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浣溪沙

誰念西風(fēng)獨自涼，蕭蕭黃葉閉疏窗。沉思往事立殘陽。
被酒莫驚春睡重，賭書消得潑茶香。當(dāng)時只道是尋常。

這首詩因一句“當(dāng)時只道是尋?！倍鵀閺V大納蘭迷們熟知，是容若的代表作之一。

容若一個人跑去吹風(fēng)，“誰念西風(fēng)獨自涼”，“西風(fēng)”就是秋風(fēng)，有一首歌唱道：“一個人吹風(fēng)只有酸楚，兩個人吹風(fēng)不再孤單無助?！边€有人說，兩個人吹風(fēng)時叫“秋高氣爽”，一個人吹風(fēng)時就叫“西風(fēng)獨自涼”。秋風(fēng)還是同樣的秋風(fēng)，只是吹風(fēng)的人心境不一樣，感覺也就不一樣了。秦觀詞《減字木蘭花》有云：“天涯舊恨，獨自凄涼人不問。”其實，問還是有人問的，只不過，那個人暫時沒有到來罷了。

接下來“蕭蕭黃葉閉疏窗”，這又是一景。北方的秋天，陽光明亮，還有一種特殊的金屬光澤。但樹葉卻在這過于明亮的陽光中變成金子一樣的顏色，隨著風(fēng)落下。疏窗緊閉，窗外再有幾棵落著黃葉的樹，簡直凄美到極致。

“沉思往事立殘陽”一句出自五代李珣的《浣溪沙》：“暗思往事立殘陽?！奔{蘭容若易“暗”為“沉”字，無論意境上還是音韻上，都開闊悲涼了許多。一個人，一道斜陽。在北方經(jīng)歷過秋天的人都知道，這是一種怎樣的凄涼。就是心里沒有愁緒的人，看了也不免心有戚戚焉。

“被酒莫驚春睡重”，使我們想起李清照那句“昨夜雨疏風(fēng)驟，濃睡不消殘酒”來。那時候，她經(jīng)常喝醉，睡得很沉，一直睡到晌午。起來還問丫鬟，外面花落了多少，是綠葉多，還是紅花多？可是，這一切，都隨著趙明誠的死去成為了美好的記憶。獨自站在西風(fēng)里的李清照只能面對斜陽回憶那些美好的過往了。

“賭書消得潑茶香”是寫李清照與趙明誠的閨房雅事。李清照《金石錄后序》記錄了她和丈夫的一些夫妻生活片段，其中就有“賭書潑茶”。李清照常與丈夫趙明誠比賽看誰的記性好，隨便說一句話，看誰能記住是載于某書某卷某頁某行，勝者飲茶。李清照贏的時候多，得意得不行，笑得前仰后合的，把手中的茶都晃灑了，潑濕了衣裳，弄得最后誰也喝不成茶。

我個人不認(rèn)為這賭書潑茶是真實發(fā)生在容若和盧氏之間的趣事。李清照才高八斗，夫君趙明誠自然斗不過她，輸多贏少，易安雖然心高氣傲，但在老公面前還是一副小女子的淘氣可愛的模樣，一時得意得樂不可支，是一種可愛，也是很正常的反應(yīng)。盧氏通不通文墨，不好說，但從她未留下只字片語可知，絕非有能和容若賭書賭到贏的才華。所以，這句只能是虛寫，是容若虛構(gòu)出來的夫妻趣事，是說，夫妻間曾有過一起讀書的趣事。

其實，容若未必哪首詞都是要有實指的，這首詞，我們未嘗不可以看作是容若“虛構(gòu)”的一個橋段。這在寫詞者，本來是經(jīng)常有的事，一定要對號入座，大可不必。

每一份平平凡凡的快樂都是彌足珍重、來之不易的，你若當(dāng)它只是尋常，失去時便只有后悔不迭。親人、愛侶、晚風(fēng)、秋月，這一切一切的尋常，又有幾人能夠承受失去之痛呢？骨中之骨，血中之血，豈是尋常？故黃天驥評價此詞說：“這詞寫一個孤獨的人對往事的思念。今天的孤獨，使他分外珍視過去的幸福。而過去，又身在福中不知福。一旦失去了幸福，就感到十分懊惱。下半闕，在平淡中見沉重，深刻而又婉曲地表達出孤獨的人的心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