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漁父│

浪花有意千重雪，桃李無言一隊春。

一壺酒，一竿綸，世上如儂有幾人？

題解

這是一首題畫詞，是李煜為南唐內(nèi)供奉名畫家衛(wèi)賢繪制的《春江釣叟圖》所題，他一共題了兩首，這是其中一首。王國維對這兩首詞稍有存疑，他認為從詞的下筆用意上看近于平凡質(zhì)樸，恐怕并非李后主所作。但從李煜的生平經(jīng)歷來看，在他做太子以前，他的長兄李弘冀覬覦王位，不惜毒殺叔父皇太弟李景遂。對生有異象、并深受父王喜愛的李煜，李弘冀難免存有忌恨之心。李煜借題寫《漁父》詞，表明自己對政治權(quán)力毫無興趣，或許即是出于避禍的考慮，希望長兄不要把自己當(dāng)成假想的敵人，不再對自己作無端的猜忌。而且，此詞是一首題畫詞，自然要緊扣“釣叟圖”的題意，著意突出民歌風(fēng)格，與李煜一貫的詞風(fēng)略有不同，是可以理解的?？陀^說，這首詞自然清逸，藝術(shù)上亦有可取之處。

句解

浪花有意千重雪，桃李無言一隊春

寫千重浪花如雪，加上“有意”二字，尤顯生動。接下來筆鋒一轉(zhuǎn)，寫春天桃李芳菲，色澤交融?！耙魂牎焙笾弧按骸弊?，不僅顯示出桃李的生機，而且又透出別樣的俏皮。李煜從衛(wèi)賢的畫中攝取神髓，用詞繪出明暢絢麗的意境。這兩句是景語，又是情語。用“桃李無言”對“浪花有意”，不取“桃李不言，下自成蹊”這句古諺語的喻意，而只是將景物擬人化，形成佳對，從而襯托漁父。這開端兩句雖未直接寫到漁父，但已從側(cè)面描繪出漁父的形象。畫中的主人公漁父，趁著春江水漲，駕一葉小舟，隨水順風(fēng)而下。好風(fēng)推舟行進，輕舟分浪飛駛，浪花迎面而來，如濺起千堆雪。漁父心中開懷，而浪花也似有意。船行浪中，兩岸桃紅李白，列隊相隨，花樹多情，漁父恬暢。這兩句詞，正是漁父行船的生動特寫。

一壺酒，一竿綸，世上如儂有幾人

這幾句是點睛之筆，正面寫出漁父淡泊瀟灑的人生境界。兩個三字句，寫好極難，須自然有力，拼湊或增減一字都要不得。而李煜處理得很好，看似信手拈來，其實也是錘煉的結(jié)果?！耙粔鼐啤?，寫出漁父的精神狀態(tài)；“一竿綸”，點明漁父的職業(yè)和身份。單說“一壺酒”，也許還可以聯(lián)想到別的人；但緊跟著說“一竿綸”，則肯定是漁父無疑了。末句突現(xiàn)高峰——“世上如儂有幾人”，“儂”在這里當(dāng)“我”講。這句話是漁父的自述：在塵世上，像我這樣自在快活的人，恐怕不多吧？這位釣叟，無風(fēng)波之險，而有自然之樂，在自己的糊口生涯中找到樂趣。他擺脫世俗的羈絆，避開名利的枷鎖，自在逍遙，誰不羨慕呢？

評解

詞史上最早寫《漁父》詞的，是唐代的張志和。李煜這首詞繼承張志和的“漁父家風(fēng)”，寫漁父的快樂逍遙。開篇選取兩個場景來表現(xiàn)漁父的生活環(huán)境，一是江中，一是岸上。江中，千重浪花翻滾如雪，一望無際，境界闊大。浪花翻滾，本屬“無意”，而詞人偏說它“有意”，就寫出了漁父與大自然的親和感。江濤有意卷起雪浪來娛樂漁父的身心，襯托出漁父心情的快樂輕松。岸上，一排排的桃花李花競相怒放，把春天裝點得十分燦爛。江中岸上所見，盡是美景。接著寫漁父的裝束和生活，身上掛著一壺酒，手里撐著一根竿，想到哪兒就把船撐到哪兒，想喝酒隨時都可以喝上幾口，高興了就唱首漁父歌，多自由，多快活！“這世上像我這樣的自由人，能有幾個呢？”結(jié)句以第一人稱的口吻寫出，實際上表達了作者對漁父的艷羨之意，就像王維《渭川田家》詩里所說的“即此羨閑逸”。李煜本是文士氣很重的人，他一直向往自由自在的生活。更何況此時他在宮廷生活中無端被人猜忌，于是愈發(fā)艷羨漁父的逍遙、樂天生活。

《宮樂圖》局部　唐代·佚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