就是為興辦教育事業(yè)積累資金。1903年,他在南通創(chuàng)建通州師范專科學校,這是中國現(xiàn)代史上第一所民辦師范學校。從1903年到1907年,他為該校投入經(jīng)費十八萬兩白銀。其中三分之二來自他創(chuàng)辦的大生紗廠的利潤,其余是他和親友的捐款。
采取這種模式,秉持“師范為教育之母”的理念,僅在南通一地,張謇就創(chuàng)辦了通州師范、女子師范、通海五屬公立中學、私立實業(yè)敬孺初級中學、東臺母里師范學校等教育機構。他說:“鄙人立志辦師范學校,蓋始于此?!彼€留下了“家可毀,師范不可毀”、“立學校須從小學始,尤須從師范始”的遺教。張謇留下的文字中,有他對學童上學行路遠近的考慮。
1906年某日,張謇寫《論通州鄉(xiāng)鎮(zhèn)初等小學事寄勸學所教育會函》,表達前瞻之慮,函中說:“州境方一萬里,合有初等小學四百所,此按每所之地縱橫二十五方里而言,計校距離最遠之學童為二里半,每日上學散步,行走十里,兼亦以是令學童練習勤勞也。而(我)昨自崇明久隆鎮(zhèn)至牧墾公司,是日小雨,鄉(xiāng)僻道路,泥濘非常,念如十歲以內(nèi)學童,必不能勝此十里之行走……擬改為每十六方里,設一初等小學,是為縱橫四方里。”
張謇以國務政要之身,親民恤童之心,設身處地,細察尋常而不經(jīng)意的疏漏,以改善格局,照顧學童腳力,此善何人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