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Chapter.4 夢沼

滄月·風(fēng)玫瑰 作者:滄月 著


Chapter.4 夢沼

羿站在窗外的黑暗里,注視著那間房里的燈火熄滅。

累了一天,公主終于入睡了。他在房間外的走廊下鋪開了那卷舊毯子,靠著門檻開始休息。然而,盡管疲倦已極,合上眼睛許久,卻始終無法睡去。

——自從踏上東陸的土地之后,他就仿佛行走在連綿不斷的噩夢里,沒有一刻不在經(jīng)受著劇烈的煎熬。特別是今日,在龍首原上又和那一個老人狹路相逢,所有愈合已久的傷疤,忽然間就又被血淋淋地揭起。

舒駿……舒駿!

夜里,仿佛有人在喚著這個名字,無數(shù)的影子在眼前晃動。

是誰?是誰在呼喚這個已經(jīng)死去的名字?有血的腥味彌漫在四周,如此刺鼻而熟悉。一具具尸體不停在眼前倒下,血從斷裂的脖子上流出,黑色的土地吸飽了人血,顯得肥沃而濕潤,忽然有一簇簇的血紅色花朵破土而出,開得妖艷異常!

那是赤膽……是人血開出來的花!

無數(shù)的聲音在耳畔喧囂,無數(shù)的影像在眼前晃動,時間和空間如風(fēng)掠過,而他提劍站在血流成河的地面中央,眼前只有無窮無盡的血色,只有無窮無盡的尸體——他瘋狂地?fù)]劍,斬殺一切可以斬殺的人,仿佛一停下手、自己便會同樣化為尸體倒地腐爛。

然而,有一把刀忽然從背后悄悄伸過來,一刀就割斷了他的咽喉!

——這、這是哪里?是龍首原的那一個雨夜,還是翡冷翠的大競技場?

………

“阿黛爾,我赦免這個角斗士,作為給你的生日禮物——”遙遠(yuǎn)的時空里,仿佛還可以聽到一個威嚴(yán)的聲音,“過去,把手按在他頭頂,從此他就是你的奴隸?!?/p>

有一只溫軟的小手按在了他的頭頂,膽怯的,帶著馥郁的玫瑰香味。

他低下頭去,腳下是血汗縱橫的競技場地面,無數(shù)角斗士的尸體橫陳在場內(nèi),支離破碎——那個九歲的孩子站在血泊中,穿著鑲有碎鉆的露趾鏤金涼鞋,肌膚細(xì)膩潔白,小小的指甲如同一朵朵粉紅色的桃花。

他俯下身去,枯裂的唇輕觸她的腳面,留下了一個深紅色的血印。

她仿佛有點(diǎn)害怕,下意識地退了一步,怯怯地看著眼前滿身是血野獸般的男人:“你好!我……我叫阿黛爾——你……你叫什么?”

“咿……”他想要開口回答新主人的第一個問題,然而聲帶被那一刀嚴(yán)重毀損,喉嚨里卻只能發(fā)出破碎的音節(jié)。

“啊?怎么,你不能說話?”那個小女孩略顯失望地看他,遲疑了一下,忽地歪著頭笑了,“好吧,不能說話我也要了!我就叫你‘羿’吧!——聽嬤嬤說,這是東陸傳說里的一個射落太陽的勇士的名字!”

很多年以后,他依然堅信,那是上天的旨意。

在那樣血腥的殺場上,在所有人都放棄了他,并且他也即將放棄自己生命的剎那,是神的旨意讓阿黛爾出現(xiàn)在了他的面前——宛如在黑白兩色的荒涼廢墟上,憑空驟然開出了一朵鮮艷美麗的花。只要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便能讓他支離破碎的心感到平靜。

——原來,背負(fù)深重苦難的人,畢竟需要一個救贖。

舒駿……舒駿……夜色深沉,露冷風(fēng)寒。風(fēng)里仿佛遠(yuǎn)遠(yuǎn)傳來了無數(shù)呼喊,那些聲音是從地底下發(fā)出的,恍惚而慘烈,似乎不甘地吶喊,喚著一個魂魄的歸來。

他再也無法忍受,霍然睜開眼睛坐了起來。

看管驛站的老吏偷偷爬在后院的墻上,窺視著燈火憧憧的內(nèi)室。

“不愧是西域第一美人兒啊……”雖然是年紀(jì)大了,但多年來好窺美色的習(xí)慣根深蒂固,老吏看一眼美人,喝一口酒,嘆氣:這樣的美女到了那個險惡的帝都,不知又會怎樣?

“唉……女人不守節(jié),喪夫再嫁,活該沒好下場。”老吏搖頭嘆息,又灌了一口酒,學(xué)著戲里的調(diào)子哼著,“忒這美嬌娃,入了九重門……我本當(dāng)一馬一鞍守本分,悔不該喪夫別嫁。朝秦暮楚傳笑柄,空惹得千人唾罵萬人嗔……”

然而酒剛到喉頭,卻嗆在了那里。

——一雙眼睛在陰影里盯著他,冰冷而鋒利,雪亮的彎刀已經(jīng)抵在了喉嚨上。

那一行人悄然無聲地從夜色里潛行而來,外面守衛(wèi)的大胤軍隊和西域騎士團(tuán)居然都沒有發(fā)覺。來客個個用布巾包著頭發(fā),手里握著亮閃閃的彎刀,衣飾奇特——看樣子,竟像是西域那邊來的,殺氣逼人。

“我、我什么也沒干,只不過偷看了一眼……”老吏嚇得不知所措,身子一縮,漸漸坍回了墻后。然而不等他拔足逃離,只覺眼前仿佛有閃電落下,雪亮刀鋒狠狠劃了過來,一腔血便急噴而出。

這是阿黛爾在東陸胤國度過的第一夜。

驛站外面下著漆黑的雨,無聲無息。翡冷翠的小公主睡在黑暗破敗的驛站里,長發(fā)在陰影里閃著純金般的光芒,長長的睫毛不停顫動,在無休止的連綿夢境里沉睡。

感覺中,她已經(jīng)在這個奇怪的地方睡了很多年。

身邊有細(xì)細(xì)的呼吸聲,似近實(shí)遠(yuǎn),仿佛沉浸在一片深海里。那片海是溫暖的,仿佛是無形的膜,黏膩而又柔軟,如東方最上乘的絲綢一樣將她包圍成繭。于是她舒服地嘆了一口氣,輾轉(zhuǎn)身體,睜開眼睛。

然而,看到的卻是滿目的紅色!

她竟然睡在一片赤紅而溫暖的海里,身側(cè)沉浮著無數(shù)蒼白的尸體,那些尸體仿佛被某種潛流控制,朝著一個方向排著,形成了一個巨大的圓環(huán),仿佛一條咬著尾巴的蛇——紅色的血從他們身上無窮無盡地傾注出來,將令她的身體懸浮在血海上。

“魔鬼的孩子!”

——那些尸體忽然開口了,咬牙切齒地說著同樣一句詛咒!

“不!不!”她拼命捂住了耳朵,轉(zhuǎn)身奔逃,然而身后那些蒼白的頭顱還是緊緊追趕而來,仿佛一個個慘淡的白色氣球?qū)⑺龂@,不停地開合著嘴唇,發(fā)出無聲而痛苦的詛咒。

“不要看。”耳邊忽然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一只手從黑夜里伸過來,捂住了她的眼睛。那一瞬,眼前一片黑暗。她看不清楚身側(cè)那個人是誰,然而卻覺得奇特的安心,絲毫沒有掙扎,只是跟著那個看不見的同伴一起奔跑——逃開那些人頭,逃入黑暗。

不知道奔跑了多久,他忽然停了下來。

“坐吧。”那個聲音溫和地說,卻沒有放開捂著她眼睛的手。她聽話地摸索著,在一張椅子上坐下。四周很靜很靜,不知置身何處。她不知所措地微微顫抖——當(dāng)聽到門被緩慢推開的聲音時,她忽然感到莫名的恐懼,想站起來逃離。

然而,就在那一瞬間,那只捂著她眼睛的手卻放開了。

眼前出現(xiàn)了一個空曠的大殿。裝飾華麗的殿堂里空無一人,神龕前只有一支白色的蠟燭靜靜燃燒——而她正坐在一把鋪了紅色絲絨的椅子,看著一個白發(fā)蒼蒼的貴族老人推開門,緩步走入。

——在睜開眼的剎那,她的視線與黑暗中的來人相對。

那個男人怔了一怔,臉忽然變得恐怖而扭曲,仿佛看到了什么最不可思議的景象。他退了一步,仿佛想要逃走,但已經(jīng)來不及。她清楚地看到了死亡的灰色從那張臉上蔓延開來:臉上的肌肉變得僵硬,眼球開始凸出,所有的表情一瞬間被恐懼凝固成了雕刻。

他直直看著她,忽然發(fā)出了最后撕心裂肺的驚呼:“魔鬼的孩子?。?!”

那個聲音響徹了黑暗的殿堂,在高高的穹頂內(nèi)回旋不已,仿佛地獄中惡鬼的吶喊。在喊聲里教堂的彩色玻璃轟然碎裂,無數(shù)灰白色的人頭忽然間從四周的窗口里沖了進(jìn)來,向她飛來,發(fā)出猙獰的咒罵。

視線迅速地模糊,眼里充斥了血色——她下意識地抬手抹去,入手的卻是滿手殷紅!

血!她的眼睛里,在流血!

“哥哥!”她失聲尖叫起來。

阿黛爾在噩夢里醒來,冷汗?jié)裢噶吮蝗臁K诤诎道锉犻_眼睛,急促而無聲地喘息,手指痙攣地抓著被單,身子在被子下瑟瑟發(fā)抖。

房間里有馥郁的甜香,窗外有真切的簌簌聲,黑影搖晃——那是夜中風(fēng)雨搖動了枝條,刮擦著窗戶,發(fā)出了夢里所見的那種可怖聲音——仿佛有無數(shù)鬼魂圍繞著這座房子,不停拍打著窗戶,試圖闖入室內(nèi)。

果然……只是做噩夢而已?

她在黑暗里將臉頰貼在了枕頭上面,全身微微發(fā)抖——然而,不知道哭了多久,她忽然聽到有人居然也在和她一起哭!

“誰?”她在夜里霍然坐起,背上一陣寒冷。

是的,有人在哭!——無數(shù)的、成千上萬的人,在夜里的某處哭泣!那些哭聲從外面廣闊的原野上傳來,仿佛有千百萬人一起在雨中呼喊和哭泣,慘烈異常,宛如波濤洶涌而來,讓這一座小小的驛站仿佛變成了怒海上飄搖的一片葉子。

“嬤嬤!蘇婭嬤嬤!”她顫聲呼喊。

然而一路勞累,身邊的侍女們都已經(jīng)睡熟了。阿黛爾驚惶地坐起來,用力去推醒那些七歪八倒的侍女,然而那些人卻毫無反應(yīng)。她越發(fā)的不安,終于忍不住低聲叫了起來,“羿!羿!你……你在哪里?”

——然而,出乎意料地,門外竟然也沒有人回答她。

“羿……羿!你在哪里?”小公主在黑暗里微微戰(zhàn)栗,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恐懼,赤足踉蹌地奔下了床,一把拉開了門,大聲呼喚:“羿!”

——然而,門外空空蕩蕩,廊下只有風(fēng)燈在雨中搖晃。

那塊舊毯子還鋪在門檻外的地上,猶自帶著體溫,然而那個多年來只要一開口就會從黑暗里向她走來的男子憑空消失了,就仿佛從來不曾存在過一樣——飄搖的燈下,赫然有兩行濕漉漉的足跡通向黑夜,消失在龍首原深處。

阿黛爾看著那兩行離去的足跡,忽然微微顫抖起來。

“羿!”她微微遲疑了一下,不顧一切地追了出去。

濃郁的薰香味道彌漫在黑暗的房間里,所有人都在那種奇特的香味里沉睡。在她離開后不到一刻鐘,驛站的地板下發(fā)出了簌簌的聲音,木板在輕輕震動,似乎有某種夜行動物潛行經(jīng)過——

一道銀光忽然從地板下透出,將公主的臥榻斷為兩截!

荒原空無一人,黑夜的雨無聲無息地下著,滋潤著仿佛鮮血一樣的花。

羿久久地跪倒在黑暗的原野上,將臉頰緊貼著泥土,呼吸著大地的氣息,整個身體難以控制的戰(zhàn)栗——已經(jīng)是十年過去了,但濕潤的泥土里卻還隱隱有著血的味道。那一瞬,多年前那個夜晚仿佛又回來了,宛如鐵幕一樣將他籠罩。

羿忽然狠狠用額頭撞擊著大地,全身戰(zhàn)栗得難以控制。他握緊了手,指節(jié)泛白,喉嚨里發(fā)出嘶啞的呼喊,仿佛和泥土下的亡靈對話——他在雨里嘶喊,仿佛一頭絕望而瘋狂的野獸在同類的墳場上咆哮,猙獰可怖。

“羿?”忽然間,雨中傳來一個細(xì)細(xì)的聲音,膽怯而不安,“你……你怎么了?”

他一驚,霍然抬起了頭,瞪著赤紅的雙眼看向了雨幕——濃重的黑暗里,少女不知何時悄然出現(xiàn),站在荒原上定定看著他。

阿黛爾公主應(yīng)該是偷偷從睡房里出來的,赤著一雙腳,白色睡袍垂落到腳面。她從噩夢里醒來,跟隨著他的腳印來到了雨夜的龍首原,卻被眼前這一幕驚呆了,一時不敢靠近。

這……這還是羿么?還是那個巖石一樣冷定可靠的羿么?他怎么了?為什么忽然變了一個人——就像她第一次在大競技場上見到他時一樣!那個血肉橫飛的地獄里,他跪倒在一堆尸體中,簡直就像一頭被逼到末路的可怕野獸。

“羿,你怎么啦?”阿黛爾終于哭出聲來,“別嚇我啊……你怎么啦?”

阿黛爾奔到他身側(cè),看著他滿臉是血的猙獰模樣,又驚又急,一把抱住了他的脖子。他掙扎了一下,試圖從她的手臂里逃開,卻反而被抱得更緊——不知道為什么,這個強(qiáng)悍有力的劍士,在此刻竟然無力掙脫那雙柔軟稚嫩的手臂。

——那一剎,他想起了多年前大競技場上的初次相遇。一種截然不同的感情注入了他的心臟,將片刻前的烈烈地獄之火熄滅。

是的,不要想……不要再去想了。

昨日種種,已如昨日死。他的世界早已崩潰、焚毀、荒蕪。在那片廢墟之上,所有都被埋葬了,伴隨著無數(shù)的榮耀、苦難、愛憎和絕望……他的國家出賣了他,他的君主背棄了他。他已經(jīng)死去,劫后的余生里,唯有眼前的這個孩子才是他唯一存在的意義。

他只要守望著灰燼之上那一朵僅存的花朵便可,不須再去看得更遠(yuǎn)。

許久,羿平靜下來,簡短地打了一個手勢:“我沒事。放開手吧,公主?!?/p>

“不,我不放開!一放開你就會走的!”阿黛爾卻恐懼不安地緊緊勒住他的脖子,幾乎要把他扼死,“你一回到東陸就半夜偷偷跑出來,一定想回家去,對不對?”

“不,我不會走的?!彼卮穑安灰蘖??!?/p>

“真的?”她松了一口氣,卻不肯放開手,“你不回家了?”

“我早沒有家了,”他的手勢簡短有力,幾乎有刀砍斧劈的凌厲感覺,“今晚只是出來憑吊一下曾經(jīng)的伙伴罷了?!?/p>

她愕然地看著他:“???那些在泥土下哭泣的死人,是你的伙伴?”

他沒有再說什么,無聲抬頭望向漆黑的蒼穹。冰冷的雨,無聲無息地落在那張殘破不堪的臉上,仿佛血淚縱橫而下。

“羿,你為什么哭?……看到你這個樣子我好害怕?!濒淅浯涞男」鞴蛟谟昀铮美w細(xì)的手指不停替他擦去臉上的淚痕,“不要這樣——我很害怕這樣的羿啊?!?/p>

羿發(fā)出了一聲長長的嘆息,重新?lián)炱痤^盔戴上,伸臂抱起了她,勉強(qiáng)笑了一笑:“半夜跑出來,嬤嬤會責(zé)怪的。”

她撅起嘴:“不用擔(dān)心,嬤嬤睡得死沉死沉的,一點(diǎn)都沒發(fā)現(xiàn)我出來了?!?/p>

一點(diǎn)都沒發(fā)現(xiàn)?羿忽然覺得心驚,隱隱不安——蘇婭嬤嬤向來是警醒謹(jǐn)慎的人,怎么會讓公主半夜偷偷出來卻毫無覺察?

“我們回去?!彼談φ酒?,牽著她走向遠(yuǎn)處的驛站。

然而剛走幾步,羿忽然原地站定,手腕微一用力,將阿黛爾瞬間攬到了身后——黑色的長劍從鞘中嗆然躍出,帶著凌厲的殺意插入了他腳下的土地!

“羿!”阿黛爾緊緊拉住了他的衣襟,“怎么了?”

“別亂動?!濒嘧o(hù)著阿黛爾,四周的黑暗里忽然殺機(jī)四伏。

“哈……原來在這里。”黑暗的雨里有一個聲音飄了過來,森冷而譏諷,“怪不得剛才翻遍了驛站都找不到——原來是半夜偷偷出來和男人廝混去了!哎呀呀,翡冷翠公主,大胤未來的國母,還真是個名不虛傳的蕩婦啊!”

——說的人用的是西域高黎國吐火羅語,然而聲音卻頗為生硬,帶著某種特定的口音,在入耳的一瞬就讓羿全身大震。

這、這種口音,分明是……

“閉嘴?!庇昀锖鋈粋鱽砹硪粋€男子的呵斥,“不要多說,動手!”

“是!”黑暗里有人齊齊回答,隨即無聲。

風(fēng)從曠野的四方吹來,黑暗里響起低沉短促的腳步聲,整齊劃一,從各個方向步步逼近。兵刃上微弱的冷光漸漸從黑暗里浮凸出來,殺氣在夜中凝結(jié),逼得雨絲都朝外飄飛。

“高黎人!”在看到那些黑暗里走近之人的裝束時,小公主再也忍不住驚呼起來——一個多月前那一場刺殺又浮現(xiàn)在眼前。那些被她的父兄所滅的國家的遺民,至今都對她這個亡國妖姬恨之入骨,居然千里追殺而來!

“不要怕。”羿盯著前方的黑暗,比畫了一個手勢。

然而,就在他手指微動之間,暗夜里的狙擊便驟然發(fā)動!

風(fēng)在剎那凝定,無數(shù)的暗器、刀兵從黑暗里發(fā)出,急襲而來。羿在千鈞一發(fā)之際將阿黛爾推倒在地,插入地上的黑色長劍反跳而出,躍入掌心。他反手掠出,一劍刺入了雨中——雨絲被截斷,他的劍順著風(fēng)雨刺出,耳目在一剎那變得無比靈敏。

有無數(shù)的兵刃在急速逼近,他甚至可以在黑夜里聽到雨點(diǎn)打在那些鋒利金屬上的聲音和風(fēng)掠過刀刃的聲音——他在判斷那些人的數(shù)量和出手速度的快慢:一共有二十一人,八個用刀劍,十二個用暗器。還有一個是……

但不等他判斷出最后一個人的出手,那些襲擊已經(jīng)到了身側(cè)。

在阿黛爾的驚呼聲里,他的身形忽然騰起,宛如一陣黑色的風(fēng)掠過了曠野。

兩年前從高黎歸來后,他已經(jīng)很久不曾再打過這樣的硬仗。然而,當(dāng)手中的黑劍一從鞘中解脫,迎風(fēng)呼嘯,縱橫凌厲,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出手卻比以往任何一次更加迅捷——這把劍,仿佛在忍耐了多時之后,終于找到了嗜血的機(jī)會!

沒有人看清他是如何動手的,只是聽到一連串的鋼鐵折斷聲,宛如一串風(fēng)鈴的脆響。在他重新落回地面時,黑暗里已經(jīng)悄無聲息,只有平持的劍鋒上殘留著一絲血紅色——十?dāng)?shù)具尸體躺在四周,咽喉里滲出的血宛如一條條小蛇滲入了泥土。

他停下來微微喘息,心里涌上了一種說不清楚的奇怪感覺。

那些高黎來的刺客雖然握著西域的彎刀,但用的分明是劍的招數(shù)。而且,在對方每一劍刺來的時候,他竟然都依稀覺得莫名的熟悉,仿佛對那些招式的后繼變化都了然于胸。他甚至能猜測到對手臉上的驚駭——因?yàn)樗麄兊恼惺缴形吹轿唬膭σ呀?jīng)早早地停在了最致命的位置,靜靜等待。

這一輪的攻擊里,黑暗里的雙方心里都有莫大的震驚——然而,對手的詫異只持續(xù)了短促的片刻,便隨著生命的消逝而停止。

只剩最后一個了。

“羿!”當(dāng)他警惕四顧時,背后忽然傳來了阿黛爾的驚呼,“羿!”

他霍然回頭,臉色已變——黑夜里,一支箭鏃悄然閃著森冷的光,靜靜鎖住了少女的咽喉!

阿黛爾正在從地上站起來,驚惶地看著他,纖細(xì)的手指指向黑暗的某一個角落——不遠(yuǎn)處,雨幕里忽然浮現(xiàn)了一個黑衣蒙面人,靜靜地張弓,眼神在暗夜里閃爍如鷹隼,手指穩(wěn)定干燥,銀色的利箭鎖定了獵物的咽喉。

阿黛爾臉色蒼白,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失聲叫著保護(hù)者的名字。然而,羿卻不敢動分毫——他一眼就看出來了:黑暗里無聲浮現(xiàn)的那個人,比之前的二十個人加起來都可怕!只要他稍微一動,那支淬毒的利箭就會洞穿公主的咽喉!

“你就是那個‘羿’?”黑暗里那個持弓者忽然開口了,說的是吐火羅語,聲音柔和低沉,卻同樣帶著某種奇特的口音,“射日的勇士,果然名不虛傳?!?/p>

羿沒有回答,靜靜地觀察著那個說話的人——雖然出聲說話,但對方持弓的手卻穩(wěn)定如鐵,絲毫不隨著呼吸吐氣而有所起伏,時刻緊鎖著地上少女的咽喉,全身上下竟無半分破綻可尋。那是一個非??膳碌膶κ帧斫?jīng)百戰(zhàn)的他在一瞬間就已經(jīng)判斷而出。

然而,為什么心底那種奇特的感覺,會越來越強(qiáng)烈?

“放下你的劍,退開十丈?!背止唛_口。

羿站在夜雨里,遲疑了一下。

“不要指望有人會來接應(yīng)你,”仿佛知道他的想法,持弓者冷笑,“驛站里的所有人都被我們解決了——放下劍,退開,否則你的主人便會立刻死去。”

箭尖微微顫動了一下,弓弦更為繃緊,注滿了殺氣。

持弓者的聲音冷酷:“我不會說第二遍?!?/p>

“羿……”阿黛爾下意識地捂著咽喉,恐懼地低低呼喚,卻看到羿在遠(yuǎn)處對她無聲地比了一個手勢,然后緩緩俯下了身,將手里的長劍平放在了地上,面朝著她向后一步步退開。

“羿!”她驚呼起來,忽然站起,“別扔下我!”

“站住別動!”持弓者用吐火羅語怒喝——然而受驚的少女仿佛聽不懂他的話,被莫大的恐懼追逐著,不顧一切地奔向了那個退離的劍士。

“找死!”持弓者怒喝。

箭在弦上,蒼白修長的手指因?yàn)榕舛嚲o。跟隨著阿黛爾的身形移動,弓越繃越緊——眼看她不顧一切地奔向黑甲劍士,持弓者眼神一變,再不猶豫,便是一箭射出!

仿佛也在和對方比試著速度和靈敏,羿在箭離弦的那一瞬合身撲出,宛如一頭獵豹般矯捷地?fù)淙ィ毂蹖⑸倥當(dāng)埲霊牙?,用寬闊的肩背擋住了弓箭射來的方向?/p>

“羿!不要!”阿黛爾驚呼,試圖把他從自己身上推開。然而身上的劍士死死將她壓住,用嚴(yán)厲的眼神制止了她愚蠢的反抗——“喀嚓”,就在那個剎那,背后傳來輕微的一聲裂響。

“羿!”阿黛爾失聲尖叫起來,心膽俱裂,“羿!”

“誰?!”然而,同一時間,背后傳來了那個持弓者的失聲驚呼,宛如一頭被激怒的狼——然而驚怒之下,那一聲下意識的詰問居然并不是用吐火羅語發(fā)出,而是東陸華語!

羿霍然回頭,看到了捂胸踉蹌后退的人。

一把銀色的小刀,插在持弓者的胸口。那一刀不知從黑暗中的何處發(fā)出,無形無跡,削斷了激射而出的箭、堅韌無比的牛筋,然而去勢居然不竭,接著一舉重創(chuàng)了那個高手。

風(fēng)里似乎隱約傳來一聲短促的冷笑,隨即又無聲無息,只有冷雨如線而落。

持弓者反手拔出銀刀扔在地上,警惕地四顧,卻始終無法確定方才那一擊的方位,甚至也無法確定對方還有多少伏兵未曾露面——黑暗里仿佛有一頭猛獸靜靜蟄伏,猛撲欲嚙,將狩獵者變成了獵物。

持弓者很快便判斷出了此刻的情況優(yōu)劣,只是遲疑了片刻,再不管那些死傷的同伴,捂著胸上傷口踉蹌退入黑暗,手指一錯,掌心忽然冒出了一陣白色的煙霧。

煙霧在雨中旋即消散,空曠的原野上再也沒有一個人影。

羿并沒有去追,只是將阿黛爾攬在身邊,走過去細(xì)細(xì)翻查了那幾個刺客。一看之下,不由微微一震。阿黛爾驚慌地探頭過來想知道發(fā)生了什么,轉(zhuǎn)瞬發(fā)出了驚懼的尖叫——那些臉!那些面巾下的臉已經(jīng)潰爛了,有黑色的水從牙齒里流淌出來,轉(zhuǎn)瞬面頰上血肉融化,只留下一個黝黑空洞的骷髏頭。

是死士?那一瞬,羿心里浮現(xiàn)了這樣一個名稱。他細(xì)細(xì)翻看著來人,忽然眼神一變,抬手壓過死人的耳輪,仿佛在耳后尚未腐爛的肌膚上看到了什么,全身漸漸顫抖。

“羿……羿?”阿黛爾見到他臉色可怕,不由顫抖著拉緊了他的手。

他回過了神,將視線從那些死尸上收回來,低低應(yīng)了一聲,從地上抱起了阿黛爾,發(fā)現(xiàn)她除了少許刮破皮之外安然無恙,只是又冷又怕,全身在雨中微微發(fā)著抖。

“沒事了,”羿為她擦去發(fā)絲上和額頭上密布的雨水,帶著些許責(zé)備,“公主,我方才不是用手勢告訴你待著別動么?——為什么還要跑過來?太危險了,以后別這樣?!?/p>

他俯身撿起了地上那把染血的銀色小刀——那把刀長不過五寸,非常普通,似乎只是翡冷翠晚宴上用來切牛排的銀餐具。羿凝視了那把小刀半晌,抬頭看了一眼黑色的曠野,眼里浮現(xiàn)出一絲奇特的笑意。

他對虛空打了個感謝的手勢,手腕一揚(yáng),一道銀線投入了雨夜,隨即消失。

“不必謝我?!便y刀被人接住,風(fēng)里傳來輕微短促的笑聲,說的是希伯來語,發(fā)音純正,“我沒有追上那個人——你要小心。那是個勁敵?!?/p>

那個聲音冰冷而飄忽,迅速地飄逝,宛如游絲一樣斷絕在黑夜,不知所終。

“他是誰?”阿黛爾吃驚地看向黑暗。

“是那個影守?!濒囝^盔后的眼睛平靜如水,“他也跟來了東陸?!?/p>

她不可思議地看向他:“你……你一直知道他在那里么?”

“當(dāng)然?!濒嗷厣砟闷鹆巳釉诘厣系膭?,開始收拾這一片血肉狼藉的戰(zhàn)場。

“所以在那時候你才扔掉了劍退開?”片刻前的驚恐終于爆發(fā)出來,阿黛爾哭了起來,“我、我還以為你真的不管我了……我以為你是真的要扔下我了!”

羿一震,停下手來凝視了她一剎——那一瞬,某種柔軟的感情從心里彌漫起來。

“您要相信我,公主,”羿蹲下身子,凝視著她的眼睛,緩緩打著手語,“沒有您的命令,我到死都不會離開?!?/p>

阿黛爾輕輕嘆了口氣,忽然脫口低呼:“蛇!”

羿閃電般地按劍回身,然而空蕩蕩的原野里只有野花在雨中搖曳,高大的墳冢上沒有任何東西。但阿黛爾只是怔怔地盯著英雄冢的頂部,雖然沒有說什么,但眼眸里卻露出了恐懼之意,咬住嘴唇,瑟縮著朝他身上靠去。

羿嘆了口氣,知道公主定然又看到了什么常人看不到的東西,便脫下掌上的皮套,俯下身輕輕握起了她的赤足。阿黛爾的腳冷得像一塊冰,纖細(xì)的腳趾在他粗糲的掌心上微微發(fā)抖。羿用溫暖的皮套擦拭干凈腳底的污泥和雨水,將她抱上了肩頭:“走吧?!?/p>

阿黛爾逃一般地跳上了羿的肩頭,緊緊抱住他的頭盔。

羿抱起阿黛爾,讓她坐在自己左邊的肩膀上,用寬闊平整的鎧甲來承接她的重量。這是自從她幼時就喜歡的動作——然而在她離開翡冷翠嫁往東陸后,為了避嫌,羿刻意與她保持著距離,已經(jīng)很久不曾再有這樣親密的舉動。

阿黛爾默不作聲地咬緊下唇,看著腳下屬于幽冥的景象。

白日里看到的那條巨蛇從英雄冢里無聲鉆出,用冰冷的眼睛盯著他們,拖著巨大身體蜿蜒而來,每一片鱗甲上都浮凸出一張人臉——那些灰白的人臉開合著嘴唇,看著他們兩人,發(fā)出波濤一樣的哭喊和詛咒。

她下意識地抱緊了羿,然而對方卻是什么也沒有覺察一般,從墳?zāi)骨稗D(zhuǎn)身離開,把那條蛇拋在了身后。

巨蛇不曾追來,只是逶迤著爬向方才的那片戰(zhàn)場,蜷起身子,在那堆漸漸融化的刺客尸體身旁吞吐著信子,咝咝吸氣——那一瞬,阿黛爾看到二十多個魂魄從新死的軀殼里被吸出來,仿佛一縷煙似的被吞入了蛇的體內(nèi)!

瞬間,巨蛇身上又長出了二十幾片嶄新的鱗。

她終于明白過來眼前的是什么東西,不由蒼白了臉——是的,這不是蛇,而是某種她不曾見過的怪物!由無數(shù)冤魂凝聚而成的冥界怪物!

然而羿沒有覺察到這一切,抱著她離開。漆黑的雨夜里,原野上彌漫著血的味道,羿的肩膀和手臂穩(wěn)定如巖石——然而,她卻再一次看到了他耳后那個血紅的文身。

“羿……你知道么?你耳后這個文身,我好像在母親身上也曾經(jīng)看到過——”阿黛爾忽然間一陣恍惚,有一種奇妙的不安漸漸涌起,“她被綁在火刑架上,裸露的肌膚上紋滿了奇特的花紋……就好像攀爬的蔓。哦,不,似乎更像一條咬著自己尾巴的蛇!”

羿猛然吃了一驚,抬頭看著公主——

美茜·琳賽。這名字是一個禁忌,十幾年來在翡冷翠從來沒有人敢提起,就算是阿黛爾兄妹也對此諱莫如深。

“她也是黑發(fā)黑眼……難道說,母親也是從東陸來的么?”阿黛爾喃喃,茫然地看著黑夜,忽然笑了笑,“??!或許一切都只是我的錯覺——我應(yīng)該沒有看到過母親,因?yàn)槲覐男【褪莻€瞎子——我又怎么會看到她被處刑的情景呢?”

她喃喃地說著,露出一種悲哀的表情,搖著頭:“其實(shí)我一點(diǎn)也不了解母親,為什么她要生下我們,為什么又要?dú)⑽覀兡??我一點(diǎn)都不懂啊……羿?!?/p>

羿無聲地收攏手臂,抱了一抱她的腰以示安慰。

“其實(shí),羿,我也一點(diǎn)都不了解你。”阿黛爾嘆息,“你隱藏著自己的心,羿?!?/p>

巖石般穩(wěn)定的肩膀忽然微微一震。

“羿,你看,這里有無數(shù)死去的戰(zhàn)士……”阿黛爾輕聲開口,凝望著這一片龍首原,“他們的靈魂在夜里破土而出,哭泣和哀號。他們都是你的同伴么?他們?yōu)槭裁磿??你為什么活了下來?又怎么會在翡冷翠的大競技場里出現(xiàn)?”

羿沒有回答,只是忽然站住了腳,垂頭默然。

“這些事,你不愿意告訴我么?羿?”她輕聲喃喃,“雖然你一直對我承諾說不會離開,但我知道一旦回到了東陸,你就不再屬于我了——你將屬于那些回憶?!?/p>

羿還是沒有說話,只是呼吸漸漸紊亂。他沉默地看著她,眼神里流露出復(fù)雜的表情。公主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呢?很多時候,她看起來是純潔天真的孩子,似乎什么也不懂——但有些時候,她卻又令人捉摸不透。

他永遠(yuǎn)也不會忘記高黎王宮里那一幕景象。

在殺出重圍,沖入高黎皇室神殿去救人的時候,大火已經(jīng)燃起。那些被翡冷翠南十字軍逼到絕境的高黎貴族們瘋狂地把皇后綁上了火刑架,迫不及待地點(diǎn)起了火,想讓她胞兄麾兵攻占帝都之時看到至愛妹妹的枯骨——那時候,連他都以為已經(jīng)來不及救她了。

然而,在打開神殿大門時,卻聽到了熟悉的歌聲——

“那皇后的頭顱在火中歌唱……”

他僵硬在當(dāng)?shù)亍鹨呀?jīng)在腳下燃起,她被捆綁在火刑架上,合起的眼里有血流下,在面頰上已經(jīng)干涸。然而這個滿面是血的少女卻在輕聲唱著那首奇特的歌,身側(cè)滿地尸首——所有試圖燒死她的高黎貴族都死了,每個人都睜大著眼睛,表情恐懼而扭曲,仿佛在死之前經(jīng)受了極大的恐怖。

那種森冷血腥的景象,卻讓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他都震驚當(dāng)?shù)?。那一瞬間,他仿佛看到了另一個靈魂附在她身上,開口唱出了妖魅之歌。

這一對兄妹,到底是什么樣的人?

黑夜里,雨在無聲無息地下,落在他一身黑色的盔甲上。

“啊,你聽!”她坐在肩頭,忽地笑了起來,“羿,你的鎧甲在唱歌!”

因不愿讓他繼續(xù)難過,她忽然間就仿佛忘了片刻前追問的問題,只是探出手去,敲了敲他身上的黑色鎧甲——金屬的冷意沿著指尖傳來,映襯在冰冷厚重的盔甲上,嬌小的手宛如一朵淡色的玫瑰。

“聽,你的鎧甲在唱歌!”

叮叮咚咚叮叮,女孩的手在他的盔甲上靈活地跳躍,由上而下,從頭盔到肩甲,一路敲擊出一串長短不一的聲音。阿黛爾閉著眼睛,嘴角帶著一絲笑,宛如在月下彈奏著月琴的蘇美女神。雨水落在她的發(fā)梢,金色的長發(fā)瀑布般垂落,長過她纖細(xì)的腰身,小公主坐在高大劍士的肩頭,就如一朵亭亭盛開在雨中的金盞花。

兩人在雨中穿過了龍首原,走向黎明中的驛站。羿在門外停住,準(zhǔn)備放她下地——然而在彎腰的一瞬間,羿頓住了腳,忽然抬起了手,近乎粗暴地捂住了阿黛爾的眼睛,往門外急退——阿黛爾還什么都沒看到,眼前就一下全黑了。

不過,盡管如此,濃重的血腥味還是破門而出,直透入她的腦海里。

“嬤嬤!”她恐懼地驚呼起來,心膽欲裂,“嬤嬤!”

驛站昏黃飄搖的燈火下,是一幕修羅場般的血腥慘象:房間內(nèi)彌漫著濃重的迷藥味道,一地狼藉。戈雅的尸體被釘在門上,缺失了一半的頭顱微微下垂,血流滿地。而在她身后,一把長劍從床下穿出,將剛坐起身準(zhǔn)備穿鞋下床的蘇婭嬤嬤釘在了榻上——劍從背下刺入,右肩穿出,雪亮如刺。

羿抱著阿黛爾踉蹌后退,死死盯著房內(nèi)那一幕,嘴角抽搐了一下。

——太過分了……大胤皇宮里的那些人,就這么急著除去這個孤苦無依的公主?

“公主,”忽然間,有一個寧靜的聲音響起在黎明的雨中,“大難已生,還請節(jié)哀?!?/p>

那個人說的居然是翡冷翠教廷所用的希伯來語,發(fā)音純正,聽去竟然和翡冷翠的世家貴族毫無分別——然而那樣的聲音卻仿佛雷霆擊落,令羿不自禁地踉蹌退了一步,下意識地按住了劍鋒,感覺全身血液一下子沸騰。

這個人的聲音,這般熟悉,難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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